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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侠客中心无CP】海盗电台 ...

  •   侠客中心无CP,内含诸多有关旅团的私设和侠客能力的揣测。慎入。

      ————

      0

      垃圾堆拥有一切。
      一切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需要的、或者不需要的,都可以在这垃圾丘里刨出来。过时的人偶、玩具,不够热门的卡牌,买多了过期还没有拆封使用的日用品,商场的打折券,没人看的滞销书,甚至不好使的电器……教堂里的放映机就是这么被发现的,孩子们连蒙带猜着把它修复,就变成了连通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但是放映机需要录影带,没有录影带,它就只是一台破机器。
      流星街接不到外边的信号。
      没有人会把信号塔建在这种鬼地方,废旧的破天线倒是有一大堆,侠客把它们插在破破烂烂的雨伞中央——顶多像个伞柄,还被飞坦吐槽,不如换成铁棍,当把伞剑,电视里就这么演的,多酷呀!
      伞剑是没有的,偶尔遇到沙漠雷阵雨,倒是能当避雷针。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侠客刨出来了一个破旧的方盒子。
      方盒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外壳上的金属配件还被人抠走,只剩下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塑料框架。两个缺了防护罩的圆筒裸露出来,像是被人挖去了眼珠的空洞眼眶,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豁牙子少年。
      少年却并不嫌弃这样残破的物件,他裂开嘴,露出缺了牙齿的牙床,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星芒,如同捧起价值连城的至宝。
      窝金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玩意哪里值得人这样高兴,他决定不抢了,只问:“有啥用?”
      侠客已经把那个方盒子顶在了鸡窝般蓬乱的脑袋上,说:“它会连接遥远的远方——

      “外边的世界!
      “海洋的另一侧!
      “像电视剧里一样!听到遥远的故事、深夜的情愫,还有拥堵的路况……
      “这可是——一台收音机哪!”

      侠客兴奋极了。
      他去教堂缠着神父借到了流星街唯一一套磨损到极致的工具箱,用小小的改锥、扳手把那些松掉的螺丝拧紧,黏着的污渍擦除。盒子里并不复杂也不简单的电路板被小心翼翼地拆开,又重新拼装,塑料外壳被贴上到处搜刮来的金属装饰,收音机的圆眼镜重新安上了网罩。
      侠客给窝金当了三个月的跑腿,才终于换来两节旧电池。他把被当做雨伞伞柄的天线拆下来,迫不及待地和这个小小的方盒子连接,然后把旧电池用自制的钳子夹了夹,放进了收音机的电池盒里。

      开关被打开的瞬间,围观的所有人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只有侠客看起来很放松。
      “哔——”的开机电子音过后,没有任何声音出现。侠客转动调频的转纽,然而,别说来自远方的声音了,连电波干扰的“刺啦”信号都捕捉不到。
      只有那来自宇宙爆炸时的余波,化成躲藏在海螺里的浪花声,循环地播放。

      芬克斯哈哈大笑:“流星街没有信号啊!”
      即使有电池,有天线,有一个能够连接万物的方盒子又能怎么样呢?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几十上百万的人口不曾存在——又怎么可能捕捉得到肉眼不可见的电波呢?
      侠客也耸耸肩,仿佛认命一般。
      “看来没办法啊!”
      然而,这么说的少年并没有放弃。他把收音机当作枕头一般,每晚枕着它睡觉。他时不时就要打开那个开关,电量消耗完了,就去换取新的旧电池,
      似乎只要始终坚信,他就可以在孤岛的天空里看到远方飘来的云朵。
      然后从云朵中拾取遥远的传说。

      终于有一天,黑黝黝的喇叭筒里,雪花的音符激烈地膨胀,化作暴雪般的杂音。
      侠客愣住,而后睁大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杂音是电流的波纹,像云朵化作的雨滴,滴落在水洼里扩散。
      少年露出笑容。
      他把那个方盒子捧在耳边,听到在那“刺啦刺啦”的电流里,传达而来的问候——

      “HELLO……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到……!%#!%¥@!
      “欢迎……!@¥@!这里*¥!*)(¥@……《海盗电台》。”
      “我是……!@¥!@(**%&!——————————————————”

      侠客凑得更近,却是半个字也听不到了。他着急地拍拍方盒子,摆弄电线,然而无济于事。而他的耳畔,好像还回荡着刚才喇叭里的低语——
      “——流星?”

      1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一整晚,即使是在夜晚,窗外也是依稀一片银白色。然而这么大的雪到天亮就停了,非常有眼力见地半点不给打工人逃避上班的机会,只在地面上结一层厚实光滑的冰,让上班的人演绎出走三步后滑两步的丧尸之姿,以表达其悲愤之情。
      好在,侠客向来有早晨锻炼的习惯,因此没有迟到。他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在如同瞌睡虫巢穴的环境里显得并不起眼。周围的同事不一会儿也到齐了,大周一的早晨,各个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有几个人大概还在路上摔了跤,形容狼狈,但同事在彼此眼里只有同事和傻逼之分,便也无人在意他人的外表。
      早会之前,每个人都挺忙的,有的忙着赶周报总结,有的忙着假装摸鱼。偷摸写了一键生成程序解决了周报问题的侠客无事可做,他盯着电脑屏幕发着呆,内心在这日复一日的工作与生活中无比平静。
      无比平静。
      无比……
      不对。

      虽然这是某种毫无根据的直觉,但是,侠客总觉得生活不该这样的乏味。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属于这里的感觉,然而……那他应该属于哪里呢?
      他曾经在某次团建饭局上趁着酒意问过关系还好的同事这样的问题,然而听了他的话的同事只是哄然大笑,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同事“哇哇”哭,说,自己同样有如此感觉,人怎么能在一个个如同人类收纳盒的写字楼里蹉跎一生呢?明明都是大地上的生灵,为什么打工人不可以享受大自然那些美好的风景——枯枯戮山的岩浆、格鲁德沙漠的奇景、失美乐湿地的蒙眬、优路比安东海岸的沙滩与浪涛……?
      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打工人下了班还要团建聚餐奉承领导,狗屎的团建,分明就是没有加班费的强制加班。
      那些传说中的美景与新奇的故事似乎只能出现在传奇故事里……喝醉了的领导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着,像个在音乐厅里的大指挥家,说什么自己的高中同学现在就在斯瓦达尼市的猎人协会办公大楼里工作——嘿,你听说过猎人吗?那群世界上最神秘、最有意思的疯子!他们不怕死,也不惧生,因而拥有杀人的特权。
      领导又像是酒醒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叮嘱自己的下属:你们和我都是普通的上班族,但我们也要有和猎人一样的勇气和决心,把公司做大做强,你的年终奖才能和星级猎人的伟大壮举一样发光发热!
      牛马们嗯嗯地说着领导说得对啊,脑子已经被强行灌入的酒精麻痹了焦点。】猎人是真实存在的职业吗?对普通的上班族来说,那分明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愿景、茶余饭后的都市传说。
      不可信。
      人终究还是要在睡一觉以后爬起来,爬回小小的工位上,坐进死气沉沉的会议室里,只有领导的大饼和鸡血是真的。
      牛马之一的侠客没有得到有用的答案,他只是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都格格不入,如同飞鸟不小心落进了水中。难道世界上所有的领导都是这样子的吗?好像并不是。但真要让他说他心里的领导该是什么模样的……他又记不清了。

