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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皎皎 ...

  •   接下来的历练顺利了许多。
      只是待到云潇回程,却意外收到了木蓁的来信……信中说,木莘莘与苏殷定下了婚事,如今药王谷势微,希望云潇看在表亲的情分一同送亲。
      婚事?木莘莘和苏殷?难怪这一路上他听说了不少木家木莘莘的“丰功伟绩”,原来是为此造势啊。可是木莘莘怠于修习,纵然有亡羊补牢之心,收效亦不过寥寥。
      若说木莘莘能做到这个地步,他是不信的。
      然而木蓁久居药王谷,造势之事应该与他无关。
      或许是因为母亲木棠的影响,云潇虽然医术不算极好,却也习惯了见到体弱者便望闻问切一番。上次在潜蛰城见到苏殷的时候,他便暗自揣度,当世医者能治愈苏殷之人,想必是凤毛麟角……木莘莘显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可是让苏家和木家联姻这种事情,除了木蓁他们还有谁会竭力促成呢?
      难道……是阿殊?
      下次见面,再问一问吧。药王谷是必须回去了,但是母亲那里……云潇长长叹息。

      “师兄台启:莘莘之事,想必君已悉知。既结两姓之好,行事自当审慎。木前辈理应出席,然而以木家旧事告之,余实不忍。想来前辈与楼前辈见面之事亦无法避免。此事余实在不便相告,静待君意。”
      云潇着实有些讶异。他案前笔墨未干,明殊的书信便已经送来。他再三思忖,在信中又添了几句,而后又给木蓁修书一封。
      有些事情,总不能再瞒着了。

      从药王谷到潜蛰城,离冬岭是必经之地。
      而离冬岭,是花灼与永旭交界。
      明殊以采药顺便散心的名义将木棠带出了回春堂。
      算来,今日木蓁一行人也该到了。
      “来,前辈。”明殊将木棠扶下马车,却听到一道甜美的声音。
      “明殊姐姐!”
      倒是来得巧。明殊无奈抬眸,对木莘莘笑了笑:“莘莘,好久不见。”
      “你是……”木棠怔在那里。这个少女的相貌……好生熟悉。
      “前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过去说。”明殊轻声安抚木棠,又看向木莘莘,“看来木蓁兄和师兄他们都到了……毕竟是木家家事,我不便在场……”
      “明殊?”
      听到这个声音,明殊心头叹息。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端正的微笑:“木蓁兄。”
      “你们认识?”木棠有些困惑地问。
      木蓁神色有些复杂。在得知云殊便是明殊后,他着实心绪难平。莘莘是慌乱无措地给她写信,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丝毫明殊不计前嫌的证据,而他,则是不敢去见,不敢去想。
      他无法面对明殊,尤其是在得知顾明诸已经告知明殊当初木家的袖手旁观之后,他不敢去想明殊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收下他托表弟带去的木笛的。
      可是明殊显然不会给木棠猜疑的机会,她微笑着答道:“有些交情。”
      明殊……木蓁有些动容。
      “木棠前辈,既然木蓁兄在这里,我便在此等候。”明殊对几人微微点头,目送他们一起踏上了一架华丽的车驾。
      真好啊……木棠前辈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明殊漫无目的地将视线抛远,映入眼中的是漫溢而来的绿意,深深浅浅,葳蕤庄严,几乎要将目光悉数占据。明殊突然想到夫人在自己小时候讲过的故事,在山林里有一种精怪,会用秀丽的景致俘虏流连忘返的旅人……
      “阿殊。”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师兄怎么没有和前辈他们一起?”明殊有些疑惑地回头。
      “他们已经哭作一团,我……有些不习惯。”云潇苦笑着回答,“我不太擅长安慰人,只好先出来了。倒是你,当初木家逢难之时的颓唐光景你都见过了,又何必说那些见外的话。”
      “我想木棠前辈一定不希望在一个相识不久的小辈面前落泪。”明殊摇摇头,“何况久别重逢,比起情绪郁积于心,或许哭出来反而更好。”
      云潇沉默了。许久,他低声道:“谢谢。”
      “你……”这个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明殊有些疑惑。
      “我只是突然发觉,好像一直没有好好对你道谢,无论是先前你出手救治木蓁表兄还是帮我照顾母亲。”云潇踌躇了一瞬,又有些慌乱地解释道,“不过这并不是说上次我们谈论的事情我就认同你了……明殊,我会说服你的。”
      明殊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也是,这个人的坦率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么,我拭目以待。在清谈会上便请君赐教了。”
      云潇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听到帐幔挑起的声音。
      是眼眶微红的木蓁。
      “明殊,多谢。”他俯身对明殊一揖。
      “不必客气,是我应当做的。”明殊亦端正回礼,“不过既然木棠前辈已经回到你们身边,我便不多留了。”
      “难道你不去潜蛰城参加莘莘的婚宴么?”木蓁有些急切地问。
      “莘莘的婚宴,我怎么会缺席?”明殊笑着说,“只是我毕竟并非木家人,与你们一同恐怕招致非议。而且送亲途中事务繁忙,我就不叨扰了,在潜蛰城再见,不也很好么?”
