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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星章 ...

  •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云霜示意明殊坐下,“我先前与你说过星章与星章阁。这次要说的,便是怎么去星章了。可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再确认一次。”云霜敛起笑意,直直注视明殊:“你真的想好了?那个世界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美好。”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鸣凤城地处您所说的俗世,却在那漫天火光之中不堪一击,这世间哪有真正的净土呢?”明殊看着这位医者的眼睛,“我想去那里,是为了真相,也是为了自保。”
      如果那些人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那时的她并无自保之力,只怕会给红叶谷带来无妄之灾。红叶谷是给她第二次生命的地方,无论如何她也不希望这里变成第二个鸣凤山庄,这也是她急于赴往星章的原因。
      云霜微微点头。明殊的反应不出她所料,于是她细细说起来。
      星章,是俗世与净土的交界,传说不周山倾倒之时寰宇翻覆,天上的星河流淌在净土之滨,北斗坠落下来的影子便幻化为星章。后来天地复位,北斗归位,可是它的影子却仍然留在了人间。
      所以,星章是人间与净土的交界,成为了修士出入俗世的关隘。
      而星章阁,地处星章,传承万年之久,是一处不偏不倚屹立不倒的所在。
      星章阁之所以颇具盛名,不仅仅因为其根基深厚,势力错综复杂,气象万千兼容并蓄,还因为那个不近人情却仍让人不得不服的规矩——
      星章阁不收无用之人,不做无益之事。
      那样一个地方,真的适合明殊吗?看着明殊肃正了面容看着自己,眼睛里的火焰仿佛能将她自己灼伤,云霜沉沉叹息。她劝阻不了,亦没有立场去阻止她。
      这个孩子走火入魔的时候,真的把她吓到了,那时她便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孩子并不像表面那般柔弱。一味以为她好的名义拘着她,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星章阁中弟子,不以富贵论,只单论‘有用’两个字,”压下心头的担忧与不安,她对明殊说,“不收无用之人,不做无益之事,这便是星章阁的规矩。”
      “很独到的规矩,”明殊微微颔首,“多少人这么认为,也确实想如此做,却不能,又不敢真的将这想法作为规矩公之于众。这星章阁的规矩,听上去倒是有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气魄了。”
      “你不觉得这种门规极不近人情?”云霜有些意外。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什么稀奇的?何况,明殊已经见过一次了。”明殊敛下眸光,淡淡地说,却没有嘲弄的意味,“相反,敢于如此特立独行,从某种意义上,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许星章阁因这门规得了许多非议,可也少了不少麻烦吧?”
      是啊,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不是云溪师姐。虽然明殊有与师姐相似的面容,可是那双眼睛幽杳如夜空。当年的师姐一直对这门规嗤之以鼻,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女,是笑着的。
      她的柔软只是近乎本能,而师姐的柔软却是顺从天性的选择。
      愣了愣神,云霜缓缓开口:“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也能让人放心些。”
      如果这么说,俗世之人恐怕是很难进入星章阁了。星章阁门规里的‘有用’,究竟是指什么呢?明殊笑了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刹那自己在想什么:“既然您与我说,想必不至于严苛到毫无希望。我姑且不谈其他,方才您说星章、净土,莫非星章阁不在九州之内?”
      “若论人间事,只消问俗世九州。可是星章净土,自然在俗世之外。星章、净土的时辰与俗世不尽相同,你可要记住了。”
      “既然如此,我又要如何进入星章?”
      “这正是我想说的,”云霜点点头,“鸿雁来,玄鸟归,入卧月岭,月落即至星章。”
      “您的意思是……白露的晚上进入卧月岭?”明殊有些诧异,“可是如果这样,岂不是人人都能入星章?”
      看到云霜微笑着看自己,明殊很快否认了这个假设:“不对。”
      “其他人应该是见不到星章。”明殊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比如说,皇帝都想长生不老吧?如果知道世上真有神仙,肯定会派人去星章寻仙求药。那样的话,便是神仙也不得安宁了。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星章阁并没有神乎其神到令人渴求的地步,所谓什么御剑飞行什么的,都是杜撰,或者是一种特别的武功;要么就是寻常人根本寻不到星章。”
      云霜笑了:“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妨猜猜,是哪一种可能?”
