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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逝爱,释爱,是爱? ...

  •   叶锦回家的路上,一辆银灰色的奥迪缓慢转入了非机动车道。
      她在人行道上的步行速度很慢,旁边道上的车行速度也不快。车内,有一双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这双眼睛最初是平静的,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但当叶锦的哼歌声传入车内人的耳朵时,这双眼睛上了一丝浅淡的阴郁。直到步行的人终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停住脚步转身看过来,他的眼睛已迅速一收,变回了平淡如昨的温和。
      “上车,我有事情找你。”
      叶锦站立了两秒后打开了车门。
      “系上安全带。”向南的关心不逾越,也不隐藏。
      车在前一个开放路口转入快车道后奔驰起来。两边的窗户都略微开了一个小口,风从小口往内灌,恰恰往人眼睛上吹,叶锦不得不多次睁、眨……
      “表哥,找我什么事?”
      没回答。
      “表哥,这是去哪儿?”
      人点燃烟,顺便把自己那边的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
      “向南,究竟找我什么事?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你昨天晚上去找赵尘刚了?”向南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夹着烟靠在车窗上。被点燃的烟在疾风中烟灰乱飞,几度欲熄,就在临近熄灭的时候,向南又夹着烟送到嘴边……他就这么反复着自己的动作,似乎无视她的感受。
      “嗯。”叶锦把头转向另一边的窗外。
      奇了怪,明明心头已经升起厌烦,明明她想发火,可当她看到向南从内到外呈现出来了一种……一种说不清楚只让人觉得沉甸甸,口也难开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上了他出车。
      保持距离,应该一如既往地保持距离。
      车开上了环城高速,叶锦看着外面越来越稀疏的建筑和人影,及渐渐昏暗的天……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尖利出声:“停车,我要下车!”
      向南笑了一下,笑得叶锦头皮一麻,立马拉着车门摇晃起来:“向南,停车,我叫你停车!”
      车门被锁住,她根本打不开。
      难道接下去她要去抢方向盘?叶锦颤了一下,咬牙:“向南,别让我……再憎恨你……”
      向南关上车窗,深色的车玻璃将原本还有的光线彻底隔离。
      狭窄车内,他看着她,一抹浅隐在嘴角的笑变得更温和,一丝游移在眼角的温存溢出得更多:“叶锦……我们……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完全自立了,不用在看别人的眼色……”
      叶锦闭眼。

      记忆里,有一种声音,字字清朗,如三月的春光:
      表哥,我喜欢你呢……

      “别逃避我,叶锦,看着我。”他语调干冷干冷的,犹如南方的阴天,“你和瞿志明的事,我都知道,你当年出国的理由是因为你生母,但是我知道,你四年都不回来是因为……”
      “表哥,我们不可能的。”
      “你,爱他吗?”向南步步紧逼。
      “我说过,这是我跟他之间的……”还没有说出最后一个字,向南便侵袭过来,靠她只有几寸的距离,而她被迫挪到无可挪动的车门上,看着他紧抿着唇,很压抑:“锦儿,你该知道,我……”
      “表哥,我们该回去了,你姨妈我母亲今天熬了汤,让我早点……”
      她最关键的一个字落了空。
      他踩住刹车,强吻住她,温和的眼睛在强吻前的那一刻陡然变暗也变冷,冷得叶锦从头到脚地哆嗦,可哆嗦还没完全释放,人就把她抵在车门上,她咬紧牙关,躲避,双手紧抓上他的身体,他抓住她的手,在她像一条干巴的鱼妄图呼吸时侵入地更深,也更不让人反抗。她的愤恨从眼角滴落,好不遮掩地落在了他的面颊上,于是他停止了动作,止住了贪恋,开始看着面前这个满眼恨出泪水的女人。
      “对不起……我……”
      那一刻,似乎如昨日的那一刻他拒绝了她,让她一个人在冬天的街道上游荡……这一刻,他也许失去了她,尽管他双手抱住她的头,鼻尖停在她的黑发上,尽一切可能地贪婪着她的香味。
      “原谅我……叶锦……”
      很久过去后,向南在叶锦眼前绽放出明明的笑。
      笑容先开始的确是真诚的。可后来,当他清晰地看到她的压抑和失落,更看到她迅速掩灭了一滴泪水,露出了比他更明媚的笑,“表哥,有意义吗?你还记得吗,当初是你把我推开的。你对我爸还有你爸说,是我缠着你不放,因为我对你错生了一种不正确的情感。我爸当场打我一巴掌,你又拦住,求我爸别打,说因为我要报复你,你把我跟社会上的人胡来的事揭发给了当班主任的大爸,所以他才转告了给了老太太……你求饶的那一刻,我觉得可笑,很可笑……是笑我自己,竟然这么幼稚的想到这种报复方法……”
      向南从牙齿缝中抽入空气,遮挡不得不涌起的过去。
      “不过幸好都过去了,完全都过去了,不是吗表哥?”
