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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残月 ...

  •   这几日明殊分外忙碌。
      无他,与楼家合作的事宜已经洽谈完毕,正待后续来人接手。
      明殊正细细记录各类事项,突然,执笔的手一顿。
      “进来。”
      “楼主。”
      竟是柏常。
      一向沉稳的柏常声音都有些颤抖。
      原本该由琴唯过来,怎么是柏常急急赶来,还如此狼狈?莫非……
      “怎么了,”明殊意识到事情的不同寻常,也缓和了语气,“柏常,发生什么事情了?”
      “楼主……方芫她……”
      明殊心头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却安慰自己,或许方芫只是被谢忱纠缠得不堪其扰,又或许只是柏常舟车劳顿气息不稳。可是她摊开书信的手都有些颤抖。
      “方芫已死,请楼主速归。”
      方芫……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明明前阵子刚刚互通书信,她还十分欣喜地提到了弗灵城的风景……怎么会突然传来如此噩耗!但是明殊知道,这种事情,见微绝不会出错。看了看红着眼圈送来消息的柏常,明殊压下万般思绪:“琴唯那边可有消息?”
      “琴唯先生已经在路上了。”
      柏常的脸庞有些发白。也是,到底是个未经风霜的年轻人,害怕忧虑也是自然。明殊有些不忍,低声叹了一声:“柏常,你且坐下,喝杯热茶缓一缓。至于楼家那边……松净,打点行装,我们这就向楼家主辞行。”

      在回到见微楼的路上,明殊一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了分寸。
      可是在见到方芫遗容的那一刻,她什么也说不出,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那个在信中与她描述山川秀丽,有这女儿家的抱怨和挑剔的女孩子,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神态算不上安详,手臂上伤痕累累,看来在死去之前,非常痛苦地挣扎过。
      那划痕是方芫自己做的,或许是为了催动血引,或许是为了其他……
      都不重要了,她理应大哭一场,即使方芫与她素昧平生,即使是为了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生命的陨落,她也当为之一哭。
      可她只觉得,眼睛是涩的。或许那个柔软的自己早就在鸣凤城那场大火死去,只是她此前不自知。明殊发觉自己平静得出奇,她在想,如果只是方芫亡故,桃曼等人恐怕不会急着将她召回来。虽然心中万分抱歉,可是她终是冷静地问道:“方芫可传了什么……遗言?”
      桃曼菱雎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眸中看到了欣慰和敬畏,或许还有一丝隐藏得极好的后怕。
      “方芫在死前用了血引术。”
      血引术,是由叶夫人所授的灵蝶术上改进出的术法,以血为引,可以传讯求救。见微楼的人皆将血液融入了奉在百闻楼的命牌之中,故而当方芫动用血引术时便即刻被楼中门人发现。只可惜待菱雎命人赶到,已经太迟。
      “她当时已然强弩之末,所以血引术传回的消息杂乱无章,无从辨认。”菱雎正色道,“但是竹婆婆说,方芫死前中过某种秘术。我们已经核对了她死去时还护在胸前的账簿,却发现只是金不换中几家铺子的账簿,收支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明殊沉思片刻:“账簿可否给我一观?”
      “这……”桃曼露出了些许困顿的神色,“金不换的账簿都是特制的,一旦沾血沾水……”
      明殊明白过来,也不为难她:“我知道了。金不换可有派人过来?”