      “如此我便不留你了。”木蓁点头道。
      “我与你一起。”云潇突然开口道,“现在潜蛰城往来者众多,不太安全。”
      “师兄,”明殊笑着摇头,“你好歹是在送亲,中途离开可不行。我又不是小孩子,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再说了,你与木棠前辈分别了这么久,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那么,至少让我将你送到苏家。御风而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不算太久。”
      一炷香?木蓁心头感叹自家表弟的修为果然又精进了。
      “是么?”明殊满意地看到了木蓁和云潇讶然的眼神,看向自己渐渐透明的衣袖,抬眸一笑,“那么,潜蛰城见了。”
      “阿殊你……真是乱来!”云潇觉得有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是……出窍?!”木蓁惊诧极了。他看向自己的表弟,后者无奈地点头,无异是证实了他的猜想。明殊……她的修为竟到了这个地步么……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让人惊艳啊。
      “表兄,启程吧。”云潇心想,他已经等不及要去往潜蛰城,对那乱来的家伙耳提面命一番了。

      久别重逢,众人都极默契地没有提起霁阳城之事。
      “嗯,这嫁妆置办得不错。”木棠满意地查看了嫁妆单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当初祖母为莘莘准备了一只雪貂,想来现在也该认主了罢?那只雪貂取了什么名字?说来我木家嫡女出嫁时,皆会坐在雪貂上行至夫家,莘莘自然也不例外。”
      “这……”木蓁一时语塞。
      木蓁的欲言又止让木棠有了些许不妙的预感:“怎么了?”
      “姑姑,那雪貂……没有认莘莘为主。”
      “什么意思!”木棠的神色凌厉起来,“木蓁,我木家家训第七条是什么?”
      “雪貂,唯有家主可以驯养……若赠予外人,则当俯首侍之。”
      “那你说说,那只雪貂究竟认了谁人为主!”
      “是……是明殊。”
      木棠一怔,稍稍缓和了语气:“这话……是什么意思?”
      “莘莘那时贪玩,只以为那雪貂是寻常的貂儿……”
      “胡闹!我药王谷的雪貂,几十年也只能培育出寥寥数只,她便这样轻而易举地送人了!?简直不知轻重!”木棠斥道,“莘莘胡闹,你也跟着乱来吗!”
      “姑姑您先别着急,”木蓁忙安抚道,“明殊也会参加莘莘的婚礼,我们可以叫她来帮忙。”
      “帮忙?”木棠怒道,“若非你们将雪貂送出,这种家事哪里需要让旁人帮忙!”
      她看了已经有些被吓住的木蓁,缓和了语气:“罢了。蓁儿你且去与明殊联络……务必让她在婚礼前过来。”
      木蓁俯身,然后恭敬地离开。留下木棠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颞颥穴,思忖此事该如何解决。
      她固然欣赏明殊那个孩子,可是与木家的利益比起来……她个人的喜好又算什么呢?