      “叶锦,我……”
      “你肯定想,为什么我要对你实行报复?到底真正是对你依恋,不喜欢你跟别人在一起,还是你揭发我的胡来,所以气你恨你?甚至找人把你揍进医院?”
      向南抓住叶锦:“我们忘记这些,从头开始……”
      “从头?你比我更清楚有没有开头!” 叶锦冷笑打断,又说,“表哥,你以为我是喜欢你,后来你又拒绝我才讨厌你的?不是,你做梦呢,都不是这些,真正的原因是我妈回来的那年,她要带我离开,我谁都没有告诉,唯独告诉了你我要离开,结果呢,结果你一转身就汇报了给了老太太。你还记得吗?饭店里,那么多亲戚围住我妈,指责她生了我又丢弃,生而不养现在却跑回来口口声声是我妈,还要从老太太手底下把我跟给要回去……我妈被人揭丑,气得啊,当场想打人,打我奶奶,竟然……呵呵,现在的妈妈疼我,我知道,奶奶疼我,亲戚们都疼我,所以我不恨。但我唯独很得是你!”
      向南被人露骨的恨意给滞住。
      “我恨你撕裂了一种现实,让我亲眼见证我亲妈的丑陋的现实!而我,就是丑陋中的丑陋!”
      “叶锦……”
      “你死心吧,别说我根本不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也只是玩弄你,我连瞿志明都玩弄!还不会玩弄你?我最恨得就是你,怎么可能去喜欢你!你白痴,一次又一次地被我玩弄,你真好意思……”
      “你!”
      “我什么我,我要让你知道,大爸说人都要结婚、生孩子,离开家庭也有一个新的家庭,他说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人能例外。我想,既然都要走这一步,不如走家里安排好的吧,知根知底,信得过。你说呢表哥?我对赵尘刚感觉还可以,应该能够交往下去,而你,等着看好戏吧!”
      向南眼神深得莫可察辨。
      好半天过去,他缓慢地伸出手,叶锦一愣中他的手已经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很快的,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的,向南把着叶锦的肩,朝外——
      很出乎意料地朝外一推,一步就把她推离了座位。
      这推力本来算不上大,问题是叶锦的意识跟不上节奏,所以,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出座位,“扑通”一声跌落在车门外的地上。
      向南的眼睛清冷又决绝,他总是善于在最关键的时刻控制住自己,理智得很多时候让叶锦陌生,想离开家去投奔他的时候陌生,现在,一如既往的陌生。
      只能陌生地看着陌生感觉的人拉上车门,“砰”地关上。然后,这个人驾车离去,很快没了声、色、影。

      看来,有人比自己还记仇。或者说,比自己更善于在危险一刻止住脚步。所以,不被人伤,亦不到头来两相伤害……
      叶锦无奈地朝天一笑。
      她慢慢地爬了起来,她拍掉手上的灰土,一步一步地朝认为的方向走着。
      为什么有人比自己还执着?能相靠的不珍惜,远离了又觉得叹息。她那曾经端庄大方的亲妈离开前的日子里总爱念叨一句话,“没缘分啊没缘分,就在眼前看不清自己,不珍惜,失去了,才挠心脑肺地想找回来……”
      亲妈跟叶老四,还有妈妈(继母)的恩怨她这个下一代并不清楚,也没法去恒定究竟谁对谁错。于是乎,父母的事情她参与不了,她只能接受。
      亲妈说她是带着满身的伤远走出国……
      到知道身世后的再次见面时,亲妈已垂垂将去。离去前,告诫叶锦,抓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诫:
