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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魔 ...

  •   “我希望我不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诸位为鸣凤山庄、为夫人的事情奔走,而是希望我可以切实地尽心尽力。”
      “哦?你身体孱弱,怕是经不起这些。”
      “我会竭尽全力,至少……请给我一个机会。”
      于是云攸确实给了她一个机会。
      “若你能修炼灵力到让人满意的程度,我便同意。”
      “多谢前辈。”
      于是,自从她表明了她的意愿,明殊便开始了苦修的日子。
      “腰挺直了!”每天早上扎马步时川穹皱着眉说。
      “再快一些!”每天中午走梅花桩时辛夷冲她挤眉弄眼。
      “明殊,手势是这样的。”每天傍晚掐诀运功时云霜微微摇头。
      “我知道了。”明殊微笑着应下,如此往复。
      可是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疲倦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令她窒息。
      这样下去不行,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让云攸首肯啊。
      她修习的是云霜传给她的百草编,是十分温和的功法,据说很适合初学者,而且相比那些霸道的功法,更是兼具温养筋脉的效果,极适合她这种重伤初愈的人。温和倒真是温和,可是一个月过去,她觉得丹田空空,续集的灵力只是薄薄一丝。
      这下不用云攸说什么,她自己都会觉得调查真相这个请求很不近人情啊。
      于是她偷偷瞒着云霜修炼了凤凰诀。
      然而凤凰诀是顾家的功法,不可轻易现于人前。即使云霜于她有恩,可云攸的态度阴晴不定,她不敢冒险。何况如果与云霜说了,她的身世必然令人生疑,而她还没有做好和盘托出的准备。
      此外,修炼凤凰诀虽然灵力增长得快,可是她总觉得心口压抑疼痛,如果她告诉云霜,她一定会严词阻止自己吧。明殊苦笑,现在的她连这种好意都无法接受,遑论其他。
      于是这样过了三个月,她迎来了云攸的检查。
      云攸确实有些意外。
      三个月能够修炼到这个地步,着实不易。云攸心下有些赞赏,可是他也知道,若是只靠努力坚韧便能得偿所愿,那这世道未免也太过温柔了。不错,修习一个月能够到这个程度,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然而与自幼修行的人相比,明殊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没有人会在意她有多么努力有怎样的进步,她不如那些出身于净土自幼修炼的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样的明殊,就连保全自己都勉强,遑论其他?留在红叶谷,对她才是最好的。他狠狠心:“你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明殊知道一己之力只是杯水车薪,但是日日年年,一定可以达到的。”明殊执拗地看着云攸。这个人说的话明里暗里都是要她打消追查鸣凤山庄覆灭的缘由,她实在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固执。
      “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云攸无奈地说,“如果一个月仍然达不到让人满意的程度,我不会带你离开红叶谷。”
      “好。”虽然迟疑,但是并无他法的明殊只能答应下来。反正……她又不是不能一个人离开红叶谷,原本就不敢寄希望于星章阁阁主云攸的大发慈悲。
      其实她原先很不明白,甚至还问过云霜:“难道修道的门派只有星章阁么,我达不到云攸阁主的要求,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吧?”
      云霜苦笑:“若真能如此,倒也罢了。”
      她告诉明殊,修道之人聚集之处,名为星章。
      “星章……星章阁……”
      “你也发现了吧,”云霜点点头,“不过事情可能与你想的有些不一样。星章,是凡人所在的俗世与修士所在的净土的交界,星章阁便是曾经的星章之主在卧月岭内侧建成的。”
      看着明殊似懂非懂又有些惊异的样子,云霜笑了起来:“所以,只要你想踏上修道之路,便绕不过星章,而踏上星章之地,又怎么能逃离得了星章阁?”
