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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对峙 ...

  •   苏殷的书信很快传到了明殊手中。
      信中十分委婉地表露着对于祖父去世的哀思,却又很是巧妙地提出了希望见微楼可以照应苏家的要求。
      “吾祖父已亡,不能使无辜之人同吾悲……”这是不打算回来守丧了。
      明殊心绪复杂地放下了信笺,喃喃出声。
      即使此举不合礼数或将招致诟病,知道苏殷或许是出于大局考虑,又或许苏殷本就性情凉薄——但是悖行于流俗,本就艰难……又何须她置喙?
      “好好看着苏家,若苏源做出什么蠢事,直接制住便是。”明殊叹息着吩咐道,“还是没有苏澄心的消息?”
      “在月上城一带发现了苏家的徽印,但是已经在踩踏之下模糊不清。”
      “罢了,接着追查。”明殊迟疑了一瞬,“记得在芜光岛一带也仔细巡视一番。对了,星章那边情况如何了?”
      “各地都大致控制住了。”柏常应道,“雍和宫虽然不情不愿,可是顾及声名也不得不出手。金不换一切如常,裘焕那边已经紧紧盯住了。不过琅山却是主动请缨,戍守了好些城镇。”
      “毕竟待到此间事了,便是论功行赏的时候,现在揽功总归是不亏的。”事关重大,想来琅山的长老应该也有分寸,虽然与星章阁有龃龉在前,也该知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若真让傀儡攻进来,可不是一家一派的事情……虽然她素来谨慎,却也不能做这种寒人心的事情——罢了罢了,想必谢忱他们不至于因私废公至此。
      突然,城中钟鼓大作——
      “傀儡,是傀儡!”
      明殊一跃而出。

      “现在是什么情况?”
      城门之上,明殊看向殷复问道。
      “不知,”殷复摇头,“这些傀儡只是围在城外,却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
      即使如此,也要小心提防。以此前的经验,那些傀儡在体内灌注的灵力耗尽后便与死人无异,可见控制傀儡的人就在不远处操纵。只是每次都是被动防守,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才屡次错过了揪出幕后主使的机会。
      现在,恐怕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此人眼中……思及此,明殊的眸底染上了一层厉色。
      忽然,明殊的神色一滞——
      来了。
      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或许如此说有些偏颇,但是这幅样子说是鬼魅也不为过。他被傀儡托在肩上,一身墨色的宽袍之下,只露出纤细的苍白得泛着青色的四肢,轻轻晃荡。偏偏面上歪歪斜斜挂着一只面具,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
      那只雪白的面具中央,有一抹黑色横贯而分,看上去极为不详。
      “诸位竟如临大敌一般戒备,真是令人伤心。”
      城中众人都不由得心惊胆战——那声音实在太过飘忽,仿佛在千里之外,又仿佛是贴着耳朵如情人一般厮磨呢喃。待他们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的神识被激得震颤,不由得心头大骇,汗如雨下。
      “呀,我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了,楼主怎么还是如此冷淡?”那声音一转,众人不由得都看向明殊,见她神色如常,也不禁心惊。
      呵,这是开始挑拨离间了?明殊冷冷喝道:“我却不记得有哪位座上宾如阁下这般藏头露尾。想来便是见过,也无从辨认,更不必说记得住了。阁下藏藏掖掖,意欲何为?”
      殷域也反应过来:“这些傀儡都是你控制的?你究竟有何目的?!”
      “目的?”那人冷笑起来,“不过是拿回我的东西,顺便讨个公道。”
      公道?可是他们甚至不知此人身世,这公道之说又从何提起?众人犹疑之间,那人幽幽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欠虞君一条性命?”
      虞君?听上去……有些耳熟。是虞家人吧,可是虞家隐没了不知道多少年,这……
      众人的茫然显然触了他的逆鳞。
      “真可悲啊,”那人抚掌大笑,“不过三万年,诸位竟连这个名字也不记得了。可怜她为星章生为星章死,却连一个记得住她的人也没有。”
      他话头一转:“不过听闻见微楼中藏经高万尺,历任楼主皆是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之人,想来楼主总该是记得的吧?”
