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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归程 ...

  •   “不可能不可能……”顾珣已然陷入癫狂。
      顾珣瞪着明殊明诸两人,目眦尽裂,恨不能生食其肉。可是他气血逆行,一时之间竟不能出声。事已至此,明殊的话他也信了七分。他自然对那个人有所保留,可是这些年来,那个人的后代陆陆续续送来顾家人的血供他吸食,他功力渐长,也慢慢放下了戒心。然而那些死去的顾家人的怨气与戾气,也侵蚀着他的神识,连十年前送来的那具崭新皮囊,也被腐蚀了。
      于是那个人的后代提出在清远山中设下阵法以压制他身上的死气,他同意了,然而许久没有人来,被禁锢于此处的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决意借由凤鸣于山引人前来,能够遇上顾家后裔是意外之喜。原以为离心愿仅一步之遥,谁知竟被小辈摆了一道!
      按捺住涌上心头的恼怒与不甘,他竭力平息心绪——凤凰诀他日臻极致,即使只剩下最后一丝生机,起死回生浴火涅槃也不是……
      “他们在俗世,安全且安逸。”明殊的声音传到顾珣耳中,多了几分嘲弄的意味,“顾家在俗世苦心经营了几十代,自然有些自保的手段。纵然不能保全富贵,留下骨血却也没有那么困难。”
      明殊想自己也不算说谎,顾念顾盼他们死里逃生,顾珣的目的确实无法达成……恐怕也不会有机会达成了。看着顾珣阴鸷的眼神,她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而后开口。
      “您太自信了。”
      “噗——”顾珣气息一滞。
      他原本就心脉受损血气上涌,竟是硬生生被明殊的话激得喷出一口血来。
      明殊与明诸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顾珣为了控制他们,早已震伤他们的肺腑,何况顾珣的修为是他们即使未受伤也远远无力抗衡的。他们在顾珣的威压下,连开口说话都艰难,遑论其他?
      或许,真的要到此为止了。明诸看了看身侧的明殊,却看不透她的表情。也是,既然活不成了,便索性气一气这个老不死的顾家先祖也好。原本他们的命就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静止了,可是他竟觉得有一丝不舍。
      大概,人都是畏死的。
      “喂,明殊,你……”他看到明殊皱眉半跪着,可即使是冷汗涔涔,也跪得端端正正,也不禁有些感慨。可是现在不是唏嘘的时候,然而他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你还好吗”这种话,在这个时候尤为苍白——
      他们就要死了。

      既然他们还没有死,也不尽然是毫无生机。
      明殊勉强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她在清远山顾家的禁地之中,顾珣在这里待了许久——可是也未必占尽地利,毕竟地下隐藏的阵法的作用可不止是去死气而已。不管顾珣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他都一定想要牵制顾珣,这一点或许可以利用。
      再想想,再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明殊摇了摇头,试图让昏昏沉沉的自己清醒一些。顾珣血脉的压制对她尤为明显,她或许撑不了太久。
      她轻而易举地激怒顾珣,让他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动作——若她赌对了,这个阵法只要稍加改动,便可以消弱顾珣的力量,届时他身上的死气将无从压制。
      不过这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对她这个顾家人,这阵法同样有效。
      可是她别无选择。照顾珣这样发疯,清远山有倾圮崩塌的危险……师兄师姐,方芫,楼前辈……他们都还在这里。
      她不能撤。
      明殊看了明诸一眼。明诸并非顾家血脉,不会受太多阵法波及,可是此前他已经被顾珣重伤……让他独自逃生尚有一线生机,可是要他带着自己一起走……恐怕是不行的。
      做出决断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她低声对明诸说:“无论何时,都没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你明白的吧,明诸?”
      “等等,明殊你是什么意思……”
      “走!”明殊一掌将他推出,明诸踉跄之间只觉得一道劲风割断了自己的头发——
      “啊哈哈哈哈,不愧是我族的后辈……顾家啊……”顾珣癫狂地笑着,向明殊袭来。
      “明殊!”