      “我们已经给金不换那边传讯,估计现在锦璀上人应该也收到了消息。”
      “嗯。”明殊的语气有些沉重。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令人扼腕之事,更悲哀的是,她除了些许苍白的安慰,竟不能说些什么。

      锦璀很快便赶了过来。
      平素雍容华贵的上人,如今也不过一个失去了最偏爱徒儿的寻常长者。
      “节哀。”明殊沉默了半晌,还是喑哑着如此说。
      此时此地,礼仪客套都没有半分用处。
      锦璀并没有发难,也没有责怪任何一个人。金不换的账簿被方芫护在怀中,锦璀亦无心深究,只是将方芫的尸身领了回去。
      “楼主,账簿的事情……”桃曼小心翼翼地向明殊传音。
      此时不引起与金不换的争端已是幸事,明殊示意桃曼等人不要多言,礼节周全地将锦璀送走。账簿自然另有玄机,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何况此时若向锦璀讨要金不换的账簿,未免太可疑……且不近人情。
      “账簿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明殊的视线定定扫过他们的脸庞,“方芫固然是锦璀上人的弟子,也是我见微楼的门生,礼数方面诸位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其实账簿的事情她哪里有办法呢,可是若非如此,桃曼他们只怕不会轻易放弃想锦璀讨要账簿或者其他证据的想法。但是,与其为了一个未见得有用的证物付出如此代价,倒不如另辟蹊径——她记得云泊师父那里有一张琴谱。

      “云泊师父,叨扰了。”
      “我倒希望你常来叨扰,也省得多时未见,如此生分。”云泊微微一笑,“自从你离开星章阁,便总是人未到,却隔三差五传书问候一番,又寄来各种各样的东西,害得我那藏珍阁被塞得满满当当,现下已经空不出来了。”
      “如此,是明殊的过错。”
      “也罢,你今日拨冗前来,所为何事?”云泊瞥了她一眼,“拨冗”二字咬得极重。
      “云泊师父这么说,徒儿实在有愧。”明殊忙低头道,“琐事繁杂,没能探望您,徒儿知道错了,今后但凡得闲,必来叨扰一二,只怕师父要嫌我烦了。”
      “你倒是惯会讨巧,竟是连说也说不得。”云泊无奈,不禁摇头失笑,“拿去吧,《招魂》琴谱我早已为你备下了。”
      看来云泊从一开始便明了她所求为何。
      虽然知道云泊的卜筮之术可以决于千里之外,却还是不得不叹一句,神乎其技。
      有些曾经没有看出来的东西,终于穿过重重迷雾来到眼前。
      关于云泊明明将他所知倾囊相授却从来不允许她随意观星,更不许她卜筮——真是令人诧异啊,明明云霜前辈提过,鬼门十三针便是她的师父云随为因窥天机损身的同门……云泊之师所创,云泊师父也该清楚,此道损身,阻止他们依赖卜筮之术,自己却毫不在意。
      “怎么了?”云泊见明殊迟迟没有伸手去拿琴谱,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明殊斟酌着问道:“琴谱之事,徒儿自会禀明,您又何须卜筮?”
      云泊神色微动:“你这话实在问得奇怪。谁人不知,星章阁中云泊,为算天机而生?”
      “师父,我听说,世间万物,此消彼长,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明殊想到云霜所言那桩旧事,更为急迫,“这种小事何须师父……”
      “明殊,何谓小?”云泊看着明殊,不禁轻笑出声,“不决则不分大小,你明白了吗?”
      “不决固然不分大小,可是利害却分轻重。”明殊自然据理力争,“当年您始终不许我占星,说我尚且年幼,命格未稳,可见窥天机损身……”
      “损何人之身?”
      这个问题……明殊皱眉:“损卜天人之身——若是师父打算说‘若不窥天机,云泊便不是云泊’这种话,还是不必做此诡辩了。”
      “明殊,你很敏锐。”云泊常常叹息,“有时候我不知道该为此感到欣慰还是失落。”
      “明殊,你想改变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生于天机,逝于天机,那是我的宿命,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即使是窥天命的我们,”云泊看着明殊有些苍白的脸庞,语气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喟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逆天而行啊。”
      “云泊师父,承蒙您这么看得起我。只是……我哪里有那般胆识?”明殊轻笑出声,“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既然天道允许我略尽绵薄之力,那么或许我所做的,不过是顺势而为——又或许,那微末的改变,亦不过是天意的一部分呢?”
