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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胭脂 ...

  •   与顾明诸独处的时候,所有不愿意回想的记忆都会如影随形。
      很难去界定自己的心情,称不上悲伤,也不算是难堪,只是觉得剪不断理还乱的疲惫,仿佛要把自己束缚着下坠。或许她是真的希求自由,可是对于顾明诸,她却是构建过往美好唯一的联系。
      有人不愿妥协,有人不愿放手。
      “明殊,你在躲我?”
      明殊想要否认,可是她很快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愿意见顾明诸。无关紧张怨恨,也不是近人情怯,只是她想脱离那为旁人、为规矩、为理所应当却独独没有为自己活过的十五年。既然如此,她也不会逃避,于是她的回答近乎坦然。
      “是,我不想见你。”
      “你还是在恨我吗,因为那一剑?”顾明诸有些艰难地问。
      “我说过,你只是想活下去罢了。而且在那个时候,无论你是否刺出那一剑,我能活下去的机会也微乎其微。”明殊有些为难——她不想伤人,可有些东西是无法承诺的。
      “明殊,和我回去,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以前是哪样的?!是跟在他和木莘莘身后做尽职尽责的看护者,还是在不能见光的角落替他清理暗处的倾轧?是时时刻刻成为恪尽职守的背景与旁观者,还是被人指指点点因为“父亲死得其所”方能得到那一纸婚约的垂青?!顾明诸啊顾明诸,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只因为我活下来了,便自欺欺人地以为一切都可以照自己的臆想继续下去吗!
      “不要再抓着那件事情不放了,明诸,”明殊笑得有些悲切,“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
      “呵,因为你才是真正的顾家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家仆之子,你才不愿意履行你我的婚约?你记得的吧,是父亲和母亲……啊,现在该改口了……是庄主和夫人他们的愿望,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
      顾明诸或许并不十分了解她,但是他知道她的软肋。即使她才是真正的顾家人这件事情已经是他们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她也不愿否定顾芜和云溪。
      虽然一开始婚约的弱势方是她,而现在身份处于劣势的是顾明诸……
      可是那样冷酷地以此拒绝……她做不到。
      因为如果这样做,无非是让明诸体会她当年的处境罢了。
      “家仆之女,身份地位,配不上少庄主”这种话,她听得足够多,不需要再让明诸体验一次。虽然以身份高低逼退他是最方便的办法,可是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只是……顾明诸如此说,当真诛心。
      “你在做什么?”有人冷冷地打断了顾明诸。
      明殊暗叫糟糕。她方才竟没有发现云潇在此,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了多少。云潇固然是值得信任的人,这种情况却也让人十足窘迫。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云潇便拦在了她身前,隔开了明诸的视线:“星章阁不是你能够胡闹的地方。”
      “我在和我的未婚妻说话。”顾明诸没有看云潇,他的视线死死地粘滞在明殊身上,“与你无关吧。”
      顾明诸的眼神是明明白白的排斥,而云潇突然发现他讨厌极了顾明诸看向明殊的目光。
      明殊不是你的附属物,他突然很想这么说。可是明殊已然上前一步:“可惜,倘若遵守女则女戒,我早已死在那场大火里。”
      “顾明诸,你应该明白,连生存都是奢望的时候,所谓规矩是何等可笑。顾家的事情查明之前,我不会耽于私情——可是那并不表示我是服从于你的意愿。”云潇在场,她不希望将第三方牵涉进来,看来只能下次单独与明诸谈一谈了……
      “说来说去,你是不愿践诺。”顾明诸横眉冷对。
      明殊也被激出了三分怒意:“你这是意图胁迫?”
      顾明诸不答,只是向她掠过来。明殊也不动——顾明诸还伤不了她……
      可是云潇动了。
      随着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明殊才意识到云潇硬生生将明诸摔了下去。是的,直接将他掀下了天玄峰……干脆利落。她甚至没来得及出手阻止,便连顾明诸的人影都看不见了……从某种方面来说,师兄确实是最惹不起的人之一呢。
      “顾明诸!”顾明诸还在惊叫,该不会是被师兄封了灵力才扔下去的吧?