      “锦……啊……答应妈妈,过得好好……好好的,在没下定决心……追求……自己想要的……之前,不要轻易去爱……别人,尤其这个人……根本不喜欢……你,锦……一定不能付出自己的真心……付出没有回报……得不到回报,感情里的付出……付出与回报是不对等的……千万千万别……动心……别随便爱上人……”
      也许亲妈出现得突然,离去得更突然,所以叶锦就把这些话清清楚楚地记到了现在。
      这就是她不相信婚姻起源所在。

      自从她知道和谐美满原来是建立在一个无辜女人的痛苦之上,而且这个无辜女人是自己的亲妈,而这个女人妄图去追求的,是一直爱着别人从来不给亲妈一丁点希望偏偏又结婚在一起的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身世之前,她不怪亲戚们的隐瞒,也不怨父母,亲妈也好继母也好,她都不怪。
      要怪,唯一只能怪自己的妈看走了眼,看上了一份不值得付出,完全不值得去争取的感情!
      情感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叶锦很清醒。
      她从来都告诫并坚信自己不会重蹈生母的覆辙,去走一条通往坟墓的道路。可谁知道这份不重蹈覆辙,又断送了一份真正动心的感情?
      对向南,那是青春年少的有点类似于感情的懵懂,也许其中还包含了一份急欲想逃离叶家去生母家的救命稻草似的感情。
      对Wild,才是真正的动心。
      和向南回忆里,一直是自己猛抓住别人不放的,曾经还憎恨他的拒绝和放手,可到头来的现在,却怪人家走歪了路……
      人啊,真他妈的贱!
      Wild死后,她彻底关闭了感情,不对任何人动心,也确实没有力气和心情再去动心,更要命的是,再也遇不上人让她动心……
      感情也是个什么狗东西?让人欲生欲死,执念至今?
      她不想动心,不想再犯一次只看得见感情而看不清自己甚至别人的错,所以,她不想再动情。
      如同谨守生母的告诫,不爱人,未免伤害,不动感情,未免起贪念。如此一来,人就远离伤害,安安全全。
      瞿志明曾很无奈也曾很想掐死她:“Yenny,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女人?
      的确,叶锦很清楚自己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女人。比如像生母一样的为爱失魂落魄又远走异国他乡;比如现在的母亲从来没怨过父亲的另结他婚,宽容大度堪称女性典范,不仅母亲的前夫称赞其温柔贤惠,连她也觉得母亲宽容大度,对她这个无血缘关系的女儿照顾得很好很好。
      可她不会。
      如果被人爱的前提是隐忍,是舍弃,那她宁愿孤独一辈子。
      当瞿志明强迫她付出与他所付出对等的时候,叶锦逃了,她不想去面对一份不算是爱最多是欲的感情,所以当了逃兵。再加上Wild那次事故之后,CAHK经过评估和考量,觉得她不再适合做一个事务统筹,于是,炒她鱿鱼了。
      双重打击之下,她成了一个灰溜溜回国的小丑。哪有去面试时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声色高尚。

      时间一分,十分,二十分,三十分……
      半个小时的“跋涉”让叶锦越来越觉得身体不受控制,明明不是养尊处优的身体,明明耐力屡遭考验后早已超强,可为什么自己的脚步跟灌满了铅石似的没迈出一步,就引得心脏剧烈一收?为什么这里的气温比城市里的低?是该感谢植树成林,还是该感谢老天爷说话间就变了脸?
      难道,老天爷爷跟自己一样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其实是好事。
      单薄的体恤裹着身体,黑色的发屡屡被风吹到眼前,让脚下的路差一点又横亘出坎坷。天色越来越黑了,树影成团,光怪陆离,十足日本惊悚鬼片中的诡吓气氛……肩膀开始瑟瑟发抖,明明暑天,她却从脚底心生出了颤栗。
      有车过!
