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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莘莘 ...

  •   不出云潇和明殊所料,木棠不愿回到楼家,但是她显然也没有做好回到木家的准备。
      既然木棠还不愿意回楼家,那么或许木家也不算是一个好选择,明殊想了想说道:“前辈若不嫌弃,我倒有几个不错的去处。”
      “那便拜托你了。”云潇对她颔首,对自己的母亲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既然易儿信她,那么明殊一定是值得信任的。木棠虽然不愿麻烦晚辈,却也知道她已经与外界脱离太久,贸贸然独自逞强实在不明智……何况她还不想去面对那些旧人旧事。于是她微微向明殊点头:“那便麻烦你了。”
      “您不必与晚辈客气,这是晚辈应该做的。”明殊俯身回礼,“如果可以,我也想听一听关于夫……母亲的事情。”
      木棠知道明殊如此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也轻轻笑了笑。

      沿水路东行不过两日,便临近月上城。
      月上城由祝家执掌,多年以来都保持中立,不声不响。或许是毗邻芜光岛的缘故,其他几大世家对此地也并不十分关注。如今看来,月上城虽然称不上规制富丽,却也很有生机……想必祝家也并非他们表现出的那般平平无奇。
      离开芜光岛的禁制,方能御空飞行——到了月上城,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代我向师父师叔他们问好,”明殊轻声道,“那么下次再会,该是清谈会之时了……一路小心,木棠前辈我会好好照顾的。”
      “多谢。”云潇对她颔首,又略微踌躇道,“你……也照顾好自己。”
      “师兄你也是。对了,我……”
      “咳,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母亲那里就拜托你了。”云潇凌空立在风中,衣衫猎猎作响,却有些落荒而逃之感。
      看着云潇的背影,明殊默默收回袖中的手——原本她想着云华他们惦记着月上城的点心也不是一两天了,她还打算让云潇帮忙带上一些回去的……也罢,今后有的是机会,不急。

      “还有一日便到永旭城了。”
      若是她一人,御风倒是无妨,但是木棠的修为支撑不了那么久。不过她也因此难得清闲地与木棠话了一番家常……顺便得知了母亲与师父他们的许多旧事,算是意外之喜。
      “主子,我们的船被拦住了。”
      “木棠前辈不必担心,我去看看。”她对木棠安抚一笑,起身走出船舱,嘱咐松净柏常,“你们去安抚一下前辈,不要让她受了惊吓。”
      “可是……”
      “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明殊看着两人有些不放心地俯身进入船舱,伸手施了一个静音咒。
      烟波渺远之间,她隐隐看到了船身上的竹叶纹。
      青竹苍龙,含华楼家……既然没有高悬家徽,想必是私下前来,不欲人知。如此小心谨慎,却又用得起青竹纹饰,除了楼家家主还能有谁?不过他为何会知晓……明殊突然想到了什么,暗道楼亦矜当真用心——云潇用来进入芜光岛的信物想必是被施了追踪术,倒也难为他们能一路追到这里。
      果然,有人在船上喊话。
      “这不是明殊么,”楼亦矜心中激动,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呵,这是点明他知道木棠前辈在船上的事情?
      “楼前辈好灵通的消息。”明殊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了楼亦矜望向身后船舱的视线,朗声笑道,“只是这位前辈与我有些渊源,此番我正要邀她做客,可不能被您截了胡。”
      楼亦矜微微皱眉——木棠这是不愿见他?也是,毕竟物是人非。他很快恢复了从容:“既然是明殊的熟人,不妨为我引荐一番如何?”
      “实在抱歉,那位前辈一路劳顿,有些乏了,”明殊轻声道,“多谢楼前辈美意,可若是将那位前辈唤醒,明殊未免太过唐突。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楼亦矜挑眉。明殊虽然温温和和的,身形却没有一丝一毫动摇……真是难得强硬的态度——只是这愈发让他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明殊,这是我与她之间的私事,”楼亦矜摩挲着剑柄,那是他下定决心的暗示,“你是个伶俐的孩子,该知道家事难断的道理。”
      “楼前辈这话我实在听不懂。”明殊睁圆了眼睛装傻充愣。
      “明殊,你硬是要阻拦我吗!”
