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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并肩 ...

  •   传音石之事,不能公之于众。
      故而云潇和明殊两人只能斟酌拟定了联络人的名单,趁着众人巡视初明城的间隙,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师长传音。
      “明殊?云潇师侄?”云墨显然有些意外,“你们这是……”
      “师父,我们现下在初明城内。”
      云墨神色变了。
      “此番事关重大,还请师父用留音石记录下面的事情,也好做个见证。”
      云墨也不禁肃然起来:“我这就叫师弟他们过来。”
      “嗯……还有,请您布下十方镜。”
      明殊的声音有些急切,云墨心头惊骇,却听得云潇说了一句:“师叔,传音石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要劳烦您了。”
      云墨那边再无声音,只余下嘈嘈切切的杂音。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明殊默默数着时间,心中暗自揣度各方听闻消息之后的反应。
      “好了!”大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传音石中再次传来云墨的声音,“十方镜已经催动,明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十方镜都要请出来?”
      “我记得初明城不是已经被傀儡攻下来了吗,那应该是一座死城啊?”是云染的声音。
      “你们在那里还安全吗?云蔓他们应该和你们在一起吧?”云菁担忧地问。
      “云菁,不要着急。”云攸的声音仍然冷静极了,“让两个孩子慢慢说。”
      “师父放心,云通云蔓他们毫发未伤。只是今日辰时,突然有傀儡从四面包围起来,无奈,我们被逼入初明城中。”明殊说道,“如今傀儡还在城外徘徊不去,可是因为城中被下了禁制,普通的徽印发不出来。事关重大,便立刻向师父你们传讯了。”
      “目前是寻常之法无法放出徽印,还不知道在城中停留太久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云潇在一旁补充道,“现在应该没有人用过徽印焰火,初明城中的状况,各大世家应该也还不清楚。”
      “云墨师兄。”
      “我这就催动十方镜,联络十大世家。”
      “云墨师父,可否顺势联络金不换和雍和宫的人?”
      “自然。”现在不是究竟这些小事的时候,云墨也没有多问,只是运转灵力——很快,有许多或茫然或诧异的脸庞出现在十方镜上。
      “这是……星章阁的十方镜?”楼亦矜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他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云墨上人,发生了什么?易……潇儿他还好吗?”
      “我很好。”
      听到云潇的声音,楼亦矜沉默了片刻方开口道:“那就好……所以,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我们被困在初明城中了。”云潇言简意赅地回答。
      “初明城?”叶陌有些诧异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云墨师父,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上了吗?”明殊问道。
      “只差苏家和祝家的家主了。”
      “无妨,既然用了留音石,又有诸位作为见证,”明殊深吸一口气,“我们便直接说了——因为傀儡包围,我们不得不退守到初明城内。现在的初明城中,傀儡没有攻击我们,也无丝毫反应,但是城外已经满是傀儡,若是突围,无法保证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
      “诸位应该也都知道自家子弟此前的动向,在此我不再赘述。因为城中的禁制,无法发出徽印,所以我们通过传音石告知这个消息,并希望诸位能尽快做出决断。传音石的时限仅有一个时辰,而布设十方镜等准备自然也耗费了一些时间。在下并无胁迫之意,只是提醒诸位,时间紧迫,需尽早打算,我们才能好好配合。”
      经过一番激烈、混乱的商榷,派遣援兵的时间终于被定下。至于哪家打头阵哪家殿后这种细致的安排,自然就留给他们慢慢头疼了。传音石发出一阵微弱的光亮,预示着它第二次使命的终结。明殊和云潇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消息传了出去,他们也算是尽力了……至于援兵,也只是以防万一。
      毕竟,自己的性命,还是把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两天之后,援兵将至……但愿没有意外。

      月上城。
      “家主,这里快顶不住了!您快走!”
      祝祈咬牙。
      这里是他的城,城中奔逃的,是他的子民。守住先祖基业本是他的职责,他怎能苟且偷生!如今长乐已在城外,余部应该也能护他无虞……想到这里,祝祈露出一个安心而决然的笑容——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何必像个懦夫一样贪生怕死!
      见他停下脚步似有犹疑的样子,他的部下急红了眼:“家主!”
      “你们跟着我,也有几十年了。”祝祈平静地说,“月上城绝不能亡在我手中,我不能走。可是你们还有选择——是战,还是逃。”
      “战!”
      “吾等……誓死追随家主。”