      明殊没有避开的打算。
      “去找人,我现在不能离开。”明殊没有回头。她当然不寄希望于明诸能找到援手,毕竟她从来不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她只是给明诸一个离开的理由罢了。
      明诸下定决心,果断离开,没有回头。
      明殊没有看他,只是静静看着顾珣。凤凰虚影似乎更淡了一些,看来她所料不错,只要她作为阵眼牵制住顾珣……
      “咳……咳咳咳,”顾珣大笑起来,“你倒是用心良苦。玉石俱焚,你的胆量比我想的还要大。不过你的同伴就这么抛下你逃了,你又何必在这里苦苦支撑?”
      “我答应过,会保护他,就不会食言。”
      顾珣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就露出了饱含恶意的笑意:“可惜啊,你们谁也逃不了。”话音刚落,顾明诸便从石洞上空落了下来。
      “禁地的每一处我都了如指掌,你们——是逃不掉的。”
      “唉,我原本就对此不怎么抱有期待。”明殊似乎并不失落,只是有些抱歉地看向脸色苍白的明诸,“总之真是不好意思,害你白跑一趟了。”看来,这次恐怕不能清清静静地走了。
      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明殊你究竟在想什么!明诸死死地盯着明殊,却窥探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情绪。但是他能感知到明殊与顾珣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四周弥散着越来越多的阴寒气息,诡谲不祥。
      “你们都死在这里吧。”
      “有先祖相伴,想必不会寂寞。”石洞开始坍塌,明殊冲顾珣挑衅一笑。
      既然无法改变结局……至少要保全最后一点体面啊。明殊左手撑地,她已经撑不住了。有殷红的血液模糊了视线。据说人之将死,会看清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呵,在最后一刻,她最想要的,就是活下去啊!
      有许多感谢的话还没有说,有许多应该做的事情还没有做……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不甘,她攥紧了双手。或许是因为同是顾家人,血脉之中的压迫感尤为突出,或许这次之后……真的没有以后了。
      “怎么会……你身上怎么会有……”在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顾珣惊骇的声音。
      再见了……明殊只觉得恍然一轻,眼前沉了下去。

      “明殊!”顾明诸叫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回应。他有些慌了,正欲向她挪过去,却听到一声刺耳的凤鸣:“锵——”
      顾珣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巨大的凤凰虚影毫无顾忌地碰撞着,激起一阵石砾飞扬——顾珣已经成为了一只野兽,完全是凭着困兽犹斗的本能试图冲破着禁锢他的囚笼。
      明殊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已经失去了意识。明明离她只有几步,他却完全动弹不得。
      明诸突然觉得,先前的挣扎狼狈都像个笑话——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自从鸣凤城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如果在此止步,和在当年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轰——”
      明诸在晃动之中看到了一道雪白的剑光,仿佛是长夜破晓的那一刃锐意,斩破了封闭的石洞。
      “咳咳,是谁……不管是谁,快来救救她!”明诸大喊道。
      那个身影跃过来,他这才发现,这个人是云潇。
      云潇俯下身小心探向明殊的脉搏,叫她的名字,可是明殊毫无反应。
      “快带她走!”明诸顾不上其他。敌意也好偏见也罢,现在都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自然。”云潇并没有看他,只是点点头。
      明殊已经在气血激荡之下昏迷过去,云潇也不多言,立刻将她背起来就往石洞外冲。

      清远山中,一阵令人胆寒的震荡。
      云岫和云蓼颇有些有些形容狼狈。
      在他们醒来之后,发现明殊和云潇都不见了,七峰令也无法感知云潇的方位,又焦急又担心,可又不能贸贸然在清远山行动,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可惜连清远山的地界还没有摸清楚,突然之间这清远山如同沸腾一般震动嗡鸣,他们只得向清远山外围退去。
      虽然有些许不甘心,可是他们更担心迟迟没能联系上的云潇和明殊。
      就在两人按捺不住意欲折回去找人的时候,云潇满身尘土地冲了出来。
      “师兄!”云岫和云蓼忙上前搀扶,这才发现他怀中是被死死护住的明殊。
      云潇顾不上擦去脸上的尘土,看了看怀中的明殊,露出一个安下心来的笑容。明明看上去狼狈极了,云岫和云蓼却一时失语,说不出一句取笑他的话来。
      “云岫,拜托你照顾好她。”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云岫慌忙叫住了他,“这里不安全了。”
      “我得回去,”云潇摇头,“阿殊就拜托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唉,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云岫恨恨跺脚,却知道自己无法阻拦。
      “我们还往前吗?”云蓼有些踌躇地问。
      “不,我们先就近给明殊治伤。”云岫定了定神,“此间非逞勇之时,我们退!”

