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尘又一春》燕澜

14、游国惊梦（中）

　　张晓亮拍打了半天的门后，终于看见赵尘刚。他一看见赵尘刚，就如群众找到组织一样扑了上去：“奖金……发奖金……这次你非得给我发奖……金……”
　　来人舌头打结，满身酒气。
　　“合同搞定了？”赵尘刚把人拖到沙发上。
　　“搞定……全……全全部搞定！酒店联盟……酒店联盟啊！赵……尘刚，这次你要给我发奖金，我要给我妈……”
　　“行了行了，发奖金，明天就给你发奖金。”
　　“赵尘刚！你怎么不激动？”
　　张晓亮一下子蹭起来，赵尘刚没闪得及，下巴硬生生撞上张晓亮的脑袋！醉酒的人都有一股蛮力，没等差点被撞晕的赵尘刚开叫，张晓亮反倒“哎哟喂”了一声，结果，发现脑袋根本没想象中的疼！正瞪着眼摇晃着脑袋继续，想说怎么这么黑怎么不开灯时，张晓亮扫到了一双眼睛。

　　不消几秒，张晓亮就把站在一旁的人看了个大概。
　　赵尘刚的单身之家，女人？面熟！
　　张晓亮糊涂劲当即过去一半，摇晃着步子上前，伸出两手，裂开白牙：“又见面了嘿！”
　　叶锦被“主席”接见了，那双手不住的上下摇晃，很组织，很关怀：“小丫头不错，不错！”
　　“那个……他刚才被你撞下巴了！”叶锦被张晓亮的表情和动作逗得直想笑，但瞄了眼“痛苦”的赵某人，低声，“估计够呛。”
　　“嗯，是够呛！我妈说我头顶金刚！姑娘几岁了啊？家哪儿啊？家里几口人啊？都做什么的啊？家里几亩地啊？地里几头牛啊……跟俺们赵赵是怎么认识的啊？发展到哪一步了了啊？”
　　张晓亮忽然“啪”地拍了自己的脑袋，“瞧我这眼神，一定是水深火热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搅了你们的好事……”
　　张晓亮抓着人的手不放，还要继续耍流氓的时候，一双手横了过来。

　　“干嘛啊赵尘刚！没看见我正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张晓亮被人边拖边叫唤，杀猪一样叫唤满室。
　　叶锦憋住笑。
　　“你别理他，他喝了酒就这样！”赵尘刚把张晓亮往房间里拖，哪知道张晓亮越发来劲，闹得那叫一个顺溜，“嘿！怕我拐了人家还是怎么的？赵尘刚你不老实！你狡诈！你想生米煮成熟饭还是怎么着？我是你弟，出来的时候妈怎么给你说得？好好学习，脚踏实地，报效祖国，天天向上……”
　　“行了行了，赶紧睡觉！”

　　赵尘刚把人一把扔在床上，正预备脱鞋，叶锦捧了杯水进来，“让他喝点水吧，免得口渴，最好让他喝杯蜂蜜水。”
　　“嗯，你先等会儿，一会儿我送你。”
　　“没事，你照顾你弟弟吧，我打车回去，很快的。”
　　正走出房间门，赵尘刚一把拉住她：“你等会儿！”
　　语调急促，叶锦微愕着抬头，满天是汗的赵尘刚盯了她一眼后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太晚了，我送你！”
　　倒在床上的张晓亮哼哼唧唧：“对……让他送你……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

　　大雨之后的夜空星明月朗。
　　深夜，街上却不时有散步纳凉的人，虽然零零星星，却都于路灯下拖出一道又一道的狭长光影。因为张晓亮的一番“折腾”，叶锦和赵尘刚之间的气氛变得相当轻松。
　　“你弟弟挺有趣的。”
　　“他就那样，喝了酒更疯。”赵尘刚将车开上主干道掏烟，“他的那些话你也别忘心里去。”
　　“不会，挺好玩的一个人。对了，你们还是大学同学？那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
　　掏出打火机，点燃烟，赵尘刚深吸一口后说：“其实，我们大学才认识。”
　　“呃？还以为你们很熟……”
　　“我家在较偏远的农村，他家在镇上，小时候来往很少，至少我不知道镇上有亲戚，直到大学暑假回家，不仅同一列火车，还同一个汽车……一聊才知道我们原来是亲戚。”
　　“也不算晚，你们感情看上去挺好的。”
　　“羡慕？”不知道是不是窗外的路灯反光的缘故，叶锦觉得赵尘刚看她时的两眼尤其闪着耀眼的光，耳朵内充盈着人的朗声，“你不是有个姐姐？还有向南，听老太太说，你们小时候一块儿长大的，感情也应该不浅吧。”

　　叶锦收回眼神，转开头去：“我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赵尘刚怔住，顿了抽烟的动作。
　　看了半扇的车窗户外起了凉爽的风，撩起人的头发，送来雨后的清香。车内一阵一阵闪过路灯的微黄，像薄纱罩在人的身上脸上，把人显得真实可靠而不像白天那样疏远。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环境的原因，还有，突然出现的旧人旧事吧。

　　叶锦轻松一笑，说：
　　“我亲妈跟我爸是我奶奶硬凑到一块儿的。我爸有个很喜欢的女人，就是我现在的妈。这些都是后来听说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听说，我爸跟我亲妈关系不怎么融洽，不是天天吵架那种，而是同处一个屋子基本上不说话。可能我亲妈忍受不了这种婚姻，婚后没多久就跟我爸一个挺好的同事走在了一起。东窗事发，我爸跟我亲妈就离婚了，再后来我现在的妈也离婚了，正好，两个离异的人就重新走到了一起。”