      “星章的最后一任城主,自是知晓的。”明殊平静地答道。
      不知是哪个字眼激怒了他,那面具人哼了一声:“若非这十大世家从中作梗,虞君哪里会成为最后一任星章城城主?”
      “不夜、初明、永旭、潜蛰、花灼、昳央、含华、东桑、弗灵、月上……”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二十个字,“一个也逃不了。”
      明殊硬着头皮大声道:“您如此说,证据何在?”
      “证据?”那人轻笑一声,似是不屑,“我就是证据。”
      “阁下未免太过武断……”明殊正欲缓和局势,却被弗灵城城主柳莺打断。
      “你驱使傀儡攻击净土,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柳莺颇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糟糕,明殊暗道不好——这句话只怕要激怒此人了!
      果然,那面具人恼怒起来。他的声音森冷至极,仿若从九幽而来:“不够吗?”
      “那么,阁下与虞君又是什么关系呢?”明殊立刻转移了话题,“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苦心布置这一切,想必您与虞君的关系不寻常吧?”
      那人突然笑出声来。
      “你问到点子上了,”他笑得恶劣而邪气,“我——是顾家人。”
      顾家人?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胶着到顾明诸身上。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是为了给虞君复仇,为什么却说自己是顾家人?
      明殊却没有移开视线。她死死地盯着他,即使隔着一层苍白的面具,她也能感受到,这个人现在必然是得意地笑着的。在这个时候认下顾家人的身份,难道……
      “你我都是顾家人,自然便都肩负了为虞君复仇的重任。”他幽幽然望向顾明诸的方向,伸出手来,“过来,你是我仅有的亲人了。”
      明殊苦笑。她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看向明诸的眼神,都仿佛是淬了毒的利刃,恨不能将他剥皮拆骨——这正是这个人想要的。
      她上前一步,却觉得手腕一沉,是云潇摇头拉住了她。
      “没事的”,她无声吐出这三个字,然后看向那面具人:“你得罪了净土十大世家,而现在却将自己的‘亲人’暴露在我们面前——依我看来,你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呢。您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您与虞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理解见微楼楼主有惑必究的性情,可是这是顾家人的事情,您又有什么立场过问呢?”他只是看向顾明诸,“过来,拿回本应该属于我们的星章。”
      “可笑!”殷杜长剑出鞘,指向顾明诸,“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你伤及净土人士无数,竟还做来去自由这种妄想?什么虞君什么城主,说到底是作古的先人——净土也好星章也罢,现在已经没有星章阁,也已经有数万年没有飞升神界登上九重天的修士……啊!”
      怪不得殷杜惊骇欲绝——永旭城上空,有一点淡淡的妃色从龟裂的天空中透了出来。
      那正是破晓之时的征兆……可是,此时正是辰时。
      所有人的眼神都戒备起来。
      毫无疑问,此前初明城补天术失效便是这个人的手笔。密切观察着面具人的一举一动,明殊竭尽全力思考着——当初她和云潇修改了城中的阵法,掩饰了补天术失效之事,可是现在这个人终究是当面出手了。明明继续隐没于暗处更为安全,为什么要将自己暴露于人前?
      因为他必须来。
      傀儡类似于一个可供驱使的机关,然而再精密的机关,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不能自己紧上发条。
      所以,进入初明城的傀儡因为灌注的灵力耗尽,也只能粗略地摆出阵法,这应该是远距离控制傀儡的极限。而且一旦被人阻挠,傀儡是无法灵活应对的,唯一的解法,便是操纵者近距离控制,正如眼前的面具人所做的那样。
      显然,是因为在初明城,补天术失效的事情被她掩盖下来……所以这个人亲自来了。
      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当初度明给她的手札确实暗示了许多关于补天术的事情,试着阻止一下也不是全无胜算。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的实力?他们会感激一时,可是危机过后迎面而来的,必定是质疑与忌惮——真的要这么做吗?