      她自嘲一笑。她原先怨过她的夫君,将她舍弃得太轻易……原来易位而处,她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如今看来,才知将心比心最为诛心。
      可是如果可以,谁不想得两全之法啊。

      “原来是这样。”得知了木蓁的困窘,明殊表示理解,“让寻梅过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她即刻传音给松净,让他将寻梅带来,只是……
      或许是因为她四处奔走,时常将寻梅托付给别人照料,寻梅许久未见到她,今日似乎尤为激动,几乎是要将她扑到地上。
      “寻梅?”明殊轻声唤它,下意识地去看木棠的神色——毕竟寻梅本该是药王谷继承人的灵宠,现在却……她不希望木棠心怀嫌隙,毕竟木棠是云潇的母亲,夫人的友人。
      好在云潇隔着剑鞘抵住了她的后背,她才保持了平衡。
      “主子,我们真的是按照您的吩咐好好照顾寻梅的,可是寻梅或许是很久没有见您,所以太想您了才会……”
      松净的声音越来越低,明殊体恤道:“没事,是我疏于陪伴寻梅,你先回去吧。”
      木棠的神色难辨喜怒,俯下身去:“你叫寻梅?倒是个好名字。”
      可是寻梅似乎并不买账。它蹿到了明殊身后,只是探头探脑地观察。
      “没事的,是木家的前辈。”明殊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
      木棠想了想,端出了一碟百草糕。那是药王谷雪貂无法抵挡的美味——可是寻梅一双澄金的眼睛虽然紧紧黏在百草糕上,却仍然没有上前。
      “寻梅,这位前辈喂的东西是可以吃的……寻梅?”明殊有些疑惑,毕竟平日里在见微楼想要投喂寻梅的人实在不少,可是寻梅虽然不一定给他们面子,却没有表现得这般抵触。
      寻梅咬住了明殊的衣角躲了过去,不再去看那碟香喷喷的糕点。明殊对木棠微笑示意,取过那碟糕点,放在寻梅面前:“吃吧,没事的……嗯,寻梅要记得谢谢前辈啊。”
      寻梅这才小心地叼起糕点,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冲木棠摇摇尾巴。
      “不好意思,寻梅有些怕生。”明殊斟酌着解释。
      “毕竟它与我并不熟悉,”木棠似乎是有些叹息着说,“说来我还抱过它呢……一晃眼都过去十几年了。不过你实在是将它教得很好——雪貂性情孤僻,难以捉摸,我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寻梅这么黏人的雪貂。”
      “是么?”明殊笑了笑。
      是啊,药王谷中人小心翼翼取悦的雪貂面对明殊时简直温顺得像一只家犬。看来不能通过食物让这雪貂回心转意,木棠不无遗憾地想,只能从明殊身上下功夫了。
      不过她见易儿似乎与明殊甚为熟稔,或许可以仔细问一问当初的前因后果。
      “我见蓁儿与明殊相识,寻梅又认了明殊为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木棠在屏退旁人后如此向云潇询问。
      云潇有些为难。
      见云潇似乎不愿多言,她又问道:“莫非这雪貂是蓁儿相赠?不过你也该知道药王谷的规矩……何况雪貂本就会陪伴莘莘左右,说是她的嫁妆也不为过。而明殊毕竟不是木家人,雪貂从没有交与外人的道理。”
      寻梅既已认主,他又如何能开口相求?何况木莘莘与苏殷的婚事原本就是明殊让名方能成全……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他下定了决心,看着母亲低声道:“母亲,我有事情告诉您。”
      于是他将前因后果告知木棠,除了顾明诸与明殊之事。
      “母亲,”他认真地说,“从头到尾,明殊当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木莘莘割破手指按在寻梅头上,才使得寻梅认主。您也看到了,寻梅很喜欢明殊这个主人……”
      “易儿,照你所言,那是你拜入星章阁后发生的事情,”木棠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你人在星章阁,又不在俗世,为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即使是蓁儿,说的都有些含糊,想来这种事情他也不会主动与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潇一时哑然。
      “你用了庄生境?!”木棠反应过来。
      “是。”云潇犹疑良久,而后回答。
      “你从小都说,庄生境窥探他人所见,君子不耻,是什么让你竟施了庄生境?”木棠问道,“你……看到了谁的记忆?是蓁儿,是莘莘……还是明殊?”
      云潇没有说话,可是知子莫如母,木棠已经明白过来:“你看了明殊的记忆,易儿,你……”你莫非对明殊生出了……她刚想如此问询,可是看到云潇有些茫然的神色,突然觉得什么也问不出。她原本会对自家儿子开了窍高兴的……可是倘若那个人是明殊……
      她固然喜欢那个孩子,可是心头的愧疚让她无法好好面对明殊。她想逃避,可是倘若易儿他……她不愿去想。何况现在还要考虑雪貂的问题……她是注定会伤害到那个孩子的。
      不过如果明殊成为了木家人呢?这个想法电光火石一般在她脑海闪过,一发不可收拾。
      是啊,倘若明殊成为了木家人,这些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若是娶明殊为妻,蓁儿你可愿意?”
