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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桃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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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鸣锵锵,钟鼓喈喈。
有鸾车从上空飞行,分开轻薄如雾的花雨。
即使坐在车内,鼓乐环绕,都能听到艳羡的赞叹与惊呼。
木莘莘自然是欢喜的。
便是在净土,鸾车也不是一般氏族用得起的。苏家此举,是十成十地做足了面子。
一辈子仅此一次的事情,谁没有一点偏爱虚荣呢,木莘莘这么想着,突然笑了起来。镜中人也绽开一个娇柔的笑容,花叶灼灼。她满足地拈起钗冠,珠翠迤逦十二重,琥珀玳瑁猫儿眼,映得她雪白的肌肤都泛起了一层蜜色。
“小姐的口脂还不够艳。”
“呀,平安锁呢?”
“这不是已经给新娘子戴上了吗!”
“等等,这福果的数目不对!啊……没错没错,是我看花了。”
事情早已经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也不过是为了缓和紧张罢了。也是,这场婚事盛大空前,这些仆妇不安也是在所难免。
明殊摸了摸寻梅的头以示安抚。
这些日子她不仅学会了百草糕的做法……也了解了许多药王谷雪貂的事情。虽然她在见微楼中不少典籍对此有所涉猎,但是自然不如从木家人这里直观详尽,况且她并不打算在此时公开见微楼楼主的身份。
譬如她此前不知,寻梅除了血可以解百毒,更可以增益修为。不过她倒也不在意这些——当初寻梅认主是机缘巧合,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通过外力达到目的,知不知道此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寻梅既然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她自然要保护它,解毒时让寻梅流血已是万不得已,哪里有为了增长修为便伤害无辜的道理?
不过,她望着身侧舒展了四肢的寻梅,心想难怪都说雪貂是药王谷精心培育的灵兽。她先前还觉得奇怪,据说寻梅已经有一百余岁,体型却不算庞大……当然力气和胃口倒是不小。原来,真正的雪貂之主可以让雪貂恢复本貌——现在看来,凌空跟在鸾车后的雪貂,仿佛是一片柔软的云。
明殊已经隐去身形,没有人会看见她。她可以看到有孩子手舞足蹈地望着天空,有年轻人艳羡地盯着那华丽的鸾车,有老年人兴致勃勃地说着苏家和木家的旧事。
他们都很高兴,很满足……仿佛被鸾车迎接、沐浴在袭人花雨中的是自己。
全然忘记,若非他们承担徭役赋税,若非平凡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车驾中的人如何能够安然享乐。呵……他们原本就是这样容易满足的人啊。
只希望淳朴不要变成了纵容才好。
潜蛰城落了一场雨。
有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明殊伸手接住。
是桃花。
纷纷扬扬,入目的是深深浅浅的红,覆在衣衫,沾在发上,仿佛世间都透着一层薄红。
潜蛰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或许是存着与民同乐的心思,竟也没有过于戒严,耳边皆是喜庆而喧闹的声响。明殊也落了下来,随着送亲的鸾车缓步而行——她隐去了身形,与寻梅一起走过长街,若非修为高深,是断然不能发现她的。
“新娘下轿!”
云潇看到木蓁对木莘莘弯下了腰——净土风俗,新娘出嫁时应当由表亲或堂亲背下来,可是显然木莘莘没有那个胆量让他背……不过他也是乐见其成。
一路上规规矩矩将木莘莘送到苏家,后续的事情应该也会很顺利。
“呀,那就是新娘子?好漂亮!”
“嗯,听说还是个神医呢!”
云潇不以为意地回过头去,却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听到明殊低声吟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是桃夭。
是明殊。
即使不用灵力感知,他也知道她在那里。
宾客们都在称颂这场百年来盛大到极致的婚礼,而他在看她。
看她慢慢退于一侧,小心地显出身形不去惊扰到旁人。
衣香鬓影中,她有最明亮温柔的眼睛和最沉静恬淡的笑容。
不会怨么,明明是自己的功劳却不能言说?不会恨么,木莘莘此前毫不顾及婚约与顾明诸亲近,后来也只是利用她达到目的而已!可是这个人对木莘莘的祝福是真的——明殊,他在心底舌尖辗转这个名字,只觉得柔软一片。
众人都在惊叹木家女何等娇美,这婚礼的排场如何富丽,木家和苏家的联姻如何微妙,可是他只是久久地望着那个人。
眼底是不自知的温柔。
明殊想,既然木莘莘已经由木蓁背着进入苏家大门,她与寻梅也算是幸不辱命。
或许她应该趁此机会忙里偷闲在城中逛逛。可是近段时间,潜蛰想必会过于热闹罢?