      明殊上前一步,却被沉着脸的云潇拉住了:“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救人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毕竟她从未想过要明诸的性命。何况她答应过辞止的,总要让焚乌将顾明诸完完整整带回去复命吧?
      “不必担心,我已经传音给云蓼,他会妥善处理的。”云潇却没有让明殊去过问明诸身体状况的意思,只是定定地说,“随我去见师父。”
      “云蓼虽然修为平平,但是医术还是信得过的。”云潇拉住她便往正玑峰的方向走去,“在星章阁大呼小叫,若不威慑一二,于星章阁立场有损。”
      云潇素来有分寸……应该不会有事吧?不过他说得对,明诸已经是染雪的少门主,如此肆意妄为不仅是冒犯星章阁,更是为染雪树敌。重伤殷复叶解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若不管束,辞止前辈也总有一天护不住他的。
      看着陷入沉思的明殊,云潇皱了皱眉。

      “潇儿?”云攸有些意外。
      他原本是要云潇去看望顾明诸,却不意云潇竟与明殊一同前来。
      顾明诸虽然并非云溪亲生,但是在她膝下十五年,有这么一层教养的情分,云攸多多少少有些在意。虽然云岫此前与他提及一些不大令人愉快的龃龉,可是鸣凤覆灭,这个孩子拜入染雪,想必也是身不由己。于是他令云潇前去送药,顺便缓和关系。
      云潇虽然有所迟疑,却也并未推却……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太好。
      “这是怎么了?”看着云潇推过来的药盒,云攸有些不解。
      “顾明诸曾经重伤阿殊,师父可知晓此事?”
      看来云潇是听得明明白白啊。只是师兄急匆匆将她拽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云攸严肃地看向明殊。自明殊来到星章阁,便与顾明诸少有牵连,云潇所说的重伤难道是……他想到当初明殊魂魄受损一事,神色愈发冷峻。云潇却只是盯着明殊,开口道:“阿殊,给破月开刃的人是不是你?”
      云攸神色大震。
      “要我去向云泊师叔求证吗?还是说让云念师弟用破月试探顾明诸?”
      明殊叹了口气。既然云潇已经搬出用破月试探顾明诸的方法,当年之事看来是隐瞒不下去了。她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师父当年在鸣凤山庄救下我的时候……那一剑是顾明诸刺出的。”
      云攸瞳孔微缩。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明殊命悬一线,云霜提出明殊是被有灵之兵重创,魂魄受损……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刺出那一剑置明殊于险境的人会是顾明诸。
      不,他根本就不姓顾!可是他是殊儿的未婚夫婿,那一天原应是他们的订婚宴,却成了鸣凤城的丧礼……殊儿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昏死过去的!
      明殊低下头。她知道,师父和师兄都不在意明诸刺伤她的原因,也知道任何解释都难以平息师父的自责和怒火,更是觉得实在没有什么能再细说的。
      “所以,一路相护,不顾损身竭力救治,都是因为那一丝儿时情分?阿殊你实在糊涂!”云潇似乎是真动了怒,“若是落下病根怎么办?阿殊,离开星章阁你便忘了师父是如何教导我们的吗!”
      “我……”
      “师父,方才顾明诸所言……似乎有与阿殊重归旧好之意。”云潇不去看她,只是对云攸拱手。
      那一瞬间,所有的悲伤都化为了窘迫。明殊恨不得跳起来阻止他,可是显然为时已晚。
      “呵,他顾明诸倒是好大的脸面!”
      云攸如此说,此事便是毫无转圜之机。其实就算云攸没有说这句话……她与顾明诸也是不可能的。
      “殊儿,我知道你素来有分寸,可是这种事情不是可以心软的时候。”
      “在师父眼中,我莫非是那种耽于私情行事优柔寡断之人么?”明殊对云攸端正一揖,“请师父放心。明殊这条命得来不易,不敢轻易毁损。”
      云攸的怒气稍稍缓解:“嗯,你向来重诺,为师姑且信你。虽然当年令你离开星章阁,可是你的名字从来不曾被勾去。若那顾明诸硬是纠缠不休,便让他过来。我云攸的关门弟子,是他能够随意欺侮的!”