      木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胸膛中那悦动着的心脏在提醒他,这份愉悦远远超过了寻梅回到木家所能带来的欣喜。那个他或许第一眼就喜欢,却因为许多原因无法言说失之交臂,又突如其来回到他的视线的姑娘,如果真的可以……
      但是他不能说。
      无论是木棠希望的,还是木家需要的,都是一个不会耽于私情、无所偏爱的木家之主。如果他表现出丝毫逾越的情感……只会使木棠姑姑忌惮明殊。
      “我的意愿应该建立在木家的利益之上,”他竭力保持着冷静说,“迎娶明殊对木家有利无害,如果她同意,我不会拒绝。”
      木棠对这个回答是满意的。木家已经出了一个为情所困的木莘莘,木蓁必须是一个时时刻刻都足够冷静、不会为情绪情感左右的家主。她松了一口气,而后安抚木蓁道:“蓁儿,我是问你愿不愿意。你是我的侄儿,你的终身幸福并不次于木家的繁盛。”
      是啊……重要,却也只是口头上的“不次于”而已。木家不是以前的木家,而他,早已没有任性的资格——不,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任性的资格才对。
      木棠满意地点点头:“那么,你平时便要多和明殊接触接触……姑娘家脸皮薄,别吓着了她。我会与易儿说一声——他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同门,想必易儿会熟知她的喜好。”
      “那就劳烦姑姑和表弟了。”

      木棠如此应下木蓁,却在询问云潇之前踌躇起来。她在几人下榻的旅舍中来回踱步,从清晨拖延到了傍晚,倘若不是云潇开门见山,或许她还会这么拖下去。
      “母亲,”云潇问道,“您有事找我?”
      木棠略微犹疑,却还是开口道:“我看明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她父母已逝,也无人作主,总得找一个可以照料她的人。我想着你木蓁表兄品貌在名门世家子弟中也属上乘,他也一定会好好待明殊,如此也不算委屈了她。”
      “因为药王谷雪貂而开始的算计,如何不委屈。”云潇的眸光陡然锐利起来,木棠突然觉得有些无措。
      “你……你怎么……”
      “我曾经看过药王谷的藏书中提到,药王谷的雪貂,喜欢至纯至善之人,”云潇从来没有像这样痛恨自己的过目不忘,“可是寻梅却十分排斥您。您……是不是从见到寻梅的时候就想着要算计她了?!”
      这个孩子已经长得比他父亲还要高了,可是他的气势风度却远远比其父更加出色,木棠在骄傲的同时,只觉得哀切:“你……都知道了。”
      “母亲,是您说过,觉得愧对于她,”云潇的神色多了一丝焦急与受伤,“您为什么又因为雪貂的事情要算计一个女子的终身!”
      “易儿,得到药王谷的雪貂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
      “母亲,明殊并非自愿。”云潇认真地看着木棠的眼睛,“是木莘莘强行让寻梅认的主。而且明殊不是那种人——若不是她,木蓁表兄双手已废,木胥也不可能活着回来!如果她真要挟恩图报,根本就不会促成木莘莘与苏殷的婚事!最重要的是……母亲,明殊何辜!她明明没有做出任何事情,为什么总要被算计到如此地步?”
      “易儿,没有做出任何事情却付出代价的人,不止她一个。”木棠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满是决绝,“你总会明白,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
      “母亲,是您教我的,勿以恶小而为之!”云潇恳切道,“请您……”
      “易儿,你不必再劝了。”易儿如此心软,是因为他没有体会过失去的痛苦。作为母亲,她固然是希望易儿能永远这样天真下去,不必经受那些苦楚……思无邪,唯年少而已。
      云潇怔然地望着母亲的背影。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竟也变成了这样?明明她曾经被当作牺牲品,为什么现在也要为了利益成为施暴者?漫无边际的失望和愧疚在心头起落,他只觉得窒息。
      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让明殊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她被这样算计。她不能再经受这种失望了——他也绝不允许!

      婚宴的准备事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寻梅不愿亲近木莘莘,于是原本该由雪貂驮着新娘进门改成了寻梅跟在木莘莘身后将她送到正门处……而明殊正与寻梅大眼瞪小眼地讨价还价。
      “听话,事成之后给你五碟百草糕好不好?”
      “嗷……”
      “十碟……不能再多了,”明殊摸了摸它的头,“我已经向木蓁兄请教了百草糕的做法,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吃都能吃到的。不过不能一次吃太多,消化不好会闹肚子的。”
      “嗷呜!”