      “堂兄,你看!”
      这是……傀儡攻城?!苏澄心执剑的手不由得一抖。即使潜蛰城已经修筑的城防也设下了阵法,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傀儡带给他的恐惧并未完全消弭。何况现在他们是在两城交界处……身前有敌,背后无友。
      “等等,这个方向……他们怎么还往初明城过去了!?初明城不是已经沦陷了吗?”
      “堂兄,我们现在怎么办?”腹背受敌,无论是初明城,还是月上城,都岌岌可危。他们一行只有五十人,自保都十分艰难。
      “走,去芜光岛。”苏澄心冷静下来,“芜光岛有一处废弃的传送阵……或许还能用。”

      救援越晚,变数越多,何况被派去初明城一带的都是各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故而营救还算积极。只是傀儡不知疼痛,不能斩杀,初明城又未筑城防,难度可想而知。
      都是由哪一方打头阵不成问题——叶家很爽快地应下了这桩差事。
      “前面就是初明城了……果然,有好多傀儡。”叶解俯视着远处的城池,不由得唏嘘。若是那赵家家主早些听从劝告,又何至于此?
      “大哥,你看那是不是祝家的徽印?”叶碣眼尖地看到,有一束幽蓝色的徽印腾空而起。
      “可是如月他们不是说发不出徽印的吗?”不然也不至于耗了一次传音石使用的次数了,叶解皱眉,似乎确定了什么,“徽印焰火……”
      在他身侧,叶碣突然睁大了眼睛,“糟糕,傀儡开始攻城了!”
      难道是因为发出这徽印的原因?叶解叶碣两兄弟立刻对身后喊道:“快!傀儡攻城了!”
      越是接近初明城,叶家两兄弟越是心惊——他们原以为只是初明城受困,被不想旁边的月上城似乎也是傀儡压境。可是如月云潇他们并没有提及此事啊……莫非是在他们被困在城中之后发生的事情?可是若他们过去,受到两方夹击就糟糕了。
      难怪先前没有联络上祝家家主,他们原以为是向来立场不定的祝祈又做了缩头乌龟,不想竟是因为月上城遇袭的缘故。如此,苏家那边该不会也……
      “等等,我们不能贸贸然就下去。”叶碣制止了叶解的举动,“先看一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还能是什么情况?”叶解十分焦急,对叶碣的阻拦很是不解,“如果没有援兵,如月他们困在初明城中,也会因为粮草断绝危在旦夕。”
      “至少要知己知彼,”叶碣叹了口气,他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冲动,“现在城中还撑得住,你我先看看傀儡的路数。还有,先告诉如月我们过来的消息。”
      “嗯……此言有理。”叶解点头,而后气沉丹田,“如月,兄长来救你了!”
      一旁的叶碣艰难地扭过头去。

      初明城上方,响起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
      “是大哥的声音。”明殊抬起头来,能远远看到上空几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先锋是叶家来人啊……可是,大哥你是不是忘了四哥也在城中?!明殊无奈扶额。
      “这是……救兵到了!”
      “啊,是叶家人!”
      “叶家人素来善武,我们有救了!”
      “不过……如月……他们叫的是谁?”
      唉,只能挺身而出了。明殊运气,飘然登上城楼:“大哥……三哥。”
      “没事就好。”叶解看到明殊毫发无损,也松了口气,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现在怎样了?我们方才看到有祝家的徽印焰火,然后傀儡就突然暴乱了。”
      “徽印焰火之事我并不知情,”明殊摇头,“只是先前不希望他们等着人来救才没有明确地告诉他们,看来是有人等不及了。”
      “这些傀儡刀枪不入,如月你有什么办法吗?”叶碣急切地问。
      唯一的办法是釜底抽薪,可是现在操纵傀儡的人没有浮出水面。明殊点头:“虽然我没有把握击溃这些傀儡的,却有全身而退的办法,就是需要两位兄长协助。”
      已经是最小化伤亡的方法了,叶解点头:“我们可以做什么?”
      “初明城的传送阵原先被破坏,但是我已经检查过了,可以修好……可是手头没有足够的材料。”明殊看向叶解叶碣,“所以,我需要兄长带来足够的朱砂、雄黄,同时协助守住城门为我争取重新绘制阵法的时间。”
      “好。”叶碣颔首,“三弟你御风最快,快些将材料带回来。剩下的人守在这里,不能让城门破了。”
      叶碣得令,也顾不上再听部署,点头后转身便向永旭城的方向飞去。叶解只是看向明殊问道:“如月,你绘制阵法要多长时间?”
      “城中共三百五十人,加上两位兄长带的援兵……我需要半个时辰。”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不得不将此托付给叶解他们,“对了,傀儡难以应付,兄长你们千万不要落地,在空中牵制即可……一定要小心。”
      “放心。”叶解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的叶家子弟,“听我号令,各自就绪。”