      答案不是很明显了么,明殊回头看向叶解几人的方向。同样的错误她不会犯第二次,不过是忌惮而已……这个代价她还担得起。
      既然这个人想要将顾家拉在自己那边,她便偏偏不如他的意。
      明殊执箫而奏,天空之上的裂痕竟凝结起来,不再蔓延。
      “这是……”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身后的凤凰虚影。
      “是凤凰……是顾家人?!”
      “怎么会!当初在见微楼楼主解潜蛰城之困时,我明明就看到了苍龙……”
      “彼时水雾蒸腾,看不清楚也是正常的。”明殊昂着头,不去看众人的反应,高声道,“现在看清了吗,我的凤翎。”
      她只是看向那面具人:“你在说谎。”
      “你当然不是顾家人,”金色的凤翎环绕在她身侧,“因为,我才是。”
      “那么,现在可以交代你的目的了么?”

      明殊……是顾家人?
      这是在场众人的心声。他们对于明殊身世的全部了解,大概始于,亦止于苏殷的诘难——俗世中人,顾府婢子。位卑人轻至此,能爬上见微楼楼主之位便也多了几分传奇色彩,但是……顾家?!
      是那个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连主城也被瓜分得干干净净的顾家吗?那一家……竟还有后嗣,跋山涉水至此,来到星章,抵达净土?
      可是那金色的凤羽做不得假——凤凰诀,那是顾氏一脉引以为豪的凭证。
      “果然!果然!”那面具人癫狂地笑了起来,“姐姐,你真是好气魄!竟以自身血脉封印了净土十二城,真是通天的手段啊……也只有星章城城主一脉可以做到了。凤凰的后裔啊……”
      姐姐?莫非说的,是虞君?可是未曾听闻虞君有个弟弟,星章城城主一脉传到虞君,也只此一人……等等,不对!月合夫人确实只有虞君这么有个女儿,可是虞君之父虞渊则不然。
      不如试探一二。
      她记得虞渊还有个孩子,名唤……
      “有度能容,万物皆济,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虞君讨公道,可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才这么做的么?虞生前辈,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违背了‘不迁怒’一条?”
      “不想还有后辈记得……”那人的语气中露出些许怀念,“到底是姐姐的后嗣——可正因如此,你更该明辨是非!你不为先祖正名,反倒与这乌烟瘴气的世家站在一起……”
      这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动心忍性,能立其本。兼容并包,能省其身。不为时易,不以志移,而后能决。”明殊趁热打铁道,“您所为无非是为了私情,却要牵累净土无辜的百姓……”
      “无辜?”虞生仰天大笑,“这世上,谁无辜!”
      在场之人大都露出了一丝愕然嫌恶的情绪,虞生却不管不顾地大笑起来:“谁又不无辜呢!?”
      虞生恨恨拂袖,永旭城上空的裂隙又扩大了一些。
      明殊额上流出冷汗:再这样下去,恐怕……
      “呃!”虞生突然痛呼一声。
      好快的剑!明殊眸光一亮,箫声一转,压制过去。
      虞生死死地盯住城楼上的一角,只觉得脖颈处一阵灼烧,眸中露出又是痛恨又是了然的神色:“难怪,难怪!无怪乎我怎么也找不到那柄……”
      耳中有箫声传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你会后悔的!”虞生冷冷喝道,“净土世家从来容不下带来威胁的人,他们称之为异端。你以为虞家和顾家是怎么消亡的?你只是在重复姐姐的老路罢了……”
      “可惜,凡事有轻重缓急。”明殊淡淡道,“我从不与私心过重之人做交易。”
      “哐——”
      那只面具竟是坠落在地,那人也散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虞生来得突然,去得诡异,一时之间竟无人做声。
      “啊哈哈,云潇兄你御剑术施得真好。”正在这时,叶勰十分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这么远你也能比着他的脖子,这叫擒贼先擒什么来着?”