      “前辈想做其他,明殊绝不多言。”明殊立在船头,狂风拂乱了她的长发,她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可是这次护送一位交好的长辈,无论如何不能让您打扰,还请见谅。”
      “就凭你一人?”
      “凭我一人……”明殊突然近乎天真地微微侧过头笑起来,“不够么?”
      那一瞬间锐意迎面而来,凛然逼人,隔着那温融目光显得尤为不真切。楼亦矜突然想起,眼前的明殊是那个少年成名与儿子并称星章双璧、寒木春华之人——纵然利刃未曾出鞘,也断不可小觑。
      他微有迟疑,问道:“何故至此?”
      “半是忠人之事,半是心之所向。”
      楼亦矜沉默良久,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好……很好!”
      “家主?”
      “让开,放行!”楼亦矜的语气有不容辩驳的意味。
      “如此,多谢前辈成全。”明殊抬手作揖。
      楼亦矜远远望着那一叶小舟,眸中神色明灭不定。
      明殊……当真好得很。即使是面对十大世家的家主,也不会退却一分一毫么……易儿的眼光果然不错,是个可信之人。如果是将木棠交托于她照顾,应该是可以让人放心的。
      他已经等了十六年……他有足够的耐心,也不急于这一时。
      楼亦矜静静望着那叶扁舟远去,如是心道。

      看到归尘居的牌匾,松净睁大了眼睛:“楼主我们这是……”
      “松净,”柏常对他摇头示意,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流飒堂主负责的地方?”
      见松净眼神躲闪,他叹了口气:“都说了要多听多看……不过楼主,我们来这里是……”
      明殊看了看身后疑惑的两人,露出一点笑意:“找人。”
      找人?在棺材铺找人?这这这……这不是棺材铺吗!?两人皆惊诧极了,却还是跟上了明殊,踏入了那有些冷清的院子。
      “不知楼主莅临,有失远迎……”流飒恭恭敬敬上前俯身作揖,眼神却有些飘忽。
      “流飒兄,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必用虚礼打发我。”明殊抬眸,那轻飘飘的一眼看得流飒心头一颤。
      “楼主折煞我了。”流飒干巴巴赔笑,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直打鼓——楼主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吧?!这该如何是好……都怪流意那家伙,想一出是一出。什么楼主年纪尚轻得好好磨砺……你倒是试试顶着这犀利的眼光站直啊!他心中已经将不着调的弟弟流意和那群油头滑脑的老家伙骂了一万遍,却不敢显出分毫。
      “我方才还在隔壁的回春堂看到了流意兄……”明殊笑意不达眼底。
      “怎么会,流意他明明……”流飒噤了声。糟糕,他竟在这个时候说漏嘴了!
      “哦?”明殊的眸光锐利起来,“我刚才本打算说,我方才还在隔壁的回春堂看到了流意兄……的小学徒,你却如此激动——怎么,流飒兄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流飒背后冷汗涔涔而出。
      大意了。早就知道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年轻楼主不好糊弄……流飒懊悔不已。他就不该随着桃曼几人挑衅她的威严,这下算是折在她手里了。
      “流意,还不出来?莫非……要我请你不成?”
      “楼……楼主……”
      “流意,你好歹也是我见微楼回春堂的一堂之主,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成何体统?”明殊轻轻一笑,“我先前便说过了,诸位年长我许多,也算得上是我的前辈,我便是见了,也得称一声兄姊……你们这般长跪不起,倒是我的过错了。”
      “属下……”
      流意和流飒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明殊的灵压迫人,哪里是他们能抗衡的!别说他们根本就站不起来,膝盖如同楔子一般钉在地上,现下连说话也是勉强到了极致,只觉得全身气血逆行,没有一处是自己的。
      “看来两位的记性实在不太好。”明殊笑盈盈地走了过去,“我记得初见之时我便说过,若是赐教,明殊自当虚心接纳,然而若是暗中的手段却实在不必,省得平白添了隔阂。当初在通过几位的训练时,诸君信誓旦旦曰唯马首是瞻,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殊眸光流转:“原来,不过是打了折扣的忠心。”
      流意流飒两人又是羞愧又是慌乱,却口不能言。
      “隐瞒不报,其罪一也;自作主张,”明殊含笑看了他们一眼,“其罪二也;不分轻重,其罪三也。有些东西不能随意考验,做事之前看清楚自己的立场。”
      流飒觉得身上的灵压减轻了一些,忙开口道:“此事桃曼琴唯他们都已默许……”
      “砰——”
      没有人看到明殊是怎么出手的,流飒和流意已经倒在了敞着的棺材之中。
      这……松净有些惊惧。在他看来明殊一路上都是轻言细语的,从没有发过脾气,十分体恤旁人,哪里想得到明殊出手果断至此?