      叶勰很快便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掩护三公子入城!”
      在一片呼喊声中,叶勰一路杀入城中,胡乱将一只储物袋抛了过去。
      “多谢,三哥你自己小心。”明殊一把接住,顾不上更多,只是胡乱叮嘱了一句,便立刻奔向残缺的传送阵处。
      耳边是拼杀的声音,可是她不能在意。在场之中,唯有她精通符篆,出不得一丝差错。
      朱笔绘就,雄黄勾勒,俱是小心;四百人的性命系于一身,不敢大意。
      阵法已经绘制到最后一笔,朱砂的颜色却已经淡下去。
      怎么办!明殊皱眉,犹疑之间,只觉得肩头一热。
      是叶碣的血。
      平日里总是眯着眼睛笑着的翩翩公子,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身侧是突兀袭来的温度,和隐忍的颤抖。有带着腥甜的温热滴落在肩头——是血。
      明殊睁大了眼睛。
      “如月,做事情一心一意固然好……但是你这样大意,让人怎么放心……”
      “得下啊。”
      明殊愣住了。
      怎么会……她不由自主松了手,笔尖在叶勰的衣袖上划出一道细碎干涸的红色。
      她从来没有这样悔恨自己的谨慎——如果一开始她不是心怀保留,如果她再小心些……
      都是她的错。
      “如月,回神!”
      叶解的吼声让明殊回过神来。是啊,如果阵法补不好,不光是三哥,连大哥和四哥也……
      不,不行!不管用什么方法……
      明殊心一横,咬破了指尖。
      以吾凤凰之血,破此混沌之象,转!
      阵法的最后一角被补好,金光乍破之间,所有生灵都凭空消失于初明城。
      “凤凰之血啊……”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悠悠然的叹息,那些傀儡竟也慢慢散去,再无踪迹。

