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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断指 ...

  •   清远山中烟雾弥漫。
      如同传闻一般,清远山中异常寒冷,天地间俨然一片冰雪。好在云岫去年便结了金丹,运气周身,倒也不觉得冷。看着这白茫茫一片,云蓼问道:“凤凰真的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我听说凤凰非竹练不食,非澧泉不饮,真的能待在这里吗?”
      “苏澄心第一次去查探时我在一旁,那声凤鸣我也听到了,应该不假。不过一开始师父便说过,只要见识就好,不必逞强。”云潇看了云岫云蓼一眼,“既然还是觉得有些冷,便注意节省体力。”
      言下之意——别聒噪了。
      云岫瞪了云蓼一眼,又看向明殊,见她神色如常,甚至有一种安步当车的闲适之感,凑过去问道:“明殊,你不冷吗?”
      明殊笑着对她摇头,云岫心头叹息:她就应该知道……果然啊,不愧是明殊。
      “师姐。”明殊笑着拉住了云岫的手,“别担心。”
      云岫的手心涌来一丝暖流,知道明殊这是在给自己取暖,心中又是温暖又是无奈,哭笑不得道:“用灵力给我暖手也太奢侈了。现在我们在清远山,前路未知,不要这样浪费灵力。”
      “没事的,不过物尽其用。”明殊冲回头看过来的云潇和云蓼笑了笑,饶是云潇也不禁觉得明殊意态悠闲,竟有几分游赏自家庭院的安然了。
      明殊微笑着跟在云潇几人身旁,盘算着待会儿偷偷离开时该如何让他们安心一些。
      她暗自催动凤凰诀。清远山中的情况她了如指掌,有一处地方尤为令她在意——那是在雾霭重重深处的一点金色。那不寻常的金色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十分在意。可是那光芒时隐时现,若非前往查探,她并不能一窥全貌。
      只是清远山对于她这个顾家人来说是安全的,对于云潇他们却是未必了。那一点金色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危险的,而且她也没有做好准备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最稳妥的方法是甩开云潇他们,独自去查探一番。
      “锵——”
      几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声音?”云蓼皱眉。似箫非箫,非金非竹,清越亢然……莫非是……
      “清远山凤鸣。”云潇眸光微动。
      “所以,清远山确确实实有凤凰现世。”云岫亦神色激动。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明殊心念一动,正欲掐诀施术——
      “奇怪……我的头怎么突然……好晕。”云岫轻飘飘一声惊呼,已经倒在地上。
      明殊隐在袖中的动作一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云潇和云蓼的反应,只觉得脚下一虚,立刻运气飞起,却还是不防已被带入阵中。不过一瞬间,她便觉得眼前光景大相径庭——她竟是身处一处石洞之中?
      略微思忖,她掌中聚起一团灵力。还好,至少这次不像在木家药林那次一般无法运行灵力。环顾四周,可以听到水滴击打石壁的声音。这里倒是比清远山外围温暖许多。可是为何独独只有她被传送到了此地?云潇三人都不在她身边,她有些担心,但是想到此前她已经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在他们的符篆上滴了自己的血,即使雾色茫茫,清远山中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他们,便稍稍安下心来。
      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先考虑一下现状吧。
      她击打石壁,发现应该不是中空的。石洞之中勉强能看清四周,却难以辨别方向。明殊想了想,现在或许只能顺着水滴的声响前行了。清远山常年冰封,她也很好奇,为何有雪融滴水的声音。
      滴答——滴答——
      声音越来越近了,明殊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近乎要与这水滴击石的声音重叠起来。前方有什么让她本能性觉得亲近的东西,可是不知为何,她停下了脚步,有些踌躇。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是来者心脏的压迫感还是不祥的预感她已经分不清,只能感知着心脏的抽动前行罢了。
      “你来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
      明殊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是她很快意识到,这个人修为高深,想必已经发现了她。现在再犹豫不决只会越发丧失先机,明殊收敛容色,昂首阔步走出。
      “不想竟有小辈能踏足此地。”
      那个人回过头来,明殊竟然看见了一个此生都以为不会再看见的人端坐在台上。
      顾芜……怎么会……不,不可能!他应该同夫人母亲他们一样,早已经死在了鸣凤城,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殊心头惊骇,表面却依然平静无波地看着顾芜。
      “吾乃顾家第十三代家主,顾珣——来者何人?”