      所以……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明殊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噗……咳咳咳……”
      果然还是不行吗……明殊苦笑着擦去嘴角的淤血。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尝试了,可是心口还是微微作痛。或许是因为那一剑,或许是因为自己心有余悸,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失败就是失败,没有做到就是没有做到。
      自己凝聚的灵力尚不如以前之十一,云攸定然是看不上的。眼见与云攸约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明殊不得不焦虑起来。

      不出所料,即使是过了一个月,云攸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
      “你气血不畅,”云攸并没有出手试探,便看出了问题所在,“增长也不过尔尔。”
      “抱歉,我只是希望可以……”
      “你的身体如何,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云攸皱了眉,“好好活着,才不辜负……你家夫人的心意。”
      看到明殊黯然的神色,他稍稍缓和了语气:“鸣凤城的事情,我们会查,你留在红叶谷中,一样可以得知消息。”
      不一样啊,可是完全不一样啊。明殊想说什么,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她没有挽留,只是看着云攸离去。
      云攸这种人,不是哀求就能动摇的。
      云攸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他不会帮助她,但是也并不阻挠她。似乎是出于对飞蛾扑火的敬意与以卵击石的怜悯,他甚至都没有假设过,倘若她成功的那微不足道的可能。
      原本明殊并不愤怒,毕竟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事情,成败都与旁人无关。可是云攸不完全是旁人——云霜与他都与夫人关系匪浅,云攸也表现出了十足的立场与态度。于是那样近乎悲悯的轻视让明殊懊丧起来。
      放弃?绝无可能。然而她在云攸和云霜面前那样微不足道,连信誓旦旦表露决意的资格都没有。说起来,她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自己的性命,还能献出什么呢?然而弱者的眼泪与性命,是最不珍贵的东西。
      可是云攸很快就要离开红叶谷了。
      云霜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离开红叶谷,届时便彻彻底底没了希望……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希望落空!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
      凤兮凰兮,降于东方……她默念起心法,顿时觉得心口一紧。不是错觉,她十分清醒地意识到,如果继续下去,她的心脉或许承受不住。这应该就是云霜担心的原因了。可是云霜丝毫没有告诉她缘由的意思,她应该也希望自己能放弃吧?
      为什么不放弃呢?以前作为明诸的容器,辛辛苦苦修习,最终只能将自己藏在黑暗里,远远地看他览尽世间风景的日子,难道还没有厌倦吗?还是说,自己担心云攸不会尽力查明真相?可是明明知道,云攸和云霜既然庇护了她,就不是那种畏惧祸端的人。那么,是自己的尊严想驱使着自己,为夫人再做些什么吗?
      也不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或许只会添乱而已吧?她苦笑着摇头。有那样多放弃的理由,可她却觉得一点也没有道理。她那样擅长权衡,习惯了最平坦最有利的道路——
      你看,连承认这一切真是出于她的任性与私心,却这么难。
      她按住了心口,再抬头时,眼中一片清明,默念心法口诀,疼痛如浪潮一般涌来。
      怎么做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吗?即使失败了,也不要紧:无论是云霜还是云攸,都一定会尽力保住她的性命。如果她活,即使以医治的理由,也能赖进星章阁;倘若她死,至少也无愧于心——云攸一定会因为愧疚竭尽全力。
      即使在最后一刻,也在算计别人,她就是这种恶劣的人啊。

      “主子,您快来看看吧!”辛夷的声音带了哭腔,“明殊姑娘她……”
      待云霜和云攸匆匆赶到,看到的便是明殊奄奄一息的样子。
      “你……”云攸也没有想到,明明已经七窍流血,明殊竟还拉住了自己。
      “前……前辈,”明殊睁大眼睛,竭力保持了最后一丝清明,“我……”
      话未成句,便鞣碎在喉咙里,只余呜咽。
      “不要说话。”云霜立刻按住了她,抽出银针,看也不看云攸,“你出去。”
      云攸知道情况紧急,下意识地退了出去。
      时间好像回溯到了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等待着。只是这一次,那个孩子倔强的眼神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是他做错了吗?他只是不希望再把这个孩子卷进来。好不容易保全性命,又何必苦苦折腾。
      许久,云霜才走了出来。她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云攸有些无措。他哪里想到明殊年纪虽小,看着也温和乖巧,脾气竟然这么倔?