      原定在上午十点的会议因为大领导迟到推迟到了十一点进行,人们坐进会议室里的时候,根本无暇担心一会儿的午餐到底能不能按时吃上,只用尽全力相信玄学,祈祷今天傻逼领导不点名提到自己,没有小人阴阳怪气。
      周一的晨会乏善可陈,无非是挨个说一下自己上周都干了什么,这周打算干什么,需要得到同事的什么合作(往往会被拒绝),如此而已。
      侠客所在的部门算是销售,负责把领导心血来潮订下的滞销品推销给人傻钱多的客户,说起来容易,但也算是压力很大的部门。近些年来,客户们虽然还是傻,钱却没有那么多了,所以推销变得格外艰难。他们部门领导为此愁秃了头,侠客只想打个哈欠睡大觉。
      不过是钱而已……
      一不小心,瞌睡上头,侠客感觉周围人的声音逐渐远离自己,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恍恍惚惚,他好像看到了一个自己在心潮澎湃地和同伴说着什么,什么拍卖品卖到了多少钱,全都以旅团的名义捐给了什么慈善资金会。
      还有人说什么,要是那个慈善基金会拿善款做坏事,就正好把他们都杀掉……
      “砰”的一下,侠客的脑袋撞在桌子上,整个人瞬间清醒。他猛然抬起头,翠绿色的眼睛茫然地对上周围人震惊的视线,还有部门领导充满惶恐与怒气的目光,脑子里却全都是梦里那个大嗓门的家伙叫喊着什么“杀杀杀!”。
      “所以对以资金困难为借口拖欠货款的客户,你们打算怎么解决?查路拿古?”大领导阴森森地开口。
      侠客感觉自己的意识还在神游,脱口而出:“杀掉他们。”
      “咝——”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然后是可怕的寂静。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明明看起来阳光可爱帅气爽朗的同事一分钟之后,大领导终于开了口:“那目前为止的催款工作就全部交给查路拿古吧。”侠客感觉自己的部门领导脊背僵硬了,然而根本轮不到他担心别人,大领导那森冷的视线就落在了自己身上,“希望你有猎人执照,我不希望你和公司的名字共同出现在法制新闻上。”
      “散会。”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周围的人纷纷站起来四散而逃,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侠客及其部门里的五个人,其部门领导更是天塌了般瞪着侠客,一副又恨又怒又无话可说的样子。最终,只化作一声浓郁的叹息。

      “该怎么办?”
      “本来都推给市场部的人了,现在锅全都是我们的了!”
      “这要怎么催款?现在经济不景气,我可催不来,干脆我辞职算了!”
      “要不是有些人打瞌睡……”
      “喂,查路拿古,你说怎么办?该回神了吧?”
      一只手在自己眼前乱晃,侠客本能地抓住了手的影子,手指随之用力。被捏住的骨头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部门领导的惨叫!侠客于是恍然回神,看着部门领导扭曲的表情,赶紧松开手,连忙说:“抱歉抱歉,最近精神太紧张了……”
      “你……”部门领导刚要发飙。
      侠客微笑:“催款我来负责,让那些客户交钱就好了吧?”说着,他站起身,收拾完自己的笔记本离开了会议室,完全不理会这个小小的玻璃隔间里生气到怒摔纸笔的可怜打工人。
      哎呀,被骂了。
      侠客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而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毫无愧疚与焦虑,甚至没有之前的茫然。金发的青年抬起手,张开手指,又握紧,翻过来盯着自己的掌心。
      那一刻,侠客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但灵魂里的某些刻印似乎觉醒了。侠客心想……不过是“控制”某个人去做某件事而已……
      一串指令代码……
      这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夜晚,雪花又一次纷纷落下。
      空气又干又冷,下了班的人们纷纷拥挤在地铁里把自己塞回家,热水澡、裹紧的棉被、发热的手机才是一切。只在下班后下的雪像要把整个世界冻结,让斯瓦达尼市夜晚的街头悄无一人。
      雪花可以冻结城市的生机,却无法冷冻那些看不见的波纹。网络的信号连接了每一个能够登入互联网的终端,而在此之间,似乎已经被时代淘汰的无线电波依旧以其频段播放出起伏的音乐,传达出声音——
      在无数的信号与波段之中,一个没有备案、不受监管的地下电台偷偷睁开了眼睛。一些拿着收音机等待的人们立刻坐了起来,调整好天线,听着主播匆匆赶来的微微气喘声开启夜晚的生活——

      “HELLO……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到……那么我们开始今晚的海盗传说吧!”主播的声音伴随着一点点雪花杂音,他在简单的试音后逐渐进入状态。
      “我是你们的主播,船长查古,这里有一切你或许从未想到过的……都市传说。
      “今天的话题是,格莱姆加斯兰大酒店的马戏团发展史——有关小丑先生们的秘闻!”
      …………

      《海盗电台》,一个近几年出现的私人广播,主播的身份未知,播音地点未知,因其非官方、无备案而不具备合法属性,但其广播内容只围绕都市传说与旅行见闻没有任何违规内容,因此始终没有遭受强制关闭,甚至还积累起一批闲得无聊又不想跟随时代的复古派听众。
      从下班回家的都市白领,到不可以拥有手机的备考学生,从工地里值守的底层工人,再到豪宅中手捧酒杯听着黑胶唱片的商贾富豪,甚至是……斯瓦达尼市中心大楼里雪夜值班的猎人。
      对周围的人无法说出口的抱怨、难以描述的过往、那些对熟悉人来说过于亲密的话题,说给陌生人却似乎刚刚好。信件通过加密的网络在雪夜里传递,汇集到一个神秘而无人监管的电台里,广播的电波就像是吟游诗人弹拨出的曲调。
      你把那些都市传说当作传说时,那些就是故事。
      他们曾经是真实的,现在也可以是虚构的,可以是任意形态……他们透过电波,传达到了遥远的、不被世界所认同的某个角落——

      在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垃圾山里,年幼的孩子摆弄着残破的天线,费了半天劲却依旧一无所获。
      他的头发因为许久没有打理而变成了暗金色,乱糟糟地打着卷,上边还粘着胶水的残渣、泥土的灰渍,里面还有少年随意插进头发里的铅笔。
      侠客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收到的信号一瞬间就断掉了,然后怎么也收不到了?
      他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星期,甚至爬到了流星街至高山的最高点,又让窝金举着自己爬到了流星街至高山的最高点,仍旧没有接收到那个电台的信号。
      就在他想“难道那真的是不可复得的偶然吗?”,收音机里又一次传来了声音。
      不是偶然!
      少年咧开嘴,露出了还在换牙期的透风牙齿。

      “格莱姆加斯兰……坐落在……!@#%享乐之都,最负盛名的城市中心酒店就是曾经的能源大亨格兰姆家族建造的……!@#%*&……”
      “格莱姆加斯兰!”侠客动了动耳朵。
      “据说,格莱姆马戏团的小丑真的会使用魔法……”
      “魔法!”芬克斯的眼睛里亮起星星,而小小的玛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侠客扭过头,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小伙伴也凑了上来。
      少年捕捉到了信号。
      信号断断续续的,却让孩子们围在了一起,开始听那磕磕巴巴的广播。