      “师父……三哥他……”
      听到明殊的声音带着哭腔,云晔手忙脚乱地快步走出房门,便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小徒弟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眼睛红着,明显是哭过了。
      “你做得很好,叶三公子的伤势处理得很及时,调养几个月就好了。”云晔叹了口气,自己在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这容易自责的性子,实在得改一改。
      “师父。”明殊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讲起。说什么呢,说其实自己当时并不是没有一试《净华》的余力却放任众人奔逃入城?说自己担心暴露顾家人的身份,直到最后才用血补全了阵法?
      承受的恩惠越多,这些话反倒越是说不出口。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而是……担心他们会失望。
      “去休息一下吧,”看到明殊皱眉,云晔摇头,“你倒下了,谁来收拾局面?”
      明殊沉默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是。”
      在她咬破指尖绘制好传送阵后,他们便直接被传送到了清远山一带。不过彼时没有人深究这些,只是为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弹冠相庆——何况清远山距离花灼与永旭两城不远,考虑到叶碣的伤势,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
      明殊心头暗自警戒,却也因为叶碣的情况顾及不了太多。她紧急处理了叶碣的伤,然后和叶解殷杜等人赶到永旭城,将叶碣小心安置下来,直到听云晔再三确认叶碣没有大碍,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背后漫起了一层冷汗。
      如果叶家兄弟任何一人出了事,她该怎么与义父义母交代!若粉身碎骨的人是她也就罢了,反正自己孑然一身,即使师友痛心疾首,过些年岁也该慢慢淡忘……
      可是兄长他们不同。
      明知道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愧疚几乎要夺去她的呼吸。明殊再三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却还是心乱如麻。
      “楼主,方才已经确定了苏家和祝家的状况。苏家无碍,可是苏老家主前两日夜间薨逝,如今无人主持大局;月上城失守,祝家家主不知所踪。”
      明殊长叹了一口气。
      “传书给苏殷,将苏家的事情告诉他,至于他怎么处理,由他自己定夺。如果他执意回来……”明殊沉沉叹息,“也不必拦他。祝长乐那边我去说,一定要盯紧月上城,有任何情况,及时禀报。”
      “是。”
      这么安排下来,明殊却觉得连挪动步子的力气也没有。明明她现在应该去见祝长乐,可是她的眼睛却久久不能从那扇门上移开。她想像叶碣平时捉弄叶解他们那样取笑他,可是却发现连最敷衍的那种笑容也扯不出来。
      这样去见祝长乐也太失礼了,明明现在他也因为他父亲生死不明而煎熬……可是如果等他从别人那里得知此事,她未免也太失职。
      终究是人非草木。
      “叶碣他如何了?”
      明殊回过头来:“师兄。啊……师父说了,三哥没事,只是需要调养。”
      云潇眸中明灭不定,明殊一时竟分辨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即使自幼与明诸定下婚约,可是终究是下人——对于明殊而言,察言观色,是本分。
      可是在一开始,她做的并不得心应手。
      对于一个孩子,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善念与恶意,大概便到了极限。可是这对于未来的顾家妇,显然远远不够……尤其是对于一个身份低微不得认同的未婚妻。
      于是她的母亲如同揠苗助长一般,让她观察形形色色的人,再三告诫她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她虽然懵懵懂懂,却也不希望看到母亲皱眉,乖巧地将所有的笨拙都藏了起来——其实为人处世也没有那么复杂,只要无所谓得失,不计较吃亏,像别人对待自己一样待他们……哦,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善意,便十分轻松。
      寒来暑往,晨昏定省,礼尚往来……明殊似乎与所有人都处得来。
      那种茫然和笨拙,对于幽微难明处的不确定,被匆忙推着她前行的时间掩埋。而明殊自己,也慢慢不再怀有那么多好奇,追根溯源刨根问底,终究比不上合时宜。