      诡辩,云泊想,可是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或许是那个孩子眼底深处有光,又或许是向来沉静随和的明殊鲜有如此强势坚持的时候,他竟也不顾理智地希望,她能赢。
      “师父,您比那所谓天机更重要——所谓天机,也是要人践行的……放下吧。”
      “你……”云泊的瞳孔剧烈地晃动起来。
      他自来到星章阁……不,自出生起,他存在的意义,便是望着那片天——那是他的宿命。
      有生以来,有无数人为他一卦掷千金而无悔,他因此也坐稳了灵枢峰峰主之位,可是竟有人说,他活下来比窥得天机更重要……
      明殊的话太过令人惊诧,可是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云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您说用卜筮之事消磨生命是您的宿命,”明殊深深对他低头,“那么,能不能请您将您的性命押在我身上呢?请您珍重自己的性命……直到那一天到来。”
      这个孩子竟叫他放下蓍草弃了龟甲?云泊没有想到明殊竟会大胆到这个地步。
      “吾辈窥天机,未尝一败。”云泊脸上多了些许傲然的神色,“那么我便也赌上一次。”
      看了这么多年天机,若说没有丝毫叛逆,没有丝毫对脱出预料渴望,是不可能的……或许他等待这么一句话已经很久了。
      “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云泊看着明殊,眸中带了些许笑意,“明殊,你还不回去研习琴谱么?招魂一曲,也只招得未过头七的亡魂。”
      明殊一顿:“是,我知道了。”
      “很奇怪我这么唤你?”迎上明殊稍稍讶异的目光,云泊微微一笑,“其实我更想叫你的那一个名字,听起来有一种身在人间的圆满欢喜。”
      难怪,此前云泊师父唤云潇、云念、云澄和自己的时候,从来不像唤云岫师姐他们那样,而是只称最后一个字。想来是因为无论是“云殊”还是“云澄”,都不过是一时的称谓——却实在算不上真正的名字。不愧是云泊师父啊,竟连她的名字也可以算出么……
      明殊了然颔首:“会有那么一天的,您的徒弟必然名扬天下——用她真正的名字。”

      得了琴谱,明殊便在正玑峰上暂居下来。
      她只有五天的时间,学会《招魂》。
      一开始是试着召来山间花鸟鱼虫的魂魄,到后来可以召来亡故了几年却浑浑噩噩的游魂,明殊却仍觉得不放心,依旧苦练。
      其间云潇也回到了正玑峰,见她没日没夜练习,纵是担心,却也知道她向来有主见,便没有前来打扰。
      大概是第四天清晨,小楼的竹扉终于打开,露出明殊有些虚弱的笑容。
      她已经给云濯传音,叫他去琅山给谢忱捎去口信——毕竟这该是他见方芫最后一面唯一的机会了……她纵然不喜谢忱优柔,却抵不过方芫中意。
      也罢,只要方芫没有遗憾,万事都随她意吧……她已经没有今后,至少该有曾经。
      可是明殊抱着琴立在风中一夜,没有人来。
      琅山到星章阁,御风也不过一个半时辰,可是云濯已经言明话已带到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明殊正暗自思忖,只觉得肩上一沉。
      “夜里立在风口,也不知道加衣。”耳边是云潇无奈的声音,“阿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啊……抱歉,一时忘了。”
      “在想方芫的事情?”