      ——你把那些都市传说当作传说时,那些就是故事。
      但是,若你相信了……
      那些故事就会变成海螺里的浪涛,在耳畔冲刷、回响。
      是真实的。

      回归到斯瓦达尼市的夜晚。
      上班族并没有忘掉他岌岌可危的工作进度。
      “您也不希望您是人体收藏家这件事情明天被媒体知晓吧?毕竟您可是格莱姆医院的副院长……听说最近经济不太景气,我有个记者朋友刚好想购入您的藏品,也许我可以为你们搭个线呢。”
      电话并没有被打通。
      侠客无声地笑了笑,只是如同一个普通的推销员一样,按部就班地在通话录音里留下语音留言。他并不在乎对方是否会以此为证据来指责他的威胁,并且他可以笃定,明天,催款名单上就可以勾掉一个名字。
      心情不错的侠客关掉了旁边播放的音乐,重新开启了麦克风。
      “刚刚给大家播放的,就是传说中《暗黑奏鸣曲》的超级柔和改编版本——据说是呢。也是我们下期节目的预告,是的,下次,我们会聊些传说中的《暗黑奏鸣曲》。那么本期就到这里,我是你们的船长查古,再会!”

      2

      天很快就晴了。
      云彩大概是从斯瓦达尼市的上空飘走了,也许是飘向了南边的失美乐湿地。从南方北上的热风会在湿地上空和冷空气碰撞,化作氤氲的水汽,附着在欺诈师的巢穴上,迷雾会形成天然的保护屏障。
      听说在那附近的山崖上栖息着一种名叫葡萄蜘蛛的生物,其未孵化的卵用开水烫煮便可变成美味的蛋,前不久因为某些原因在美食届风靡,口感细腻鲜嫩,让人回味无穷。
      侠客没有吃过那个神奇的水煮蛋,这些秘闻还是从之前的客户那里听说的。客户也没吃过,客户说是自己认识的朋友刚参加了猎人考试,回来讲给他们的,那个朋友当然没成功当上猎人,但没死,多牛啊。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侠客顶着乱七八糟的鸟窝一样的头发发愣,脑子里突然蹦跶出了山崖里的蜘蛛丝上挂着水煮蛋的画面——从密不透风的蛛网陷阱里孕育而出的生命,却是他人垂涎、掠夺的目标,与其说是讽刺,不如说是如自然界里万千生物一般的生命循环。
      那就是,自然界给予一个生命融入的证明……

      他想,世界的宝物。
      美食。
      有机会也想尝尝呢。
      这些不同于“无聊”而让他心脏“怦怦”跳的“欲望”,也许也是他存在于世间的证明。

      不过对于牛马来说……能够证明一个人存在的“证明”好像只有KPI的业绩。
      侠客的部门领导接到了财务部门的电话——格莱姆加斯兰市属医院某位副院长,一直以资金周转不开为借口拖欠了半年的结款……入账成功了!
      以至于左手包着绷带的小领导目瞪口呆地盯着侠客转了半圈,看着眼前这个外表帅气拥有金发碧眼的娃娃脸青年,踟蹰了许久才终于把对方喊进会议室。
      小门一关,外边的声音就被隔绝开来,昨天还在抓狂的中年人看着侠客欲言又止。他看着侠客灰金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得体的微笑,还有结实的肌肉……最终说道:“查路拿古啊……这只是工作而已,就算要不回来也只是公司的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咱没必要出卖自己,你懂吧?”
      “嗯?”
      沉浸于威胁、恐吓他人来达到目的愉悦犯愣怔了一下,思考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领导在说些什么。出卖自己?出卖谁?不,重点是……
      小领导继续语重心长:“你看你们这种年轻人,长得好看身材又好,这确实是优势,但是咱真没必要为了工作奉献自己……就是……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们整个部门一起想办法……”
      “啊。”
      包裹在工作西装三件套下的男性躯体,因为每天自律的锻炼而拥有几乎完美的肌肉。要不是被打工耽误了,想必也是一个人气男青年……
      领导苦口婆心:“我听说……那个副院长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爱好。总之,我们公司是绝对杜绝职场性骚扰的。”
      “谢谢……?”愉悦的心情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怒火。
      就好像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和这个世界链接的链条,被硬生生折断了。
      “绝对没有那种情况发生。您不用太担心呢。”
      侠客并不是会突然发火的人,所以他的解释只是不耐烦的敷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达成的结果,但这并不应该是眼前之人以一种类似善意的方式来否定他成果的理由。
      但如果……
      是其他的“同伴”……

      独自留在会议室里的青年低下头,刘海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使得其表情变得晦暗不清。那双翠绿色眸子里的光辉不知不觉中变得深沉,如同墨翠似的深潭。
      使用非正当手段达成工作目的——他既不觉得这件事本身值得赞美,也不觉得这些手段不应该被使用。这本该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了,接下来就应该享受成果。
      而不是陷入奇怪的反思……这算什么呢?
      就像是葡萄蜘蛛蛋在滚烫的开水里被煮过了火候,美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侠客只觉得……好无聊。
      这一刻,心中蛰伏已久的声音变得愈加强烈起来——
      “你不属于这里。”那个声音如此在他的耳畔低语。
      一刹那,侠客仿佛听到有人哈哈大笑,有人说,看啊侠客你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不如把猎物让给我吧,还有人要超大声地告诉他,就是这样的侠客才可爱啊,再有这么难看的表情,就要狠狠暴揍他一顿,也有人只是发出轻轻笑声,让人耳尖发痒。
      或者,更久远以前的……沸腾的欢呼声如同海螺里的浪涛,把他们包围。游走在女孩们情感间隙里的天才博士叉着腰接受了他人的赞美,那赞美无须理由,也不曾有过束缚,仅仅是因为他们“做到了”。
      …………
      “笃笃!”
      会议室的敲门声打断了一切,那些在脑海深处喧嚣不停的声音骤然消失。

      新来的实习生战战兢兢地问她是否已经使用完毕,其他同事预约了接下来的使用时间。
      侠客微笑道:“没问题哦,我这就出去。”
      那双绿色的眸子平静温和,一如往常。
      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内心的落差感难以消亡。那并非错觉,就像是发出去的脑电波变成了乱码,奇思妙想的故事无人读懂,反而被误解一般。
      在这一刻,侠客竟然感觉到了些许寂寞……

      他不禁想:如果要一直听命于这种人……进行这样的工作……
      ——那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夜晚,海盗电台如约而至。
      节目开始,柔和纯净的曲调自收音机中响起,小提琴的琴音悠扬绵长,接着,钢琴的和声如同流星坠落般插入,伴随着收音信号的不稳定杂音,原本还静谧温柔的曲调多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听到这首曲子的听众们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瞬时,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夜晚的海岸,海水漆黑,海洋无限广阔,海浪永不停歇。沙石细碎尖锐,埋伏在沙子里的贝类、螃蟹更是神出鬼没,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不稳定的沙砾与冰冷的海水裹挟、吞噬……
      直到,灯塔的光辉出现。
      “Hello大家好!欢迎收听海盗电台,我是你们的暗黑古典乐DJ查古!
      “我们所听到的就是柔和版本的《超弱·暗黑奏鸣曲》,编曲作者不明——我也不确定是否真实,但《暗黑奏鸣曲》所代表的恐怖传说如同古老的诗篇被传唱下来……这是一首恐怖与宏大、神秘与辉煌并存的传说之曲,是能够被‘灵魂’听到的诗篇……”
      …………