“阿殊。”在人声鼎沸之中,有这么一道熟悉的声音拨开了喧闹嘈杂,抵达耳边。
“嗯?”师兄这个时候传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明殊回过头去,发现云潇站在三丈之外,不禁莞尔——云潇果然还是那么不爱热闹,不过在人群中穿行至此倒真是为难他了。
“过来。”
明殊有些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难道是我头发上沾了花瓣吗?谢谢。”所以说……突然传音就是为了这个?仗着修为高……好吧,灵力深厚还真可以为所欲为。
云潇将落在明殊发上的花瓣拂去,指尖碰到那发带时不禁莞尔。
原来明殊一直随身携带,须臾不离……突然之间,他觉得很满足。
“寻梅?你身上也沾了好多花瓣……寻梅你是一只貂,乖,别舔我……哈,好痒。”寻梅也不甘示弱地扑了过来,明殊替它梳理着毛发,柔声道,“百草糕十碟,我不会忘的。”
云潇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莘莘?你在看什么?”
木莘莘愣住了。
她或许称不上了解她这个表兄,但是楼无易生人勿近她早已领教。她现在都记得,当年她打碎了太奶奶最喜欢的药炉嫁祸给兄长,却被表兄楼无易发现的事情。她苦苦哀求,而他不肯留情,执意要告知长辈,还木蓁清白。
她一时情急,拉住了楼无易的袖口撒娇——这一招她屡试不爽,药王谷的长辈往往招架不住,而同龄人也常常红着脸叫她松手。
她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她错得离谱。
楼无易毫不留情地掰开了她的手,然后扭着她的手臂去找太奶奶他们。眼看逃不过责罚,她心一横,心想绝不能便宜了楼无易,于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奶奶,控诉表兄下手不知轻重。
果不其然,木棠姑姑以“不该和姑娘家动手”教训了楼无易。可是她这个表兄只是神色淡淡,甚至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可是,对错和男女之分有什么关系?莫非做错事的是个女子,便只能听之任之?”
一晃眼过去这么多年,她这个表兄丝毫未变。譬如还是不待见她,譬如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她曾经一边罚抄一边恨恨地想,她这个表兄一辈子都不必懂得男女之防了——反正一根朽木也别想开出花来。
可是……表兄方才……是笑了?
“莘莘?”木棠在催促她,“别误了吉时。”
“啊……嗯。”木莘莘晃过神来。也是,眼下婚礼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表兄和明殊……不,她不禁摇头失笑。
怎么可能呢……这两个人,最是不可能的啊。
净土风俗,新婚之后三天便是回门。
可是苏殷向来身体孱弱,又不能修习,经不住长途跋涉。于是木棠等人便在苏家安排的别院住下,在回门礼毕后再行离开。
木棠看着苏殷与木莘莘一同见礼,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噙泪叮嘱。
苏殷见木莘莘似乎也被勾起泪意,准备暂离正厅,让木棠和木莘莘姑侄好好说些体己话——毕竟此后,木莘莘再回木家,已是遥遥无期。
他还没有使眼色,木香拉着他的小厮已经福身退了下去。苏殷一愣,也起身告退。
“莘莘……啊,都是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木棠像多年前木莘莘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样抱住了扑到她怀中撒娇的木莘莘,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温和道,“以后啊,我们会常常写信过来的。若是你不方便,可以让蓁儿他们来潜蛰城看你……来,新娘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哭啊。”
“姑姑,我……”木莘莘缓和了情绪,嗫嚅道,“我舍不得你们……我一想到要离开药王谷,我就……”
“傻孩子,如今你嫁给苏家少爷,苏家便是你的家,”木棠按捺着心头那一丝不舍,“可不能说那种见外的话。”她揩了揩木莘莘的眼泪,温言道:“以后在苏家,要做个好妻子,时时以夫君为先……”
木棠说着说着,顿住了。
这些话她听过,遵守过,现在几乎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木莘莘听。
只是物是人非。