      故而,从理智上她知道云潇大概是在愧疚,可是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她总觉得那样的目光中,还交织着别的什么。
      其实明殊不太明白。云潇不需要心怀愧疚,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怪不了任何人。她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么想着,她也心口如一地说了:“师兄这是在自责?倘若如此,大可不必。”
      但是不知为何,在如此解释之后云潇的情绪似乎低落了?
      不过这大概是她的错觉。

      云潇从来没有这样懊恼过。
      当时情况紧急,以他的判断,云通殷杜那边情况更糟糕。于是事急从权,那是楼在家和星章阁中被再三训诫的为数不多的共识。
      可是明殊出了事。
      当他还在掩护云通、暗暗劈斩下一只傀儡的时候。
      金光乍破,眼前便已换了天地。
      他看到明殊死死抱着叶碣,而叶碣已经昏死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之中,可是明殊的脸上只有难以言喻的懊悔和惊慌。
      她不安到了极点——而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赶去她身边。
      现在想来,他那信誓旦旦的心愿有些可笑——明殊总说他已经做得足够好,说自己承蒙他的照顾,可是每次,在明殊最艰难的时刻,他总是缺席的。
      无论是明殊当初被云蕴设计赶下山的时候,还是在遥远的鸣凤城覆灭的时候,抑或是今天——对于明殊而言,她始终只有她自己。也难怪她从来不曾依赖他们太多。
      “倘若如此,大可不必”——听上去该是安慰,云潇却觉得心头一沉。明殊从来不觉得自己足够特殊,也对旁人不抱期待,才能轻而易举说一句,不必自责。即使知道此时此刻,无暇顾及私情,也仍然止不住沮丧。
      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保护了明殊的人不是他。除了接受这种体谅,也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何况明殊并不需要。
      最后,也只能说一句:“不要担心,叶碣身体素来康健,会没事的。”
      可是这句话苍白得无力,也只有明殊会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眼睛点头。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虽然耽误了见祝长乐的时机,松净却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们找到了一众人马护卫之下的半死不活的祝祈,并且保住了他的性命。
      这大概称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明殊立刻将此事告知祝长乐,山陵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祝长乐终于在那一刹那卸下了强撑的坚韧,一下子瘫在了榻上。
      于是,已经成为死城的初明城和半沦陷的月上城,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可惜不等他们商榷出一个所以然,永旭城的斥候便带来了急报——
      傀儡攻城。
      幸而永旭城早已经设了阵法,又有一众援兵里应外合,很快被将傀儡驱逐。
      只是在城门大开之际,众人才惊觉,所谓援兵——
      “原来是染雪的屠夫啊。”
      “难怪这么能打……毕竟是以杀戮为生的人嘛。”
      纵使殷家家主殷域见多识广,在看到顾明诸的那一刹那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有想到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染雪为何会在此危急时刻出手相助。
      “染雪中人,义举如斯,父亲不请他们进来吗?”殷复上前一步,立于殷域身侧。
      “啊,啊……自然。”殷域缓过神来,伸出右手一让,“请。”
      顾明诸微微点头,随殷域等人进入了永旭城。
      他的眼中并无丝毫笑意,只是看着那扇大门向自己打开的刹那,流露出了一点微妙的情绪——明殊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一瞬的慌乱过后,顾明诸也镇定下来。
      明殊是见微楼楼主,在哪里都不足为奇。倒是辞止那个老头子,对殷家的关心实在昭然若揭。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身侧的殷复一眼:还有这个殷复,看起来像个老实人,却偏偏满脑子牛鬼蛇神。
      作为一介理不清其中关联的武夫,顾明诸觉得,自己实在太难了。