      黑发的男人裹紧了身上的冬衣,盯着手中的小恶魔手机陷入某种类似怀念似的沉思。在失去同伴消息的那一刻,强烈的失落感从《盗贼的极意》之中传来,就像是一个连载了许久的故事突兀地迎来了不应该属于它的结局。可什么又是应该的呢?对流星街出生的他们来说,每一个不应该的意外都可以变成命运的轨迹,而自己可能是造就了意外的必然因素……之一。
      儿时的玩伴,昔日的同伴。
      库洛洛发觉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首曲子。
      手臂抬起,却奏不出一个音符。
      这是一首他奏不出来的曲子。
      脑海里的失落倏然爆炸,变成不久之前友客鑫墓地大楼里哀鸣的旋律。那旋律缥缈婉转,沉重而汹涌,是无声的海啸,使观摩者无知无觉地沉溺其中,察觉到危险时却已然被吞噬。
      他的同伴们如果听到这首曲子,一定会兴致勃勃地把曲调记录下来,一副不搞清楚其原理就不罢休的样子。他们会追问:是放出系的部分更多?还是操作系的占比更大?乐谱被什么机构藏匿,要不要偷出来让剥落列夫跟着舞动一曲?
      库哔……库哔大概会冷冷地吐槽,说让剥落列夫来就是斗舞大赛现场,在座的诸位一个也别想逃。怎么会有人用古典乐来斗舞啊……好像,也不是不行。
      这首曲子的乐谱一定会成为世间至高无上的珍宝。
      但在这一刻,男人并没有思考那么多。
      任由内心中如同不灭之火一般燃烧的怒意驱使,黑发的男人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遮住了苍白的脸色,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家族提前开放的走私队列里。
      …………

      冥冥之中,神灵听到了世人的许愿。
      曲子随着偏移的电波,由一个灵魂送给了另一边小小的灵魂。

      流星街的深夜总是格外冷一些。周围的森林因为环境的恶化而退化了许多,树木一点点枯竭,沙漠仿佛膨胀的巨兽,一寸寸扩大死亡的领地。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地面上,像是送给逝去孩童的悲歌。
      本来是为了聚在一起庆祝清洁战士最终表演的孩子们,却没有半点欢乐,他们被雨水淋湿,任由自己沉浸在灰黑而冰冷的哀伤中,就如同那些即将枯萎的植物,挣扎着吸食愤怒化作的养分。
      莎拉莎的死亡是鲜血淋漓的伤口,这道伤口注定会成为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孩子们把装着同伴的袋子送到了教堂,神父承诺会处理好,哭泣的孩子们只能在冰凉的雨水里四散离去。
      大家似乎都想在独处中消化这一日的悲愤。
      小小的侠客找了个并不怎么避雨的角落躲了起来,那双充满茫然与悲伤的翠绿双眸看向天空,厚重的云层仿若海水的倒影。女孩子们大概是在哭吧,连惯常找乐子的飞坦和芬克斯都笑不出来了。库洛洛在做什么呢?他和窝金的争吵……还有我……
      死亡很疼吧。
      莎拉莎很疼吧。
      因为即使还活着的人,心脏也很疼啊。
      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侠客还是没忍住,在这样的雨天里打开了他视若珍宝的收音机。
      少年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一点点拉出之前被他小心翼翼收好的天线。就是这样脆弱的小铁棍,让流星街的他们接收到了外界的信号,听到了别处的声音……
      天线竖立着,接受着看不见的信号,连接起被割裂的世界。
      就像莎拉莎。
      小小的女孩张开手,把库洛洛和窝金、玛奇,还有芬克斯、飞坦,他、富兰克林、信长、派克诺妲、希拉……连接在了一起。
      按下收音机的开关后,雪花的杂音从喇叭里飘出,震动细细的雨丝。侠客才想起来——云层这么厚重的,收音机真的收得到信号吗?
      莎拉莎也能收到他们向她传达的信号吗?

      悠扬的曲调在听筒“嗡嗡”的震动里响起,收音机率先给了他回应。
      侠客立刻正身坐直,扯开嘴角,布满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个狼狈不堪的笑容。他爬起来,把收音机端正地放好,抬起手,跟着曲子的节奏划出不成章法的节拍。
      乐曲吱吱呀呀,刺刺啦啦,叮叮咚咚,砰砰跳动。
      一如心跳。
      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普通的古典乐。
      没人告诉流星街的孩子们,这是不应该被知晓的曲目。
      回忆跟着无辜的曲子一起冒出来,又随着雨水一点点流逝而去……孩童的欢笑声被雨水覆盖,天才博士失去了围绕着他的一个女孩……
      流星街不是没有古典乐的录音带,侠客跟着窝金听过一次,窝金大喊着无聊,扔掉了,后来库洛洛也听过一次,侠客就再也没见谁想打开。再之后,录音带好像被希拉捡走了——女孩子们总是对这种东西有更多的热情。
      小小的侠客听着听着,竟然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上的节拍,他坐在收音机边,竟是快要睡着了。而对刚刚痛失同伴的他们来说,睡眠就像是温柔的抚慰。明明代表了死亡与毁灭的传说之曲,竟似乎拥有驱散死亡迷雾的魔力。
      也许,也许,这是一封变成了曲子的信件。
      也许是逝去的灵魂传递而来的节奏,也许只是某个思念同伴的笨蛋写出的悼念诗。

      半梦半醒之间,侠客无法控制自己奔腾的思绪。那些曲子里的能量,是音符的颜料,在听者的眼前绘出浪涛似的诗篇……
      很好听的曲子啊……
      想知道作者是谁……
      他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放在追查杀害莎拉莎的凶手之后。
      少年合上眼睛,呼吸变得绵长,陷入了纷杂的梦境。

      3

      在讲述完《暗黑奏鸣曲》的故事与传说之后,侠客摘下了耳麦。
      他所播放的当然不是什么真的《暗黑奏鸣曲》——他可得不到那种东西。
      听说若干年前的确有人寻找到了真正的乐谱,然而演奏的人据说都已因此丧命——他所播放的只是他根据奏鸣曲的故事、网传神曲《黑色星期五》而改编的虚构版本,再结合一点已经消亡的少数民族钻洞洞族的《战斗舞曲》。
      ——也不算是完全在骗人就是了。
      在关掉播音的五分钟时间里,侠客一直保持着沉默,乐曲好像依旧在耳边萦绕,如同被困在一个房子里。他沉默地盯着信号屏幕上的波纹,陷入了沉思。
      而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

      「不可以打电话……最好也不要接电话……」

      侠客眨了下眼睛,信号波纹里的浮现的文字就消失了,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电话铃声吱哇乱叫,侠客按下了接通键,不是老板,而是另一个声音。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把话筒远离耳朵了——“嘿!!”侠客感觉自己的鼓膜被震得快破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正好在你的城市,你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侠客把手机稍微拿远,露出一个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我最近不喝酒。”
      “来喝果汁!我请客!快来快来!转生大楼的地下酒吧等你!”说完,电话就断掉了,毫不拖泥带水,一如这人一贯风格。
      侠客无奈地叹口气,从自己的播音台前爬起来,扭了扭脖子,才发现大概因为白天的工作和晚上的爱好,肩膀已经有点酸疼了。这个电话来得似乎恰到好处……轻轻摇摇头,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对方说服了。