她此前确确实实做得无可挑剔,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呢?木棠不由得觉得心头酸涩,可是对上木莘莘那双眼睛,她什么也说不出来。那双年轻的眼睛里有太多活力,她不忍心告诉这个孩子,即使是全力以赴有时候也可能会失望的。
“姑姑?”木莘莘有些疑惑。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莘莘也成了大姑娘了。”
木莘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两人又说了些初为人妇的事情,话题便渐渐扯远了。
“说来这次真是多谢明殊姐姐帮忙,否则出嫁之时便没有雪貂相送了。”
话一出口,木棠的神色有些僵。
“其实我与明殊早就相识,”木莘莘字斟句酌道,“不过彼时她还是顾家的婢女,随侍顾夫人左右。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境遇倒是翻天覆地……”
木棠只觉得心头发冷。
她原本也一心想让雪貂回到药王谷……直到木香向她禀明真相。
“当年莘莘小姐爱慕顾明诸,以木笛相赠……后来鸣凤城大火,木家并未救助,顾明诸因此心生怨恨,利用了一片痴心追去的小姐。为了解救小姐,少爷带着一众族人前往霁阳城……除了少爷小姐,只有木胥活着回来。若不是表少爷和明殊姑娘相救,只怕少爷也不能活着回来。后来木蓁少爷双手尽废,也是明殊姑娘以身犯险进入药林才寻得救治之法!”木香跪在她面前叩首,“若木香有一句虚言,当即暴死。只是木香不忍心看到恩人被如此误解。”
“那么,雪貂的事情……”
“明殊姑娘曾经与顾明诸指腹为婚,”木香答道,“那雪貂是小姐要换顾明诸赠与明殊姑娘的猫儿硬按着雪貂认明殊姑娘为主……”
木棠面沉如水。
她万万没有想到其中竟有这样的渊源!争风吃醋不顾大局……这就是当年祖母属意说“天赋上乘”的孩子?!她又急又气,又愧疚又失望,想到当初与木蓁的谈话。
“既然莘莘医术不错,为何要让她这么早嫁入苏家?”彼时她听闻木莘莘治好了苏殷,不由得如此问道,“当年祖母便十分认可莘莘的天赋,你们兄妹二人一同振兴木家,彼时再给莘莘找个好夫君,岂不更好?”
木蓁有些为难地笑了:“其实,治好苏殷的另有其人……”
当时她固然失望,却也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苏家人的病,多少医者感慨药石无功,莘莘尚且年幼,来日方长。可是如今木棠听了木香的话,只觉得冷血一丝丝往背脊漫上去——
“治好苏殷少爷的人,正是明殊姑娘。是她将药方交予婢子,还反复交代婢子对外宣称是小姐开的方子。”木香重重顿首,“木香本该信守承诺,可是实在不忍看到明殊姑娘被如此猜忌……请您恕罪!”
“起来吧,”木棠眉眼微垂,“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这些话别在外人面前提起。”
“木香知错。”
“莘莘年轻,性情难免浮躁,”木棠随即从腕上褪下一只镯子,“今后又要待在陌生的地方,也只有你是她从小带在身边的人。以后,要请你多多照顾她了。”
“这……婢子何德何能……照顾小姐本就是婢子的本分。”木香一番推让,却终究拗不过木棠。她抚上那只玉镯,对木棠恭敬俯身:“婢子一定尽心照顾小姐。”
木莘莘还在“暗示”着什么。
“明殊姐姐能死里逃生,想来定有不凡之处……”
愚蠢。明殊若当真想害她,十个木莘莘都拦不住,何况这门亲事和好名声都是别人拱手送上,若再想着算计人家,便实在是不知好歹了……也难怪易儿听到她原先的想法反应如此之大,怪不得他。思及此,木棠长叹一声。
她只觉得失望极了。
小时候木莘莘还是玉雪伶俐的一团,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乖巧粘人的孩子竟变成了这般模样?!终是她木家教导无方……她不忍地叹息,抬眸看向木莘莘道:“莘莘,若非明殊出手救治苏殷,你可还有机会说出这等话?”
“姑姑,我……”木莘莘有些心慌,“我不是这个意思!”
“莘莘,”木棠叹了口气“你既已嫁入苏家,心思也该收一收了。顾明诸并非良人,你也不要因为他与明殊的关系迁怒到别人身上,这些话不要再说。你……且好自为之。”
木莘莘心头凉了半截。她自幼便极得宠爱,姑姑每次回药王谷,从来不会忘记为她带礼物,本以为多年未见姑姑定然会回护于自己,谁知道……明殊,又是明殊!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她?木莘莘紧咬双唇,只觉得心底的那一点不甘心湮染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顾明诸的事情,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原谅!难道要她背负这罪责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么?