      柏常对他摇头。楼主温和与否与她出手并无关联,何况此事原就始于流意流飒自作主张的试探——从某种程度上是挑衅。况且楼主出手极有分寸,他凭借撞击的声音可以判断出,流飒和流意只是轻伤,未及筋骨……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若今日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敌对方,”明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们也这般,还不等对方逼问便自乱阵脚,将同袍供出?”
      几人皆是一愣。
      是他狭隘了。柏常有些羞愧地想,本以为楼主是借此机会敲山震虎收服心腹,却没有想到楼主不仅机敏,其气魄远视亦非我辈能及。比起令人臣服,竟是将整肃风气壮大见微为先么……这样的人,臣服也是令人心甘情愿的事情呢。
      “既然你们试探我,是谁起意,是谁谋划,又是谁响应,这些都不重要,”明殊微微摇头,“倒不如想想怎么瞒过我的眼睛岂非更好?欺瞒于我,信服与否,对见微不过是换不换楼主的事情,可是由分权和私心引起内讧削弱见微……不分轻重,因小失大。”
      “若有人要这位置,让他们光明正大地过来。”
      明殊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在棺材里的两人,那一刻,他们以为自己见到了真正的神祇。
      “见微楼明殊,随时恭候!”

      柏常看了松净一眼——身侧那家伙若不是理智尚存几乎要跪在楼主身边了。不过啊……他摇摇头,自嘲一笑,即便素来冷静如他,那一刹那也觉得心头意气澎湃难以平息。
      对于好奇心重又习惯了暗处诡谲的见微,这样一位楼主……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存在啊。
      “还不起来么?”
      明殊的话让流意流飒松了口气。两人刚刚颤巍巍站直,忽而又有一物迎面而来。
      流意浑身一僵——那是一枚令牌,直直掷过来,钉在身侧的柱子上,犹自震颤。
      “见微的令牌,还是该妥贴收好。”
      原来是他遗落在虞家密室的令牌。
      “多谢楼主。”
      这一天的起落让流飒和流意都觉得有些眩晕。
      满意地将流意流飒收拾服帖,明殊又让松净请来了木棠。
      “前辈,”明殊笑意轻柔,拉着木棠在回春堂的后院缓步而行,“您觉得这里如何?这里是我先前与您提过的流意先生的医馆,若您不嫌弃,可以在这里住下。”
      “这……怎么好意思。”木棠看了看明殊,又望向流意。
      “您如此说真是太客气了。”流意拉出一个笑脸来,“既然是明殊姑娘带来的贵客,自当奉为上宾。夫人您只管住下,只要不嫌此处简陋就好。”
      如此,木棠也不推拒——她确实没有做好面对故人的准备,现下明殊给她准备的容身之处是最好的选择。
      陪着木棠熟悉了回春堂,又为她置办物事安排居所,明殊这才歇息下来。
      不,或许说歇息不大恰当——毕竟此前与云潇木棠同行,可是累积了一些书信未看。
      “楼主还请早些休息。”
      “柏常这般忧心忡忡,倒是我行事失当了。”
      柏常正准备开口,却听见松净匆匆跑来:“楼主,这里有一封加急的书信。”
      “哦?”明殊微微点头,接过信笺。
      “明殊姑娘玉启:自潜蛰城一别已有数月,期间小姐为苏少爷诊治数次,并无差错。然而十六日夜间苏少爷突然高烧不退,呕吐,痉挛,盗汗,服药后竟咯血数次。苏家家主名曰体恤小姐辛苦,实则软禁。香以书信告诸木蓁少爷,然未得回信。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唯忝颜相求。木香拜谢。”
      细细读完木香的书信,明殊神色微凝,指尖火光跃动,将它烧得干干净净。此事倒也并不全然在她意料之外——苏家暗流涌动,木莘莘医治苏殷十之八九是挡了某些人的路,加之木家人这层身份,与苏殷对立的人自然容不下一丝一毫让苏殷痊愈的可能性。
      不过既然是十六日的事情,也不知道过了五天,苏殷的情况如何了。想来并无性命之忧,否则她早已收到见微的急报。苏殷其人,不算一个合适的盟友——其人计谋过于诡,为人近乎鸷,生性不易取悦,他的一举一动,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利……也是为了有趣。