      是擒贼先擒王。云潇默默将回雪入鞘,心道这话倒也是打破了沉寂,来得正好。
      果然,惊魂甫定的众人也后知后觉地纷纷夸赞起来。
      云潇下意识地看向明殊,对方微微对他点头。云潇会意,被众人簇拥着应和。
      明殊飘然下了城楼,拾起那只面具之时,手上的面具便化为了齑粉。
      “还真是小心得很。”她捻了捻手中的碎屑,喃喃道。
      “楼……楼主。”在她身后,竹漓小心翼翼地行礼。
      唉,明殊心头不是不感慨,面上却是八风不动:“怎么,顾家人便不能在见微楼中觅得一席之地了?”
      “啊?”
      “算了……回去吧。”明殊摇头道。待到他们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她能脱身转圜的机会,便不多了。

      “动心忍性,能立其本;兼容并包,能省其身……”
      云潇有些困惑。虞家家训一句为“兼容并蓄,能省其身”,虽然说在紧急之下出错情有可原,可是……后面那一句“不以志移”却是祝家家训之中的,而正好,祝家家训中,有“勤思而后辨是非,兼容并包”一句。
      是偶然吗?可是明殊绝不会犯这种错误,那么,她必然是故意为之——可是为什么呢?
      而虞生……居然没有察觉异常?
      倘若不是虞家人,想必没有理由贸贸然认下这个身份,他对各大世家的恨意是真的,提及虞君之时不敢和愤怒也并非作假。
      着实奇怪。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明殊暴露了自己是顾家人之事,同时也展露了可以维护补天术的能力。顾及到补天术,各大世家暂时不会动她,可是一旦外患消除,即使手中掌控见微楼,谁知道会不会重复度明前辈的老路?
      毕竟虞生有一句话说得对——净土世家向来没有多少容人之量。
      可是现在暴露这些,太早了……明殊终究是太心软。不过也不能怪她,有叶碣为她重伤在前,明殊又是一个有恩必偿的性子,护着城中的人是必然的。
      “笃笃笃,”叩门声将云潇的思绪拉了回来,“师兄方便说话吗?”
      “阿殊,进来吧。”云潇娴熟地施了一个静音咒,“你发现了什么?”
      “那面具一碰就碎,我无法确定材质。”明殊回答,“或许师兄已经猜到了,我在此前见过虞生——那时他也戴着面具,那面具上横贯的一笔就是我留下的。那时他故弄玄虚了一番,也提到了虞君,所以今天我才会这么试探他。”
      “你这是兵行险招。”
      “有用就行,”明殊垂眸,“毕竟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永旭城的补天术失效……”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可以克制虞生,”云潇无奈地摇头,“可能他们很快就会怀疑到你和度明前辈的关系上,届时你又要如何抽身?你今天可以保住永旭城,可是作乱远远比解决祸端轻松——虞生说过,净土十二城他都不会放。明殊,你顾不上的。”
      “那就擒贼先擒王。”明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既然他要复仇,那么就一定会有所动作。他要藏在角落里,便切断他的手足,逼他出来。”
      “你是指,废了他的傀儡?”
      “对,”明殊点头,“虞生一开始,是打算将我们各个击破;在发现不可行后,便打算将我们聚在一处,然后瓮中捉鳖。可是他依赖傀儡,便说明他的人手不多,那么只要让他控制不了傀儡,无异于削去他的爪牙。”
      “可是我们在一开始就发现傀儡难以清缴。”
      “师兄还记不记得云晔师父曾经说过,这些傀儡灌注灵力少说也有十年?”明殊目光灼灼,“十大世家对驻地管辖得严丝合缝,要想藏这么多傀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两个地方符合条件。”
      “你是说,咀英和芜光岛?”