      “嗯,成交就不能反悔了。”明殊揉了揉寻梅的腮帮子,回头对木蓁示意,“寻梅同意了!”
      “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忙前忙后一个时辰了。”云潇向她走过来。
      “师兄?”明殊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云潇愕然——究竟是明殊太敏锐,还是他的担忧不悦表露得太明显……
      明殊很快意识到所言不妥,笑了笑开口道:“送亲的礼节繁琐至极,师兄你是不是累了?还是说,这里太吵有些头晕?至少先休息一会儿吧。”
      或者是明殊对他太过了解,抑或是他在明殊面前撤去了所有掩饰。
      他按捺住纷杂情绪,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那个人也来赴宴了。”
      原来是因为楼家主和木棠前辈啊……不过,真的只是因为楼家主和木前辈吗?明殊想了想,拉住了他:“既然这样,长辈的事情当然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了。反正也帮不上忙,我看你也忙了一天,好歹也坐下吃点东西吧。”
      “原本是来劝你休息的,怎么变成你来监督我了?”云潇有些无奈。
      “当初师父他们总以我可以辟谷为由罚我不许吃饭,”明殊故作轻松地挑眉,“饿肚子的滋味我最清楚了。”
      云潇不禁失笑,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月!”
      来者正是叶勰。
      抬眸望去,云潇不由恍然记起,当初明殊被认作叶家小五——叶明珠,字如月,是记入了叶家族谱的。如此,明殊不仅仅是明殊,也是叶家家主的义女……这样也好,至少那些人打她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
      “如月你也来凑热闹了——啊哈哈,云潇兄也在啊。”叶勰原本激动的神色收敛了不少,本要搭在明殊肩上的手也规规矩矩摆在了腹前,“真是许久未见了。”
      “兄长何必如此生分?”明殊仰着头看向叶勰,“我师兄人很好的。”
      “嗯,是啊是啊……”叶勰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家义妹的乖巧之中,“你说得都对……”
      “那我们一起吧,”明殊对他粲然一笑,“兄长我饿了。”
      “好。”我家小五就是乖巧懂事啊……叶勰的脚步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苏家长孙的婚宴,各大世家自然是要出席的。
      即使像叶家人这群武痴,也不得不被从朝闻堂拽出来。叶勰苦着脸告诉明殊自己时运不济才抽中了这桩苦差,不过——
      “我要告诉三哥我遇上小妹了,看他还怎么说风凉话!”
      明殊摇头失笑。
      “不过如月你现今在何处下榻?”叶勰问道,“不如与我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我与木氏莘莘有些交情,此行是同木家人一起来的。”
      “你……该不会说的是那个木莘莘吧?”叶勰又惊又疑,见明殊点头,不禁笑道,“如月当真是知交广阔。可是木家送亲的人这么多,想来也顾不上好好照顾你。既然你也对木姑娘表示了心意,便和哥哥走吧。”
      她若是与叶勰同行,寻梅恐怕要闹了。明殊摇摇头:“我知道兄长是关照我,可是我都已经答应莘莘姑娘了,人不能言而无信。”
      “如月,你真的不和哥哥走?”叶勰眼巴巴地看着她。
      叶勰可怜兮兮地望着明殊,神态倒与寻梅拽住她衣角的时候有些相似了。
      “叶勰兄,你这样成何体统?”云潇欲要将他拎远一些,却被明殊摇着头制止了。
      “嗯,我答应了木蓁兄他们要帮忙的。”明殊也蹲下身来,轻声哄他,“等婚礼的事情忙完了我就跟你回去好不好?”
      “说话算话!”
      “言出必行。”
      “嗯,是你说的啊!”叶勰又高兴起来,“母亲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义母,我也有些想念他们了……当然,我也很思念几位兄长。”
      “对了,上次你寄过来的丹药太贵重了,父亲都舍不得用……不过那盒糕点母亲很喜欢。不过出门在外,实在不必如此费心……”
      云潇静静地看着明殊与叶勰话家常,一时心绪难平。

      苏家长孙迎娶木家嫡女,排场自然盛大极了。
      倘若净土的世家能将对排场十分之一的精心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明殊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从这里可以看到婚宴上的仪式和歌舞的彩排,据说这已经是第十次了。用苏家木家两边长辈的话,这叫“尽善尽美”,在她看来倒是流弊难改了。
      “休息一会儿吧,”身侧,云潇一边为她斟茶一边毫不留情道,“这种歌舞也不算上乘。”
      “嗯。”若是木棠前辈听到这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明殊,现在你……方便说话吗?”