      “第二种,”明殊斩钉截铁地回答,“毕竟坐在这里的,一个是红叶谷的神医,一个是本该成为幽魂的侍女,严格意义上说,都不是寻常人呢。”
      “果然……”
      “怎么了?我说了很奇怪的话吗?”
      “没什么,只是在红叶谷待得太久,难得听到这么有意思的话。”
      果然,与师姐不一样啊。不知为何,她心下轻松了几分:“星章之地,看的是缘。”
      缘?明殊不禁担心起来。如果修道之人都这么神神道道……
      说起来她此前练习凤凰诀的时候,顾芜也只是以她向明诸输送灵力不阻滞为标准。后来云霜传授的百草编又极温和,更多是用于温养筋脉。似乎她连所谓何为修习的门道都没有摸到啊……明殊突然有些紧张。
      云霜看出了她的犹疑,解释道:“不过是有灵之地,择有灵之人。”
      说起来清晰,可所谓有灵,实在宽泛。何况如此说来,那些在所谓净土出生的人,都是生而有灵了?明殊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云霜却误以为她是担忧,安抚她说:“即使是出生在俗世,经历斩缘之仪,得证大道,也不会比那些出身净土的修士差,不必妄自菲薄。”
      这已经不是她妄自菲薄了。云霜这么说,表明在她心中已经默认了净土之人在修道上优于俗世之人——不管是先天优势,还是后天机缘。明殊确实不在意这些,然而有的时候,别人不认为你能够达到某种高度,是致命的。
      想要靠自己查明真相,至少得足够强,可需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走到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她不清楚,但是她明白,再强大的人也不能与天下人做对。因此,有一定的威慑力是必须的,至少,这是危难之时可以结盟的资本。
      然而威慑力并非凭空而来。如果一开始连云霜都下意识地认为她只是希望想过家家一样做一个参与者让自己不必歉疚,就更不必说别人了。现在云霜会出于怜悯纵容自己,可是时日一长,她那无法凭自己完成的愿望只会令无能的自己更加难堪罢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思虑过重吗?”云霜伸出手抵住她的前额。
      是啊,思虑过重。无论是在鸣凤山庄的时候,还是在这红叶谷,她不止一次听过这句话。可是她不敢啊。没有谁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筹谋。更何况鸣凤城的大火仿佛还在眼前,她更加不敢松懈。
      “我自幼未曾修习道法,亦不通武学,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医术。”见明殊长眉紧锁,知道这个孩子终是难以忘怀,云霜叹息着说起了自己的过往,“其实我虽然是星章阁弟子,待在星章阁的日子却屈指可数。”
      知道云霜是想将她的思绪岔开,明殊很配合地调整了跪坐的姿势,做出洗耳恭听的神色“愿闻其详。”
      “我幼失怙恃,寄养在叔父家,然而叔父家待我苛刻,在冬日要我去拾柴火。就在林子里,我迷了路。”看着明殊神色微变,笑起来的却是云霜,“其实想想,要那么小的孩子在傍晚出去,是想丢弃她了吧。”
      明殊没有打断她。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衣衫落拓的人。当然,那个时候我只觉得,哇,这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似乎想到了那个场景,她笑了起来,“可是他竟然走过来,说与我有师徒之缘。或许是跑得太急,他一下子跌到我面前,抬起头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个十分有趣的人,看着云霜温柔的笑意,明殊由衷地想。
      我当时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骗子,谁知道在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后来他传我医术,像游医那样走走停停,最后在红叶谷安定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星章阁灵枢峰主。于是我问他,为何从来不教我腾云驾雾之类的术法。他说,是因为他志不在此,所学不精。”
      她叹息着看向明殊:“我盼着你能百折不挠熬过霜雪,却又希望你可以千帆历尽可以放下。我知道你决意已生,是拦不住的,只是……千万不要把自己逼到无处可退的境地。”