      马上抬头或回头,可是那些车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说,还几乎都是“出城”的……
      女人,大多数都是路痴,所以叶锦并不知道,她已走上一条与来时完全相反的道。

      赵尘刚正准备掉转车头回家,张晓亮的一个电话扰了他的计划。
      难得提早回家休养生息的计划。
      “哥,你快去海晋高速,哦不是不是,是老高速路,就那条老出车祸的路!”
      昨天,赵尘刚对张晓亮发了一通无名怒火,火苗熄灭了后,赵尘刚暗嘲自己的失控,张晓亮关心他,他却出口大骂……可他冷僻成性了,要他主动去搭理张晓亮,他还真要进行一番心里建设,没想到,张晓亮跟没事人一样打来电话,这让赵尘刚觉得自己拙劣不堪。为了掩盖这份不堪,也为了化解昨天那顿无名火引发的尴尬,他开了一个更尴尬的玩笑。
      “撞车了?”
      换作平时,张晓亮可能瞪大了眼翻着嘴皮子“噼里啪啦”……但现在,他言简意赅,“不是!哥,你赶紧去吧,你那儿出发快,不然,叶锦十二点都还回不了家!”
      赵尘刚对着电话皱深了眉。

      第18章寂寞迷城
      恍惚中,她看到明亮处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空气中飘洒中一种叫作“迷失”的气味。
      第一季的“迷失”还不错,可第二季、第三季……叶锦这等观众才真正的迷失,可人家说看不懂不要紧,现在流行深沉,你总要玩点有内涵不是?
      叶锦没有精细的神经,也没有值得深究的内涵。
      许是如此,她说话做事从小就自我,几年经历仍然不改自我本色,于是一听见有车辆驰来,就挣扎着站到路中间……刺耳的急刹声划破宁静,受到惊吓的司机回神,牙齿锉得恨不得把叶锦锉成八段。
      “我X你妈,想死滚远点,神经病,疯子!”
      你瞧,只考虑自己不顾及别人的感受,马上就让人唾弃了不是?
      上到苏老太太,叶老四,下到向南……她算不算都自作孽得讨人唾弃?唉,不止是恨得牙根痒痒的言语,还有无数让人唾弃的恶作剧,更有无心种下的误会。
      哎,“落难”也是活该!
      叹息后,叶锦放弃了拦车,一屁股坐到路边树下看星星。
      参天的桉树枝桠茂盛,成团遮蔽着的不仅仅是头顶稀稀寥寥的星星,还有叶锦残存的清醒。随着夜色一点一滴渐落于大地,微微满的月斜上梢头,她的无可奈何溃堤一般喷涌,乃至于先前还是微曲着的嘴角终于回复原状,继而紧抿,妄图以徒劳之力与低潮抗衡。
      抗衡的过程并不顺利。
      没有声音,万籁俱寂的场地下她没有发出任何的不和谐声音。
      泪,一滴即落,两滴割喉,三滴入土,四滴蒸发成空气……滴滴于面颊上划出一条又一条的河,仰着头,让呈装泪水的眼眶保持平衡,这样,伤心就不会不受控制。她努力说服自己,哪儿来那么多伤心,其实没多大的伤心,真没有多大的伤心,连生母去世自己都没落泪……
      想起死党的感叹:
      是血缘比不上亲情,还是你叶锦本来就无情?
      无情?
