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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我执 ...

  •   “楼主,既然您急着赶回芜光岛,为何先前还执意要亲自将那位杜前辈送到见微楼中?”
      松净心想幸好是自家楼主修为高深,否则这一天一来一回几万里任谁也受不了。
      “你们办事素来有分寸,我很放心。”明殊看了松净和柏常一眼,见他们虽然形容狼狈却也紧紧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但是杜前辈刚刚失去至亲,悲伤不安,无法平静……有许多不便之处。我与杜前辈相熟,自然得看顾一二。”
      楼主这是看出来他们的情绪了?松净和柏常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也是的,非要坚持同行。”明殊停了下来,将两瓶丹药抛过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们不累的,楼主。”松净忙摆手道。
      明殊微微一笑:“嗯,我知道。是我有些疲乏了。”
      松净和柏常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拱手:“是。”

      “这是您的药,请拿好。”
      药铺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木棠算是彻底清闲了下来——以云潇的医术,虽然诊治不了什么疑难杂症,但若只是处理头疼脑热却还是足够了。她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家儿子有条不紊地为人诊脉配药,露出了欣慰而满足的笑容。
      “呀,木大夫,这是令郎吧?”有熟人好奇地打听,“怎么先前没见过?”
      “犬子此前在城外修学,也是近几日来看我。”
      “唉,木大夫您的儿子就是让人省心,不像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成天只知道游手好闲。”那人又是艳羡又是好奇地打量云潇,“不过啊,到底是外面的风水养人,芜光岛上可养不出这种人物。要我说啊,孩子大了也得随他去,年轻人就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志在四方!”
      木棠陪着笑,心头却酸涩极了。是啊,孩子大了,她不能如此自私。
      “欸,怎么这么热闹?”一道温和又带了几分笑意的声音传来,“我看到有许多人在外面排队,是出什么事了吗?”
      “明殊,你回来了。”见身旁那个熟人好奇地打量明殊,木棠忙开口道,“这是我的远方外甥,也是跟着犬子来芜光岛上看我的。明殊,来,这是你郭婶。”
      “郭婶好。”明殊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对了,姨母,今天病人很多吗?”
      “哎呀,真是个实诚孩子!”那郭婶捂着嘴笑了,“你瞅瞅,来的不少可都是姑娘家。”
      木棠恍然大悟——她就说啊,怎么今天来的这么多都是姑娘家,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看着跟郭婶两人其乐融融看热闹的明殊,她突然觉得有点头疼……更多的大概是好奇——易儿性情淡漠,这两个人竟能合得来……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你没病。”云潇眼都不抬说道,“还有后面几位年纪大概二三十、穿着鲜艳的姑娘,你们都没病。既然没病,便可以走了。”
      “你……你都没有诊脉,凭什么这么说……啊,我们……我们走。”
      云潇抬头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几人灰溜溜地走了。
      “阿殊,你看热闹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云潇抬眼看过来,“过来帮忙。”
      明殊忍住笑意:“这就来,表兄。”
      云潇手里的笔杆颤动了一下,轻声应了。
      身后传来郭婶好奇又热切的声音:“哟,木大夫,您这外甥女也会医?!呀,小小年纪,柔柔弱弱的,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叫什么来着……家……啊,对,家学渊源!哎呀,说起来您这外甥女议亲了吗?”
      “郭婶,您的药。”云潇出声打断了两眼发光的郭婶,“熬药的方法我已经附在药包里了……您这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所以你非但没能劝住前辈,”明殊有些戏谑地挑眉,“反倒是将自己搭进去了?真是辛苦你了啊,帮工——这几日过得可还清闲?”
      这几日任凭云潇百般游说,木棠都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她坚称,留在芜光岛是自己的意愿,可是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对云潇的不舍。
      “可是,木前辈究竟在坚持什么呢?”明殊喃喃道,“难得久别重逢,却宁可匆匆分别也不肯踏出芜光岛一步……莫非前辈在此处还有未竟之事?可是有什么事情是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告诉的呢……”
      除非——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明殊看了云潇一眼,考虑着此事是否应该先私下另行打探再做决定告知云潇与否,却突然听到云潇开口:“或许……她是不想见到父亲吧。”
      不,我觉得这种家事即使是无意之中知情也不太合适……师兄一向通情达理,这真不是她有意探听,毕竟在她看来命可比秘密重要得多……明殊正在思忖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打断云潇,他却看向她问道:“阿殊,你是怎么看待家族与个人的?”