      一个死宅在深更半夜从自己的洞穴里爬出。
      夜晚的斯瓦达尼市充斥着灯红酒绿与车辆的喧嚣,在摩天大楼构成的迷宫中,猎人协会的巨大招牌永远都是最亮眼的存在,其所在的写字楼总有几层灯火通明,好像猎人的日子过得也不过如此。
      夜班的地铁里依旧人来人往,凌晨一点的末班车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不知道是刚下班还是要上班的上班族,几个晚归的青年偶尔哄笑几声,讨论着近日的潮流,什么格斗圈的“死神”传说、新出版的漫画、最近要在这座城市举办的电影节、也许走在街上就能和电影明星偶遇,还有神秘的小众电台。
      侠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泪水糊在眼睫毛上,绿色的眼睛蒙上困意的蒙眬。神秘的小众电台小主播晃晃悠悠地走下车,而后在乘务员愣神的空当翻过了检票口闸机。他穿着宽大的帽衫,那头有点显眼的暗金色头发被罩在黑色的棉布之下,只有被路灯照在地上的影子证明着些许存在感。他熟门熟路地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钻入,推开转生大楼连通地铁的员工通道里不起眼的小门。像是被结界所分离的嘈杂音乐便会把顾客拉入另一个世界。
      旋转的迪斯科球、甩着头发的DJ、挥舞着手臂的男女,还有透着甜味的酒气……写字楼的地下是与地上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喧嚣世界。
      侠客没有在人群里停留。他走到角落的包房门口,一张卡片在他的掌间一闪而过,便没有人阻拦他了,那正是普通人眼里传说级别的猎人执照。包房里不如舞池热闹,只有某个人吵闹的歌声。
      那人一头刺猬一样灰褐色的头发被粗暴地捆成鬏鬏,束缚在脑后,一身本应该板正的黑西装,内里的白衬衫却敞开着领口,露出结实的胸肌。看到侠客进来,男人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然后喉咙里的高音扭曲成一个刺耳的破音,侠客感觉地板都震颤了一下,身后的门紧接着就被服务生关严实了。
      地铁上那群追逐潮流的年轻人如果看到眼前之人,大概要尖叫了。
      因为这家伙正是在电影届威名赫赫、几乎出现在所有动作商业大片里,包揽大部分配角可获得奖项荣誉的知名反派演员——
      “窝金!!!”
      与大反派演员身材完全相反的,坐在一旁吃吃喝喝的同伴身材矮小。他正顶着一脑袋愤怒的井字格,从浓密到几乎盖住整张脸的头发里发出怒吼。
      这人眼前的酒杯被窝金的歌声震碎了,飞溅的啤酒泡沫弄了他一身。整个人狼狈不堪,半点没有其作为出版业巨头的风采。
      “嗨,库哔、窝金。”侠客和他们打过招呼,随手拿起一杯果汁,又与另一边的女性碰杯:“好久不见,你今天也在。”
      “好久不见。”女人露出一个微笑,轻轻地啜了一口手中的香槟。她气质优雅地靠在一边的沙发里,与那边吵吵闹闹的家伙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一点也不突兀。她好像很享受这份吵闹,也享受走调的歌声,整个人散发着从容与放松的气场,世间已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她陷入两难的抉择。
      年轻人也许并不认识她,不过侠客曾经在电台里讲述过她的故事:她以一人之力成立了公益学校联盟,所创办的免费图书馆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阅读是最易得的拥抱”。图书馆是汇集了许许多多故事的地方,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派克诺妲说,那就像是灵魂的记忆档案馆。
      对比一圈,好像这里最普通的,就是侠客自己了。
      普通的上班族举起自己的酒杯,让朋友的歌声覆盖耳朵里的曲调,让酒液冲淡喉咙里的干涩。人们普通地出生,普通地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普通的抱怨。
      “窝金你唱得太难听了,快闭嘴!”
      “可恶啊库哔,不然你来,正好老子休息会儿!”
      “我才不要。”
      “那侠客来!侠客!来都来了,唱一首啊!”
      “诶?我才不要,今天工作累死了。”
      “放松下嘛,你那个工作很有意思吗?干脆辞职来一起当反派啊!老子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反派了!”
      “我觉得我现在工作挺好的。”
      “呵呵。”
      “派克你不要笑,也劝劝侠客!”
      “劝他什么?”
      “来做点大事!比如来和我一起演戏,我记得你是猎人吧,有点追求!”
      “哦,可惜了,我是上班族猎人。”
      “那是什么鬼东西?”
      “就是普通人猎人。”侠客说道。
      他听到自己说道:“被普通的电波所覆盖,普通地生活在城市里,看普通的动画片,做普通的工作,追求平凡的普通生活的普通人猎人。由此来证明——”
      侠客突然卡壳了。
      “……证明什么?”
      他怔了怔神,然后发现周围的朋友们也像凝固住了一样。
      小小包房的门被推开,头发中分梳成两个小辫子的女孩钻了进来——酒吧允许小女孩进来吗?——女孩似乎并不在意这诡异的情况,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冲着包间里的朋友们挥挥手,而后拿起了一杯和侠客手里一样的果汁。
      她眨眨眼睛,说:“不需要证明什么,‘我们’也可以普通地活着。”

      普通地活着。
      这句话像是唤醒脑海里那首曲子的谱号,乐谱自此展开。

      但普通人猎人早就违背了自己追寻的普通。
      海盗电台的无线电波以他为中心,向远方传播,把一个人的话语、思想,还有灵魂的频率,一同散发出去。
      于是电波有了实体,变成一根天线——深深地埋入他人心底。