      无情者坚不可摧,不容侵犯。所以她才能游荡出国,到陌生地去闯荡,到大天大地去放骇……
      又想起死党一针见血的话:
      “不是额说你,你真滴应该自额反思,好好滴反思,究竟是什嘛原因导致你堕落至此?放着好好的日子八过,非要自己去走一条绕弯拐道的坎坷路。哀怨啊哀怨,你到底求个什嘛?是感情还是名利,是金钱还是伟大的人道主义事业?不管哪一样,你总要给自己一个目标嘛,不要虚无地荡来荡去嘛,像个什嘛样嘛?额说啊,说到底啊,你到底是缺耐(爱)缺滴,口口声声八要感情,其实吧,你比谁都贪恋感情,你亲妈的问题和你自己的身世问题让你害怕家人滴抛弃,你觉得不安全了,所以你不敢回去了,你游荡在外,把你一腔热枕滴,莫有地方发泄滴耐发泄到弱小滴人的身上,看着人家对你的感谢,你安心了,松气了,觉得有人会要你,莫有人会抛弃你,像抛弃你亲妈那样抛弃泥……”
      真是一针见血。
      见血得再真实不过。
      但真正见血的还是那个“耐”字。这个字叶锦其实挺喜欢,比“爱”更值得品味。爱是疯狂的,不理智的,短暂的经不起考验的,而“耐”是耐心,是耐力,是持久的经得起万水千山,一日又复一日……
      可是茫茫人世,她能“耐”谁啊她?
      许是年纪大没什么浪漫心情,更没激情,所以她“耐”不上了。但也忘记了徨徨人间,“衍生”与“消失”经常轮回交替。

      有一种衍生,有一种消失经常在一个名叫“医院”的地方上演。
      叶锦的潜意识里是抵抗医院的,她宁愿生病病死也不愿意踏入白色病房一步,这地方多不吉利啊!可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事从来不会有绝对,上一次,她去医院看了赵尘刚,顺便为自己灌酒的事情道歉,而这一次,她自己躺进了医院,而党的好儿子人民的好同志——赵某人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仰着头还在睡眠。
      已然又一天的清晨,病房外的大树上传来一声接一声的鸟叫,病房外的太阳洒来一缕又一缕的阳光。
      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叶锦首先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白色床单,并感知到从手腕到手臂的一股冰冷,抬眼往肩膀上方看去的时候,她看见了旁边的赵尘刚。叶锦身体“平放”,头歪一边后看见人的头靠着椅背,微微后仰,两个深不见底的大鼻孔从上往下地对着自己,呼出一轮又一轮的活气。
      人的嘴紧闭着……
      看不见其他又好奇的叶锦撑着脑袋往上,往上,终于看见人的两只眼睛也是紧闭,眉头还紧闭出一个“川”字,赫然深刻,跟有什么东西压在人身上似的……
      沉得叶锦也跟着皱起眉。
      “啊!”
      手臂僵硬的时间太长,又因为强撑起来碰到了铁架床阑,于是那正在接受冰冷液体的手臂惯性一缩,痛,还真痛!
      声音轻易惊扰了赵尘刚的浅眠。
      “醒了?”
      “嗯”着一声的叶锦已经换上一个睡姿不佳的姿势,但因为时间关系,插着输液管的手臂来不及收回……赵尘刚看见异样,站起来,把那只以为晾在了外头并因输液而冰得跟棍子一样的手放回毛毯内。轻着力气抬起那只手的时候,赵尘刚皱眉:“针头掉了,我去叫护士,你等一下。”
      叶锦一看晕菜了。
      淌血几滴,得用多少粮食和鸡蛋才能补回啊?
      身着粉红色护士制服的女孩儿很快进入病房,看了叶锦手背一眼后朝赵尘刚瞪眼:“怎么肿成这样?你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万一针头不是掉出来而是错位,发生其他输液反应怎么办?”
      护士小妹的声音很尖锐,才几句话,就把赵尘刚本本平和的脸色激得多云转阴,还暴风雨前兆似的上了一层乌云。
      叶锦赶忙辩解:“是我的原因,我不小心挤着手了。”
      “你还好意思说啊!自己是病人知不知道?病人就该多加注意!明知道输液,还把手乱放!存心想占着医院的床位啊!”
      叶锦噤声,心想还有比自己厉害的人物,不过……不对啊,护士不是可爱的小天使吗?这圆乎乎的脸蛋,不会是吃火药了,逮谁骂谁的吧。
      “你说话客气点,我们交住院金来看病,不是来听你训斥。”赵尘刚准确往门角的垃圾筒内扔了空了的烟盒。
      抛物线干净利落,叶锦心里“哇塞”一声。
      可下一秒,赵同志以身高优势“欺负”起了小护士的行为让叶家又鄙视,尽管人居高临下,她的鄙视毫不起作用。
      “有钱了不起,有本事投诉我!”