      看到明殊有些不解的眼神,他叹息着解释道:“我的父亲和祖父曾告诉我,家族之于个人,如舟之于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倘若以江上之舟作比,对于舟,水是必要的;但是对于水,却似乎并非与舟休戚相关。可当年我没有来得及问,后来没有机会去问,也再不想刨根问底。”
      “可是你依旧困惑。”明殊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或许我的想法有些不一样——如你所知,我并非家族利益的既得者,或者可以说,我是维系那江上之舟的一滴水——倘若将家族比作一叶扁舟,将人比作‘平平无奇’之水。虽然这舟水之论是众人皆知,可我却觉得,这种说法太狂妄……也太过一厢情愿。”
      云潇突然觉得有些抱歉。他想明殊一定是想到了一些不会让人快乐的事情。明殊的身世他大致知晓,原本当是顾家的掌上明珠,却以女婢之身俯伏做小多年,本该飞扬肆意却不得不学着察言观色左右逢源……他不该向她提起这个问题的。
      明殊却已经沉浸在思绪之中。她看向认真听着的云潇:“就像你方才说的,对于水,舟并不是必要的,但是离开水,舟却不能行寸步。这种说辞,是说给楼家长公子听的,是说给未来家族的继承者听的——让他们时时刻刻记得立身之本,不至于在逐利中迷失。”
      “若要我说,”明殊突然挑眉轻笑,“家族之于个人,不过是林之于木。”
      云潇心念微动:“何解?”
      “独木难成林,然而一株孤木,实在太容易被掩藏在一片林木之中泯然如众了。”明殊的笑容虽然并无嘲讽之意,却多了几分苦涩,“来年纵是零落,也当叶落归根——化泥护花。保全忠义之名,成就立德之身……这大概是孤木所能达到的极限,也是依附理所应当付出的代价……和应尽的义务。”
      “可是——”她的目光灼灼,亮得惊人,“若那株孤木长得足够高,或旁逸斜出,或葳蕤生花,能从林中脱颖而出,使人驻足……或许那片林木也会因那株孤木之名被传颂。反之,若是那孤木便只能依赖那片茂林的美名才能被人高看一眼了。”
      明明是野心勃勃近乎大逆不道的话,可是那双眼睛宁静平和,仿佛只是去拿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云潇虽然有些错愕,却讶异地发现自己竟并不抵触明殊的想法。或许他在骨子里也并非如父亲他们所言那般守礼温驯呢,他不由苦笑。
      “但是,只是如此,就太过无趣了。”明殊又轻轻说道,“与那群为了忠义死而后已的呆子有什么两样……如果可以,不要管自己会不会被群林掩映,也不去想如何恪守规矩。只是随心随性活着,贫贱不能移我志,富贵不能缚我身……只是为自己活一次。”
      “若是路途险阻,不得不违心地做些什么呢?”云潇问,“若力有不逮,若身不由己?”
      “为求长久,必有取舍。”明殊的回答斩钉截铁,“既有取舍,又谈何身不由己?”
      “即使牺牲至亲挚爱?”