      4

      少年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扭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街角的废弃物里睡着了!
      收音机早就因为没电而停止了运行,但脑海里,一串音符像是被困住的音波一样不停地回旋。乐曲吱吱呀呀,刺刺啦啦,叮叮咚咚,砰砰跳动,跟随着心脏的频率。
      雨早就停了,所以不是雨水的声音。
      侠客愣了愣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然而那灵感稍纵即逝。
      突然,一块石子向着他飞了过来。和窝金有多年追逐作战经验的少年头一歪,轻巧地躲了过去,连带着躲过了脑子里盘旋的旋律——声音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窝金的影子。高大的爆炸头跃上高耸的垃圾山,遮住了月光,怒瞪着他,像是要把眼前这个豁牙子少年捏成一团烂泥巴。
      侠客扯动嘴角,刚要说话,才发现脸颊好疼。小个子玛奇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了他身边,蹦起来掐了一把他的脸。
      芬克斯和飞坦也安静地站在一旁,竟然没有发出幸灾乐祸的嘲笑。
      消除悲伤并不容易,侠客意识到,因为莎拉莎的死亡,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然发生了改变。
      派克诺妲从旁边走出来,叹了口气:“既然已经找到了,就都回去吧。”
      侠客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同伴们不仅是在悲伤,也是因为他的突然失踪而在寻找他。因为刚发生了莎拉莎的事情,所以大家的神经都很紧张。
      所以窝金会生气。
      “神父说明天早上去和莎拉莎告别。”大个子少年丢下一句话,带着玛奇先行离开了,没有过多的指责或者要求,但大家都能感受到窝金身上的怒气,还有懊恼。芬克斯过来拍了拍侠客的肩膀,算是安慰了,少年们好像已然下定了某种决心。
      侠客摸了摸卷曲的头毛,叹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天线,抱着收音机盒子扭动僵硬的身体,跟着他们往回走。走到转角处,他看到阴影里的库洛洛和富兰克林。
      黑发的男孩眼角的泪痕已经完全干涸,两人对视,库洛洛没有闪躲,侠客也没有,三人一同沉默地前行。
      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只是他们都不可能回去。
      之前,库洛洛和窝金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侠客总是在其中扮演一个缓冲的角色,他和库洛洛关系不错,和窝金其实也算不错,他总是能读出他们之间那点相似的、互补的、又相斥的意味。如今,他们之间本因为莎拉莎而缓和的关系也因为女孩的死亡而凝结成冰,濒临破碎,过去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未来呢?
      未来是什么呢?
      总要做点什么。
      侠客看到库洛洛握紧了拳头,那对总是充满着无奈、偶尔会露出一点狡黠的黑色眼睛如今充满了坚毅。这一刻,侠客感觉眼前男孩的表情和莎拉莎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像是一个星体。
      星体的引力把他们牵引到一起。
      在流星街——
      脑海里又奏响了那诈骗版《暗黑奏鸣曲》的音调,宏伟的歌曲与其说是来自地狱的死亡吟唱,更像是一首献给死亡的赞美诗。那曲调宏大、悠扬、邪恶而残酷,但同样温柔、坚定,充满了奏乐者予以亡灵的怀念,以及对生者的祝福。
      无须担心未来,因为他们之间——他们这些相斥的个体之间——早已被蛛网联结在了一起,共振的频率化作宇宙里的波频,向着无尽的远方传递。

      首先——
      “……‘我们’要活下去。”

      “啊啊啊活着好难啊!!!”
      办公室里,侠客旁边的同事突然推开了键盘,抱头“嗷嗷”大叫。
      “最近书越来越难卖了,现在根本没人看书,出版商还天天喊成本增加,定价却不能涨,读者还嫌弃轻型纸,物流仓储钱也省不下来,还有那什么免费图书馆,这日子没法过了!!!”
      “给甲方乙方丙方当丁方的日子就是这样啦,工作而已,不要放在心上。”旁边有人安慰说道。
      这话被路过的领导听到了:“工作不放在心上还有什么能放心上?这态度得矫正一下啊。”
      于是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活不下去的上班族龇牙咧嘴地揪着自己头发,侠客想,难道库哔能当上出版行业巨头的秘密其实是他头发多吗?
      咳。
      总之这普通过日子也不好过嘛!
      “什么普通日子?!”濒临崩溃的同事又抬起了头,委屈巴巴地盯住侠客。
      哎呀,不小心说出来了!
      “这是普通日子吗?!这是生存之战啊——!”

      5

      “HELLO大家好,这里是海盗电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查古!
      “今天的话题是个有点俗套的‘未解之谜’哦,有关——灵魂是否存在。几乎每一本与世界未解之谜有关的畅销书上都提到过这个话题,人在死亡后会失去15~42克的质量,有人说这即是灵魂的质量。而最近,据说某些政变在南方诸岛悄无声息地发生以后……
      “自称拥有‘前世记忆’的家伙,似乎变多了。”
      …………

      “最近南方诸岛发生政变了吗?”库洛洛从书本里抬起头,而在一旁正在修理电路板的男孩也若有所思。
      他们前不久从长老院那里得到了一张世界地图,地图上的卡金国还是卡金帝国。
      侠客回忆了一下世界的构成,说道:“也许是指巴路沙群岛地区吧,听说那边因为环境污染问题引发了暴动,战争总是不停歇,。”
      男孩撑着下巴,视线又回到线路板上,上面都是拼凑而来的零件。如今,他们都不再是每天只会互相扔石子打打闹闹的笨蛋了。
      莎拉莎的死亡就像是一个星体的爆炸,星星在消亡时发出了巨大的光辉与电波,向宇宙中发散。于是信号波变成电视里的雪花,融进每个生命体的生命能量里,变成世界的某一部分。侠客想:那也许就是灵魂的能量,驱使着其他的生命体前行。
      在莎拉莎的葬礼过后,库洛洛提出与窝金合作,而窝金则表示自己愿意以库洛洛为核心服从命令——旅团就此进入了第二阶段。
      他们约定利用三年的时间在流星街搭建暗网,就像是搭建一个剧场。
      侠客毫不犹豫地入伙了。不仅是他,富兰克林、派克诺妲、芬克斯、飞坦、信长、玛奇也参与其中,能够看到「念气」的玛奇进入了切里莫力谷,并带回了学习「念」的方法。

      目标、语言、意志、行动——
      现在,他们正以此为目标,进行修炼与追逐。

      不仅如此,互联网设备终端的铺设也同步推进,流星街首先需要建立自己的信号塔。
      侠客负责架设天线。他日夜研究,很快,收音机的信号不再依靠天气和运气也能变得稳定;很快,光缆被连接……很快,他发现天线会因为自己的触碰而发出浅淡的光,电波有了具体的颜色。
      侠客看到了自己的「念气」。
      他突然理解了“电台”的真正意义。
      「念气」诞生自生命初始,难以窥测,却如电波一般如影随形。而电台的电波一如「念气」一般向外扩散,接收到的人不仅“收到了信号”,也会被信号里所承载的“内容”影响。这影响潜移默化、深入骨髓,如同图书上的文字、乐谱上的曲调、画面里的颜色,是操控者达成目的的介质与手段。
      曾经,小小的侠客被意外接收到的“电波”影响了,以为是他捕捉到了信号,但其实,是他被那段电波捕捉到了。
      他放下收音机,重新拿起了天线。

      我不要再成为听众。
      我要拥有自己的电台。

      流星街所需要的“暗网”就像是流星街的「念」,当它完成之时,保护这里的「缠」就会依照他们所制订的规则自行运转。而使这个巨大的「念」运转起来并连接外接所需要的,就是信号——那些无形的电波——流星街会从接收端口变为一个向外辐射信号的发射地……仿佛一艘独自行驶在海里的幽灵船。
      而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是那从流星街扩散出去、操控世人、使之产生畏惧的电波。

      他们会变成海洋里行驶的孤船划破水面时的一朵浪花,那是波纹的具象化。
      他们会变成电视里杂音的一丝噪点,一片雪花,变成流星街的信号。
      蛛网上的丝线交错,架构出一个供罪恶表演的舞台。
      自那以后,流星街人将不再是猎物,而会变成猎人——诱使真正的猎物依照其预谋掉入蛛网。