      看看看看,把可爱的小护士“吓”得……嗫嚅着嘴不说,冲出去前竟然噙着泪。
      张晓亮赶紧靠着门一缩,看着消失的身影,边进病房边咋舌:“哇塞,这是新时代的医护工作者吗?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一来就听到护士训人,啧啧……嘿,感觉怎么样?想吃什么喝什么赶紧说,有什么要求也赶紧提,过了这村没这店,我哥可不顺便照顾人的!”
      叶锦无视张晓亮:“有什么要求就提?听起来像临终关怀……”
      “呸呸呸!说什么呢,不就是低血压吗,至于嘛你!”
      “是你让我产生误会。”
      “嘿嘿,知道跟人斗嘴,精神十足嘿!看样子不错,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哥,你别绷着个脸,那护士我马上就去投诉!”
      张晓亮本想趁着时机使劲儿的拿叶锦和赵尘刚开涮,可是赵尘刚一脸阴沉,让他也跟着严肃:“不就是个护士?只要我张晓亮出马,下到十七八,上到三十七八,统统搞定,坚决没有漏网之鱼!”
      说着,朝叶锦眨了个“电灯泡去也,抓紧机会”的眼神,叶锦还没“哎”出一声,人已哧溜无影儿。
      张晓亮果然像一阵风,呼啦啦地来,咻咻地走。
      病房内迅速恢复安静。
      实在太过安静的气氛让叶锦不适,她润了润因输液而干白的嘴唇,对赵尘刚说:“昨天谢谢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她的音调起伏正常,表明此时此地的人的确不是昨晚赵尘刚所见到的那个一抬头——
      满脸的泪,失望且无助的神情,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怨天尤人,以及,渐因灯光而迷离的眼睛……

      赵尘刚加大油门的最初是带了点儿“怎么摊上了”似的烦躁的。但随着车行速度的加快,随着老公路偏僻、荒凉景致的映入眼帘,以及天色的越来越沉……他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减慢速度,同时用双眼细不透风的扫射着马路两旁。
      怎么跑这个地方来了?
      张晓亮说:“叶锦给我打得电话,可我忙啊,哥,你赶紧去啊!”
      末了,人还探口风似的:“哥,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我跟她什么也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赵尘刚当即就反驳出省。
      那头的张晓亮在心里暗叹:果然是吵架了,真凶啊……

      这头的赵尘刚在那天晚上人固执地走后,就已经再次加强认知自己的确应该和叶锦保持适当的距离,最好,能够退离老太太,特别是退离和向南有关联的圈子……这样才能够彻底避开相交的可能。
      赵尘刚觉得自己和大多数的男人没有区别,对于经历“丰富”的女人没有兴趣,更没有安抚一颗受创心灵的时间和精力。
      他自己都是一个忙碌于城市中,忙得团团转还失了心的人。
      也许他还和大多数的人一样,包括叶锦,大家都想只获取,不付出。这样未免伤人,更未免自伤。
      赵尘刚只认知到跟自己生活萦绕太多的人更须避忌,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其余的,就跟当下大多数的城市人一样,来者不拒。只要不谈及感情,那种相濡以沫的真正感情,其余的都可以在短时间用身体或者非理智而生的“情爱”去慰籍。
      这种思想下,叶锦显然不是赵尘刚如此目的的圈中人。
      但,漠漠城市中,人与人的共性来自于城市的塑造和给养,人与人的分别差异于言笑晏晏的背后,人与人的距离最远远不过城市的边际,她在这里,你在那里,要么相遇,要么分离,要么汇聚成圆,要么分别成点……
      所以交集,有时候很困难,有时候又很容易。

      寂寞如风,给予人清醒,掠夺人温情。
      寂寞天幕上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闪烁非常,它们离地球最近,最能够穿透乌云层,也最长久出现在天上。
      叶锦坐得终于恢复了体力,站起来,开始朝原先来的地方回走,只是希望时间还来得及。手机没电,彻底关了机,她想张晓亮那人会来“热心救助”吗?哎,谁叫她非理智之时能想起来的,第一想起来的就是中午一起吃了火锅的张晓亮!