      明殊心头微叹——像她这样的人,哪来的至亲挚爱?她既无太多留恋,便也承担得起绝大多数人承担不起的代价。不过倘若她真的有……
      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既然给不起承诺,便不该妄念其他,更不该许下期许,这是她从小到大学会的。
      “即使是至亲挚爱。”
      “不会后悔么?”云潇的声音隐忍着情绪。
      “既然做出选择,那便是舍弃的那一方不够重要。我不会找借口——既然让他人做出牺牲,再希求其他,便有些强人所难了……我还没有无耻到那个地步。”
      云潇神色一震。
      他素来以为与明殊相知,明殊也必定能懂得他的郁气所在,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明殊与他的想法竟大相径庭至此。
      他知道,明殊对自己毫无隐瞒之意,她十分清醒,所言皆出于深思熟虑。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与明殊的默契,亦低估了心中对明殊的期待。
      回过神来想,他的反应有些过了。人与人本就不尽相同,他不该将想法强加给明殊的。可是他发觉,“不该有所期待”这个念头带来的失落更甚于明殊与他的“道不同”。
      说到底,在别人眼中的寡淡冷漠,明殊眼里的平易近人,于他不过是随心而行罢了。
      云潇的神色不对,明殊知道他这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她应该安慰他,劝告他于公于私都不该与楼家家主闹得太僵,毕竟事不过三的道理他们都懂。可是她不打算说谎——她没有这个习惯……也不打算给云潇某种期待。
      倘若到了危急时刻,她会利用云潇楼家少主的身份……不管是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友人还是尽职尽责的同盟,而她不希望云潇对她的过度信任使他怀有侥幸。纵然她会犹疑,可是她依然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而解释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与云潇颔首,而后背道而行,明殊叹了口气。

      云潇和明殊已经“冷战”了三天。
      或许说是“冷战”不太恰当,至少在云潇看来如此。
      莫非这次“冷战”只是他单方面的么?一阵无力感袭来,云潇觉得心头有些堵。偏偏他们两个人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他的母亲也恍然未觉,甚至乐呵呵地拜托明殊在医馆帮忙。
      云潇抬眼,明殊手头有条不紊,似乎丝毫没有一点不自在。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明殊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竟是淡淡微笑颔首。
      没心没肺……云潇觉得有些头疼。
      矛盾从来不是一个人能维系的事情,云潇和明殊自幼被教养举止得体,即使是争执也多了一层温和的意味。不知道是谁先微妙地表示了友好,两人明明丝毫未曾妥协,却维持着近乎严正的礼仪……不,或许该说这种状况很奇怪。
      志同道合则为友,云潇是知道的,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若是自己认定的友人并非志同道合该如何自处。说来奇怪,楼家长公子向来不会委屈自己——不合适的大可以换一个,反正平日里炼器千锤百炼也未必如意,他早已对锲而不舍习以为常。
      可是不想换。
      明明知道明殊所言于自己近乎离经叛道,他无法认同她的观点,却不愿否认明殊。他固然明白和而不同与同而不和的道理,固然认同明殊对他的坦诚与不隐瞒,可是他依然十分失落——这件事情对他是惨痛的回忆和不可破的原则。
      可是照这样下去,他的最后一丝怒意都会在这种温和中被消磨殆尽吧——可惜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不禁记起当初云蓼和云蕴一时贪玩误了时辰,过了门禁偷偷潜进来的那一次,正好轮到明殊巡夜。彼时云蕴与明殊交情甚笃,寄希望于明殊可以网开一面,然而明殊直言告知师长,两人亦受了罚。在此之后云蕴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明殊不理不睬,埋怨她不近人情。
      可是明殊对他态度依旧。
      无论是不耐烦还是有意回避,明殊似乎都视而不见一般温和相待……与明殊生气大概真的就像满腔郁结打在一团空气上。或许是出于明殊一如既往的善意,或者是明殊并不对他的冷眼做出回应的挫败感,最终这场冷战在明殊的无知无觉和云蕴的筋疲力尽之下平淡告终。
      这次也会像这样吗,只是自然而然就结束了这过于冷静的争执?倘若如此,他想,他会不甘心。
      很不甘心。
      正当他打算叫住明殊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哟,木大夫我来看你了!”
      “姨母有事出去了,现在是我与我家表兄看着医馆。”明殊抬头笑了笑,“郭婶有什么事吗?我看您气色应该是好多了,这次不是来拿药的吧?”
      “我亲戚送来了好些鸡蛋,想着平日里木大夫对我们照拂颇多,便送一些过来。”
      “姨母不在,我可做不了主。”明殊弯起眼睛笑了,“不过这本就是医者的分内之事,若我代姨母收下,她回来可要责怪我了。郭婶一副好心肠,想必不忍心看到我被姨母说教吧?”