      “是啊。”她得到消息赶回见微楼,又去云泊师父处请赐琴谱,前后已经耽误了一日,中间修习琴谱,又用了四日……《招魂》之曲,可只能召得未过头七的亡魂,时间拖得越久,越难召来完整的魂魄,何况招魂只能在夜间……
      如此看来,若是过了今日,明日便是唯一的机会了。
      “云泊师叔和柏常都和我说过了,”云潇温言道,“你太累了,这样不行。既然谢忱今日来不了,你不如好好休息一会儿,明天到了时间我会叫你的。”
      “可是……”明殊皱眉。
      “招魂极费心神,你已经几天没合眼了,这样招魂实在太危险了。你也知道明天是唯一的机会……听话。”
      “那……你一定要叫醒我。”或许是因为谢忱并未如约前来,此前的疲惫陡然袭来,明殊也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一定要……”
      叫醒我。
      最后那半句话,自然是被吞在迷迷糊糊的梦境里了。
      明殊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死死抓着云潇的衣袖。
      而后者正翻阅一卷书册,看起来颇为怡然自得。
      所以她还不会……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申时。”意料之中地看到明殊有些羞恼地睁大了眼睛,云潇毫无愧色,平静如常,“我知晓你平素都是卯时醒来,可是你这段时日太累了,你需要休息。如今还早……而且,谢忱还没有来。”
      谢忱竟还没有来么?!明殊不禁皱了眉。
      “我已经托云椤去确认了,据说谢忱昨天已经收到了消息……可是不知为何没有来。”
      明殊有些担心。她原本担心谢忱与云蓼等人此前发生过龃龉,特意让此前只知修炼不问世事的云濯师兄过去传话……她完全没有得到琅山有异的消息,谢忱怎么一拖再拖!
      也罢。明殊无声地叹息:“子时我便招魂,届时便有劳师兄护法了。”
      “乐意之至。”

      净手,焚香,援琴。
      子时夜风清冽,拂乱了一树落花。
      有模模糊糊的人影渐渐浮在明殊琴前。
      幽咽的琴音一转,那影子竟泛出莹莹的冷光来。
      “方芫。”明殊吐出两字,看到对面的魂魄睁开了眼睛。
      “楼主。”
      方芫已经只剩一个虚浮的影子,她盈盈一笑,却多了些惨淡的味道。
      《招魂》只能持续至多一炷香的时间,所问亦不能太多……
      明殊指下一转:“可有憾?可有恨?可有未竟之愿?”
      对面的魂魄笑了:“我以为您会问一些有用的问题。”
      “可知何人杀你?”
      方芫哑然,许久道:“我不能说。”
      “我明白了。”明殊微微合上眼睛,“那么,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么?”
      “您不问我是因何惹祸上身?”
      “不必,我自会查明。”
      “是认为死者便应安息,便不以俗务扰么……楼主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迂腐呢。”方芫不顾明殊身后云潇的怒视,幽幽道,“您这样会吃亏的,说了多少次不能这么心软……”
      “纵是心软,却也活下来了,未曾狼狈如卿。”明殊指下动作不歇,“我已经告知谢忱,他很快就来,你且等等——”
      琴声转急,如枯木催朽、支离破碎的那一声凄厉的号哭。明殊的手指已经被琴弦割破,有殷红的血点点滴滴落在琴身上,云潇瞳孔一缩便要制止她。
      “无妨,还没有到极限。”明殊低头,“我琴艺尚可,也算师承名家,可惜此前事务繁杂,竟未曾为你抚琴,如今想来,也算一桩憾事。既然要走,便索性听完这一曲吧。”
      方芫一怔,险些要抚上眼睛。
      啊,是她忘了,魂魄是没有眼泪的。
      “不必了,”方芫倾身再拜,“得听楼主抚琴,方芫……已经无憾了。还请楼主好好注意身体,不要趁着我们不注意便一个人熬夜到天明,也不要因为心软委屈了自己。”
      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子终究是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还有,小心虞家。”
      “琤——”
      是弦断的一声。
      眼前的魂魄,是笑着离开的。
      明殊想,她也没有遗憾了。
      “明殊!”
