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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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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霜有些挫败地抬起头。
已经三天了,她每日都恨不得钻到师父留给她的医书里。可是她可以医身体,却不能治魂魄,温养明殊的筋脉,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第一次对师父说她没有修道的缘分而惆怅。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了呢,她长长叹息。方今之计,唯寄希望于修道之人有稳固魂魄的办法……如此,这便是明殊绕不开的宿命。
当然,她也有私心。
明殊不是云溪,这一点她很清楚;然而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只有那个孩子。云霜心知云攸的反常,正是因为明殊与云溪过于相像。可是那个孩子不是云溪,也丝毫不像云溪!她知道云攸是自欺欺人,更知道云攸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云攸不愿意面对罢了。
云霜心头生出几分私心:她要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她要让云攸好好地看看这个孩子!让他无从逃避地意识到,云溪已经过世,而没有人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即使是看到海市蜃楼的幻影……不是就是不是。
她还没有与云攸说过此事——毕竟,自始至终,最重要的一环,都是明殊。
与云攸的争论历历在目——
“你在说什么?!”云霜一向认为自己脾性极好,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火气。
“就让她留在红叶谷不好吗?”云攸的声音透着些许缥缈,“你说过,她魂魄受损,筋脉逆行,照这样看,她恐怕活不过……”
“你给我闭嘴!”云霜突然怒了,“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明殊才会走火入魔?她是我的病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太好了,云攸想,有人这样护着这个孩子,真是令人安心的事。不过他不曾想过云霜竟会尽心尽力到这个份上——想来,那个孩子和云霜很是投缘。他淡淡地看着云霜:“那么你能保证她修炼不会再出现走火入魔的状况?”
云霜一时不知能说些什么。她只是希望那个孩子能不留遗憾,可是云攸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云攸看着云霜迟疑的神色,对她的犹豫毫不意外。
以死明志,云攸固然无法拒绝。但是,如果明殊自己也不记得了呢?他确实答应了明殊,不再阻止她追查真相——而不作为,显然并没有违反约定。
云霜一时静默。并非她无意反驳云攸,只是她是真的被吓到了。明殊看着温驯,即使悲恸,也是按时喝药,极配合治疗,从未自暴自弃,以至于她小看了明殊执着的程度:仇恨也好,执念也罢,有时候人就是靠这些可笑的东西坚持下去。
作为医者,她不是没有见过心存死志的病人,可只要有一丝眷念,有一点足以支撑着活下来的理由,他们便会比任何人都无坚不摧。所以她从来不站在道德上劝慰——诸如“你家人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去报仇”之类的话,她从来不说。易地而处,她也不愿意自以为是地这么说。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支撑一个生命,就算得上是一条不错的理由。
可是现在她很迷茫。或许云攸说得对……不,如果云攸不是刻意刁难,明殊又怎么会急火攻心伤了自己!她定了定神,明殊不是自己求死,这才是她从未阻止明殊的理由。
生死有命,成败在天,既有天灾横祸,与其苟且,不如放手一搏。即使明殊在红叶谷,她也不能保证让明殊活过二十岁,可是若明殊修道,至少是在她料想之外的变数。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日后会有多少劫难,但是至少这个孩子应该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
“至少要让明殊自己选。”云霜冷静下来。
云攸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
这个人总是这样。不知怎的,云霜突然就是有些生气。以前与师姐有误会也好,担心她太过执着也好,这个人总是自顾自地做了决定。
“云攸,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云霜的神色冷下来。
一开始就是这样。无论是师姐离开时……还是现在。
云攸停下了脚步。
“这样对我的病人很不公平!”云霜抗议着,“明殊已经尽力,你却如此激她。她走火入魔你亦难辞其咎。云攸,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明殊的状况你我再清楚不过,”云攸没有回头,“这个赌约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指望你能改变想法,这种事情太不切实际了。”云霜有些讥诮地看着他,“可是修道的门派也不止星章阁。三年,倘若三年之内明殊能入星章之地,你不得阻拦,如何?”