看着木莘莘的神色,木棠也有些不忍。可是木莘莘很快就要嫁入苏家,她没有时间慢慢磨她的性子,而在苏家,木莘莘却没有犯错的资本。见木莘莘眼圈微红,木棠叹了口气:“都是当新娘子的人了,落泪是为不吉……早些随苏殷回去吧。”
“是。”
目送木莘莘离开,木棠只觉得心头涩然。
“阿殊有何打算?”目送苏殷一行人离去,云潇看向明殊问道。
“自然是与叶勰兄回叶家,”见云潇欲言又止,明殊故作轻松地笑了,“和四哥回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回门礼已经完成,木棠前辈他们应该也会回药王谷,寻梅的事情苏家也不会追究,我自然应该履行承诺。”
“也好。”若是母亲没有放弃那个想法,避开木蓁表兄确实更好。
“师兄呢,要同去药王谷吗?”
“不,师父已经传讯给我,要我回星章阁一趟。”
明殊摇头。虽说星章阁的规矩,将“有用”和“有益”摆在首位,可是若真是被星章阁中人认可,却往往不必受到规矩束缚。且不说云攸师父必定知晓师兄身世,便是师父并不知情,只要师兄开口,又哪有不允的道理?分明是师兄自己不愿同行回到药王谷。
或许是她多心,可是近段时日师兄似乎与木蓁他们有些隔阂……希望只是她的错觉。
“何时启程?”云潇问道。
“明日辰时,”明殊回答,“我打算下午便向木棠前辈和木蓁兄他们辞行。”
云潇微微点头:“路上小心……在叶家好好放松一下吧,你难得可以清闲片刻。”
“嗯,”明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只包裹,“这是我这一路上买的特产,包裹上已经写好了类别,就劳烦师兄替我带回星章阁了。”不待云潇说些什么,她一股脑将包裹塞给他,然后跑远了。
他又没有说不愿意给她带……云潇摇头失笑,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一只包裹上的字条。
“给云潇师兄的手抄锻造孤本。”
特产么……明殊这家伙啊。
“易儿,你不与我们一同回药王谷吗?”
云潇摇头。
“星章阁中有些事情,我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木棠有些伤感又有些自嘲地笑了。无论是楼家还是药王谷,易儿的归属感都所剩无几了吧?不过这又能怪谁呢,是他们没有在这个孩子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他,现在弥补也太晚了。她只能点头道一声“一路小心”罢了。
“姑姑,我去送送表弟。”木蓁对木棠点头示意,便与云潇一同走了出去。
“路上小心,”木蓁犹豫半晌,还是艰难地开口问道,“明殊辞行的事情你知道么?”
“嗯,有友人相邀,她自然是要去的。”云潇点头。
“表弟,”木蓁下定了决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明殊是女子的?”
云潇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明殊并非男子了,”木蓁有些激动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所以你将剑穗送给了她!”
云潇有些怔愣。他将剑穗赠与明殊的时候,完完全全没有想到那么远的未来。彼时初见,便惊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通透的人,不惧他的剑意,会固执地不让自己放水,会笑着迎上他的剑刃,像对待普通人那样看他,不受弗陌戾气的影响。
想要相遇,想要接近……再次重逢,意外之喜,以剑穗相赠——全然知交之情,并无其他。木蓁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是有些奇怪的。
“并非如此……不过你这是何意?”
木蓁想,倘若自己当初便知道云殊是个女子,云殊,明殊,凭着名字相似,他也不至于相处这么久也全无怀疑。其实,即使他知道云殊便是明殊又能怎样呢?他无法弥补一分一毫,知晓此事也不过是让自己稍微心安罢了。
说来他此前一直不明白,他这个表弟楼无易此前剑穗从不离身,为什么会随意赠与一个外人。可是在得知明殊便是云殊之后,他不由得有了许多猜测。
他知道或许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可是这些时日表弟有意无意地打扰自己与明殊独处的机会,让他心中焦灼。
“你既然不知,又为何以剑穗相赠?”楼家的规矩他还是记得的。
“我认同她,与她是谁无关,遑论男女。”
“既然只是知己,”木蓁叹了口气,“你又为何要阻挠我与姑姑的计划?”