      人之力有穷尽,运有好坏,然而终有力不能逮时。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她当然明白。可是一无所有的她,有相信这种观点的心愿,却没有洒脱接受的立场。但是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温驯的笑意:“嗯,我……会尽力而为的。谢谢您。”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我教你鬼门十三针的最后一针。”云霜看着明殊的眼睛说道,“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直到你学会,方能离开。”
      想到那天云霜对自己说的话,明殊不禁哭笑不得。看来辛夷替她收拾行囊还是太早了,修习鬼门十三针可不是容易的事。不过她此前确实未曾想到,原来此前云霜前辈教她以灵力施针,竟是有意将鬼门十三针传授给她。
      救命之恩,授业之惠,她此生是还不清了。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那场大火中默默死去,却不想自己竟死里逃生,闹出许多波折。离白露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今年去星章,应该来得及。要好好珍惜在红叶谷的这段时光啊,明殊突然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于是过了两个月,她通过了云霜的考校。
      “很好。”虽然灵力不足,但是胜在力道精准施针灵活,云霜满意地对明殊点头。这样,她便有七成把握了。
      “还有最后一项考核,”云霜目光沉沉,“我会为你施针,而在三息之内,你必须循着我的动作,为自己施针。”
      看着明殊有些疑惑的神色,云霜肃正了面容:“明殊,你应该知道,自己筋脉毁损,魂魄不稳的事情。你这个样子离开红叶谷去往星章,此行的危险可想而知,所以我一直想要为你续筋通脉。”
      “用冰蟾之毒使你的筋脉凝结,以鬼门十三针移筋易脉,再用赤蛛以毒攻毒,这是唯一的办法。可是无论是冰蟾还是赤蛛,毒性都十分霸烈,施针必须又快又准,不能超过三息,否则无力回天。”云霜看向明殊,“是我学艺不精,三息……我并没有把握。于是我想了许久,最终认为,让你循着我的针法为自己补施三针,封住三处大穴,是我能力范围内最稳妥的办法,然而……”
      “前辈,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明殊打断了她的话。云霜竟为了她殚精竭虑至此,她何其有幸。作为一个医者,在患者面前如此坦诚,甚至不惜自省不足……
      云霜微微摇头:“明殊,中了冰蟾、赤蛛之毒,虽然可以暂时凝结筋脉,但是会令人有噬骨之痛。你必须保持清醒,还要为自己施针……让你经受如此痛楚,是医者的过失。可是我知道,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你也不会放弃,所以才告诉你这个方法。”
      她点燃了一盏灯,微光盈盈,映在灯罩上。
      “你准备好了吗?”
      “是。”
      云霜的指尖跃出一缕火焰。这不是明殊第一次看到了,与其说是火焰,不如说是云霜的灵力散发着青色的微光。针上淬了冰蟾之毒,泛着幽蓝的光,针尖没入肌肤,明殊本能性地战栗了一瞬——疼。
      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这毒仿佛穿透了骨肉,直逼心头。可她没有时间犹疑,她指尖微动,封住了自己的痛觉。上星,百会,风府,神庭……云霜的针很快,明殊的手很稳。
      三息,只是三息,却仿佛跨过了生与死。
      “铛——”是银针落下的声音。
      云霜第一次顾不上整理针包。她的手还在颤抖,甚至承不住一根银针的重量。
      明殊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们赌赢了。她的筋脉终于再无阻滞,丹田里仿佛有一团云雾一般,氤氲着灵力。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太好了……”云霜摸了摸明殊的头。
      真是史无前例的医案!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是在自己的病人的协助下完成鬼门十三针。她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医治病人的时候,她的手还有些颤抖,可是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病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么多年,在红叶谷看尽了生死,这种感觉,却是久违了。
      她原先甚至不敢告诉沉音,怕他担心;不敢告诉云攸,他一定会怒斥自己胡来;更不敢告诉广丹,更不必说辛夷——广丹过于谨小慎微,只怕还未施针就能紧张得休克过去;辛夷只怕会手忙脚乱,连针都拿不稳吧?