      “木蓁兄?”明殊走了过去,“有什么事情么?”
      “我……只是来送些东西来。”木蓁显然有些局促,“你这段时日为了莘莘的婚事如此费心,我想聊表心意。”
      “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木蓁兄不必如此客气。”无功不受禄,木蓁为何在这个时候送来这些呢?
      “药方的事情木香已经告诉我了。”木蓁的话让欲要离开的明殊停下了脚步。
      明殊回过头来。
      “至少不要拒绝我的谢礼。”
      难得见木蓁如此坚持,她伸手接过了那只纹饰精美的木盒,觉得手上一沉,不由问道:“这该不会是什么丹药之类的吧?”她下意识地轻轻摇晃了一下——不对,听声音倒像是金银玉石撞击,莫非……
      “是姑姑和莘莘她们说你衣饰过于朴素,”木蓁解释道,“很快就到婚宴了,所以给你置办了一些钗饰。”
      倒是精心……只是不妥。簪钗之物不能随意相赠,何况……
      “多谢木蓁兄的好意。”明殊垂眸笑了,“只是莘莘的婚宴上,不应喧宾夺主。”
      “啊……我只是以为女子都会比较喜欢这些,到底是你心思缜密。”木蓁有些局促地说。
      云潇皱了皱眉。
      阿殊才不会喜欢这些东西。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阿殊向来是不在意的。
      “那也未必,”明殊想了想,“比如一位与我交好的师姐,你与其送钗环首饰,还不如送她些珍奇种子讨她喜欢……人各有所好嘛。”
      “那你呢?”
      明殊微微垂下眼眸。果然,木蓁他……
      犹疑不过须臾,明殊抬眸:“我喜欢那些能够一眼看得通透的东西。比如刀枪剑戟,我一眼便能看出它们的用途;譬如金银锱铢,我一眼便知道这些是真是假。可是诸如玉石古玩,我却不怎么敢碰——毕竟即使是老道之人,也有看走眼的可能……我不喜欢这种冒险。”
      木蓁的嘴唇翕动着,而明殊突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是不是有些任性?”
      “哪里,是我唐突了。”木蓁眸光有些黯然,“天色将晚,我去看看莘莘。”
      落荒而逃。
      “如此,便不远送了。”明殊目送他离开,收敛了笑意。
      “你……看出来了?”云潇问道。
      “木蓁兄表现得太过反常。”明殊叹了口气,“送这些女儿家的物事过来,谁能不知他的心思呢?木蓁兄是个惜花之人,可我不过半截枯木,只怕会辜负了他的心意……也只能让他及时止步。待到他再走近些,发现虬枝原是朽木,便是我耽误他了。”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明殊轻笑起来,“不过你与木蓁是表兄弟,在意此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看,若是误了木蓁兄的终身,我倒是失去了两个好友,可就亏大了。”
      “我没有想到谈及此事你会如此从容。”云潇此言倒是多了一丝喟叹的意味。
      “世家子弟,从小应该听惯了这些事情吧。”明殊神色淡淡,“就许男子端方自持,女子娇羞解意?那么,恐怕我是要令人失望了。我原先便说过,我这个人,不大讨喜。”
      “别这样。”云潇的语气中有一种隐忍的痛惜,“别这样说自己。”
      “我不过实事求是,”明殊没有看他,反倒是笑了起来,“而且我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知道如此说云潇会不大好受,然而这也是实话。
      木蓁的讨好太过突然,而且毫无预兆——若说是对当初的许元夕心怀愧疚,便不该等到现在;若说是对易梦斋主人明殊心存爱慕,也该在木莘莘与自己通信时聊表心意。偏偏在木莘莘与苏殷成婚之际表露“心意”,论倾慕不似倾慕,说补偿不像补偿……倒像是赶鸭子上架,匆匆忙忙。
      而云潇……明显是知情的。
      她了解云潇,他为人看似淡漠,却是一个十成十的君子。虽然云潇行事有时显得不通世故,其实这个人比任何人都通透敏锐。能让他犹豫缄口又愧疚难安的……原来如此。
      幸而她从来不曾怀有太多期待。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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