      这就是流星街的“海盗电台”。

      6

      普通人的日子里偶尔也会发生些新鲜事。
      原本沉浸在电影节欢乐气氛里的斯瓦达尼市倏然之间陷入了黑暗,作为城市风景线之一的猎人协会大楼前,那块好像永远不会改变的“HXH”巨型屏幕上,播放了猎人协会会长引退的视频。人们这时才想起来——会长是不是已经一百多岁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尼特罗从始至终都是会长,他们甚至从未想过他会真的辞职。
      前段时间,东果陀共和国发生重大政治暴动,当地爆发的屠杀行为致使数十万人死亡,且与米特捏联邦的非法药物有关。虽然国际保安维持机关已介入调查,但能让如此重大的伤亡事件发生,作为拥有至高特权的猎人协会难逃其咎。
      而这些天大的事情,对和平国度的上班族来说都只能算是茶水间闲聊的话题……之一,其重要程度并不一定比楼下快餐店的优惠活动更多。
      甚至,比起那么多人死亡,人们更关心——
      “要有热闹看了!估计很快就要重新推选猎人协会会长吧,各个资本肯定都想插手呢。”
      “猎人也会被资本和政治裹挟啊?”
      “是吧,毕竟他们也是人咯。”
      闲聊的话题在大家走出下班后的写字楼电梯时戛然而止,办公室里朝夕相处的人转眼就变成了陌生人,这就是职业牛马的默契。
      侠客当然乐得享受这种默契所带来的便利。他把咖啡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耳朵里塞着耳机,而后无声地从人群中脱离,走进楼宇之间无人的暗巷里。

      繁华的写字楼之间的巷子,是光辉世界里的阴影、拼图之间的缝隙,风也在这里静止。
      侠客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抬手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手臂上的衣料因为他的动作而收紧,勾勒出其隐藏在衣衫下的肌肉线条。
      娃娃脸青年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露出一个微笑。
      下个瞬间,三五道黑影从巷子的角落里向他冲了过去。来人并不废话,袖口藏着尖锐利器,招招直击侠客命门。青年一边躲闪,一边分析着眼前的情况,就如同他过去所做过无数次那样熟练。
      五人,受过专业的训练,是职业杀手,但是并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杀气。对方一上来只用冷兵器,也许是对他做过某些调查,想必手里拥有他的某些情报,且有后手。脑海里的名单迅速滚过——格莱姆的院长——那个人体收藏家,前段时间的收款对象。
      有点意思。
      侠客动作一顿,其中一人的匕首划过他的脸颊,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伤口不深,只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这得逞的攻击似乎让对方感受到了鼓舞。
      果不其然,下一个瞬间,第六个人影出现在了巷口,那人举着枪,向着他们的方向扫射——子弹划破凝固的空气射穿了五个杀手,也射穿了侠客,血似烟花般盛开。然而中弹了的杀手们并没有停下动作,他们继续攻击侠客,就像是被下达了某种指令——操作系的念弹!
      可惜同样中枪的侠客并没有和他们一样被控制,也没有被杀死,他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侠客眯缝起眼睛,通过“人偶”的行动轨迹进行预判。有力的手掌瞬间抓住两个袭向自己之人的脖颈,毫不犹豫地扭断,而后是其他两个,最后一个——直到只剩下侠客自己,站在红色的阴影里。
      娃娃脸青年脸上的微笑并未改变,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好像更亮了。
      巷口的枪手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强力的念压席卷而来,连带着蒸发了地面上那些虚假的血迹。侠客踏过血水向着杀手一步步走近,而后从对方抬起的手中接过了刚刚射向自己的枪支。
      黝黑的枪口还冒着滚烫的热度,残留着硝烟味,枪身在青年的手中转了一圈,对向了它原本的持有者。那人惊恐地睁大眼睛,侠客扣动扳机,“BANG——”的一声!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杀死对方的概率是——
      “哎呀,没子弹了。”侠客遗憾地吐了吐舌头。他摇摇头,把那把手枪还给了眼前的杀手,但那人早就因为恐惧无法站立,又因为被控制而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控制不了你……?为什么你不会死……?”
      侠客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布满弹孔的衬衫,掸掉上边的灰尘和凝固的血液。伤口似乎瞬间愈合了,或者说,伤口本身就是幻觉——如同之前出现过的所有幻觉一样,他们稍纵即逝。
      无论是会议室里的幻听,还是偶尔浮现在眼前的画面……
      酒吧里旧友的调笑,早在记忆里冻结、在这里出现的没长大过的女孩。
      以及……他自己。
      一切都是电波消散后的余晖。

      他抬手,在眼前之人惊恐的眼神中拔掉了对方肩膀上的天使天线——小小的天线与他的手指相触碰的瞬间也消失了。
      侠客皱起眉,似乎非常苦恼。
      “唉……操作系就是‘先到先得’嘛……”
      我不会被控制。
      因为我早已被控制——

      7
      “果然不太行啊。”
      男孩坐在桌子前,眼前摆放着一大堆的零件——大多数是最近从回收系统分拣回来的电子产品,比如新款的收音机、有线电视、电台基站等等。
      被划分为操作系且偏向放出系的侠客其实并不意外自己的水见式结果。好吧,对于自己非强化系的遗憾也是真的。
      但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首先,是要达成对人的精准控制。起初,侠客认为可以通过某种介质来释放“电波”,用自己的「念」来达成远程的操控,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种操控很容易受到被操作者本身意识的影响,而产生偏差。
      侠客不喜欢这种偏差,就像不喜欢断断续续的电波音,不喜欢不确切的数字。他希望猎物依照其规划自投罗网,那简直就是一个猎人最期待的趣味。
      所以,操作的方法不能依靠放出系的不确定介质。有实体的物质是最合适的选择。
      于是自然而然地,少年拿起了桌上的天线。「念」回应他的初始,一切的初始。
      因为需要精准到每一个指令,所以指令的发出需要依靠某个“基站”。虽然市面上还很少被应用,但是十年前被发明的某种可移动电话似乎是不错的选择。侠客想着,决定制作一个足够小巧直接的移动电话。

      初稿完成的那天,侠客兴致勃勃地跑去找了窝金,大块头正因为又一次觉醒「念气」失败而一筹莫展,根本没有陪侠客玩耍的耐心。
      “老子哪有空!“窝金摆摆手。
      侠客却不依不饶。他撇撇嘴,绕着窝金走了一圈,看着对方魁梧的身材,又看看自己这小细胳膊细腿,就算最近身高猛长,也还不到对方的肩膀,心说:哼哼,你必须得有时间。
      于是少年非常自然地把巴掌拍在了窝金背上,哀求:“就陪陪我吧,没准你很快就从和我的战斗中得到灵感,然后得到「念气」呢?”
      “我靠。”单细胞生物果然被激起斗志,爆炸头先生双手握拳,看向侠客的眼神坚毅极了,“那来吧!我让你一招……”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侠客冲他“嘿嘿”一笑。窝金整张脸都黑了,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根本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动不了了!
      不仅如此,侠客还趁机打了窝金一拳,说:“哎呀你被我杀死一次了!”又一拳,“两次了!”
      少年打在大块头身上的拳击没用上「念气」,疼痛可以忽略不计。然而窝金十分愤怒,愤怒到连侠客都感觉自己的天线在颤颤巍巍地抖。毕竟侠客这家伙平时虽然也和他打闹,但从来不敢正面冲突,顶多打个游击战,惹窝金一下,立刻就跑。
      可现在,少年不仅不跑,还叉着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怪东西!
      窝金根本动弹不得!
      下一秒,只看到侠客在那个怪东西上按了两下,窝金就发现身体竟然自己动了起来!他先是举起右手拖住脑袋,又把左手叉在腰上,爆炸头一歪,屁股一撅,整个人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窝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杂志上的性感女郎!
      侠客哈哈大笑。
      窝金感觉自己愤怒的眼睛充血,却依旧动弹不得。
      什么比试、决斗、帮他寻找「念」的灵感啊,都是狗屁!侠客这小子只会捉弄人!
      就在窝金想着要怎么把眼前的家伙杀死一百万次的时候,侠客反而苦恼起来。
      “哎呀,只有一根天线,我要怎么回收呢?”实验成功了,能力挺好用,而他来不及欣喜。侠客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大麻烦,看向窝金涨红的脸,又看向自己的新手机,觉得自己被窝金暴打的概率……
      实在是有点高。
      嗯,人没必要亲自面对每种难关。
      于是侠客非常果断地……溜了。