      “明殊,现在……我们互不相欠了吧?”明诸抬头看着石壁簌簌抖动,望着那已经消失的身影,喃喃自语。
      看到云潇带着明殊离开,明诸又是释然又是嘲讽地笑了。明殊应该会活下来吧,只可惜他就要死了……不过幸好,他已经不欠她,也不欠顾家什么了。
      毕毕剥剥有石砾落下,遮了明诸满脸。他近乎安详地等待死亡,直到——
      “走!”云潇竟是去而复返,拽着他向外跑。
      “你怎么回来了?明殊呢!”跌跌撞撞之中他顾不上沙石扑面,厉声问道。
      “她很安全。”云潇死死钳制着他,近乎是拖着他腾跃着前行。明诸能感觉到飞沙割破了自己的脸,可是云潇却丝毫没有放缓脚步的意思,他只能近乎盲目地跟着往前冲。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呼啸的风停下来。顾明诸睁开眼睛,他们似乎已经到了清远山外围。虽然四周雾色蒙蒙,但是基本上能够辨别方位。
      “师兄!”云蓼和云岫大惊失色。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云潇这么狼狈的样子——衣襟上血迹斑斑,全身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云蓼忙冲过去扶住他,云潇脸色苍白,缓了缓神才看向正在为明殊疗伤的云岫:“她怎么样了?”
      云蓼愣了愣回答道:“气血震荡,内伤不轻,云岫已经给她服了药,应该很快会稳定下来。除了手臂上有一处擦伤并无明显的外伤,应该没有大碍。”他看了看瘫在地上已经失去意识的顾明诸,又看了看已经站定的云潇,小心翼翼地问:“师兄,这顾明诸……”
      云潇咳嗽了一声:“先……”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云蓼有些无措地看到云潇竟缓缓倒下去。
      “那么我们先将他们带回星章阁吧,”云岫急切道,“他们伤得不轻。”
      “这样恐怕不妥当罢?”苏源走过来,十分不悦地说,“进入清远山内石室的,只有云潇、安异和顾明诸三人,难道他们不应当好好说说在那石室中发生了什么吗?”
      “苏源,”云蓼上前一步,“清远山中雾障重重,凶险异常,我师兄他们出来也是九死一生。你张口闭口都是逼问内情,丝毫不顾及他人生死,实在让人心寒。我星章阁并非苏家附庸,你如此咄咄逼人,休怪我们不留情面。”
      “你们走可以,顾明诸得留下。”
      “我们倒是不稀罕顾明诸,不过既然是我师兄将他带出来的,就没有把他留在这里的道理。”云岫将明殊小心安置好,上前与云蓼并肩而立,“何况,苏家的医者可远远不能与我星章阁的云晔上人相提并论。顾明诸内伤极重,你就是带回去……也未必保得住他。”
      “苏澄心,你倒是过来啊。”苏源瞥向苏澄心,示意他说些什么。
      苏澄心硬着头皮上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云岫他们,担心会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失望与敌意。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即使在星章阁的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他终究是苏家人——只有这个立场不会,亦不能改变。
      “两位,顾明诸毕竟是我苏家的贵客,就这么在昏迷期间被擅自带到星章阁……不太好吧?”苏澄心上前,巧妙地阻隔了云岫几人的退路。
      明明守礼温和的语气,云岫和云蓼却觉得有些危险。现在云潇、明殊和顾明诸都已经失去了意识,若是硬拼,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胜算。苏澄心看似温柔的提醒却将他们推向了风口浪尖,更是“友善地”提示在场之人,星章阁的战力所剩无几,就是趁人之危,也不过是维护昏迷的顾明诸的意愿罢了。
      “苏公子说笑了,”云蓼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将云岫挡在身后,“我等不过是担心顾公子的身体状况。毕竟是师兄拼死将他带回,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也不好交代。何况,我师父云晔上人的医术有口皆碑,如果大家信得过,我们希望能先将人带回去,毕竟这伤势……不能拖了。”
      呵,云蓼师兄长进倒也很大啊。苏澄心似笑非笑,却惹恼了苏源。
      “苏澄心,莫非你在星章阁待的时日长了……唔!”