      “是,那明殊就先谢过师父了。”师父还在气头上,现在可不是慢慢讲道理的时候,明殊含笑俯身,“真是多谢阁主为我做主了。”
      “怎么几年过去越发油嘴滑舌了。”云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唉,到底是拿这个孩子没办法啊……只希望天道眷顾,让她平安顺遂。

      “方才弟子将顾明诸掀下天玄峰,请师父责罚。”待云映抱着药罐子拉走了一脸恋恋不舍的明殊后,云潇便跪在云攸面前请罚。
      “你倒是偏偏要等到殊儿被叫走之后禀明此事。”云攸摇了摇头。
      楼亦矜对他说的话又萦绕在耳边。殊儿和潇儿么……他原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他只是想,云潇性情冷淡,可是如果真的认同了谁,一定会好好护着那个人。作为楼家年轻的主人,得到他的承诺,等于即使身处绝境,净土十二城中也总有一处为明殊敞开大门。
      年轻人的心思,他看得不太明白。可是如果对明殊有意,当初明殊身份暴露之时云潇应该不会只是那种平淡的反应吧?虽然觉得云潇对明殊的在意超过了某种限度,可是倘若能够且愿意接近自己的只有那一个人……总归是特别的。
      或许只是楼亦矜那个不正经的想偏了。
      看着端端正正跪在面前的徒弟,云攸叹了口气:“你不是已经通知了云蓼去善后吗?没事了,起来吧。”
      “师父不责罚我吗?”
      其实潇儿是明知道自己在清楚前因后果后处罚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吧?却偏偏主动自请责罚……或许是与殊儿交好,两人有些地方倒是越来越像了。
      “顾明诸所为着实可恨,为师身为长辈不好出面,你所作所为倒也算是让人心头畅快些许。”云攸示意云潇起来,“见你犹疑,你是想问当年之事?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鸣凤山庄那场订婚宴?原本是叫你去的。”说起来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这个醉心修习的徒弟会拒绝,谁知道云潇略微沉吟,竟答应下来,隐隐还有些期盼之意。只是后来他思及与故人的承诺,最终决定亲自前往。
      “那天,原本便是殊儿与顾明诸的订婚礼。”
      “可是等我赶到时,殊儿已经奄奄一息。”
      云潇呼吸一滞。
      “我将她带去红叶谷,云霜勉强保住了她的命,但是魂魄受损,极其虚弱。我打算让这个孩子待在红叶谷,可是她不肯,胡乱折腾,弄得走火入魔,筋脉逆行……后来云霜出手,这个孩子最终活了下来——这便是她天灵之体的由来。后天得来的天灵之体,并非天眷所致,不过是生死一搏,破而后立罢了。”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愈发怀旧,云攸竟没有将此事按下不提的意思。
      “可笑我那个时候还以为,顾明诸才是我想救的人……潇儿,看你的样子,应该也已经知道,其实殊儿才是真正的顾家人的事情了。”
      云潇点头。
      “殊儿的母亲曾经也是星章阁的弟子,后来嫁于鸣凤山庄庄主。故而我原先以为顾明诸才是故人之子,甚至遗憾当初救起的不是顾明诸。”云攸感慨道,“经过许多事情,殊儿这个孩子总算还是活下来了,我都觉得很不容易。从一个柔弱的孩子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想想就有些不可思议。”
      云潇不语。
      “潇儿,破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云潇抬头:“原先云念师弟拔出破月时,曾找我为他解惑。在此之前,破月已封剑三年,在云泊师叔保管之后,竟重新出鞘,我也觉得十分好奇。可是经过反复确认,我发现破月是被人重新开刃了。”
      “云泊师叔在那一段时间并未离开过星章阁,所以给破月开刃的人,正在星章阁中。破月封剑是因为破了‘三不斩’之戒,那么此人定然是一个活下来的无辜者。在破月下斩而不死,其艰辛可想而知。星章阁的人多多少少身世不寻常,我不愿去想自己的同门竟蒙受如此苦楚……没有想到竟是阿殊。”