      “那个孩子……”
      “你觉得呢?”云霜的声音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气,“你难道没有看到她咳血的样子?你认为她那个样子能算好?我也只能先吊住她的性命。她的脉象混乱极了……是灵力冲撞,走火入魔。”
      “灵力?她心脉受损,气息微弱,即便是灵力冲撞应该也不至于此。等等,你教给她的百草编不是很温和吗,怎么会出现走火入魔的情况?难道她有其他的修炼之法……”
      “云攸,你在自欺欺人。”云霜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是觉得,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连我都惊讶于她的那张脸,难道你没有想到谁?你故意激她放弃,也有这方面的私心不是吗?毕竟,她长得那样像云溪。”
      云攸的神色变了。
      果然,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只有那个人……才是他的逆鳞啊。云霜反而轻声笑起来:“然而你也发现了吧?那么多的蹊跷之处,我不信你未曾怀疑——你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现在也只能护住她的心脉了,云攸,这是我的极限。”云霜叹了口气,“师父说我没有修道的缘分,我也多年不能出红叶谷一步,或许只有让明殊离开红叶谷去往星章,才能找到稳固魂魄的办法。”
      朝菌不知晦朔,然而或许无知无觉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圆满,又有什么不好?
      然而那个孩子既然做到这一步,他们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止什么了。

      明殊醒来的时候,红叶谷刚刚迎来清晨。
      她觉得全身都透出钻心的疼痛,却又觉得连疼痛都让她觉得熟悉且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连抬起脖颈都吃力,明殊索性不再折腾,只是仰头张望。
      真安静啊,明殊微微合上了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便觉得仿佛有火舌逼近,舔舐着她的瞳孔。她陡然一惊,睁开了眼睛。
      等等,有些不对……她这是在哪儿?
      不,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是谁?

      “明殊姑娘你醒了!”一个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勉强侧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姑娘又惊又喜地捂住了嘴,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看来这个人认识我,她想,明殊……这就是她的名字么?听起来还不错。
      不待她出声,那个姑娘便跳了起来:“明殊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主子来。”
      难道自己是在医馆里?看刚才那人与自己很熟,难道自己身体孱弱缠绵病榻?明殊还未理清头绪,便看见一个神色冷峻的男子走了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嗯,把脉的姿势倒没有什么问题,看来这个人就是方才那个姑娘所说的主子了?明殊任由男子给自己看诊,看着他神色由紧张到如释重负又到纠结,十分客气地开口:“劳您费心了。”
      可是那男子似乎不大领情,以一种奇异的眼光打量着她,欲言又止。
      您有事情不妨直说啊,明殊险些维持不住笑容,心下觉得有些不对。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连眨眼都费劲,除了老神在在露出四平八稳的笑容,她还能怎么办?
      终于,那人皱着眉,撂下一句“你且好好休息”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明殊眼神暗了暗。看来她方才犯了一个错误——或许此前她与那人的相处并不像方才那么客套?那个人的神色……仿佛是担忧,仿佛是懊恼,又仿佛是……愧疚。
      难道她现在这个样子,与那人有关?明殊犹自沉吟,便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朝她走来,满脸关切,身后跟着那个兴冲冲的姑娘。
      难道这才是这姑娘口中的主子?那么自己方才的举止岂不是已经暴露了她不认识他们这件事情?明殊心下惊疑不定,神色却愈发从容淡然。她暗自敛下眸光打量,那红衣女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华,乌发如云,气度高华,头上一只木簪,再无其他佩饰。
      她异常娴熟地把脉,又提笔写下几副药方,明殊心想,既然自己不记得他们的事情已经瞒不过,不如索性和盘托出,也好看看这人的反应,于是缓缓说道:“先生……我为何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啊?”
      那女子神色一变,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明殊按捺着情绪,竭力不让她发现自己身体的僵直。半晌,明殊听到那女子沉沉的叹息:“你筋脉受阻,看来是脑中聚了淤血。你不要慌,安心养伤就是。”
      养伤?看来不是一般的病症啊。明殊垂下眼睛,乖乖地应下了。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方才这位姑娘叫我‘明殊’,想必那就是我的名字?”