      “苏源公子,”云蓼的笑意有些冷,“我星章阁可供不起苏家的大佛。口无遮拦也得有个限度。”这个时候若是被众人得知苏澄心与星章阁有联系,只会加剧旁人的怀疑,百害无利!
      “诸位何必如此,”方芫似乎是看不下去了,“我看既然苏公子不愿意让星章阁带走顾公子,云岫姑娘你们便先回星章阁吧。毕竟……苏家的底蕴,应该可保顾公子无虞。大不了在顾公子痊愈之后再去探望就是了。”
      云岫云蓼对视一眼,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苏源打断:“你们可以走,可是安异公子是我们苏家请来的贵客,不能被你们带走!”
      众人沉默了。苏源的意思他们明白——云潇是星章阁阁主的首徒,不方便问询情况,可是相比之下,安异势单力薄,极易被控制……
      云岫已经打算退让,可是苏源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她——她原本便没有顾及顾明诸的心思,可是怎么能将明殊独自留在这里!苏澄心不是云澄,她是不放心的:“苏源公子,安异公子被安排与我们共车驾,一路上与我师兄相熟,已成挚友。顾公子也就罢了,安异公子若不与我们一同回去,师兄醒来我如何与他交代?”
      顾明诸会留在苏家,已经足够了。苏澄心微微低下头,若是现在还横加阻止,倒显得苏家狭隘了。
      “既然如此,那么这样吧,顾明诸你们就带回苏家,免得你们难交代。至于安异公子,”楼亦矜出面打圆场,“我与他一见如故,便由我将他一同送到星章阁吧。”
      “那么就多谢楼家主了。”云蓼低头致谢。虽然前几天云潇师兄似乎与楼家主发生龃龉,但是楼家主对他们应该并无恶意——否则此前也不会出面维护他们了。有他一路护送,想来也会稳妥许多。
      云蓼掷出一张传送符。金光一闪,一行人已经消失不见。

      星章阁中。
      “师父师父!”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云攸温和的责备突然停了下来。
      “师父,明殊她重伤昏迷,所以我们就把她带回来了……还有,师兄也受伤了。”云岫小心观察着云攸的神色,见他脸上全是担忧并无怒色,也放下心来。
      云攸实在没有想到时隔三年再次见到这个不令他省心的小徒弟,竟又是伤痕累累的样子。真是毫无长进,从来都不让人放心……这下内伤怕是要好好养几个月才能好了。
      云潇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开始逞强,幸好只是灵力透支,有些擦伤,并无内伤。
      确定了明殊和云潇的情况后,他一边绷着脸数落几人一边传音叫来了云晔。
      云晔一来,便毫不客气地将伤员之外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云晔师父……”明殊愣愣地看着云晔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淡淡说着“嗯,已经退烧了”,还有些迷迷糊糊。她只觉得轻飘飘软乎乎的,如坠雾中,心想果然自己还没有清醒过来。
      “果然是在做梦吧,不然我怎么会回星章阁来了?”明殊捂着眼睛喃喃自语,“嗯,看来我还没有睡醒啊。那……我再睡一会儿……”
      “你这孩子,果然不看着你就胡来。”云晔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睡吧,这里有师父看着呢。”
      云晔给明殊施针,又给云潇喂了汤药,忙完才走出房门。
      “小殊呢?她现在还好吗?”一看到云晔,云菁便迎上来担心地问。
      “有云晔师兄出手,肯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云染在一旁安慰她。他知道云菁原本就喜欢这个孩子,对她多有关怀不忍,更因为云蕴的事情对明殊一直满怀歉疚,自然早早就坐卧不宁地等候在了此处。
      “放心吧,那两个孩子都没事。”云晔叹了口气,“云菁,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

