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下元 ...

  •   茶室之中,两人相对而坐。
      “一别多年,难为你竟还舍得回来!”
      “三堂叔别笑话我了。”云潇端正一揖,“这么多年,劳烦堂叔在楼家斡旋调停。”
      “呵,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楼轩有些促狭地摇头一笑,“上次托我给堂兄献计的时候你可是毫不客气。”
      楼轩按辈分是楼亦矜的堂弟,自然当得起云潇一句“堂叔”,只是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亦一同被教养,情谊自然不比旁人。楼轩嘴上责怪云潇,心中更多的是为他鸣不平:“上次月上城那边的事情若非你筹谋,只怕会落人口实。偏偏你也舍得,竟将那么大一件功劳推给楼危,直到现在那些老家伙都不记你的好。现在你又要将少主的位置让出……”
      “三堂叔,”云潇沉声道,“那个位置原本就不是我的,您应该知道。”
      “什么原本不原本的,”楼轩眸中染上了些许轻狂颜色,“我只知道良禽择木,若是不能让我心服,我是绝对不低头的。并非是我偏心,这么多年亦矜对楼危从未藏私,事事精心,悉心栽培,楼危却也尚不能服众——这么想的绝非我一人。若亦矜将立他为少主的消息公之于众,事情可还在后面呢,我不过是提醒一下罢了。”
      “只要有三堂叔支持,稳住大局也不难。”
      “你可别指望我行此违心之事。”楼轩皱眉。
      “哪里称得上是违心,”云潇为他斟茶,“不过是希望您维系这得来不易的稳定罢了。”
      “哦?”
      “若楼危真是不堪造就之材,现在三堂叔可没有心情与我发牢骚。”云潇从容地直视楼轩的眼睛,“恐怕您会直接带着非攻与我父亲‘协商’一番。”
      他了解自己的这个堂叔,看似桀骜不驯,却比任何人都在意着楼家的兴衰。
      “即使我不来找您相谈,您也会给楼危一个机会的。或许他现在还不够强大,但是我们拥有漫长的生命,只要他一直往前走,就一定会做到让人满意的程度。”云潇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局限和极限,他才能体恤上下,竭力而行——某种意义上,将楼家的未来交付给他,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就算云潇如此说……最合适的人选,自始至终,都是楼无易啊。
      楼轩敛下眉目,复而抬起,不知是喟叹还是释然。
      “我不知道该为你感到高兴,还是为楼家而惋惜。”楼轩的神色没有一丝说笑的意味。
      “三堂叔,”云潇正色俯身,“楼家的兴衰,从来不是一人可以背负的。”
      “一家之兴衰,非独一人事,是一家之事,更甚者,天下事。”
      “如此,也是为了楼家好。”云潇肃然道,“有些事情,云潇可以做到,楼无易不能。有些事情,楼危做是最好,而并非楼无蟾。”
      “已经决定了?”
      “是啊,决定了。”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去过朝暮居了吗?”或许是为了打破这沉寂,楼轩开口问道。
      云潇颔首。
      “老爷子的手艺是到底非同寻常,当年柳氏可是用上三昧真火烧了整整三个时辰,都没能烧掉一块砖。既然这次之后你要离开,便把它带走吧……那是认主的东西,你不在的这些年一直灰扑扑的,放着也碍眼。”
      “我知道了。”
      “对了,我可是听说你邀请了一位客人——你什么时候待人如此和善了?”楼轩的问询多了一丝调笑的意味,“还是说……那就是你的私心?”
      “不全是。”
      “怎么说?”
      “既然是私心,又怎么会和别人有关呢……是我自己的选择罢了。”
      “也是,”楼轩也笑了起来,“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不过看你的样子,该是一如既往地撞上栏墙也不知道回头了。”
      “三堂叔,我还有一事相求。”云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有了些许凝重,“我想进藏书室一观。”
      “无易,”楼轩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就算离开楼家,你也是我楼家最出类拔萃的子嗣。只是借阅藏书这种事情,不必再行问询……不要因为卸下了楼家的担子便觉得生分了。”
      “我知道了……谢谢。”