      “正是。”明殊颔首,“但是我可以排除咀英城,毕竟对于我,那里不存在秘密。所以,只剩下芜光岛了。而且枳黎上人正是在芜光岛遇难,那里又因为补天术失效成为了十大世家都鲜少驻足的荒芜之地……这绝非巧合。”
      “你为何现在告诉我这些?”
      “自然是希望你能从旁协助,说服世家中人。”明殊认真地看向云潇,“如今在他们眼里,我并不是有一个可以毫不顾忌去信任的对象。可是你不同,即使离开楼家,你依旧在世家之中有不弱的影响力。”
      “我为何要帮你?”云潇十分严肃地问道。
      是啊,明殊突然想到,这对楼家似乎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她愣了愣,然后笑了:“抱歉,我没有想过理由,只是不假思索地提出来了。不过这个请求确实有些唐突……或者我现在编一个理由给你?”
      “不必了,我答应。”云潇却似乎并没有恼怒的情绪,甚至有些愉悦,“与我不必客气,不管是什么事情,直说便是,我很……欣赏你的坦诚。”
      “那么就拜托你了。”

      其实从一开始,明殊想过让见微楼私下巡视芜光岛——毕竟即使是世家中的人,也是不能全然信任的,何况其中亦不乏敷衍塞责之辈,常有小事化大简反而繁的麻烦。
      可是此时此刻,这种脆弱的信任经不起哪怕一丝隐瞒,她自然不能激化见微楼与各世家的矛盾。就当指使劳力了,明殊默默安慰着自己,不去看那些吊儿郎当的脸。
      “楼主,我们当真只是在一旁看着?”松净小心翼翼地问她。
      “我们只是督工。”明殊强调道。
      “可是云晔上人说了,他还缺几具傀儡研究……”芷绘不无期待地看着她。
      明殊叹了口气:“东面巷子里应该还有四具傀儡,等下带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松净和芷绘连连点头——他们早已经习惯自家楼主的神机妙算了。
      楚家的子弟昂着头敷衍见礼便从他们身边走过,明殊只是以眼神示意松净等人去搬傀儡,却不想松净很快颤抖着从巷子中跑出来。他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巷子里有人。”
      怎么会,她竟完全没有感知到有活物存在。明殊收敛容色,小心走进小巷,也不由惊骇——在漆黑的巷子中,与几具傀儡一同倒在地上的,不正是苏澄心么!
      虽然猜测过苏澄心可能是由于苏源上位而避其锋芒的缘故避走苏家,却没有想到会在芜光岛上看到昏迷不醒的苏澄心。不过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此前苏澄心在月上暂时驻扎,正离芜光岛不远。
      “把他们都带回去,”明殊沉吟片刻,“顺便让流飒流意他们好好检查一下,苏澄心他们有没有异常。”毕竟阴寒之气入体可是麻烦得很,祝长乐便是前车之鉴,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明殊等人空着手过去,却是满载而归——除了几具面色狰狞看了令人发颤的傀儡,还带回了苏澄心等人……虽然是半死不活的状态。
      “所以,你要扶持苏澄心上位?”