“只是知己?表兄,你不明白。”云潇深深地看了木蓁一眼,“既是知己,自当无所吝惜。既然当年鸣凤城的事情你已经自觉亏欠于她,又为何要这般算计?只是为了雪貂……”
“你知道药王谷的雪貂不会交给外人。”
“你也知道明殊不是那种会利用木家的人!”云潇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怒意,“若她有这种心思,你以为自己拦得住?放任你双手尽废,成为便于控制的傀儡岂不更好!木蓁,你们是不是都没有心?!”
“木蓁,”云潇极认真地说,“明殊先前为了帮扶木家,不惜得罪染雪,与顾明诸对立……她说她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可是在我眼里,她实在不算星章阁的得意门生。她过得极苦,至少不要算计她……不要让她做的一切不值得。”
木蓁怔住:“你……”
“我言尽于此。”
云潇转身离开,留下木蓁未及问出的话,轻飘飘掷在空落落的长街。
“如月,你看我们花灼城的莲花是不是开得比潜蛰城好?”
叶勰带着明殊漫步在城中,颇为自豪地问道。
“这我倒不敢轻易评价了,”明殊笑着调侃,“毕竟若我说此处花开更胜一筹,别人倒要说我偏心了。”
叶勰一笑,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我们快些回去吧,想来母亲他们会觉得十分惊喜。”
明殊点头,又问道:“说来昳央城的清谈会在即,兄长要参加吗?”
“自然是想去的。”
这是何意?明殊却没有来得及多问。
叶勰对她点头:“到家了。”
热情的叶夫人拉着她嘘寒问暖,叶家几兄弟都被挤在了后面,而心头关于清谈会的那么一丝疑惑也被抛诸脑后,直到……
“主子您快去看看,几位少爷在庭中打起来了!”
“不要慌张,或许是几位兄长在切磋而已。”明殊安抚着跑来报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侍女,“我过去看看。”
众所周知,叶家以武道闻名——而他们的后知后觉和爽朗简直是成正比的。
自净土十二城举办清谈会开始,叶家没有一次是进过第十轮的。虽然次次铩羽而归,但是失利显然不能挫败不屈不挠的叶家人——他们前赴后继,屡败屡战……这一辈的叶家兄弟也不例外。
按叶家的规矩,谁抢到了拜帖谁便出席清谈会。或许以常人来看,这是一桩苦差事,可是对于叶家兄弟则不然——其一,百折不挠乃叶家祖训,明知清谈会十之八九会败兴而归,却也是一次砥砺心性增长见闻的机会;其二,虽然几人打打闹闹,但是情谊甚笃,这种“苦差事”自然是要争着揽到身上的,再者若是败了回来便要在寒潭闭关三月,那地方虽然苦寒难耐,却实在是助益修习的好去处……
其三,清谈会上难保不会遇上什么高手,若是能切磋一番……
思及此,叶家兄弟眼睛直发亮。
“清谈会这种苦差,自然应该由我这个做长兄的出席。”叶解当仁不让道。
“大哥今后是要继承叶家的人,怎么能被别人说得哑口无言?”叶榭摇头道,“这种事情当然应该让我这个无事一身轻的闲人做才对。”
“两位兄长此言差矣,”叶勰亦不甘示弱,“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兄长承担,自然该由我这个小弟代劳。”
“唉,又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还争来争去的。”叶碣笑眯眯地接话,“也该让我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去啊。”
几人知道只是这样根本无法说服对方,除非……
硬抢。
“你松手!”几只手同时向那薄薄的拜帖抓去。
没有人愿意示弱——叶解制住了右侧的叶勰,叶榭却从左边突围,摸到了拜帖的边;而正在这时,叶勰一招攻其不备扭转局势,却又被叶碣截了胡……当真是各显神通,若是外人知道叶家几兄弟认真地一番折腾是为了抢夺那份拜帖,也该捶胸顿足长叹。
“你们再这么争下去,拜帖都要被撕碎了。”若不是担心那薄薄一张拜帖会被撕得粉碎,明殊倒是很乐意再看看兄弟几人过招。
“不会,我已经给拜帖施了咒,除非以灵力破之,否则不会毁损。”
所以这就是你们肆无忌惮拳脚相向的原因?明殊心情有些复杂。
“清谈会人人都能参加,并不需要拜帖,”明殊有些疑惑地问,“兄长为何要争来抢去?”