      顾明诸?染雪的立场还真是有趣。
      不过殷家殷复更有趣……先前差点死在顾明诸刀下,却为染雪的人解围?有意思。
      祝长乐仿佛是觉得很有趣一般笑了起来。
      远处,明殊望着这一幕,不禁微微皱眉。
      “师姐,怎么了?”云蔓不明就里地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明殊按捺了思绪,“对了,云蕴师兄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下午就到了。”云蔓想到这里,语气也轻快起来。
      明殊点点头。在经过接二连三令人无措的袭击,众人终于就傀儡之事达成了共识。可是这种共识实在是太脆弱了——从之前布设阵法一事诸方再三推拒便可见一斑。幕后人现在都还没有登场,而这种平和的表象却会慢慢消磨殆尽,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过辞止对殷家的关照有些过了。说来当时初次见到疯疯癫癫的辞止,他便自称姓殷。
      莫非……
      “殷家子路尝困于心魔……朝起尚能识亲友,而暮时……伤人盖为心魔所惑……”
      明殊突然想到当初读到的这一段。
      她想,她知道为何辞止前辈会如此护着殷家了。

      云蕴等人,带来了潜蛰城的消息。
      苏家家主苏未至……现在当称为先家主了,已然薨逝。然而苏殷已经离开苏家,苏澄心也不知所踪,如今的苏家,由苏源这位代家主掌权。可惜这位苏源却是个缩头乌龟,只关心家主之位坐得稳不稳当,只是闭城不出。云蕴等人见规劝无果,便直奔永旭城而来。
      众人终于聚于一堂,开始商议后续的对策。
      即使到了现在,关于驻地分配的事情却还是议而不决。
      厅堂之上一众人争得面红耳赤,明殊觉得有些头晕,索性告退——反正在这些屹立了千年的世家眼里,少一个年轻的见微楼楼主指手画脚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可是方行至庭中,明殊便听到几声冷笑。
      “怎么,不服?我说得不对吗,你们染雪做的便是人命买卖,还不让人说了?我劝你有些自知之明,不要自取其辱——你以为挟恩图报就能洗白染雪?做梦!”
      明殊停下脚步。
      角落处有几人相对而立。为首者面露不屑,正挑衅地看向对面的顾明诸。
      她微微皱眉,正欲执言——
      “怎么,”顾明诸的眸光凌厉地扫过在场者,“求援之时皆是兄弟,如今危局已解,便不认人了?”
      “你……”那人显然是心虚了,红着脸支吾着反驳,却实在说不出什么。
      看来明诸也已经接纳染雪了。
      明殊远远地看着,竟觉得有些莫名的欣慰。
      在外沉浮的日子里,果然还是有一处归所让人安心。明诸也终于有了可以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虽然他现在未必会坦率地承认。
      真好啊。
      就算是给自己开脱,看到顾明诸已经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而如释重负果然还是让人很高兴。明殊上前,轻咳一声:“这是怎么了?”
      顾明诸听到明殊的声音一顿,不由得稍稍收敛了气势。
      那发难的年轻人却似乎以为他露了怯,挺了挺胸膛向明殊拱手道:“楼主,我知道您为人宽厚,可是顾明诸其人,劣迹斑斑,此前重伤殷家叶家两位公子……功过不能相抵啊。”
      明殊了然。她不清楚这是不是殷复授意如此,但是也不乏好事者沾沾自喜地怀着日后请赏的心思抱不平——染雪树敌颇多,若在暗处,旁人还会顾忌些许,可是当利刃暴露在阳光之下,反而成了众矢之的。这次,便是要在明面上发难了。
      “诚然,功过不能相抵。”
      明殊略微颔首,在场之人窃窃私语起来,顾明诸脸色苍白,却只是定定地望着明殊,不肯移开视线。
      “楼主果然是个明理之人……”那人洋洋得意起来。
      “可是,对有功之人,阁下就是这个态度吗?”明殊并不愿将矛盾化大,只是婉言劝道,“阁下也算得上同辈翘楚,又何必以仲裁人自居刁难于人。”
      “楼主,并非我等为难,只是顾明诸曾经做过什么大家有目共睹。”
      “有目共睹?率染雪之众不眠不休加固城防可算?”明殊眉峰一凛,“并肩斩杀仇雠可算?顾明诸固然曾举止有悖,我辈莫非就可以自诩圣贤指手画脚了?”
      “楼主莫非要包庇顾明诸?”那人虽然摄于明殊的威势,却不肯松口,“顾明诸毕竟曾重伤殷家长公子……”
      “若殷复兄心怀怨恨,便不会让少门主入城了。”明殊眉眼一凛,“阁下又以何种立场揣度殷复兄的意思?我竟不知”
      那人见明殊如此,也迟疑起来。殷家叶家素来交好,而明殊与叶家交情甚笃,殷复甚至曾说过,叶解的弟弟妹妹便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她要帮顾明诸说话,自己又何必夹在中间做这个恶人?暗恨着啐了一声不知好歹,那人带着一众随侍悻悻告辞。
      “你……为何要帮我说话?”良久,顾明诸才回过神来。
      “啊,不过本应如此。”明殊答道,“功过不能相抵又如何?知今是而昨非,有这个理由改正便足够了……人这一生,有几个人没做过几件错事。何况,身为染雪的人本身并不是什么错误,那些人的话,少门主不必挂怀。”
      “你……”顾明诸更加惊异了。不知不觉,这个朝夕相处的少女长大了,成为了他所不熟悉的模样——却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可是他甚至是从别人的口中慢慢了解她的。知道她修为在同辈中鲜有敌手,知道她精通乐律妙手回春,知道她知交广阔师承名门……明明他们该是最亲近的人,在这世间只有彼此,他却是通过别人知晓她的近况。
      真讽刺啊,她甚至不愿意叫他的名字。
      “如今你我也算是战友,”明诸上前一步,不让明殊有回避的机会,“如此生疏,实在让人有些心寒……莫非楼主是看不上我们染雪中人?”
      明殊一愣。
      确实,明诸做出这种坦荡姿态,若她还小心翼翼一派扭捏,反倒是落了下乘。
      可是……
      “少门主,”明殊露出一个和悦的笑容,“我倒是十分乐意广结知交。可惜,明殊此身,非吾一人所有。见微楼的立场微妙,还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明诸有些失落,可是明殊说得有理有据,何况她已经做出让步,自己也不好逼得太紧。
      也罢,来日方长。

      没有人看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云蕴暗自攥紧了掌心。
      虽然此人提到的是明诸,可是这何尝不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云蕴原本便心中有愧,听到这话更是心有戚戚——是啊,功过不能相抵……难道不论他如何努力补救,都终究不可能挽回了吗!
      明殊维护顾明诸,却在他意料之外。
      明殊已经不再只是顾家的侍女,现在她的身份可是远比顾明诸尊贵,却不避讳染雪的污名仗义执言……她是真的不以为忤。
      或许,他真的可以相信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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