      听到明殊如此说,云霜的神色微变——即使记忆全无也本能性地观察别人得到关于自己的线索么?还真是惊人的发现……云溪竟把这个孩子教成这样谨慎的样子吗?
      “我让辛夷去熬药,待会儿记得喝,”那女子站起身来,“啊,我差点忘了你已不记得许多事情。你看,这个做事情毛毛躁躁的便是辛夷了,等一下我会让广丹给你送药,再让她陪你说说话。你既也不记得我的名字,我便再说一遍。”
      她摸了摸明殊的头:“我叫云霜,你以前都叫我‘云霜前辈’的,如此有没有一点印象?”
      明殊摇摇头,又说:“可是先生这么年轻,我便称呼先生‘前辈’吗?”
      “年轻?”云霜愣了愣,“我许久没有听过别人这么说我了。”
      “难道不是?”明殊有些疑惑地问,“您看起来不过二十岁,我叫您前辈合适吗?”
      “虽然有些事情不记得了,竟还是一贯的嘴甜。”云霜无奈地叹息,“这些事情我日后再与你细说,现在你先养好身体。”
      “知道了,先生。”明殊微微点头。
      待到离小屋远些,云霜才叹息出声。
      原本想着要等明殊这丫头醒了便与她好好算账的,谁知道这丫头一觉醒来竟什么也不记得了。云霜觉得有些头疼——记忆全无,魂魄受损,筋脉逆行……明殊啊明殊,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云霜。”
      她听到了云攸的声音,不由得止步。
      云攸向她走过来:“那个孩子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云霜看向云攸,神色晦暗不明:“所以?”
      “你认为那个约定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所以,您是云霜先生所说的广丹姑娘?”
      “婢子不敢当,”广丹低下头笑了,“倒是姑娘怎么这么客气!看来您果然是忘了,您是我红叶谷的贵客啊。”
      “贵客?看来我叨扰的时间不短,”明殊笑着暗自记下了红叶谷这个名字,“可惜有许多事情我记不清了。我只觉得全身疼痛,我这是什么病?”
      “广丹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不通医术,”广丹笑着试图糊弄过去,“不过主子说姑娘的伤势并不严重。”
      真假易于分辨,半真半假却最模棱两可,这个名叫广丹的婢女还真是精明得很。明殊有些头疼:看来,还得找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作为突破口。依她来看,或许那个叫辛夷的姑娘就不错……
      一口喝完黑乎乎的汤药,明殊发现广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察觉到明殊疑惑的眼神,广丹笑了起来:“姑娘果然还是那么厉害,这么苦的汤药一碗喝下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以前……也很擅长喝药吗?”
      看着明殊犹疑的样子,广丹露出了些许惆怅而怜爱的笑容:“嗯,明殊姑娘一直都很厉害。”
      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厉害,现在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的就不是她了,明殊有些幽怨地想。广丹似乎是猜出了她的心思,摇头说道:“人都会受伤生病,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乖乖喝药的。以前跟着主子问诊的时候,有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愿意吃药,可是费了好大的气力呢。”
      看着广丹的笑容,明殊恨恨地想,果然,她讨厌这样点头都觉得疼痛而疲惫的样子。
      而且……说自己不通药理什么的果然是敷衍吧,广丹这个骗子!
      看着明殊闷闷应声的样子,广丹不禁笑了起来。
      原先的明殊姑娘,虽然也很好,但是总觉得有很多心事,看着明殊姑娘现在这副纠结的样子,仿佛一尊雕像有了灵魂活过来了一般,好像成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她知道明殊姑娘背负了很多,但是或许……失去记忆,只能凭心行事的明殊姑娘,才是真正的明殊姑娘吧?
      轻轻掩上门,广丹对门外猫着腰观望的辛夷竖起一根手指。
      辛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露出了放下心来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殊:非常人非常事,我狠起来我自己都怕
    云攸:最怕这种表面乖内里虎的熊孩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云霜:我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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