      这种缠绵病榻却心火炽盛之人,她实在不愿牵涉分毫。
      可是木蓁是不会出手的。
      木蓁作为兄长固然舍不得木莘莘,可是若作为木家的掌权者,他不会为了一个罪人冒险——苏家人身体羸弱已经是众所周知,此时出手,若是未能救得苏殷,却是白白赔上了药王谷的神医之名……而木家,是绝对经不起这重风险的。
      没有见到苏殷,她不能贸然判断他的病情。但是倘若苏家的医者也束手无策,想必也身份棘手。或许……最合适的决策是告知木棠,让她一试。
      只是若请木棠前辈出手为苏殷诊治,木家的事情势必得悉数告知于她……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何况未经云潇应允,如此行事实在不妥。
      然而如此,木莘莘便彻底沦为弃子了。
      她知道,即使她出手,木莘莘也不会生出几分感念——但是那又如何,她原本就不是为了旁人的感激行事。只是倘若出手,必然引起苏老爷子的注意,无异于招致祸端,届时脱身只怕有些困难。而木莘莘经历变故,以往的情分和那微薄的歉疚最终化作难堪,且不说不可轻信,更得提防一二……如此看来,出手诊治苏殷实在是一桩亏本买卖了。
      可是啊,她既然会犹疑,不正表明心中已有决断了么。
      那么,明天便向木棠前辈辞行吧……算来潜蛰城的夏日甚是凉爽,此行便权当避暑罢。
      “楼主?”松净躬身,有些好奇地问道。
      “无事……只是听闻潜蛰的莲花开了,想去看看。”

      与木棠作别,几人弃了小舟凌空而行,到潜蛰城时正是当日黄昏。
      留香居中有人点了风荷酒,暗阁的石门开了又关。
      “楼主,苏家已经封闭了消息……但是据我们的线人说苏殷院中的饭菜已经有几日没有动过。”柏常恭恭敬敬问道,“您有何打算?”
      “不是我有何打算,有打算的是那从木家远道而来的姑娘。”明殊似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看来得去确认一下苏殷的情况了。

      当她轻轻跃进苏殷的院子的时候,明殊心想,夜探府邸这种事情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她做“不速之客”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借着月光,明殊能看到屋中一排排书架和许多珍奇收藏。顾不上感慨苏家家底殷实,她按住苏殷的手腕,对方却仿佛有所察觉一般微微挣扎。
      成了病老虎都不安分,明殊摇头心道,真是个麻烦的病人。按住了他的安眠穴,苏殷的呼吸才重新恢复平缓。
      啧……确实有些难办。
      明殊摇头,忽而瞥到床边的折扇。三皇钱安安分分地卧在床头案几上,泛着幽幽的光。
      呵……天命么。
      明殊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离开。

      “明殊姑娘,既然是您开的药方,为何要借莘莘小姐之手……”
      在为苏殷诊脉后,明殊将药方交由木香,再三叮嘱只能偷偷给苏殷服药,待苏老爷子发现苏殷身体好转便推说药方是木莘莘给出。木香倒也伶俐,买通了苏殷的随侍,精心侍药。不出明殊所料,苏殷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而苏老爷子也亲自过问。木香依她所言托出药方是木莘莘所想,于是木莘莘解了禁足,被奉为上宾——似乎是皆大欢喜。
      可是知情的木香却并不这么想。
      药王谷中人对医术的执着是刻在骨子里的,在木香看来,这药方明明是明殊交给她的,没有道理“成全”了木莘莘。且不说木香原本就对木莘莘心有嫌隙,在木莘莘若无其事接受了本不该归功于自己的功劳,甚至不曾问询她前因后果时,木香对于没有丝毫歉疚之意的木莘莘再次生出了怒意与厌恶。
      她实在不明白——难道明殊只是顾及木莘莘的身份便对她百般迁就么?可是在她看来明殊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或许在旁人眼中,木莘莘作为木家嫡系唯一的女子身份高贵,但是在她眼中,木莘莘不过是倚仗父兄依凭身世,那尊贵并不是她挣来的——可是明殊不同,即使易梦斋不过后起之秀,那也是她自己打下的基业。
      这样一个人为何不向苏家家主言明是自己的功劳呢?