云攸回过头看着她,一双幽邃的眼睛难辨喜怒。
“我不能离开红叶谷,你也是清楚的,”云霜笑了,“还是说,你也拿不定会有何变数?”
“你不必激我,这种劣拙的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我答应你,”云攸淡淡地说,“希望你能看好明殊,不要让这个孩子再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情来。”
“但我有一个条件。”
云攸望向她:“明殊丧失记忆,说是意外,也是天意。世间本就不是事事公道,既然你希望给她一试的机会,那么至少,这也需要她自己选择。三年,我也定下三年之约。倘若她能自己想起一切,仍然坚持要飞蛾扑火追查到底,我不会阻拦。”
也就是说,她不能直言明殊的身世?云霜明白,这已经是云攸最后的让步。
“好。我会让广丹告诉她,她是红叶谷萧萧镇的明殊。”
明殊啊明殊,我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现在看来,真是应下了不得了的事情啊,云霜有些头疼。或许是因为云攸已经离开红叶谷的缘故,她不必逞强摆出胸有成竹的气势,竟觉得久违的疲惫。
师父,若知有今日,当年您可还会令我留在红叶谷?真是给她出了个大难题呢,云霜苦笑起来。
一转眼,明殊在红叶谷养伤,也有近两个月。
那个据说是星章阁阁主云攸的奇怪男子已经离开,不过明殊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她更在意广丹所说的身世——她是红叶谷下萧萧镇的医女,一日上山采药不甚摔倒撞到了头部,这才忘记了许多事情。
明殊对此将信将疑,可是很快她便有了主意:广丹一向细致寡言,然而辛夷十分活泼健谈,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于是她时常去药庐找辛夷,或帮忙炮制药材,或是谈天说地,也听了不少见闻。
“明殊姑娘,您身体还没好,怎么能站在风口吹风!”辛夷见明殊穿得单薄,忙将她拉了过去。
明殊无奈地任由她将自己拉进屋,手心便被塞了一只暖炉,不禁看向辛夷:“我的伤势早已好了大半,哪里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是啊,手脚冰凉,真是好了大半。”辛夷撇撇嘴。
“都这么大的人了,明殊你还那么不擅长照顾自己。”耳边仿佛有人轻声嗔怪。
明殊微怔。好像……也曾有人嗔怪着嘱咐自己,不要忘记加衣。
“姑娘,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事情。”明殊觉得有些头疼,却还是对辛夷安抚着一笑,“辛夷只是在分拣药材?我来搭把手”。
明殊饶有兴致地坐到她旁边,替她择起草药来。
“等等,你择的赤小豆里混了相思子,”辛夷惋惜地摇头,“原先听主子说明殊姑娘气血逆行,记忆有损,我还不大相信,没想到……唉,原先姑娘你可擅长这些了,看来药理什么也忘了七七八八,多可惜啊!”
“是啊,真可惜。”明殊的眼睛微微暗下来——原来她原本至少粗通药理?看来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身,虽然广丹告诉她自己是萧萧镇的医女似乎也说得通自己为何熟知药理……可是倘若她真是萧萧镇中人,应该与辛夷他们十分熟稔才对。不提辛夷,广丹对她好像有些客气得过头了。
好像有什么画面电光火石一般闪过她的脑海,可是她又似乎什么也来不及抓住。
“明殊姑娘身体还未好,你怎么倒让人家帮工来了?”广丹突然的来访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碍事,”明殊忙对广丹解释,“是我一个人卧床养病闲得无聊才这么提议的。倒是我药理忘了许多,只怕会给辛夷添麻烦。”
“如此辛夷和姑娘说说话解乏也是好的,”广丹叹了口气,“姑娘不要太劳累了。”
广丹暗自苦笑——只怕辛夷这个直肠子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她看明殊姑娘似乎已经察觉了什么,真不知该如何与主子交代。主子与云攸阁主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这种事情她们哪里敢掺和,不过即使小心翼翼缄口不言,恐怕也照样殃及池鱼。目之所及,一触到明殊探究的眼神,广丹就觉得头疼。
这么想着,她突然听到辛夷的惊呼:“啊,光顾着说话,药都快烧干了!啊!”