“不需要拜帖?”叶家四兄弟瞠目结舌地问。
“自然。持有拜帖方能与会的规矩早在三十年前就废除了……莫非你们不知道?”明殊有些无奈——叶勰几人的羞窘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显然是毫不知情。
“三十年前就废除了?”叶解有些不自在地负隅顽抗。
“嗯,具体缘由我不清楚,”毕竟倘若叶勰他们不知道当年枳黎之死与芜光岛结界的内情,她绝不能主动提及丝毫,“但是自从三十年前苏家领头举办的那场清谈会后,清谈不论出身的规矩便算是正式立下了,而苏家也因此得到了礼贤下士之名。”
“咳,原来是这样。”叶榭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那么这拜帖我便却之不恭了。”叶碣伸手将那拜帖夺了过去。
“你……”
“三哥你又使诈!”
“兵不厌诈,”叶碣得意洋洋一笑,“谁让你们每次都中招?喂,你们怎么冲着脸来?!”
“此仇不报非君子,”叶勰喊道,“二哥,你左边我右边。”
“你们……”叶碣左躲右闪,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我们平时都是这样,”见明殊有些怔愣地望着这一幕,叶解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别看叶碣对叶勰动手的时候不留情,若是外人伤了叶勰,叶碣只怕是第一个挽起袖子揍人的那一个。怎么……被吓到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们感情真好。可是这一句话在叶解温和的眼光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明殊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温暖却又有些酸涩,她脱口而出:“只是我此前从来都无法想象有兄长会是什么样子。我……我的意思是……”
叶解愣了愣,目光愈发柔和:“我知道。我们也是第一次有个小妹。什么事情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顺其自然就好。”
“嗯。”明殊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兄长不拦着么,再这样下去院子里的花木……”
“叶勰,叶榭,叶碣!”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叶夫人痛心疾首地看着满庭散落的花枝:“我的兰花……你们都给我去关禁闭!”
“母……母亲。”叶碣三人看到叶夫人脸沉得能滴出墨汁来,都不由一怵。
“母亲。”叶解和明殊上前行礼。
看到叶解和明殊,叶夫人神色稍霁:“解儿,如月。”
“母亲,”明殊看了看零落的花枝,“这翡翠兰花期将近,可惜了。”
“可不是吗!”叶夫人恶狠狠瞪了在一旁缩着脖子的叶榭几人一眼,怒道,“我精心侍弄近一年,这下……欸,如月你懂这些?”
“略知一二。”明殊颔首,“不过翡翠兰这么名贵的品种,我绝不会认错。”
“他们平日里都说这些就是杂草,现在可算有个识货的人了。”叶夫人有些高兴,又想起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气不打一处来,“原本是想让如月来看看的,结果这群混小子……”
叶勰几人愈发噤若寒蝉。
“正好前几日我得了一株绣荷鼎,既然您喜欢侍弄花草,我改日便让人送来。”
“这怎么行!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是这么名贵的品种。”叶夫人慌忙拒绝。
“就当是做女儿的一点心意。”明殊对她微微一笑,“而且我素来繁忙,也确实无暇好好照料。那绣荷鼎落在我这样的俗人手中实在可惜,不如借花献佛,您就当成全我的孝心。”
叶夫人一阵恍惚——这孩子,倒确确实实当得起“明珠”之名。
“说来上次有个朋友与我说过,若是将绣荷鼎与素冠荷鼎杂交……”叶夫人听得正起劲,明殊却话锋一转,“如此,母亲您虽然损失了一盆翡翠兰,却也有意外之喜。而兄长他们只是无心之失,还请您不要重罚。”
“原来你是在求情啊,”叶夫人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依你之见,该怎么罚?”
“清谈会在即,我想去长长见识,”明殊拱手道,“不如让几位兄长随行,一路上鞍前马后,也算是功过相抵,您看如何?”
“如此,我准了。”叶夫人十分欣慰地看着几个孩子。看到孩子们这般和睦,她也觉得心头欢喜。正当叶勰他们松了口气,她突然又叫住了明殊。
“如月,你随我来……你说的那两种兰花杂交的事情我很在意。”
叶勰几人心头一紧,而后一松。
“是。”明殊颔首,随她离开,却又悄悄对叶勰几人回头眨了眨眼睛。
兄弟几人一愣,复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