      “云岫!云蓼!”云潇探了探两人的脉搏,发现均无异常,才稍稍放心下来。随即而来的是懊恼和担忧:云岫云蓼两人明显是被摄念了。
      所谓摄念,是指修士被人摄取神识,意念深陷于他人编织的幻觉之中。摄念者大多是利用幻境或者幻术,既然云蓼云岫两人同时被摄念,而他方才显然也有一瞬间的恍惚,如今明殊也不知所踪……恐怕清远山内部便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明殊与顾家有旧,所以兴许是遇上了自己的机缘。云潇强迫自己乐观一些,可还是止不住担忧。若他所料不错,进入清远山的人几乎都会受到影响,像云岫和云蓼那样。只是摄念与幻心境不同,幻心境需要施术操纵,有一定的时效性,但是摄念却不一定了。
      若非他是楼家人,自小修习庄生境,只怕现在已失去了意识。
      现在阿殊也不见了……他不认为明殊会在他们意识不清的时候主动离开……除非她是被迫或者无意中被传送了。思及此,云潇俯身查看地面,果然发现了异常——
      清远山遍地积雪,可是脚下泥土松软,显然,有阵法移动的痕迹。
      云潇想了想,准备先在云岫和云蓼身侧布下一个小阵法:这样即使清远山内再有什么变动,他至少可以感知到他们的踪迹……
      可惜,云潇刚刚以灵力绘阵,就觉得身前灵力一震。
      糟糕,难道是他触动了什么阵法或者机关?
      在眼前白光闪过的那一刹那,云潇想,啧,这就是学艺不精的后果。
      他有些抱歉地看着云岫和云蓼的身影消失眼前,心中有些愧疚:早知如此,便应该直截了当将他们装在特制的储物袋里……不过清远山中所有人都会受到波及,云岫他们相对之下应该是安全的吧……大概。
      那么他会被传送到哪里呢?如果是传送到阿殊那里就好了……
      可惜,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当云潇看到瘫在地上的顾明诸时,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顾明诸是真的昏迷过去了,他看一眼便能够判断。
      这是一个好时机,顾明诸欠木家的,现在就可以偿还。云潇甚至可以感觉到手中的回雪兴奋起来,微微震颤。即使在此处杀了他,也无可厚非,云潇想。
      虽然阿殊总说他性情温和,可是他从来不这么觉得。师弟师妹他们曾经说过,他待明殊尤为温柔,几乎有求必应,可是云潇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
      “阿殊所言有理,为何不应?”他曾经非常认真地问,“如果你们不是提出偷懒逃课这种要求,我也会答应你们合理的条件。”
      “那么给云殊准备桂花糕排骨汤这种事情呢,哪里理所应当了?!”云蓼一边哀叹一边苦兮兮地择药材,“师兄你偏心就算了,为什么还不承认啊?”
      “能够达成师兄严苛条件的,也就只有殊师弟了。”云岫扎马步还不忘回嘴,“师兄的心早就偏得没边了,云蓼你就别叨叨了。”
      偏心吗……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提着食盒来到后山,一路上默默地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太严苛,所以那么多师弟师妹都畏惧自己。可是看到明殊收好知秋向自己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或许答案也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还是问出来了:“阿殊觉得我很严厉吗?”
      明殊似乎是愣了一下,反问道:“师兄何出此言?”
      他没有说话。
      明殊坐在他身边:“就像云岫师姐喜欢吃甜的,云华师妹喜欢吃酸的,同一道菜,云岫师姐就会觉得应该加糖,云华师妹会说还得加醋。可是那道菜何其无辜啊,它明明只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糖醋鱼而已。”
      明殊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众口难调,想要每个人都满意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知道你做的是糖醋鱼还是蟹酿橙。如果因为有人说不好吃就换一种做法,就要乱套了。诶……师兄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吗?”
      云潇下意识地摇头,顿了顿,又问道:“你喜欢哪一种?”
      “什么?”
      “糖醋鱼和蟹酿橙啊,你想吃哪一种?”云潇顿了顿,“不是你想吃吗?”
      “这……大厨请自便,小的只负责清盘子。”
      “你啊……”
      他想他从来不是一个君子,对明殊的所谓“关照”也不过是投桃报李,根本不像云岫他们所说的“偏心”。如果真的是他渴求的,他想他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至死方休。
      既然是想做的事情,便努力做到,这是他的习惯。可是不知为何,回雪无法出鞘。
      是他犹疑。
      这个人……似乎与阿殊有故。
      因为先前木家的事情,他自然很不喜欢顾明诸。可是如果明殊与他相熟……此前明殊已经为了木家与此人对立,但是倘若明殊因此为难……也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难得地苦恼起来,思忖片刻,又折回去俯身给顾明诸探脉:嗯,灵力正常,应该并无大碍……见死不救已经足够,落井下石还是不必了。
      不过顾明诸的状况他有些在意。这个人……身上有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云潇皱眉,又重新查探了一番,越发觉得奇怪。他想了想,将明殊交给自己的符篆取出来仔细比对。
      这符篆上有除了顾明诸的气息,还有一种更熟悉的气味。云潇神色凝重起来——那是明殊的血。他此前与明殊切磋过许多次,那种气息太熟悉了。可是顾明诸的气息也有些不对,似乎有两缕全然不同的气息混杂其中……其中一缕,倒是与明殊的血气息相近。
      云潇一惊——莫非明殊与顾明诸……可是倘若他们有血缘关系,又为何会定下婚约呢?他难以置信探向顾明诸的后颈——不,不对,这里……云潇运气,竟在顾明诸颈后发现了一张符篆。他一眼就能看出是明殊的手笔。
      顾明诸是顾家人,在清远山应该是最安全的,为何要随身带着符篆?而且,这张符篆有些奇怪……云潇正仔细观察着那张符篆,突然觉得脚下一晃——难道又触动了什么阵法吗?
      白光一闪,云潇与顾明诸两人都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半张残缺的符纸。

