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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击鼓慷慨歌(上) ...

  •   西跨院同正院连通,中间就隔了一道月亮门。也不知当初建造的人是怎么想的,这院子除了面积稍小些,单看格局,几乎是和正院等同的了。
      那边院里,许是蔺晨事先吩咐过,守在门口的僮儿们远远地见了她朝这边过来,就立在门前安静的向她行礼,没有分毫阻拦的意思。
      裴忘忧反倒没急着进屋,就在门口停了脚步,扬声向内通报:“梅先生,我是蔺晨推荐来的大夫,现在可以进去吗?”
      里面没出声。
      裴忘忧又敲门,“梅将军,我是大夫,蔺晨安排过来让我帮你,顺便让你多活几年。”
      门开了,一个蓝衣小孩板着脸走出来,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人,把门开了一半就直愣愣戳在门口,等看见她后脚跟踏过了门口那道线,他立刻又擦着她的裙摆,重新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裴忘忧挑眉,只当这孩子受梅长苏的宠有些没规矩,转过一重书架就进了内间。
      甫一迈进屋内,滚滚而来的热气当即就将她冲了个趔趄。
      山中五月还有些微凉,她本也是怕自己体弱受凉才多加了件披风,可谁知,这位梅先生竟会畏寒至此——不过略有些厚度的春装而已,被这屋里四角熊熊燃烧的火盆烘得竟仿佛成了皮袄狐裘,压得她整个人都险些喘不过气来,当下裴忘忧便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忙不迭地先解了披风脱下外衣,到只剩一层轻薄的便装裙衫,才终于感到呼吸略顺畅了几分。
      她却忘了,时移世易,她曾习以为常的动作,放在眼下乃是极不合礼教,梅长苏见她这般毫无顾忌瞬间慌了神,只觉得避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左右纠结了半晌,连衣角都捏皱了才总算稳住心神。
      “这位姑娘,请坐,请用茶。”
      梅长苏才开口就引得裴忘忧连连皱眉:呼吸虚弱费力且不连贯,吐字时带着气喘声,看来蔺晨形容的时候还是说轻了,或者他们说的“重手法”绝对不是一般常人能理解的重。
      梅长苏请她入座,将茶水推过去,“蔺晨他并没告诉我有人要来,更没说来的是位如此端庄娴淑的姑娘家。况且,”他收回的手臂忽然顿了一下,而后摇头轻笑,“火寒毒乃天下奇毒之首,我连这条命都是药王谷和琅琊阁合力抢回来的,敢问这位女大夫,你又要如何帮我续命?”
      那小孩刷的一下从房梁上落出来,双臂抱住梅长苏,梗着脖子喊:“苏哥哥!大夫!”
      梅长苏竟好似也听懂了这没头没尾的话,把人轻轻摘下来地揽进怀里柔声安慰:“没错,这位姐姐就是大夫,来给苏哥哥治病的。飞流,咱们一起治病,一起活着,好不好?”
      治病?裴忘忧多看了这叫飞流的孩子两眼。怪不得梅长苏说话时语调奇怪,这孩子眼里一片空茫,显然,若不是刻意了强调某几个他能理解的词,他很可能根本不知道梅长苏是在对他说话。
      而那孩子也奇怪,她一看他,他就立刻迎着她的视线追上来,等确认了她就是在看他,他又飞快地挣脱出去,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孩子……”裴忘忧拿不准什么情况,只得去问梅长苏。
      梅长苏斟了新煮好的酽茶推向她,自己则对着窗外时隐时现的那道蓝影叹气:“飞流是蔺晨从一个东瀛杀手组织里救回来的。他刚来时比现在还要不如,武功奇高,但神志混沌,只会听命行事,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蔺晨说,这是因为从小被喂了药物导致的,可惜他研究了几年,飞流至今也不过是能听懂一些我们常说的词汇,连和人有些交流都尚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他是一概没有的。”
      怪不得,裴忘忧暗暗想道,不过一稚嫩幼子,竟功力超绝,远胜过她所见过的所有天才,且轻功轻捷到绝大多数唐门弟子都要自愧不如,莫说亲眼得见,她连听都不曾听闻过这般人物。
      正想着,那边梅长苏又唤她,“姑娘?”