      明殊眸光一颤。
      是谢忱……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明殊说不出心头是伤感还是喟然——
      可是谢忱显然并非做此想。

      谢忱是在昨天得到方芫已死的消息的,可是……
      方芫怎么会死去呢,她明明那么年轻。
      或许这是星章阁的人来膈应他罢了,他这么想着,却还是即可赶至金不换,却被裘财仇禄拦了下来。
      那是方芫的师弟,他告诫自己要以礼相待,可是对方显然不领情。
      “谢忱兄请回吧,我们金不换容不下您这不同凡响的人物。”
      他问及方芫,对方犹豫半晌,只说“师姐闭关,还请您不要扰了她的清净”。
      于是他悻悻而归。
      不想次日又得了星章阁的消息。
      他有些怒了,左思右想不愿让明殊等人得逞,特意等太阳落了山才出发,不想竟在正玑峰下被巡夜的云蓼云岫碰上。见云蓼一口一个“不合规矩”,他冷笑起来:“是啊,论守规矩,自然是比不上你们星章阁弟子。这孤男寡女的,谁知道是不是在婚约未解之前……”
      “啪——”
      在寂静的夜里,那一巴掌尤为响亮。
      “我星章阁的弟子行事如何还轮不到你指摘。”云岫冷冷看着他,“我只为方芫叫屈,对你这么个人模狗样的败类——到底是错付了。”
      “你……”
      云岫却是毫无惧色:“你若要闹,我们随时奉陪。我倒要看看,琅山大弟子深夜潜入正玑峰,说出去是谁丢脸!如此污言秽语,莫不是自己行不正坐不直?我师妹看着方芫的面子上本想了却她的心愿,你却一再拖延……”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忱这才冷静下来,“什么叫了却方芫的心愿?!”
      “你做什么!”云蓼拦住谢忱,恶狠狠地怒目而视。
      “今日是最后的机会。”云岫沉默片刻,露出了然而显出些许悲悯的神色,“过了头七,便是殊师妹,也没有办法了。”
      谢忱只觉得血直往上涌。
      怎么会……怎么会呢!这一定是他们故意的,他们向来见不得他好。但是云岫悲悯的目光如黏附在他的灵魂上,让他觉得又慌乱又恶心。
      “再僵持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谢忱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飞身而上。
      “云岫,谢忱那种人,你又何必成全他?”遥遥地,他听到云蓼带着些许抱怨的声音。
      “我不是成全他……只是为了方芫罢了。”云岫低声道,“而且,到底是殊师妹一番心意……”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到,只觉得那种不详死死抓住了他的心脏。

      方芫真的死了吗,在攀上正玑峰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谢忱自然不愿意相信,可是云岫所言并不像是说谎。何况前后有两个星章阁弟子传讯,总不至于不顾与金不换的交情故意讹传。他甚至都不能怀有丝毫侥幸——倘若明殊真的是因为方芫的事情找自己……
      在方芫的魂魄彻底归于天地之时,谢忱踏上了正玑峰顶。
      可是太迟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消散在眼前。
      甚至来不及叫出她的名字,做出哪怕一点徒劳的挽留。
      明殊和云潇显然也看到了他。
      那个素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来迟了。”
      谢忱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是啊,他来迟了。可是……
      “你有办法的对吧?”谢忱的眼睛里迸出难以抑制的神采,“对,你是见微楼楼主,见微楼知天下事,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让我再见方芫一面!”
      明殊觉得可笑极了。
      便是琅山的掌门华元,也不敢这么毫不客气地对她指手画脚,谢忱不过未出师的弟子,竟仗着与方芫那么一点关系提起条件来了,真当她好说话到有求必应的地步?此前有负与师姐的婚约,又将责任全数推给方芫,原本她是顾及方芫的名声没有追究下去,谢忱竟如此得寸进尺!方芫啊方芫,明殊在心中叹息,这就是你曾意欲托付终身的良人?
      见明殊不语,谢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冲撞明殊的举动是何等不智,可是事已至此,便再无退路,谢忱咬牙稽首:“求楼主成全!”
      罢了,既然方芫已经死去,她有何必越俎代庖替她鸣不平?现在为难谢忱,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明殊只是摇头道:“招魂之曲,只能奏一次。况且七日已过……”
      “谢忱,是你来得太迟。”
      “不!”谢忱眼睛发红,“你一定有办法,你就是不愿意出手!”