      “夫人,您没事吧?!快……快灭火,咳咳……”
      “木前辈?!这是怎么了?”
      今日便是另立少主的仪式。虽然楼亦矜说她可以前去观礼,可是为了避嫌她还是拒绝了。纵然不去观礼,她也断然不能在此时离开楼家……总归是要看到云潇顺利交接少主之任才能放心的。左右闲来无事,她索性在院中漫步,不想突然闻到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明殊便是被那股焦糊的气味引过去的。
      若非亲眼得见,她真的很难想象木棠现在这幅狼狈的模样:“前辈,您……还好吗?”
      木棠看见是她,眸中闪过一丝窘迫,又似乎突然生出某些期待,可是最后似乎被按捺住了:“无事……只是不小心罢了。”
      “您……这是打算亲自下厨?”明殊打量着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厨房,有些不确定地问。
      木棠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明殊,你会做长寿面吗?”
      于是——
      “前辈,等等,那是糖不是盐。”
      “哦。”
      “不,火太大了。”
      “啊啊。”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稍微往左边让一让吗?”
      “嗯,嗯嗯……等等,那是厨房的入口啊?”
      “咳,您就站在那里……对,这个位置就极好。”
      “可是……”
      “请前辈不要见外。”

      当一碗色香味的长寿面端到云潇面前,说完全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易儿,生辰快乐。”
      很多年了,虽然在星章阁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可是当这碗长寿面端到他面前,那种久违的暖意和陌生的渴望又涌上来了。
      “易儿,快趁热尝尝。”
      眼前有些模糊,云潇低下头去,忽而一怔。
      他现在都记得母亲在他八岁那年为他煮的那碗长寿面——面没有煮熟,上面漂浮着焦黑的菜叶,盐给得有点多……而且,这碗长寿面的味道实在太熟悉了。
      “怎么了?”木棠关切问道。
      “没什么……很好吃。”
      “好吃就好……”

      “你不进去吗?堂兄。”
      楼亦矜负手而立:“不了,让他们母子好好说说话吧。”
      楼轩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当初又是何必呢?
      如果老爷子没有那样宠爱无易,如果柳氏多一些容人之量,如果当年的木家不是避世如此……如果当年的楼亦济没有死。
      可惜没有如果。
      “如今楼危便是你名义上的义子,现任的楼家少主了。”楼轩收敛了惋惜的神色,肃然道,“今日楼危的表现很好,震住了许多人……比我预想的好上许多。或许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不敢试探得太明显。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楼危平日里就接触了楼家的诸多事务,对楼家方方面面都有了解。我并不十分担心他应付不来,只是有些担心他亲和有余威慑不足。”楼亦矜沉吟道,“所以,当务之急自然是让那些人意识到,他是真真正正的楼家少主这件事情了。”
      “对了,这几日与见微楼接洽之事已经办妥,或许对楼危也是一个机会。”
      “如此,便交由他去办吧。”楼亦矜点头,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人情算是欠下了。

      这几日,拒绝了族人的邀约,云潇终日待在藏书室中。
      当初在石碑上看到的祭文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虽然这段时日他按捺着担忧,却还是在得闲之后立刻将自己关在了藏书室里。
      显然,他的发现与期待大相径庭——
      先祖楼澈修习无情道是真,铸剑明心是真,唯一语焉不详的,是当年那纸婚约。
      本是指腹为婚,却在星章城城主及笄之日解除。奇怪的是,明明是星章城城主虞君解了婚约,却丝毫没有殃及楼家……正相反,楼家反而在楼澈解除婚约之后蒸蒸日上。
      甚至楼澈也因为婚约受到丝毫牵连——还不如说,楼澈明心剑之名正是在解除婚约之后名扬四海。
      怎么看解除婚约对于楼家,对于楼澈,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么,出于对时局的判断舍弃掉未婚妻这种事情,从动机上并不是说不通。
      可是只有动机并不能说明什么,直到那一句记载映入眼帘——
      “昔订婚时以乾坤鼎为凭,待婚约作废,虞家数次讨要,终未归还。”
      他记得先祖楼澈死前都在研究乾坤鼎。
      云潇心头一沉。
      看过父母的纠葛,知晓明殊的过往,他也问过自己,倘若是他,能不能做得更好一些。可是他悲哀地发现,若执意不去自欺欺人,舍一人护一族这种提议,他无法拒绝——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不够强大的时候不轻言承诺罢了。