“小心!”广丹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辛夷的衣袖拂过,竟将盛得满满的一罐子药打翻,而明殊正好伸手想要拉开辛夷——于是滚烫的汤药浇在了明殊的手腕上。
“快让我看看!”广丹焦急地凑过去,尽量轻柔地抬起明殊的手臂:“得快点处理才行。辛夷,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凉水来!”
明殊露出了十分奇怪的神色。
她的手腕上传来十分温暖的触感,可是她十分清楚,那罐药应该有多滚烫。这是怎么了?这种熟悉而奇异的感觉……
广丹拉住她手腕的时候,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这种状况真的可以显露人前吗?
在广丹眼里,便是明殊被烫得疼痛难耐才会如此。她温言道:“姑娘等等,把这药清洗干净便能上药了。”
“怎么如此吵闹?”进药庐的正是云霜。
“主子,明殊姑娘烫伤了……”
“你退下吧。”云霜按捺着晦暗难明的神色说。
也好,主子出手自然是不需要她们担心的。
“把手伸出来。”待到广丹退下,云霜才说。
“云霜先生好像并不惊讶?”明殊犹豫片刻,终是将手腕伸出来。手腕只是微微泛着艳丽的红色,却看不出一丝烫伤的迹象。
云霜倒吸了一口冷气。顾家人!明殊是顾家人!原先的种种巧合种种怀疑都得到了验证。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什么明殊对夫人和山庄中仆从的亡故表现出深切的哀痛,却对庄主顾芜和未婚夫顾明诸只字不提;为什么明殊与云溪师姐有这样相似的样貌,为什么明殊筋脉丹田与常人不同……
可是这个孩子知道吗?当了十五年的女婢,却原来本该是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云霜不由得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妥之处吗,云霜先生?”明殊有些紧张的问询打破了她的沉思。
是了,这孩子已经都不记得了,这种事情她终究是不得而知了。云霜回过神来,看着明殊那张与师姐过于相似的脸庞说:“你的手腕没事。”
“先生,我是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忘记了一切的明殊啊……就像一张白纸那样,不是吗?云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现在的明殊,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了解,仿佛破壳而出的幼崽,有最干净最好奇的湿润的眼睛。被那双眼睛这样信赖地注视,就像……在等待雕琢一般。
关于她是否对身世知情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面对死亡从未逃避放弃的明殊,还是那个心思缜密的明殊,都不存在了——明殊忘记了她自己。
她突然有些明白云攸的心情。
无论他们告诉明殊什么,明殊的选择都会被束缚,她会欣然接受安乐的人生。她不该犹疑的,云霜想,这样明明对谁都好。明殊不记得了,所以她不必承担这些本就不该由她负责的东西。既然顾家抛弃了她,又何必担负这沉重的一切呢?可是被明殊那样看着,她又是心虚又是歉然。
可是她眼前浮现出云溪笑着的脸,和云攸皱着的眉。
果然……做出符合私心的决定永远要容易得多。
关于自己没有被烫伤一事,云霜没有对明殊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腕包扎起来,对辛夷广丹也是闭口不提。明殊素来知趣,也不刨根问底——虽然云霜避而不谈,了解情况的途径却也从来不止一种。
“这样吗……也好。”听着广丹详尽禀报了明殊的情况,云霜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怅惘地说。不枉她刻意未曾嘱咐辛夷,明殊果然找到了不少线索。那孩子必然已经生疑,现在是摊牌的最佳时机,可是她又有些不忍。
或许留在红叶谷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一定是最快乐的选择。可是她将这一切展现在明殊的面前,不正是笃定她不会逃避吗?