      “小殊姑娘真是贴心,那我便等木大夫回来再与她说。”郭婶笑着扶了扶鬓发,“说来我那侄儿再过两天便要成亲了,若是姑娘得了闲暇,不妨来凑凑热闹。”
      “难怪郭婶今日看着便容光焕发的,还换了身新衣裳。”明殊微微点头,“我那日一定去道喜……姨母那边我也会说一声。”
      郭婶美滋滋地离开了。
      “两天后你真要去赴郭婶侄儿的婚宴?”良久,云潇开口问道。
      “自然。”明殊点点头,手上碾药的动作却没有停,“若是木棠前辈知道,或许也会让你去同去看看。”
      云潇欲言又止,明殊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他:“莫非你也认为,修道之人该心无旁骛才是,参与这些事情不太妥当?”还是说……云潇不想与芜光岛的人有所牵涉?
      “并非如此……只是觉得会过于热闹。”云潇摇头。母亲在芜光岛比在楼家快乐得多……越是意识到芜光岛上除了奸猾的行商,也有这种淳朴的人,他便越是心生犹疑。或许芜光岛对于母亲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处?可是想到木家的现状,他又觉得,一时的逃避终究无用——若是母亲知道在木家势微之时自己却在芜光岛偏安一隅,又怎能不懊悔?
      “你们在说什么?”回到医馆的木棠兴致勃勃地问道。
      “郭婶今天来过了,提起她侄儿两天后成婚的事情……”
      明殊向木棠解释清楚,而木棠知晓前因后果后不禁莞尔:“如此,你们两个就去凑凑热闹,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易儿,你……还是不习惯与外人接触吗?”
      云潇踌躇片刻,微微点头。
      “总归要习惯的。”明殊轻声说。虽然云攸从未言明,但是若无差池,想必是属意云潇继任星章阁阁主的。可是星章阁阁主,可不是只要实力强横就足够了。

      两天后。
      婚宴上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云潇有些不习惯地侧身:“阿殊,你跟在我旁边,别走散了……嗯,阿殊?”
      回过头来,哪里还看得到明殊的影子?望着远处宾主尽欢言笑宴宴的明殊,又看了看眼前的杯盏,云潇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郭婶,”明殊见郭婶喝了许多果子酒,连脸色都红润了许多,顺势又给她斟了一杯,“我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说起来自姨母离家后,家中许多事情都变了。”
      “我就说像木大夫这样的……呃,大家闺秀,怎么会来芜光岛这种见不到太阳的小地方!”郭婶明显被明殊的欲言又止激起了兴致。
      “那……您得保证不与旁人说。”
      “我保证。”郭婶抬起三指,信誓旦旦。
      信不信倒是其次,明殊低下头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我姨母本是大户出身的姑娘,奈何遇人不淑,生下表兄后我姨丈便开始纳妾……我姨母那个性子怎么受得了!索性离了伤心地来到芜光岛,不声不响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我就说啊!这么些年过年过节木大夫都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也从未离开芜光岛走亲戚,我早就觉得奇怪,没有想到竟是这样!”郭婶摇摇晃晃地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走,我们去给木大夫讨回公道!”
      “郭婶,您先坐下。”明殊忙拉住了她,“今日是您侄儿大喜的日子,可不能生气。我就是为我姨母不平……当初她如何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我们都看在眼里,如今却……唉。这次我与表兄也是偷偷离家找她,不能在芜光岛上久留,可是姨母她……”
      明殊微微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郭婶,我姨母来芜光岛多久了?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认识木大夫也有十四五年了……唉,谈什么好不好呢……”
      “您此前从未见过她离开芜光岛?”
      “木大夫从来都没有怎么离开过她的医馆,就算早上没有看见,晚上也有灯光呢……”
      “郭婶,您喝醉了。”
      有年轻的小辈歉意微笑,便要将郭婶扶下去歇息,明殊对她颔首示意,目送她们走远。
      十四五年么,明殊微微皱眉。木棠前辈,您究竟是不想回去……还是不能回去呢?

      “公子可有婚配?”
      云潇皱了皱眉。若不是顾及到母亲,他早就离席告辞,哪里会羞窘至此?偏偏那些人并无恶意,纵然那热情令他无从消受,却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心烦意乱之间有人调笑相问:“芜光岛虽然僻远,可是也有许多漂亮姑娘,公子若有中意的,我等必为你作伐。”
      明殊远远看到云潇满脸阴沉,有些幸灾乐祸。若不是顾忌到木棠前辈,云潇恐怕早已拂袖而去,哪还轮得到东家长西家短地话家常?