      “殊儿是个性情刚毅的好孩子,”云攸带着自豪与怜爱微微点头,“明明曾经差点丧命于破月,却依旧唤醒破月剑心……或许这便是她虽非破月的主人,却得破月敬她护她的原因。如此看……这顾明诸远远不如破月,倒是委屈破月有这么一个故主。”
      云攸叹了口气。他原本以为顾明诸自幼被云溪教养,理应是不差的,加上青梅竹马的情分,若顾明诸脱离染雪,或许于殊儿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却不想两人指腹为婚,自幼情谊,顾明诸却是那个伤明殊至此的人……
      只希望今后殊儿他们都可以好好的。
      云攸思及云岫的婚约,终是做出了决定。

      “诸位,就要到潜蛰城了。”
      明殊已经可以看到苏家的庭院。这一路上十分安静,她被云潇护得密不透风,而焚乌在经过顾明诸被摔下天玄峰的事情也时刻侍立在顾明诸身侧防止再出状况。据说云蓼借机卖了许多“珍奇”丹药给顾明诸“续命”,她远远都能感觉到焚乌身上郁郁寡欢的气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来。”云潇拉着她稳稳地落下来。
      对了,一切都挺好,除了云潇的反常——估计是被顾明诸给激的。想到师父云攸定然是严肃地叮嘱云潇好好看护自己,明殊便觉得有些头疼——她还打算去芜光岛查探一番,被看得这么严可不行。
      “请。”苏澄心将几人引到正厅,苏未至已经在此等候了。一番寒暄下来,又真真假假描述了在清远山的见闻,苏未至极力挽留云潇和明殊多待几天。
      “承蒙两位关照过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子,既然来到潜蛰城,至少盘桓几日再走,好歹让我苏家尽地主之谊。”
      明殊想,从潜蛰城去往芜光岛倒也方便,而且有苏澄心等人接引,师兄那边也能令人安心一些,便答应下来。苏未至十分满意,便将几人都安顿下来。
      于是明殊被安排在接待女眷的松之居,正巧与木莘莘比邻而居。
      笑着阻止了意欲开口的云潇,明殊被侍者引到了松之居。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苦涩微辣的药味,明殊了然——木莘莘看来是大有久居于此的架势了,希望那位苏家小少爷消受得住。
      “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松之居是女眷居住的地方……”侍女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家主交代须得好好接待的贵客,却偏偏看到这杂乱的样子。只是那位是医治苏殷少爷的木家女,她也是开罪不起的。
      “无妨。”明殊轻轻笑了,“你且下去吧。”
      “明殊姑娘?”木香原本正端着药碾子出来,见到明殊也是一惊,但是很快恭敬低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随我来。”
      木莘莘果然还没有放弃与苏家联姻的想法。
      “明殊姐姐,你会帮我的吧?”
      木莘莘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十分执着。明殊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以为联姻能够达到缓和矛盾和借势再起的目的,但是苏殷可不是能够随意利用的人。不过木莘莘既然开口,她若不应,便显得是她顾忌旧日嫌隙了。
      木莘莘有一种娇憨的甜美,一般男子都会十分疼惜吧。可惜,若只是如此,想引起苏殷的注意却是远远不够的。明殊笑了,她怎么会拒绝呢,这种对盟友药王谷有利,对于她也没有什么害处。
      她没有理由拒绝木莘莘。
      “苏殷此人,太聪明的人他会忌惮,太愚笨的人他又会鄙夷。”
      “那么怎样的人可以得他青眼呢?”