“广丹,辛苦你了。”云霜终是做出了决定。如果明殊发现了……便由着她吧。
“我……明白了。”广丹低下头回答。
春夏之交,萧萧镇上不少村民微感风寒,云霜令辛夷广丹他们出谷救治,明殊由于身体虚弱,只能同她留在谷中,做些配药之类的活计。明殊十分娴熟地捣药包药,看得云霜有些失神。她不由得想起了云攸与自己的交谈。
“忘记了吗……忘记也好。已经筋脉尽断,为什么还要这样执拗呢?明明知道是以卵击石,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即使弄清来龙去脉,离开的人不会转身,失去的人不会回来,为什么苦苦挣扎遍体鳞伤?”
现在想想明殊练起功来不要命的样子,云霜都觉得后怕。这孩子看着柔弱,可是对自己狠起来真是毫不手软。她做的决定真的是最好的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先生,难道我弄错了什么吗?”察觉到云霜的视线,明殊不禁疑惑地问。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今日还未给你诊脉。”
“有劳先生了。”明殊伸出手来。
“近段时日有想起什么吗?”
“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情景。”明殊微微低下头。梦中是铺天盖地的红色,有混着血腥的灼热,她分不清眼中温热而湿润的,是鲜血还是眼泪。这就是自己的过往么?还是说,自己之所以迟迟无法记起一切,是因为自己也有心逃避?
“你脑后的淤血有化开的迹象,我再给你开一副药,活血化瘀。”
“多谢您。”明殊微微点头。
“或许你的过去并不幸福快乐,而我只是提醒你想起了这些不快而已。”云霜鬼使神差地说。
“即使是这样,我也依然要感谢您,”明殊对她审慎而敬重地颔首行礼,“无论苦乐,只要是我自己的,我就想知道。人皆有私心,即使您隐瞒了什么,我也能够理解。得到知晓真相的机会,反而是意外之喜。”
“如果留在这里,你未来的生活至少安乐无忧。你如此感谢我,我倒有些踌躇了。”该说什么呢,她原先还觉得,这个孩子一点也不肖其母,可现在看来,或许被迷惑的,反而是她……她现在突然有些赞成云攸,这个孩子待在这里或许才是最好的。
“心有疑窦未消,真的能安乐无忧吗?”明殊像是在问她,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连自己都找不到的人,又如何安身立命?倘若有一天,我的过往找到了我,我又应该如何自处?”
说不出话的反而是云霜。
“我想记起来,”明殊定定地看着她,“可是单靠我一个人做不到。或许我的过往并不那么令人愉悦,甚至我自己也因为下意识的软弱逃避了这些事情。可是我应该记住的,这是我唯一能确定的事情。”
真是拗不过这孩子啊,云霜写下药方,无奈地笑了起来。
云霜的药……向来很有效。
当天晚上,明殊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哭号有悲泣,心里仿佛被死死揪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是梦魇还是回忆?这是人间还是炼狱?她分不清。可是唇齿间的血腥味弥散开来,是真切的。
“很好,那么‘贤贤易色’这一句,该作何解?”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看这本书吗?”
“明殊,你得争气,不能给你父亲丢脸!”
“不能劝阻主子做蠢事的奴才,还谈什么将功补过?”
“是我不好!父亲,我知道错了!”
“明殊,我会来看你的!”
“记得涂药,一日三次。”
“就算离开了鸣凤山庄,我也还是你的夫子。”
“别想着可以偷懒,上次带来的书看完了吗?”
“月亮……”
“谢谢你。”
“回去吧,这是格外开恩,怎么呆着不动,看来你把该有的礼数都忘了?”
“明殊姐姐,我和你换好不好?”
“明殊,这样是不行的。”
“明殊,你姓顾。”
“你是我的女儿。”
“那木莘莘的眼珠子都黏在明诸少爷身上了,真是枉明殊你待她那样好!”
“明殊,你就不生气?”
“若顾家妇是这副德行,真是贻笑大方。”
“明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明明我只比明殊姐姐小一岁。”
“明殊,这支簪子便是给你的及笄礼物。”
“今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
“一生一次的大事,怎么能马虎?”