      “木香,你这是在抱不平?”明殊心知木香对木莘莘的憎恶并未消弭,若不将利害解释清楚,只怕木香会好心办了坏事,便开口道,“诚然,若我将事情解释清楚,你觉得世人会更相信木家典藏,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
      “可是……”
      明殊摇了摇头:“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时并非不为,而是不可为。今日我独揽大功,莘莘姑娘必然心怀不快,更惹得苏家家主猜忌,岂非得不偿失?木香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此时,为不如不为。”
      木香并不了解其中弯弯绕绕,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转念想到明殊愿意与自己解释,已经表露了信任与亲近之意,便点头道:“既然您心中有数,那我便不多言了。”
      “木香,”明殊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叫住了她,“你的路还很长,一时得失不算什么,切勿心急因小失大。如果可以……我不劝你放下什么,只希望你能把自己也放在心上。”
      木香一僵,对她深深低头拱手,快步退下。

      不出所料,木蓁来得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地提出自己父母俱已亡故,只剩下这个幼妹放心不下;恰到好处地摇头笑说女大不中留,又提出木莘莘久仰苏殷的风姿;恰到好处地敲山震虎地提到幼妹久不归家,唯恐是受了委屈……一切都水到渠成,苏未至同意了这桩婚事,木莘莘和苏殷的。
      “莘莘,回去吧。”阔别将近一年的兄长站在她面前,“也是时候置办嫁妆了。”
      木莘莘一愣。
      千辛万苦图谋的东西突然被人拱手奉上,该是什么感觉?欣喜若狂?感激涕零?或许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又被明殊说中了,她果然并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莘莘?”木蓁微微皱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木莘莘忙摇头问道,“何时启程?”
      “明天。”
      木莘莘应下了。
      行装有木香整理,木莘莘完全不必费心。或许是此前过于紧张,现在得偿所愿,这种恍如隔世的闲适反倒有些不真实了。她在庭中漫步,却听到一个让她几欲遁走的声音。
      “木姑娘,”苏殷的声音中透着与生俱来的一股自矜和锐意,“或许我现在该称呼你为未婚妻?”他的气息更近了些:“怎么看见我反倒想要离开了?”