　　夜晚的车飞速。
　　却还是被红灯控制在交通规则之内。
　　“你刚才说得对，我，我姐姐，表哥向南，我们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也的确不浅。不过说到底，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我是我亲妈和那个男人的孽种。我奶奶看不下去给抱回来的。我爸亲生的只有我姐姐一个，我妈，现在的妈怀着她的时候嫁给了别人。”
　　末了，叶锦转过头来补充：“瞧，多复杂的关系。这种家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所以当事人带不出一点一滴的个人情绪。
　　车内，仪表盘上的指针一闪一闪，以及赵尘刚手指间的烟芯微亮微亮。半晌后，叶锦忽然笑出声，盈了满满笑意似的：“吓到了？”
　　“呵呵，编故事吧。”赵尘刚抖了抖烟灰，算是把自己从“故事”中拉回现实，他掐灭了才刚一半的烟后，彻底关上车窗，“年纪轻轻，搞得这么深沉，雨把脑袋给淋坏了？”车行平稳后，他伸出一只友爱的手揉了揉叶锦的脑袋。很和谐地安慰起跟张晓亮辈分一样的弟弟妹妹的人物。
　　叶锦很不合交通规矩的侧着身体，近乎于“躺”在座椅上，“那天灌你酒，有个最真实的原因没说。”
　　“什么？”

　　“我爸，我奶奶，我现在的妈都以为我除了知道自己有一个亲妈外，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再加上我亲妈有一年回来看我，不小心，我把消息告诉了向南，老太太知道后以为亲妈要带我走，于是纠集了一大家子人上饭店。哦，忘了说，亲妈以前是被老太太赶出叶家的，所以当叶家人再出现的时候，我亲妈的情绪有点不稳，也不受控制，扑上去要打我奶奶，我爸当场就给了她一耳光，她一激动，就撒泼着见一个打一个了。”

　　“你当时在场？”
　　“嗯，像看戏一样，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打妈妈，妈妈又打奶奶……不是一般的精彩啊，跟电视剧一样精彩。”
　　许是这些事实有点出乎意外，赵尘刚又拍了拍她：“怎么想起这个了，不是因为看见我对张晓亮好，吃醋了？”
　　叶锦闻声而笑，笑得“呵呵呵”。
　　气氛，逐渐回暖。
　　“我以前也跟张晓亮这种话匣子差不多，那会儿，奶奶说我一张嘴巴除了说话就是吃，除了吃就是说话，没停过。”
　　“你奶奶挺疼你的。”
　　“是挺疼的，尤其我妈二度被赶走后，她就更疼我。”
　　“你怨恨她们？”

　　解铃还须系铃人，赵尘刚是旁观者，当然以旁观者的视角看问题。叶锦却摇头：“说不上恨。你说恨吧，他们是我亲人，从小抚养我长大，就像我现在的妈，对我比我亲妈都做得多做得好，我奶奶从小就疼我，在叶家，我是小太阳一般的人物，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奶奶也准能发动叶家人给我摘下来。”
　　“看得出来。”
　　“可你说不恨？又好像有一股气堵在这里，上不下去也下不下来。不表示表示吧，觉得自己挺冤的，表示表示吧，又觉得会破坏和谐美满的家庭气氛。唉……”
　　“所以你就拿外人开刀了？”赵尘刚想起灌酒那场。
　　“辛苦你一个，和谐千万个家。”叶锦眯着眼睛，“改日允许你灌回来。”
　　她很哥们地反拍上赵尘刚的肩膀，在人微变的眼神下，无拘无束地敞开笑，“如果你不怕老太太的话。”

　　车把叶锦送回了老太太家。
　　人刚一进门，琴姨就焦急万分：“你妈打了好几个电话，又不说什么事，老太太急得直跳脚！”
　　叶母很是维护她，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叶老四面前，但凡能遮掩或是能化解的，叶母统统帮她挡下。
　　这点，叶锦很是感激。
　　“又做什么好事了！”生活规律比时钟还准时的苏老太太指着吊钟，“看看看看，几点？不是说管着你，手机不带在身上，电话也还没一个！”
　　叶锦怎么觉得老太太今天这训斥不同以往？
　　今天，老太太虽是训斥，可言行举止较往常“平和”许多，那凶巴巴的面容一看就是故意绷着的……

　　一点都不像琴姨说得“急得直跳脚”。
　　“要不是你姐夫觉得那车牌号熟悉，全家人还不知道哪儿去找你呢！”
　　车牌号？
　　叶锦忽然明白过来。
　　姐夫是个向来精明稳重的人，别说出现过的数字，就是出现过的气味，他也有可能给你复述出何时何地曾经出现……叶锦无可奈何的把湿衣服递给伸手过来的琴姨：“早知道我就晚点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了。”

　　“你敢！像什么话？就是这么晚也不应该！下次让他早点送你回家，又不是见不着！还有，你这么大了，有些事情该有分寸，看你身上穿得是什么，要是你爸看见，不扒了你的皮。”
　　叶锦坐在老太太旁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奶奶，你就这么相信我？”想了想又补充，“或者，您根本是相信他？”
　　苏老太太停住要上楼的脚步，又来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小子，比你踏实！”
　　“奶奶，他读研究生已经有几年了吧，几年过去，你还相信他？再说，你不经常说我爸那种生意场上混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奶奶，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几年时间过去，他那些踏实说不定早磨没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像你一样，从小就没让人安心过，现在，还不是一样的叫人操心？叶锦，别学你爸那套，他毕竟是个男的，而你，是个丫头，得柔软处且柔软，莫要等到吃亏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