      三息,只有三息。真是一场豪赌,幸而……赌赢了。
      “看来到底没有辜负辛夷收拾的包裹。”明殊与云霜相视一笑。多少感念,尽在言笑中。
      于是又在红叶谷休憩了两个月,明殊终于在一众人的目送中离开。
      包袱里有辛夷怕她路上寂寞硬塞给她的画册,广丹为她缝制的新衣,苍穹买来的风物志,云霜备下的盘缠物资。在云霜的建议下,她扮作少年模样,束起长发,顶着辛夷灼热而好奇的眼神,踏上了去往星章的道路。
      十七岁的明殊,就此真正地开始了新的人生。

      远远望过去,云雾缭绕处,有群峰色黛青,氤氲一片。
      明殊又核对了云霜给的地图。没错,她已经处于卧月岭下。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当传说中的星章阁近在眼前时,心底涌起的紧张与渴望,几乎要将她吞没。她甚至觉得,对面或许只是海市蜃楼,一个在炎炎夏日之下因为干渴而产生的幻觉,不真切以至虚幻。
      可是她也无比清醒,星章阁,就在她眼前。
      以前听到翠缕红翘她们对这些痴迷不已,只以为是寻常巷陌之中说书人编造的故事,却不想现在自己竟也要进入这不甚真切的画卷之中了。她收好云霜给的卷轴,整理了稍稍散乱的衣冠,又仔细检查了包裹,确定没有丝毫遗漏,才又重新坐下来。
      她要等,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再越过眼前的卧月岭。
      卧月岭,顾名思义,像是一弯醉倒的新月,这一边是喧嚷的红尘紫陌,那一侧,便是星章。
      星章,是卧月岭之北的故称,据说天地曾经翻覆,北斗坠于旷野,因此得名。可是现在的修士,只说七星峰峦上有星章阁,却不知此地的古称,便是星章。
      那么星章阁又是一处怎样的存在呢?她如是问云霜。云霜只是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等你见到的时候,你便明白了。
      现在她与星章,与星章阁,只隔着卧月岭。很快,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她就要踏上那片不一样的土地了。她觉得这一天流逝得太慢,又觉得这个时辰到得太快。不知什么时候,她抬头望向天空。
      唯有那一轮月亮,是从容的。
      鸣凤城素来有书外桃源之称,山明水秀。她从小在鸣凤长大,又被云溪悉心教导,不是没有见过秀丽的江山。因此,她认为自己不至讶然。
      然而,在她踏出走进七星峰峦的最后一步,昼夜交替,日月同辉,仿佛脚下已然换了天地,不知是接近了苍穹,还是黑夜……怎能不惊诧?怎能不悸动!她的眼睛被灿烂的日光灼伤。那一刹,心中的每一丝心绪都膨胀起来,仿佛要漂浮在云端,仿佛要挣脱自己的身体。
      这里,是星章,极昼与极夜的交点。
      过了片刻,她习惯了骤然而至的光明。睁开眼睛,眼前是苍蓝色的天空,向她的瞳孔迫近。远处是笼罩在轻烟之中的峰峦,她知道,那里,便是星章阁。
      有白鹤振羽,翱翔于天际。有不知名字的肋生双翼的巨兽,拉着车架盘旋在上方,呼啸而过,令人目眩。明殊知道,有些东西离她更近,而有一些,离她更远了。
      “新来的啊。”有人驾鹤停在她面前。
      “大概算是吧。”明殊回答。
      她没有抬头。因为她清楚,在炽烈的阳光下,看不真切那人,只会目眩而已。
      “你们眼中的七星峰峦是怎样的呢?”那人饶有兴致地问。
      “异乡而已。如果只能停留一刻,无异梦境。梦醒之后,当忘则忘。”
      “哦?可惜许多人不如你洒脱,”那人的声音里满是蛊惑,“琪花瑶草,琼楼玉宇,即使梦醒,必当念念不忘。”
      “不是我的,纵念念不忘又有何用?”
      “你的运气很好,”他大笑起来,“近千年来从俗世来的,竟也只有你一人。”
      白鹤缓缓落在明殊面前。
      “来吧,俗世来客,我来带你看看星章。”

  • 作者有话要说:  云霜:真期待云攸知道明殊离开红叶谷会是什么表情啊。
    沉音:+1
    广丹:+2
    川穹:+3
    辛夷:+10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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