      “婚期将近,相互避嫌,是为规矩。”
      苏殷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仿佛木莘莘的小心翼翼取悦了他:“如今外面传言,木家木莘莘治好了我这个病秧子,还有人说,你在来到潜蛰城的路上治好了不少人的疑难杂症。木姑娘对此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并不重要。”
      “倒是嘴硬,”苏殷眼睛微微眯起,难辨喜怒,“你身后之人确实医术高超,心思也足够缜密——只是那人漏算了一点。即使笔迹与你相通,笔墨的时间也会暴露药方书写的时间。”
      木莘莘强自镇定下来:“纵然是我身后之人出谋划策,但是既然能为我所用,便是我的依凭,公子又何必计较太多。”
      “有趣。”苏殷似乎对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很满意。
      木莘莘看着苏殷的背影,才恍然惊觉背后已然冷汗涔涔。
      这就是苏殷的压迫感么,即使不能修道,也有这样凌厉的气息……木莘莘有些不甘又有些难堪地咬紧双唇。若不是明殊交代她如何应对苏殷,她怕是会试图隐瞒弄巧成拙。
      她该感谢明殊的。
      可是内心的酸楚和不甘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无能,只能如傀儡一般对他人言语遵照执行。明明在一开始的时候……可是众星捧月这种词,实在是久违了。

      “云……云潇师兄,我……我们跟不上了……”
      碧空如洗,澄江如练,倘若忽视空中一众苦大仇深的少年,也算得上风光正好。只可惜那一声声急促的哀嚎惊得鸟兽四散奔逃,败了这清幽意境。
      “唉,你们就别叫了,”一旁的云柯摇了摇头,“原本就气息不稳,这么乱来……”
      “倒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云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是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惊呼。
      “啊——”果然,是有人支撑不住,坠了下去。
      新入门的弟子都有些慌神,云柯和云融却是稳如泰山:有云潇在,出不了什么乱子。
      果然,那个弟子浮在半空,虽然手足无措地折腾,却也没有下落——是云潇出手了。不过经历了这次波折,一行人自然是停下休憩。
      远远看着云潇严厉地教导着那群疏于实践的弟子,云融有些怀念:“说来当初云殊……明殊师姐带着我们去东桑的路上要我们去卖朱草的时候,我们一开始不也像他们一样抱怨过么?现在想想,实在有些怀念。”
      “是啊。”云柯看着那群面露愧色却虚心受教的后辈,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现在的他们也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次便是协助云潇带着新入门的弟子外出历练的。
      有活泼的少年凑了过来:“师兄,你们是说那位离开了星章阁的师姐?听说她当初是女扮男装呢!”
      “我倒是远远见过那位,”另一个少年有些激动地说,“当初菁华会武的时候我就在台下看到那位师兄……不,师姐,那剑法凌厉极了,不愧是入了菁华会武前百的人!”
      “我……我记得那位师姐也是拜在阁主门下的。”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们怯生生地望着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云潇一眼,惹得云融和云柯笑了起来——若是云潇想要打断,早就阻止他们谈论了……或许提起明殊师姐,他也是有些高兴的吧?
      或许是云潇的纵容给了那群少年勇气,他们竟是叽叽喳喳地问询起当初明殊带着云融他们赴往东桑的见闻趣事起来。
      “所以明殊师姐带着你们去采草药了?”
      “欸,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师兄你们朱草卖出去了吗?”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东桑啊,我们也想去!”
      一众少年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云融与云柯相视而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云融的视线落在了云潇身上:“对了,说起来啊,那个时候我们在霁阳城还遇上了刺杀。”
      “刺杀?!”
      “对啊,”云柯点点头,“那个时候凶险极了,可是明殊师姐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只是那歹人狡猾阴损,就在明殊师姐要为云霁师妹挡住暗器的时候——”
      众人屏住了呼吸。
      “是云潇师兄及时赶到,逼退了歹人。”
      “啊?!”一众弟子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了云潇。
      看着他们惊诧的眼神,云融温和地笑了笑:“所以啊,就像师姐说的,有些人是面冷心软,看人不能看外表的。她还鼓励我们好好和云潇师兄相处,为此花了不少心思。”
      “听师兄你们这么一说,”一个年轻的弟子红着脸说,“云潇师兄虽然严格了一些,但是也确实是为我们好呢。”
      “师姐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另一个弟子也点点头,“如果可以见一见她本人就好了。”
      “清谈会上,明殊师姐应该会出席。”看着那群跃跃欲试的少年,云柯好整以暇地添油加醋,“所以若是你们表现得好……”
      一众少年摩拳擦掌起来。
      云融安置他们睡下,微微犹豫,还是走到云潇身旁:“师兄还是不习惯热闹吗?”
      云潇抬眸:“无妨。不过,劳烦你特意过来……还和这些师弟师妹说了许多我的好话。”
      “不是好话,”云融认真答道,“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何况明殊师姐此前常常说,虽然师兄一个人待着,但是不喜欢热闹和拒绝温暖是两回事。其实,在师姐离开星章阁后,我们很后悔,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
      “原来她这样说么。”云潇眸光微动,“你们也费心了。”
      那种动容而柔软的神色是不应该出现在云潇的目光中的。可是,云融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笑了起来。
      明殊师姐说得对,热闹和温暖是两回事啊……至于后者,又有谁拒绝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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