      “好久不见了,云攸。”净室之中,楼亦矜微笑着与云攸打招呼。
      云攸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楼亦矜讪讪地坐正,心道自家儿子比起他这个父亲竟更像云攸一些,当真是生亲不如养亲。他不知这究竟是好是坏,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云攸教出来的人出去都是人模狗样的从不让人丢脸。
      云攸实在很不明白,为何楼亦矜能够过得这么……坦然洒脱。自从将云潇扔到星章阁,楼亦矜便没有来星章阁看过潇儿,这究竟是太信得过星章阁和他云攸,还是心大得令人发指?他知道自己这个老相识心中并不如外表那般轻松不羁,也不愿揭人伤口问及木棠行踪,于是问道:“你见过潇儿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楼无易这个名字,于他陌生,但是对于楼亦矜,云潇这个名字才是陌生的。只是话既出口便不能更改,好在楼亦矜似乎并没有计较:“是啊,自他醒过来就沉着脸闭关去了,我都难得见到他。对了,安异……就是你先前的那个徒弟?”
      “我以为这件事众人皆知。”云攸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楼亦矜讪讪一笑。他倒也想绕过这个话题,可是原先认错儿子,现在云潇都有意避着他,想必是还没有完全消气,他只好坦白,试图从云攸这里得到一点帮助:“事情就是这样……我怎么知道易儿竟能交到朋友……还这么大方,所以才会认错啊。而且云攸兄你带出来的弟子都如此出类拔萃,认错也是情理之中吧?”
      “自家孩子都能认错,哪里是情理之中了?”
      云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楼亦矜有些心虚气短,却不甘示弱:“这不是多年未见吗?再说了,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
      云攸轻笑一声:“多年交情……呵,我怎么不记得?”
      “吾友,别这样啊……”

      明殊是在清晨醒来的。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熟悉的清甜气味,明殊挣扎着坐起来。眼前是熟悉的镂花窗,檀木小案,连帐幔都还是浅浅的素色……与她离开星章阁之前别无二致。
      在离开星章阁后,她从来没有做过回到星章阁的梦。可是此时此刻,她一时不知是自己梦回星章,还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或许离开星章阁才是一个令人不大愉快的梦境罢。
      可是她很快清醒过来。有瑟瑟西风透过窗户吹来,明殊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大氅:“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师父?!”明殊清醒了过来,又很快怯怯地嗫嚅道,“阁主。”
      这孩子……上天入地都敢,哪里是个怕他的?偏偏露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所有的数落都堵在咽喉,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来。三年不见,明殊消瘦了些许,可是那双眼睛依旧显出些许孩子一般的天真来。
      “让您担心了。”在任何时候,主动抓住机会认错总是可以避免下一步错误的最好方法……不管自己错了没有。明殊低着头无比诚恳——云攸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头疼和无力感涌上来:怎么觉得这孩子比以前更难对付了……
      一阵嘘寒问暖后,云攸有些无奈地离开了。
      “师父。”云潇低头行礼,看了看云攸的神色问道,“您看过阿殊了?”