      “楼主,为何您突然问起顾家的事情来?”松净有些好奇,却也没有深思,大大咧咧地说,“您放心,关于世家谱系这种秘辛我可是记得滚瓜烂熟?”
      “哦,那我便要好好考校你一番了。”
      明殊叹了口气。虽然当着楼亦矜的面她自然不能表露出丝毫怀疑,可是……
      很在意。
      无论是顾家凤凰血脉的由来,还是那位星章城最后一任城主虞君。
      “顾家凤凰血脉是真是假?”
      “这个问题却十分刁钻了。”松净皱了眉,显然没有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这么难应付,“自称与城主一脉,自顾家第九任家主始,然而彼时星章城城主一脉已然无嗣,这么说却有些自抬身价的意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松净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包含多少隐秘,但是明殊却立刻追问道:“那个时候有很多人以星章城一脉遗孤造势?”
      “彼时星章城城主虞君亡故,谣传自然甚嚣尘上,甚至有一把年纪的人也这么说——却也不想想自己年纪比虞君还要大上几轮,这么说得出口!”谈及这些传闻松净倒是如数家珍,“而且还有虞家呢,哪里能由得了他们搅了逝者清净。只是那位顾家家主骁勇善战,虞家也不敢轻易惩治,只能由顾家人这么说。”
      “顾家第九任家主……是那位参与了列星之征的顾临?”
      “正是。顾临这个人也称得上是一代枭雄了,当年正是他奠定了顾家世家之中首屈一指的位置,可惜其泽不过五世而斩,有人说或许是因为他杀业太重……”
      “虽说英雄莫问出处,但是我还是有些好奇了,”明殊装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他并非第八任顾家家主之子,也有人说他不过是投靠顾家的外姓子弟,并非真正的顾家人,所以才有人拥护说他身负凤凰血脉并非谣传……”
      “没有想到您竟也知道这种说法!”松净几乎要激动地跳起来,“正是如此,可是据我考证,顾临确确实实是顾家人——他的父亲,是咀英顾长珏!”
      是了。当年星章俱为一体,其郡县名称与今时不尽相同。自虞君身死,世家各自为政,更相倾轧,直至优胜劣汰,大浪淘沙,新旧世家十二,割据一方,重拟规制,定度量,划县域……其中,顾家所居主城,名为咀英。
      由顾临定名。
      如此说来,恐怕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父亲。
      顾长珏其人,也确实在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惜很快这个名字便被前赴后继的名字掩去,自百姓争鸣而始,于列星之征终焉被彻底抹去,仿若摇曳着燃尽的流星。
      后世人论及“盛”与“久”,便不得不谈及这个人。
      可是让明殊惊诧的是——
      “顾临是顾长珏之子?可是正史上并未提及此事,而顾家家谱已然散佚……”
      明殊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想起来了,在俗世的顾家家谱中,是从顾临而始的——电光火石之间,冥冥之中,这一切竟诡异地连结起来。
      她此前并没有意识到俗世之外还有星章的存在,现在便说得通了——顾家后辈祭祀皆从顾临而始,自顾临之后顾家嫡系皆以凤凰血脉为荣,因为顾临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先祖,将凤凰血脉带到顾家一脉的两姓之子——
      顾长珏,曾经是虞君的扈从。
      虽然如此联想有些不敬,但是这样便解释得通了。无论是那石碑带给她那源于血脉的熟悉和压迫,还是冒着如斯风险在顾家陵墓这等禁地设下石室——顾长珏是想让后辈发现自己与星章城城主一脉的渊源!
      她不知道顾临与顾长珏有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至少顾临与虞君必然血脉相连。
      想到那石碑对自己的牵引,明殊多多少少有些在意。
      “是啊,后来顾长珏的下落不可知,顾临或许知情,但是他除了将顾家主城定在咀英,也没有给顾长珏立碑,或是留下只言片语……故而许多人都说顾临生性凉薄。”松净愤愤道,“分明是他们嫉妒顾临之功!一群只会眼红的小人!”
      明殊不由得笑了起来。
      “楼主,你该不会也以为……”
      “当年之事,已不可考。”明殊微微一笑,“不过成王败寇就是如此,想来顾临走上这条路,是非毁誉,便都不是他所在意的了。”搅动风云之人,又怎么会将这些虚言浮言放在心上?不过……
      “倘若顾临泉下有知,竟有后辈愿意为他打抱不平,应该会很高兴吧。”