      云潇闭口不答,那些人却不会放过他,一个劲儿问他那个姑娘最好看。
      “她们长得都差不多,但是我能认出阿殊……她是不同的。”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云潇自己都觉得诧异,竟会回答这个无趣的问题。看着远处那株枫树下自斟自酌的明殊,他想,这个问题不是很显而易见么?他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木棠顺着云潇的目光看去,只想起一句不太应景的“灼灼其华”。一晃眼她和云溪的孩子竟都这么大了。若不是当年的事情……唉,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发觉云潇抬眸看向她,明殊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可幸而他的视线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掠过,明殊只是微微笑了笑,便垂下眸光。
      那边却有人笑了起来:“呀,那不是公子的表妹么!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云潇勾起的嘴角僵了僵。
      果然他还是不能放任母亲留在这里,云潇如是想。

      婚宴称得上宾主尽欢。
      回到医馆已是傍晚,安置好木棠,云潇叫住了明殊:“师父传讯,今年弟子历练人手不够,如果事情已经办妥,便早些回去。”
      明殊微微点头:“我明白了……不过木棠前辈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母亲还是执意留在芜光岛。”
      “但是你并不打算让她留在芜光岛。”既然云潇如此说,想必是下定了决心。
      “嗯。我想……”
      “木棠前辈与我母亲有故,我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多谢。”云潇对她颔首。
      关于木棠拒绝离开的原因,明殊已经有了某种猜测,然而她并无凭证,不便言明,只能问道:“我们何时启程?”
      “两天之后。”

      两人的“冷战”还没有结束,可是离开芜光岛的日子却已经近在眼前。
      云潇看向明殊,后者对他颔首示意,他轻轻应一声,转过脸去。
      “木棠前辈,”明殊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柔地拉起了木棠,“抱歉了。”
      怎么会……木棠的眸光一瞬间剧烈地动摇起来。她眼睁睁看到芜光岛外的封印迎着她的瞳孔直直撞过来,似乎是穿过了自己的心脏,然后轻飘飘地被抛在身后。怎么会,困住她这么多年的牢笼,就这样在眼前破碎了。
      这是……不,这个孩子……她紧紧地盯住了拉着她离开了芜光岛结界、稳稳当当落在了小舟上的明殊。
      “主子。”明殊身后,松净和柏常俯身见礼,又对云潇木棠二人拱手。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明殊吩咐道。
      小舟动了,有湿润的雾气拂面而来。
      “前辈,实在抱歉,贸然将您……前辈,您还好么?”明殊见木棠犹自怔愣,关切问道。
      “母亲?”云潇也有些担忧——莫非母亲是对他们的自作主张生气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惊讶。”木棠回过神来,终是做出了决定,“明殊,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易儿,你也听一听吧。”
      明殊原本想劝木棠在离开芜光岛后再详谈此事,但是听木棠语气坚决而焦急,便抬手在船舱中布下了一个结界:“前辈请讲……放心,我设了结界,很安全。”
      木棠平定心绪,复而开口:“其实,这么多年,我不是避而不出……而是出不去。”
      “前辈这是何意?”明殊有些不解。
      “就是表面上的意思,”木棠取下帷帽,将其中藏着的一块非金非石的碎片递给明殊,“在十五年前,我带着这枚碎片来到芜光岛,原本是打算将它丢弃。不想在丢掉它之后,我竟无法离开芜光岛。我试了多次,皆以失败告终。”
      木棠叹了口气:“我意识到可能与那碎片有关。我守着芜光岛的入口,三天三夜,看到偷偷摸摸地进进出出的人不可胜数,近乎绝望地意识到,不是这座城有问题,是我出不去。
      “于是我拾起了那枚碎片,想倘若带着它,兴许就能出去了。可是我错了——我还是被阻隔在了芜光岛内。
      “我将那碎片扔得远远的,却又有些后怕,如果无辜之人捡到,只怕会招致祸端。思前想后,便将它藏在帷帽中,随身佩戴。我已经做好了老死在芜光岛的准备……能够再见易儿一面,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木棠探究地看着明殊:“可是,你竟然完全不受这枚碎片的影响,甚至可以将我带出芜光岛。你究竟……”难道这就是顾家人的特殊之处么?若真是如此……未免也太惊人了。
      “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有这些的原因吧。”明殊摊开手心,竟是两枚一模一样的碎片。
      “这是……”木棠惊讶极了。