      有这么明显么?云攸不语。
      “师父在这三年难得露出笑意,现在的您看起来……松弛了许多,似乎是安下心来了。”
      安心么……云攸笑了起来,是啊。
      “潇儿你不进去看看她么?”云攸看到云潇似乎打算就此离开,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必了,”云潇略微踌躇,“阿殊她……需要休息。”
      “那么,云潇便退下了。”

      “祖父。”苏澄心规规矩矩行礼。
      “顾明诸还没有醒?”苏未至并不看他。
      苏澄心压下心头酸涩答道:“是。”
      自从他们将顾明诸带回苏家,他便一直昏迷不醒,请来的医者费尽心思却是徒劳无功。苏澄心知道祖父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是不满意的,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在当时苏源咄咄逼人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阻止事态激化而已。
      祖父一定在想,倘若是苏殷,必然可以做得更好吧。是他让祖父失望了——不,应该说祖父对他从来就没有期待吧,苏澄心有些苦涩地想。
      “安异公子也没有随你们一同回来。”苏未至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你应当与她相熟才是——安异便是明殊,那个触犯门规被逐出星章阁却并未废去修为的云殊吧?我听说她的医术很不错。”
      “明殊在清远山中也受了伤,如今应该是被带去星章阁疗伤了。”
      “既然是因为苏家受邀去清远山受的伤,苏家自然不能毫无表示。”苏未至沉吟片刻,“稍事休整便去一趟星章阁吧……以苏家苏澄心的名义。”
      “是。”
      看着苏澄心离开的背影,苏未至放下书卷,叹了口气。
      若说苏殷是锐气太盛,苏澄心则是太小心了。可是没有出错便也难得出彩——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走以德服人的道路,更多人是需要拼杀出一条血路。今天是苏源,明天可能还有其他人来阻挡自己,难道要一次次避让一次次妥协吗?
      如果不敢直面冲突,注定只能亦步亦趋于人后。他理解苏澄心被送到星章阁的目的,但是他不能认可一个被外力把持的苏家人——即使那是最快最方便的方式,也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他期待看到挣脱了束缚的苏澄心,也希望看到被打磨得更锋利的苏殷——说到底,他宁愿用近乎放纵的方式让他们成长,不管将要践踏着什么。
      苏家家主,注定不会,也不能是一个老好人。

      “苏家苏澄心,求见云晔上人。”
      云晔淡淡地看了苏澄心一眼,心想他的来意十之八九是为了顾明诸——据云蓼所言,顾明诸伤势不轻,苏家却执意要将他带回,看来顾明诸现在是不大好了。
      谁知苏澄心的目的似乎并不在此,寒暄片刻,他终于提出,希望探望一下苏家的贵客、自己的故友——易梦斋主人,在星章阁养伤的安异。
      呵,这是盯上明殊根基尚浅不足为惧么,不愿意欠下星章阁的人情,便要针对明殊这“软柿子”了?他那个徒弟伤还没好,又怎么能去耗神救治伤者?虽然当初苏澄心留在星章阁便是一个交易而已,可是这出交易毫无疑问并不包括在霁阳城拼死相护——于情于理,苏澄心都不该算计到明殊身上。
      如此看来,幸好苏澄心没有成为云澄。
      “还请云晔上人通融,否则苏某于心不安。”
      呵,于心不安……只怕是没有能治好顾明诸的人,寝食难安吧。可是苏澄心话已至此,再阻拦却是显得不近人情了啊。
      明殊此时还未知晓苏澄心来到星章阁的事情,云菁坐在她身侧,一脸心疼:“怎么伤得这么重?”云菁原本想提出让明殊多待一阵子,可是又担心让明殊触景伤情——毕竟云攸师兄还没有同意让明殊重归师门……突然,她神色一凛——啧,这苏澄心啊……
      到底不是云澄。
      “有朋自远方来……”明殊把玩着扇子,浅浅一笑,“何必躲躲藏藏?”
      “是我失礼了,只是想见见故友,实在不易。”苏澄心走了出来。
      “小殊!”
      对上云菁不赞同的神色,明殊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有分寸,云菁这才有些不放心地离开。
      “顾明诸昏迷不醒……苏家需要你的帮助。”
      倒是开门见山,只是倘若苏家不是一个合适的结盟对象,“为了苏家”出手就有些牵强了。内忧外患却还高傲而不自知……这样的家族,这样的净土啊。明殊自嘲一笑,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开始将这里看作归宿了?自己不过是因为变故辗转来到此地,却已经不只是简简单单一个过客了。
      或许是因为入主见微承担的责任,又或许是因为师长知交皆聚于此,她早已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
      “自然,我会尽力而为。”明殊的笑意有一种不以为意的意味,“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近段时日我不会离开这里,所以,将顾明诸带到星章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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