      明殊早已将许多藏书拓印了下来,在再次确定各类史料之中,关于凤凰血脉的记载皆在顾临之后,她也暂时认为,顾临正是虞君的血脉这种猜测最为合理。
      至于楼澈的事情……她却也并不十分在意。
      如她所言,成王败寇,有时候孰是孰非并不重要。何况那已经是几万年前的事情,纵然石碑所言便是真相,她怜悯也好同情也罢,对于虞君等人,也是毫无意义的。
      不过,若立碑者是顾长珏……他如此说却也不可尽信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譬如见微楼下的八宝阁与楼家的合作。
      楼家速来我行我素,而自那次叛乱更是极排斥生人,含华城这块硬骨头桃曼等人多年也没有啃下来。这次她既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自然要顺势结个盟友的。
      不过楼亦矜正欲让楼危立威,应该也会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将公务处理完毕,已经过去了三天。
      说来惭愧,她原本是有些担心云潇,才同来咀英,不想最后又是因公废私了。心头有些歉意,然而一问才知,原来云潇亦闭门不出好些日子了。
      “有些人说,长公子是因为丢了少主之位一蹶不振,”春华愤愤不平地皱眉道,“真是荒谬!若是长公子不松口,哪还有别人什么事?!”
      “春华姑姑慎言,”明殊低声道,“我知道您是为师兄抱不平,可是现在楼危已然继任少主之位,您如此说岂非落人口实?一则师兄定然不愿听到您如此说,二则……楼危何辜。”
      “是婢子糊涂了。”春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头懊悔极了。
      “春华姑姑是太将我看做自己人了。”明殊笑着摇了摇头,“既如此,明殊自然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定当守口如瓶。不过您知道师兄这是怎么了么,我听说这几日他一直闭门不出。”
      “唉,我也不知。不过若是姑娘去看他,长公子应该会很高兴吧。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带友人回来。”
      于是明殊叩响了那扇门。

      “明明是我邀请你过来,却一直没有带你在含华城看看。”云潇露出些微歉疚的神色,明殊却觉得有些心虚。他朝明殊伸出手来:“来,我带你去看看落星岭。”
      “若是我说我已经去过落星岭了呢?”明殊笑着问。
      “你不会,”云潇的声音笃定而沉静,“落星岭虽然风景极佳,但是距离商铺尚远,也不算利于攻守值得考察的地势,而你——从来对华而不实的东西不感兴趣。”
      完全被看穿了……明殊轻咳一声,试图转移云潇的注意力:“我记得净土十二城中规定,非世家嫡系不可无故御风,非请示家主不得凌空。”
      “事出有因,”云潇固执地没有将手收回去,“刚刚被废黜的楼家少主,倘若悠然自得地安步当车,会被人围观的吧?”
      真是明知故犯啊,这么想着,明殊握住了他的手:“嗯,言之有理。”