      一枚是破开在鹤居拾到的钥匙找到的,而另一枚则是度明所赠,皆是非金非石之质,与木棠手中那枚碎片别无二致。明殊解释道:“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两枚碎片。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不受这碎片的影响。或许是因为此前我是携带碎片进入芜光岛,也有可能有其他原因……但是现在显然我们无法去冒险求证。”
      “不管怎么说,我能离开芜光岛,是多亏了你。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木棠有些犹疑,却还是说道,“我知道这碎片定然不一般,或许将它交给你会给你带来祸端……”
      “您实在不必歉疚。”明殊打断了她,“如您所见,我已经得到了两枚碎片,而现在我却对它们一无所知。我想我早已无法独善其身。”
      木棠将自己那枚碎片交给明殊:“那么,诸事小心。”
      “我会的。”

      “谢谢。”明殊安抚木棠睡下,回身便看见了立在船头等她的云潇。
      “前辈已经睡下了,我点了安神香给她助眠……这大概是她十几年来最安心的时候。”
      与云潇那个问题的分歧尚且没有结果,云潇也没有再提起,在木棠面前两人都心照不宣地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从未有过矛盾。可是明殊突然就想起有一次红翘偷溜出府被自己发现哀求自己不要告发的情景。
      彼时她有些不近人情地恪守规矩,红翘恼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翠缕帮忙才将她哄好……有些怀念啊。即使是矛盾别扭,也终究是久违了。
      “多谢。”云潇对她颔首道谢,又略微踌躇道,“把碎片给我。”
      明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把碎片给我,”云潇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事关重大,理应由十大世家共同协商……这责任不是你一个人担得起的。”
      明殊没有移开视线,半晌轻轻笑了起来:“所以,师兄这是要拜别师父回到楼家了?”
      云潇一时说不出话来。三年未见……明殊果然没有以前那么好说话了。他不知道该欣慰就是怅然,明殊却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师兄什么时候拜别了师父,我怎么不知道?说来这算是学成归家,还是半途而废?”
      “你……明殊,你该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是逞勇的时候。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明殊失笑摇头。
      云潇对于楼家的归属感不过如此,更不必谈对净土的其他世家。当初他们同去东桑时她便察觉云潇对净土似有怀念,然而亦十分疏离。再者,度明之事云潇守口如瓶,虽然有她口头胁迫在先,但是若云潇真是那种死守规矩不懂变通之人,她也实在奈何不了他。
      如此信誓旦旦口口声声大局为重,实在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就差没把“我不是为你好我只是为了大局你不要自作多情”写在脸上了。
      “那你为何不当着木前辈的面提出此事?”
      “这种事情不必让母亲劳神。何况母亲必然不愿回到楼家,不要让她牵累进去……有我足矣。”云潇心头一紧。当年那傀儡的诡异之处母亲也是知道的,若是他当面提出保管碎片,母亲必然不会应允。
      虽然明殊身上已经携带了两枚碎片,可是母亲将她持有的那枚碎片给她,多多少少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毕竟度明前辈那枚碎片是在经过浮光醉催发的菩提子中剖出,可母亲手上的碎片却是那傀儡留下的,后者远比前者危险。
      如果其他两枚碎片也与当年的傀儡之事有关,明殊带着三枚碎片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何况当年那碎片便与明心剑有所牵引,他也着实觉得妥善保管碎片,不让事态殃及池鱼是他的责任。可是他也知道,母亲既然因为这碎片被困芜光岛十余年,必然不会让自己冒险分毫,而明殊向来聪明,要瞒过她也绝非易事……
      但是想到前段时间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他觉得或许可以一试。
      “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口是心非起来了。”明殊顿了顿,“人在说谎话的时候,为了取信对方,常常盯着对方的眼睛……云潇,你实在是很不擅长撒谎。”
      云潇哑然。
      “多谢你的好意,”明殊对他颔首,“可是我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多一个。”
      她转过身去,步伐从容而稳,忽而停了下来,回头一笑。
      “木前辈实在将你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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