      “大概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和揣着糊涂装明白的人吧。”

      木莘莘似懂非懂地走了,没有看到目送她离开时明殊露出的复杂神色。
      她只道流年不利,竟会被那个一向冷淡的表兄遇上。
      “木莘莘,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木蓁很担心你,快些回去。”
      “我没有闹,我是在改变木家的颓势。”是啊,他们总是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她偏要做给他们看!而且明殊姐姐这么聪明,有她帮忙一定可以成功的。
      “你以为苏殷是什么人?你的小心思瞒不过任何人。倘若苏殷知道,他顾及到药王谷不会动你,却不会顾及根基尚浅的明殊。”云潇的神色沉下来,“木莘莘,木家原本就对明殊有愧,不要利用她。”
      木莘莘不语。她知道她这个表兄是真的生气了,可是她太想逃离了。逃离那个于她只有指责的药王谷,逃离她于木家的无能为力与可有可无……不惜代价。
      “木莘莘!”云潇不知道心中是无奈更多一些,还是愤怒更甚一筹。
      “表兄,”木莘莘突然笑了起来,极尽轻柔,“你什么时候知道明殊姐姐是女子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木莘莘挑起一缕发丝,近乎是无所谓地笑起来,“表兄啊,明殊姐姐身世坎坷,若她是那种天真无邪的性子,哪里走得到今天?有明殊姐姐筹谋,万无一失……只是,表兄你不觉得自己已经太偏心了吗?”
      “论亲疏远近,你应该更关心药王谷的利益才是。如今你对一个外人的关心远远超过你亲人的幸福前程。此前你得知明殊姐姐是女子之时便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如今看来倒是很不寻常,莫非你……”
      “木莘莘,你便是用这副乖巧恭顺的样子欺瞒他人的么!”云潇看向她,眸光极冷,“你最好不要逾矩,否则我不会顾念情分。”
      顾念情分?她这个表兄何尝顾惜过情分?木莘莘亦冷冷一笑,袅袅婷婷退下了。

      “师兄,”明殊在云潇面前坐正,“方才莘莘找我了。只是我不能确定木家与苏家联姻的意愿有几分……现在过来问询一二。”她看了看云潇神色不太平静,又开口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说也无妨。”
      “不,没什么……”云潇没有想到明殊会如此坦诚地询问自己。其实在木蓁的那封回信后面,木蓁亦谈及木莘莘私自来到苏家一事。
      即使过去了四五年,当年营救木莘莘一事的伤痕也未曾完全愈合。木莘莘对于绝大多数木家人,仍然是那个害得妻子没了丈夫、儿子失去父亲的罪人。
      作为木莘莘的兄长,木蓁自然想保护她,但是作为与木莘莘同罪的共犯,他却不能包庇她——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被宽恕的资格。
      可是至少木蓁是个有用的人。主持大局,开拓家业,而且深究起来,木蓁无非是失察——而木莘莘,是一切悲伤的源头。
      于是恶意与怨恨从未停止,木莘莘自己应该也早就意识到,药王谷不再是温暖的家了。
      可是她这次离开,木蓁是知情的。
      或者说,药王谷中所有人都是促成此事的帮凶。
      “我早已无颜面对族人,”木蓁在信中写道,“何况莘莘在谷中举步维艰,或许另择他处于莘莘也是新生之机。故而蓁并未阻止闲言碎语,使莘莘出逃药王谷……或与苏家结好,使益于木家。”
      云潇觉得这根本就不能称作妥协,却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他不希望明殊置身其中,却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她的。
      “原来如此。”明殊放下茶盏,微微点头,“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会注意分寸的。”
      “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苏殷可是很难缠的,云潇仍有些担心。
      “师兄,”明殊突然抬头看着他,非常认真地说,“我可不是那种天真烂漫的人啊。”
      明殊姐姐若如斯天真,早已殒命,如何能走到今天……木莘莘的话犹在耳边,云潇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被明殊的笑容阻止:“放心吧,我会保全自己,毕竟还有那么多心愿没有完成,我会很惜命的。不过我是说真的,我不是那种光明磊落的人,师兄也要小心,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把你卖了。”
      “不要紧。”云潇的话让明殊有些怔愣,“如果只是卖了我,恐怕不大划算。阿殊这么聪明,当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师兄这是觉得我不会卖了你?”明殊挑眉,“说来上次我坑你陪我喝药,你似乎还十分感动……就这么乐意与我同甘共苦?”
      “倘若只能共繁花似锦,却不能同守岁寒,那也算不上什么交情。其实,就算是捉弄,你能想到我,我也很开心。”云潇淡淡笑了,“而且,你分明是有意将云晔师叔改良过的淬灵汤让给我的吧?”