      裴忘忧举杯相敬:“我叫裴忘忧,梅将军叫我忘忧就好。”
      却见梅长苏苦笑摇头:“忘忧可不要再叫我将军了,苏某如今除了脑子尚可,已然是废人一个了,将军……呵。”
      他这样说,裴忘忧只有更加皱眉,若非顾及对方实在体弱,她才不会仅仅是坐在这问他问题。但饶是如此,女大夫也下意识地将身体前倾,袖中左手掐住了起手指诀,随时准备打破对面病人的不合作。
      “好,那么苏先生,我且不管你从何而来,只是你此前种种行为,我看不到你求生的欲|望,也不知你会为何而活。你应当知道,医者不是神仙,救不了找死的人!”
      梅长苏敛眉垂首,自嘲轻笑:“我为何活着?”
      那年渝国扣边,他和兄弟们浴血奋战,每一个先战死的都喊着让他替他们活下去。
      接着梅岭大火,血都浇不灭,焚天烬野,整个赤羽营都在拼命想送他出去,他答应了他们沉冤洗雪。
      最后,他看着那人肆意狂笑,看着父亲刀斧加身,看着崖上黑烟烧了足足三天三夜,直至力竭昏睡,满眼血色终成心魔。
      他从来都知道,只是他从来都不敢宣之于口。
      满室寂静里,梅长苏犹豫了很久很久
      他抬头看了女大夫一眼,又低头拨弄了一下火盆,最后,他定下心神,终于撑着桌案起身,对女大夫拱手下拜:“既得忘忧全力相救,苏某便据实以告:在下余生之志,在于为我赤焰军七万同袍沉冤洗雪,亦在于攘平四境、安定海内。只是如此,苏某恐怕日后少不了奔波劳累,更难免会因为什么原因伤了自己,就有赖忘忧你多加费心了。”
      裴忘忧扶着他起身。
      他不想多提过往,她也就不再问,只问他如今在做什么。梅长苏说,他如今在做两件事:其一,收服江左盟众人的心,越快越好,其二,在京中安插眼线,越多越好。
      不错,江湖与朝廷虽然对立,却也永远密不可分,说侠以武犯禁,但如果一个江湖势力足够强大,他的决定就不再是犯禁,而是真真切切地能影响到庙堂之上的风向,若是再加上朝中有人斡旋,只要给他时间和足够的金钱,梅长苏甚至不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本身就将是那至高无上的天下共主。
      幸好他不会,裴忘忧坚信这点。毕竟从进门到现在,梅长苏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她也一直在审视梅长苏每句话的真假,身为万花弟子的时候她曾跟着师祖和大师伯行医,十余年里见了很多人,从百姓到高官,亦有唐军、敌寇,她很清楚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该是什么样的眼神,那种殷切,这个人眼里没有,这只是一位被逼得踉跄着退入阴影里的将军。
      于是裴忘忧问:“江湖和朝堂,需要我做什么?”
      梅长苏向她要女医。
      裴忘忧摇头:“不行。”
      她说,“你要见血封喉的毒药我都可以给你配置,唯独医术不行。我师祖发下宏愿普救众灵之苦,我大师伯一生钻研疑难杂症写出新方无数,三师伯为了救人不惜以命换命客死异乡,师父虽为女子之身,却也游历天下济世救人。我远不如他们,连年战火让已经我学会了见死不救,但我不能用医术杀人,这是我的底线。”
      梅长苏便望向连绵山岭,良久才道:“那我要你名动天下。”
      这次,裴忘忧点头了。
      “那么第一步就从琅琊榜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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