      出鞘声在一片黑暗之中尤为刺耳。

      明殊微微阖上了眼睛。
      她自然没有那么心软。
      那支香……原本不会在那个时候燃尽。
      是她故意为之。
      方芫既然已经身死,她自然不希望她留有遗憾,逼问她这种事情明殊自然做不出来。她留下了足够的时间给谢忱,可是倘若谢忱无法及时赶到——她亦不会因为谢忱的过失误事。
      虽然不知道为何谢忱还没有过来,可是他赶不上见方芫最后一面已是定局。
      她当然不会逼迫失魂落魄的方芫——心不甘情不愿的人未必会给出真实的讯息,她要的,是方芫心甘情愿地奉上情报。
      果然,方芫对见谢忱最后一面已经不抱期待,她看着自己滴血的手指和嘴角的血迹,有说不出的愧疚与释然。她主动提出不再等待谢忱,竭尽全力回忆了死前的情景。
      最后一声弦响,伴随着方芫的消散与谢忱的怒吼。
      谢忱的质问完完全全在她意料之内,正如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多余力气避开谢忱的长剑。
      被刺伤也无妨,这是她欠方芫的,明殊如此想。
      她几乎要笑出声来。诚然,谢忱未能见到方芫残魂,她要负十之二三的责任。她甚至不打算掩饰分毫——方芫之所以仓促间孤身游历,正与谢忱退婚之事有关,便是让方芫心怀遗憾,她也生不出太多愧疚。
      死去万事空,纵有轮回,也不再是这个对谢忱念念不忘的方芫了。
      没有什么在预料之外……
      可是刺破血肉的疼痛并未随之而来——

      “谢忱,”云潇冷冷击落长剑,“你来我星章阁正玑峰,就只有撒野这一件事情可做么!”
      明殊没有表露立场,云潇又顾及到两派颜面,才按捺着怒意没有在谢忱攀上正玑峰的时候驳斥于他——分明是谢忱一再拖延,才没能见到方芫的魂魄最后一面,如何能责怪明殊?可是谢忱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厚颜无耻咄咄逼人,还意欲动手…真是好大的胆子。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激怒谢忱伤到自己然后以此相挟的。明殊眸光微动——唯一的意外大概是谢忱的横波没有架到她的脖子上?不过,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殊看了一眼脸色已然憋得铁青的谢忱,心头叹息。
      不论她再说什么再做什么,这仇怨算是结下了……只愿不要牵累旁人。
      “不管说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明殊低低叹息,“七日已过,方芫的魂魄便散了。与其苦苦纠缠,不如放她安心往生。还是说,你想将你与方芫的私情闹得天下皆知?”
      谢忱大概是衡量了一番,沉默着离开了。但是那种带着恨意的眼神……明殊眸光一暗。
      “阿殊?”
      “没什么。”若是因为担心仇怨如履薄冰,反倒是有违初衷了,明殊看向云潇,“师兄,以后若是看到谢忱,一定要小心些。”云潇是个聪明人,应该不必她交代太多。
      “我明白。”只是谢忱素无君子之行,看来今后……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不必担心我。”明殊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反正见微楼不差结怨之人,师兄实在不必让自己陷入险境……”
      “人皆有私心,自然会护着与自己亲近的人。”云潇极认真地看着她,“若真有什么事情,担着便是。”
      明殊无奈叹道:“师兄就不怕真如谢忱所言,我是因为私心为难?我此前倒不知你是帮亲不帮理的人,若我真的做错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阿殊,你做事情一向有你的道理。而且……你该知道,就算你真的不占理,这也与我会护着你没有丝毫冲突。”
      明殊不禁哑然。
      “已经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嗯……你也是。”
      残月如勾,第七夜就这么在不圆满与沉寂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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