“明殊,看看满不满意?啊,得改口叫‘少夫人’了!”
“活下去,明殊,活下去!”
仿佛云雾散去,明殊捂住胸口坐了起来。
刚才的梦……不,不仅仅是梦。她的手触到了自己的眼睛。
不是梦啊。
那一声“活下去”还在耳畔,带着无尽的担忧与遗憾。这是谁的声音,是谁在叫她的名字?明殊的眼前闪现出许多人的面庞,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她强忍着疼痛坐了起来,觉得双手还在颤抖。
是的,她是许元曦,是……顾明殊。血脉也好,顾家之秘也好,都是她逃不开的宿命。
是她试图用自损的方法博得迫使云攸让步的一线机会,唯一的意外,大概是她一觉醒来,竟忘记了此间何往。
其实,她是畏缩了吧?所想皆由心生,她不必自欺欺人。好险,差点就要一辈子蒙在鼓里了,明殊安慰自己,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只是,不得不怅然罢了。
“近些时日你倒是难得有空闲来我红叶谷。”云霜一边惬意地看着沉音给自己斟茶,一边问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还算顺遂,只是自从鸣凤顾家被灭门,俗世的不少名门世家都提心吊胆,以至于招摇撞骗者大行其道,弄出不少乱子。”沉音摇头,“罢了,今日来这里,便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
“说来今日红叶谷真是热闹,”他稍稍移开视线,看着辛夷正上蹿下跳地忙活着收拾,不禁笑了起来,“这是在给谁打点行装呢?”
其实他是明知故问了。红叶谷中远行在即的,除了明殊还能是谁。不枉云霜对明殊的病情如此用心,最终还是记起来了啊,他想。原先沉音便有那种预感,那个孩子不可能忘得了,更不可能逃得开。
只是云霜的态度多多少少让他意外。
沉音有些意味不明地看向云霜:“我以为你不会助她恢复记忆。”毕竟,云攸执意要将明殊留在红叶谷不是吗?
“一开始,我坚信明殊有权知晓一切,因为那是她的家。不过我确实也犹疑过,真相太残酷了,而明殊筋脉已经受损,我也忍不住想,是不是让她远离此事更好?”云霜缓缓开口,“可是明殊那孩子太敏锐了。”
“与其说是她敏锐,还不如说是你留给她看清的机会不是吗?”沉音摇头,“云霜,不如说是你心软了。”
“是吗?知晓真相对那孩子才是更危险的事情啊,沉音。”云霜微微摇头,“何况即使我没有留下丝毫破绽,那孩子怕也不会在红叶谷久留。”
“沉音,我有一事相求。”
“是希望我可以照应明殊吗?”沉音问。
“是,也不是。”云霜回答,“也不用特意照顾或者上下打点,除了危急时刻,其余时候只当不认识她就好了。”
“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孩子吗?”沉音问,“我以为你会要我照顾一二。”
“与其说是照顾,倒不如说是照看。”云霜似乎是觉得十分有趣地笑了起来,“明殊这孩子很能折腾,不看着她还真不知道下一秒又会闹出什么事来。不过倒也不算是她的问题,只是……总会发生一些始料未及的状况。”
“默默地看着她,在她撑不住的时候帮她一把,做长辈的也不能全然把孩子护在羽翼之下吧?”云霜笑着说,“给她自由,给她空间,给她机会,也适时地提供公平与保护。经由我手历经千辛万苦才保住的病人,可不能受委屈。”
云霜这个样子,很像一位母亲,沉音有些入神地看着她。
云霜在他十岁那年救下他,那是他初识这个女子。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他从稚子长成少年,从少年长成青年,可是云霜仿佛从未变过。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刻痕,似乎确认了现在的她便是自己得意的不需再次雕琢的杰作,令她凝固在那一刻。
“好。”沉音对于云霜的请求,不会有第二个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