      事后,他以三盒甜果子的代价请玛奇帮他回收了天线,自己则早早躲了起来,顺便趁此机会来测试手机和天线的最远连接距离。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一根天线就像是把全部的可能性押注,在实际的战斗中,过于冒险,除此以外……
      他又一次想起了窝金的肌肉。
      还有……莎拉莎。

      人的身体柔软,脆弱,不堪一击。
      但当生命能力爆发的时候,依靠「念」气的应用,可使破碎的身体被缝合,也能使软弱的躯体变得坚硬,成为武器。

      我要成为这样的武器。
      我想要变得强壮。
      我想要拥有力量。
      我不仅要控制别人……

      他想到了海盗电台里的音乐,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收音机了。

      我还需要控制自己。

      在「念」的谱系上,操作系与身体能力最强的强化系相隔着一整个放出系,所以身体的锻炼只能是一部分,侠客并不觉得那能给他带来足够的控制权。所以,他需要另一个方法。
      第二根天线。

      又一天下午,侠客从自己的工作间里钻出来,脸上灰扑扑的沾满了机油、灰尘,和不知道什么爆炸产生的硝烟。这次,他没找窝金,而是找到了库洛洛。
      黑发少年看着眼前的男孩,对方的牙齿长齐了,但卷曲的头发还是和鸡窝一样乱糟糟的。那双眼睛似乎正因为自己发明的完成和实验的即将开始而亮晶晶,就像是又变成了以前的那个天才博士。
      库洛洛看着手里的小恶魔手机。
      “所以,你现在要把天线插进你自己的身体里,等你晕倒了,就帮你把它回收?”
      “嗯对,手机也拜托你了,我设置了自动模式,不用管它。”
      库洛洛点点头,那双沉寂了许久的黑色眼睛里终于透露出一丝担忧,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侠客又说:“如果我死了,那就让玛奇把我解剖掉吧。”
      他拿出自己制作的第二根天线,而后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需要力量。
      我需要控制我的全部。
      包括所有的生命能量、全部的意志、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还有……我的灵魂。
      我愿意为此而付出一切,哪怕过载的细胞会因此而疲劳,哪怕燃烧的生命力无可挽回,哪怕……
      灵魂消亡。
      …………

      斯瓦达尼市的巷子里,狼狈的上班族扔掉了自己沾了血的西装外套,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已经消失的伤口残留的血痕。太阳落山之后,城市里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在霓虹的灯光都无法覆盖的阴暗街巷里,侠客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个在世人眼中从未存在的地方——
      他想起了全部。
      所以,他从来不是什么上班族,不是普通人猎人,不是查路拿古。
      他是侠客。
      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因为制约与誓约的关系而付出了全部,为了控制全部的自己而失去了全部的自己,包括自己的死亡——
      所以他的灵魂会像电波一样消散在宇宙里,既无法前往未知的彼岸,也无法得到新的转生。

      因为已经死了,所以无法死亡。
      海上的电台早就沉没了。

      8

      侠客曾经想过,死亡是什么样的——它会很疼吗?它是黑暗的吗?它是破破烂烂泥泞不堪,是像找不到后续的动画片一样充满遗憾吗?
      直到他看到自己生命能量的爆发。
      死亡在真正来临的时候,会发出绚烂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夺目,就像是雨后云朵里钻出来的太阳,像派克诺妲再也不曾拥有的拥抱,像莎拉莎的笑容,像库洛洛的泪水,还像窝金要杀他一百次的超级破坏拳。
      侠客在这绚烂的光芒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于是看得更清晰些。对方因为被光芒包裹,头发都竖起来了,浮在空中像个刺猬,好像不那么卷曲了。他可真高啊,也真壮实啊,他拥有自己一直以来都想拥有的肌肉,一切似乎都按着他预想的轨迹发展。
      侠客笑了出来。
      对方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抓到我了。”
      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从来没变过。
      而在他的额头中央,拥有恶魔翅膀的天线刺入骨肉——正是男孩刚刚在库洛洛眼前刺入自己身体的那根天线,一模一样。

      小侠客:“你是我。”
      侠客:“我不是你,我是你的全部、你的命运,你是我。”
      小侠客:“我遇到了你,意味着我的天线成功了。海盗电台里的查古是你吗?我收到了你的电波,所以,我的灵魂会像电波一样,变成大气里的幽灵吗?”
      侠客:“嗯,就像一个海盗。”
      小侠客:“所以,我们是海盗。我们航行过的浪花会变成大海的波纹,我会得到海里所有的秘宝,然后通过电波向全世界炫耀。”
      侠客:“会被海洋吞噬。”
      小侠客:“会变成一朵浪花。”
      侠客:“白色的,一点点。”
      小侠客:“然后变成一片雪花。”
      侠客:“最后落在收音机里,化作一段杂音。”侠客叹了口气,“直到电波消亡。”
      小侠客:“那么死亡……好像不怎么可怕。”
      侠客:“是啊,你不会为了不喜欢的人活,我也不会。”
      小侠客:“那太好了。”

      小小的侠客眨了眨眼睛。

      他最后问自己:“我不后悔,对吗?”
      侠客也笑了,他点点头,说道:“我不后悔。”

      9

      小小的侠客没有死。
      在生命能量大爆发以后,他全身的武力值都提升了200%的水准,自动模式让他的战力接近无敌,只不过自己操控自己的代价也很严重。
      全身酸痛地挺尸了一个小时,躺到库洛洛读完了一整本书,侠客才终于能够爬起来。
      他得到了自己的能力,「携带他人的命运」,「自动操作模式」算是隐藏的内测版,是的,他人的命运也包括了侠客自己。
      只是在此之后,哪怕他再打开收音机,哪怕他的信息通信技术再精进,也依旧收听不到海盗电台了。

      海上的电台沉没了。
      但是……没关系。
      流星街的电台已然建立起来。
      蜘蛛们化作的电波会飘飘荡荡,穿梭在宇宙里,跨过时空……传达给过去、现在,或者未来。
      那是没有归处的灵魂最后依依不舍的告别。

      灵魂很小很小,小到难以察觉,小到混进或长或短的波段里,等待少年捕捉到自己。
      只要电波不消逝,总有一天,小小的侠客会捕捉到他,而后拥抱自己的能力、灵魂、还有死亡。

      他会听到来自远方的声音。
      听到一切诞生时的初始,一如宇宙大爆炸的涟漪。

      “这里是海盗电台,我是侠客,感谢您的收听!
      “再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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