      “不是扶持,是拥立。”明殊严肃地纠正了云潇的说法,“至少苏澄心会是一个有理智的家主,可是苏源只是一个挑不起担子的懦夫,孰优孰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潜蛰城是非常重要的枢纽,必须守好,现在经不起折腾。”
      傀儡作战变数太多,只能快刀斩乱麻,不宜久拖,即使有些乘人之危的嫌疑,明殊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何况苏澄心继任家主之位,也算是她和苏殷的共识。

      苏澄心是在迷迷糊糊之中被推上家主之位的。
      一梦醒来便见到一众眼眶发红的副将跪在自己面前高呼节哀,实在称不上什么美好的体验。他甚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推上鸾驾,赶往潜蛰城。
      若不是苏澈在路上告知他前因后果,他大概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祖父去世,苏源夺权,苏源未归,补天术破……一件件一桩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无比怀念那个说话毒辣不留情面做事却从不让人操心的堂兄,如果是苏殷的话,一定会处理得有条不紊吧?不像他,即使是维持冷静与体面,就已经到了极限。
      据说是明殊在芜光岛发现了失去意识的他们,鸾驾也是她她特地准备的,说是他们刚刚恢复意识,要御风抵达潜蛰城实在过于艰难。可是苏澄心明白,自己,甚至是苏家,都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而人情,总是要还的。
      他竭尽全力才没有泄露丝毫的怯懦迷茫,对苏澈微微点头:“你也累了,强撑这么久,先去休息吧。到了潜蛰城,我会叫醒你的。”
      “这怎么行……”
      “回到苏家,还有一场仗要打,绝不能倒在这里。”
      就好像有什么锐利的光华从“苏澄心”这个规整的躯壳中透出来……
      大概这是苏澄心第一次以这样强势的口吻吩咐,苏澈也有些怔愣,可是很快,他露出了一个欣慰而信服的笑容——
      “是。”

      “阿殊,你在看什么?”
      明殊这次收回落在空中鸾驾上的视线,回过头来:“我在看净土未来的一部分。”
      虽然现在尚且稚嫩,却是可造之材——否则苏殷也不会亲自替他开路了。有时候她也在想,苏殷会不会在很早以前便算到了这一天呢?能够卜算天命的人,会不会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住那一丝悸动与好奇?只是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或许就不会这样努力地成为“苏殷”了吧?至少那样,在舍弃的时候或许会轻松一些。
      不,即使一开始就知道,能够这么痛快地松手,苏殷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走吧,我们也有我们的事情要做。”云潇对她伸出手。
      “是啊。”
      在清缴了芜光岛的傀儡同时,裘焕终于是忍不住了——或许该说,是被打乱步调的虞生终于露出了破绽。据柏常回禀,裘焕打伤了锦璀,试图掉包布防图,却被抓了个正着。
      锦璀因为裘焕的欺骗和背叛伤心至极,却也发现原来裘焕与方芫之死有着莫大的关系。是以她大义灭亲,将裘焕交由见微楼看守,而琴唯桃曼等人,也针对此事加强了护卫。
      虞生自然不会因为损兵折将放弃复仇,相反,他愈发决绝果断。以星章城地脉为序,虞生依次破坏了十二城的补天术——于是他们根据虞生的动向,制定了一份详尽的计划,几方夹击,唯为制住虞生。
      她的下一站,是卧月岭;而云潇,即将启程去往含华城。
      “一路小心。”
      “万事小心。”
      时局紧迫,实在不是话别的好时机,两人只是相视颔首,便跃上空中拱手作别。
      这大概是向来礼仪周全的他们最仓促的一次道别了。这么想着,竟觉得此去艰难险阻,都不过是很快便会结束的小打小闹……就仿佛,这次道别,只是互道晚安。
      没有好好道别,便不算是分别。云潇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太奶奶似乎是这么说的。
      待此间事了,有些事情也好好地说出来吧,他想。

      此时此刻。
      “您……真的有办法吗?”一个年轻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自然。”另一个声音带着某种志在必得的笃定,“你不是已经见识到了吗?不过,你该明白,这世上自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晚辈明白,一定会完成您的要求。”年轻的声音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若是事成……”
      “我自然会兑现承诺。”另一个声音带着从容的笑意,仿佛是长者对小辈的循循善诱,“不过你真的想好了?你的门派可是站在那位的一边呢。”
      “呵,”年轻的声音透着刻骨的森冷恶意,“那又如何?旁人或许会信了那沽名钓誉之辈,可我不会。您不必试探,我对那人恨之入骨,在这件事情上,我与您的立场是绝对一致的。”
      另一个声音轻笑起来,甚至带了些纵容。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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