      “师兄什么时候这么自作多情了?”明殊似乎是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唉,真是输给你了。不过你这么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替人说好话——实在是让我更担心了。”
      谢谢你啊,云潇。

      “小姐,我们当真要……”
      “自然。”她实在很好奇自己那个表兄对明殊重视到了那种地步。她现在都记得,在楼无易年岁尚小的时候被带到药王谷,一整天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的样子。这么寡淡的一个人,却警告她不要利用明殊,她多多少少是上心了。
      “女为悦己者容,我自然要请教一下明殊姐姐如何讨人欢心。”
      木香心下摇头。明殊姑娘是何等敏锐的人,不过是不去说破罢了。此前明殊便找过她,希望她能顾及多年情谊,不说对木莘莘尽心尽力,至少不要心怀怨怼。她的心思在那个人面前无处遁形,木莘莘也不会是例外。
      “明殊姐姐,你看这胭脂好不好?”
      明殊应邀前来,却笑着推拒说多年用不上这些小物事,实在不了解现下时兴的东西了。她只是从容地看着胭脂铺子的老板将木莘莘捧得天上有地下无,一忽儿说桃红最衬肤白,一忽儿说海棠色更艳最宜年少。
      “女儿家的青春啊,就这么几年,自然要对自己好些。”那姓宋的娘子半是艳羡半是感慨地将那几盒胭脂打包起来,又瞥向明殊,“这位姑娘也容姿不俗,不买一盒么?”
      “老板真会做生意。”明殊摇着头笑了。
      “哎,不怕您笑话,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最喜欢这些东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后来啊,终日围着锅台瓦灶,最后是人不如新。常常思量,若过得光鲜些,至少不会那么后悔。”
      明殊很明白宋姓娘子的未竟之意。她低头拣了一盒石榴娇付了灵铢道:“替我包起来。”
      “欸,客人您的胭脂落下了!”宋娘子将胭脂包好,却发现明殊已经拉着木莘莘和木香正迈出门去。
      “嗯,送给你了。”
      宋娘子有些无措又有些茫然,最终小心地将那盒胭脂收了起来。
      “明殊姐姐为何将那盒胭脂赠与她?那盒石榴娇可贵了。”木莘莘问道。
      “没有为什么,她不是想要么,给她也无妨。”
      “明殊姐姐你就是心善。”木莘莘撒娇道。
      “别,这一套对我可没用,”明殊笑了,“若你想试试撒娇管不管用,至少找个男子去试。”她哪里看不出这种亲近之意脆弱而违和,只是木莘莘这样既显得膈应,亦委屈自己,却是实在不必了。
      不过她着实有些惊讶。明殊自嘲一笑。她自从入主见微,一心忙于修习与事务,竟浑然不觉日月如梭……原来普通人家的女儿到双十年华便觉得老了。
      “其实我觉得十分奇怪,”明殊微微笑了起来,多了几分旷达以至天真的意味,“男子与女子有何区别呢?难道女子便只能相夫教子,被拘囿于柴米油盐之中?我希望即使是垂垂老矣,只要那个人想,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抹上胭脂;即使是豆蔻年华,只要那个人不喜,便可以素面朝天,无所顾忌。”
      木香突然觉得,明殊一定可以看到她们所不能看到的东西。这样的人固然令人钦羡,却注定比常人辛苦得多。如果她是明殊的侍女,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令人悲伤的事情了吧……
      “阿殊?”
      “莘莘你不是想试试向人撒娇吗?我觉得将师兄当作参考对象十分合适。”明殊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眯着眼睛看向木莘莘。
      不,她觉得这样实在太危险了。木莘莘有些头疼,却突然听到一个令她兴奋的声音:“少爷,您慢些。”
      是苏殷的小厮!那么……苏殷就在附近?
      看着木莘莘紧张的样子,明殊笑着拉过云潇的衣袖:“师兄,你先随我回避一二。”
      该说是一物降一物么……看着表兄毫无反抗地被明殊拉走,木莘莘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沉重的无力感。
      或许……不,可能只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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