      落星岭生满了层层叠叠的绿竹。
      一望青青。
      含华城楼家人却更习惯它的另一个名字——竹乡。
      没有人知道竹乡中有多少种竹子,正如没有人知道沧海之中有多少滴水。
      明殊抚上竹节,捻了捻手中的粉屑,回头看向云潇。
      “这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龙鳞竹?”
      据说龙鳞竹是很好的锻器材料。见云潇点头,明殊很快饶有兴致地叩了叩竹节:“我听说叩响龙鳞竹就能听到龙吟之声,是真的吗?”
      “只有叩响宫调才行。”云潇叩了竹节,很快,有一声轻轻的龙吟传出。他看着脸上透出些许好奇之色的明殊,不由得微微笑起来。
      “怎么了?”明殊问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果然是你啊。
      云潇敛下眸光:“没什么,只是这棵竹子正好有十八年了。”
      “这也是楼家人的特殊之处?”
      “是啊。”云潇看向她,“我已经有十七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没有想到它们还记得我。”
      他没有告诉她,这棵龙鳞竹正是祖父带着他栽下的。
      曾经只是细弱的一株,没有想到竟长得这般茁壮了。
      云潇叩了叩这棵不安分的竹子,看向明殊:“长寿面的事情……谢谢你。”
      果然被看出来了么,明殊忙摇头道:“不,其实我也该向你和木前辈表示谢意。长寿面……我也有很多年没有机会做给别人吃了,难得这次有机会。”
      云潇沉默了片刻:“即使不能做给别人吃,也能做给自己吃的,明殊。”似乎是看出了明殊想要说什么,他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你又要以事务繁忙做托词了。只是……明殊,你应该更在意自己一些的。”
      “是啊,”明殊合上眼睛,一如掩去眸底的局促与隐痛,“是我忘了。”
      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的生辰,也是鸣凤城的祭日。
      在那一天为自己做些什么这种事情……她做不到。
      “说起来,师兄的生辰正在下元节啊。”明殊换了个话题,可是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实在是很特别的日子……仿佛为家族而生一般。
      就像还在俗世之时每个与她相熟的人都开过玩笑说她此生必然圆满,师兄也一定因为这特殊的生辰听到过许多饱含善意与期待的调侃……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是她应该明白的。
      那种期待已然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却又不得不生生割舍的痛楚与惆怅。
      “是啊,是很特别的日子,特别是对楼家人。”云潇对她微微一笑,“或许不是对楼家人,对净土世家的人而言,都称得上是非常特别的日子吧。”
      “或许正因如此,我的祖父一直将我的出生视为家族中兴的吉兆,也对我寄予了非同寻常的期待……而意识到我可能无法达成他的期待,大概是我母亲离家的时候。”云潇低低叹息,“楼家不需要一个感情用事的家主,而曾几何时甘之如饴的责任也变成了束缚。祖父泉下有知,只怕也要斥责我一番。”
      “可是即使如此,你还是选择离开楼家。”星章阁并不是非要云潇继承不可,所以……
      “让楼危继承少主之位,也是为了楼家吧。”明殊微微犹疑,却还是开口道。
      “你……”
      “我不会说的。”明殊对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说,既然已经确定了正确的道路,又何必因为人言左右自己的想法呢?楼危身世特殊什么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看来阿殊是误会了,不过她的敏锐还真是一如既往。云潇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神色,却听得明殊问道:“因为那些不入耳的流言纷扰有意回避,那是春华姑姑的想法。据我所知,云潇并非在意旁人言行之人,而你,自从看过那石碑,便有些心神不宁,在从藏书阁出来之后越发显出郁色——是发生什么了吗?”
      云潇不知他的忧虑该从何说起。毕竟明心剑……是祖父拼上性命留下的,知道明心便是回雪的人少之又少,不过父亲、师父、他,加上明殊便是四人。明殊固然是值得信任,可是她毕竟是顾家人……若碑文并非作伪,便是虞君的后人。倘若知道自己持有的便是碑文所提到的诛杀虞君的凶剑……
      云潇无论如何也不愿赌。
      云潇知道,当明殊那样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很难撒谎——明知骗不过对方的谎言,实在没有必要。可是回雪与先祖楼澈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她知道。
      云潇没有做声,明殊也并未打破沉默。两人于耐心上不分伯仲这种事情已经是默认的共识,可是无言的对峙已然将缘由暴露得彻彻底底。
      僵持并非明殊想得到的结果,她凝视着云潇的眼睛:“我已经说过,篆刻碑文之人敌友未明,所言亦未必可以尽信。连楼前辈都没有你这般在意,师兄你又在忧虑什么?”
      她也想过,莫非云潇是在介怀是楼家人杀死虞君之事?可是她已经表明了不偏不倚的立场,明殊叹了口气,她对顾家的归属感并不像他人理所当然以为的那般强烈。何况尽凭无名氏所立碑文推断,未免太过武断……她能想到的云潇没有道理想不到。
      连楼亦矜都已经轻松起来——当然他的轻松一部分是因为他不知道同行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顾家人,明殊心想,可是即使如此,云潇对此事的在意程度依旧超出了她的估计。就算是严于律己……也太过了。
      她也试图从楼亦矜处旁敲侧击,可惜——
      “啊哈哈,易儿有异常吗?”楼亦矜笑得豪爽,“那孩子一向都是这样的。”
      一向都是这样?
      “是我杞人忧天了。”
      明殊如此颔首道,当然,这么应答只是恪守礼仪而已。
      云潇的眸光一颤:“楼家子弟,自幼是听着先祖楼澈的故事长大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长大了之后一定要成为那种人。突然知晓一直以来十分敬仰的先祖竟可能是杀人凶手,我一时难以接受……让你担心了。”
      “我以为师兄会对自己憧憬多年的先祖多一些信心。”明殊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其实她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云潇会说十分敬仰楼澈这件事情。
      不过或许这正是云潇忧心忡忡的缘由……
      罢了,云潇不愿说,她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能强人所难到那个地步。
      是啊,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呢?楼澈杀死虞君,毕竟不过一家之言,他竟后怕成这样……到底是关心则乱。何况纵然此事是真——前人未做到的事情,后人未必也做不到。云潇低声喃喃道:“就算对先人没有信心……也必须信自己了。”
      绝不会重蹈覆辙。

      林中有风拂过。
      “走吧,天色不早了。”明殊对他伸出手。
      “是啊,天色不早了。”
      一时之间,有风敲竹,铮铮铿铿。
      “它们在说什么?”有龙吟声,幽幽传来,明殊有些好奇地问道。
      “它很喜欢你。”
      他很喜欢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