      他满嘴火车,做事,也不会跑火车吧?
      好像也没其它人可以求助……她自嘲,人缘可真差啊!
      于是笑着流泪,泪流着在心底笑呼:上天啊!给她掉一个天使吧,路西法也行,只要是能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无一个活人,四处漆黑,还什么影子乱闪……
      越想越寒战,叶锦加紧“祷告”。
      祷告着祷告着,皱眉,自己不信教啊,连佛法,更本土的道教都不信,上帝能听到她这个方外人的呼唤?
      算了吧,上帝正在西方,玉皇大帝又嫌她没信仰,叶家人知道也会指着她脑袋说又惹事……这天地间的自己只好就着一个孤独的身影一步深一步浅,越来越摇晃,越来越被呼呼的风,嗖嗖的影儿惊吓。
      眼泪更不由自主地哗啦啦地下……
      老天啊,不可怜我也就算了,干嘛还落井下石把我扔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破烂地方?虽说以前好落别人的井下砸死别人的大石头,可那是不懂事的时候啊,现在人都长大了,还以己之力为咱们祖国跟第三世界的友谊长青做了不少贡献……
      天,你不辨贤明枉作天啊你!
      地,你不分青红皂白你怎么能当土地啊你!
      掩泪哗啦啦地奔出眼眶,人委屈得跟祥林嫂似的,不,祥林姑娘,多一分就成了孱弱,少一分还勾不起人的魂,不多不少,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泪珠子,三分倔强又七分脆弱而咬紧的嘴……
      老天其实想说,你以前不是去过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地方吗?应该能适应嘛?
      但老天是个博爱的老天爷爷,是个慈祥地看惯了天下人熙熙攘攘为名为利为情为爱,他叹息一口气,下了两三滴薄雨,吹了四五下清风,来了五六次不作声的闪电。
      用农村里的知天时的老人家的话说,哟,打谷子的天要来了!
      在这个城市这个地方,用叶锦的亲历和回忆而言,老天爷爷派来拯救她的大侠终于出现了!
      黑色帕萨特的车灯炽如白日,射得叶锦睁不开眼睛,下一瞬,更射出一片茫然的泪,只觉得戏剧化的,就像美国爆米花电影中的爱情故事或者英雄出现一样:
      车灯刺迷了她的眼。
      恍惚中,她看到明亮处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一瞬的怔神很快成了回忆,因为当事双方都不想去触及,至少现在不想。所以,当终于看到了越来越城市化的马路和街道时,叶锦“高兴”啊!一高兴,她就傻兮兮又呆呆地咧着嘴,忘记了身体的痛。
      把着方向盘,嘴角还有一抹暗色的赵尘刚终于在路边踩住刹车:“怎么到那种地方去了!”
      赵尘刚的声音好像隔了云,颤颤的。后来,她才知道不是他的声音颤,而是,她的意识正在发“颤”。
      那种地方?
      叶锦不由得想起经历给予她的认知的那句话,“自作孽……”
      的确,这么晚竟还一个人在无人的马路上晃荡,在乡野间游魂,的确自作孽。叶锦悻悻一笑,说了声“谢谢”后死力拉开车门。
      她的动作很缓很慢,尽量让自己看不出一点一滴的精疲力竭与身心困顿。
      身心的痛苦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一踩在地上,叶锦的腿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可尊严大过天不是?忍字一把刀,叶锦想着……又想着承担志愿者救助任务的时候,穿行于密树丛林的时候,怎么都没有今天此时的疲惫?不堪的疲惫?
      天上的星星好像飞起来了。
      怎么在头顶转圈儿似地飞?叶锦不受控制往下滑的最后一秒,她在想星星撞地球?布鲁斯•威利斯携女婿上天阻止,女儿丽芙•泰勒果真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担心本•阿弗莱克比担心老爹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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