      “鸣凤顾氏第七十二代孙顾明诸,叩拜先祖。”
      明殊平复了情绪,顺势低下头。她能感觉到有炙热的视线粘在她身上,而这绝非见到小辈的慈爱。根据见微楼中藏书记载,顾珣确实是净土顾家的第十三代家主,可是据悉他英年早逝,其弟继任家主之位后又传了几代,最后是第四十九代时嫡系所剩无几,由旁系的顾本继承家业,完成了从净土到俗世的过渡。
      而且这个“顾珣”为何会与顾芜相貌如出一辙?她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若她判断得不错,这石洞内布设了一个巨大的聚灵阵……不,好像不仅如此……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七十二代啊。”那人似乎十分感慨。
      “自顾氏离开净土,定居俗世,族中便鲜有能够修习之人,寿命自然不如能与天齐的修士,人生不过匆匆百年,便更迭一新。虽然十三代与七十二代看上去相隔甚远,可是也不过万年,先祖不必感伤。”明殊俯首一揖。
      “倒是个伶俐的孩子。”
      “晚辈得见先祖,幸甚至哉。然而有一事不明,请先祖赐教。”明殊缓缓开口,“族中老人曾经说过我顾家是凤凰后裔,天眷所在。可既是天眷所在,又为何朝夕凋零,不能安于故土,反倒千里迢迢离乡,苟全一隅?先祖是第十三代家主,而决定举族迁徙的却是第四十九代家主,这其中又有何原因?晚辈请您赐教。”
      “往事已矣,可是回想起来,尚历历在目。”或许是独自在此等待了太久,顾珣竟也没有敷衍,反倒是问明殊道,“你是如何来到净土的?”
      “晚辈……在父亲母亲去世之后因为机缘巧合被人带到了星章……”

      “嘶。”
      顾明诸是被摔醒的。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戳破皮肉,歪歪扭扭地支起来。他揉着手肘,抬头环顾,发现自己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奇怪,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正被苏源他们推推搡搡着往前走,可是突然就眼前一黑,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只是觉得好像身上一重,又觉得好像是少了什么。
      不过四周总算是没有雾气了,至少下面的路会好走一些。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清远山啊……顾明诸笑了起来,他对凤凰倒是有那么一点兴趣的。

      所以说……他又被传送到哪里了?云潇手中还捏着大半张符篆,转眼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顾明诸已经不知所踪,可能是被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叹了口气,开始仔细研究那张被他匆忙之间撕去一半的符篆。
      那张符篆十分隐蔽,若不是他觉得顾明诸气息有异,他甚至无法发现。可是现在看来,这张符篆的作用很奇怪。照理来说,他们之所以需要符篆的辅助,是因为他们不是顾家人会被迷雾困住,可是明殊为什么要避开众人给顾明诸贴上符篆呢?
      可惜他在符篆上远远不如明殊精通,只能大致推断出那张符篆似乎有隐藏气息的作用。隐藏气息……可是他们身上这些符篆的作用难道不是通过沾上顾家人的……不,不对,从头到尾,他们只能判断明殊的符篆有用,但是“以顾家人的气息破开清远山的雾障”自始至终都是明殊提出的!这些符篆也是出自明殊之手,那么明殊想要隐藏顾明诸的气息,而顾明诸又正常地进入了清远山……难道顾明诸和他们一样,也是需要借助符篆的?
      是啊,能进入清远山的,除了真正的顾家人,还有……彻底隐蔽气息之人。而明殊的符篆上又带着顾家人的气息……顾明诸自然看上去比其他人都要轻松一些!
      可是明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或者说,为什么顾明诸需要这张符篆?明殊究竟在掩饰什么……云潇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可是那模糊的猜测掠过脑海也不过一瞬。他小心收好那残缺的符篆,四下探查起来。

      “其实,当年我修习凤凰诀已至第九层,”顾珣叹了口气,“只差一步,便是大成。”
      “据说凤凰诀最后一层便是羽化凤凰,可是……我自小也只是将它当作传说。”
      “呵,那便让你见识见识。”顾珣微微一笑,身影一晃。
      明殊见到了令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有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如同月轮一般升起,盘桓在石室上空,映得眼眸中都满是金色。
      这就是凤凰诀真正的效力么……明殊凝望着那凤凰虚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何?”
      确实是强大的力量,只是……有些不祥。她曾经听说过许多关于凤凰的传闻,可是顾珣化身的虚影上却有些阴鸷的怨气。再联想到顾珣相貌与顾芜一模一样,愈发觉得异常。顾珣对她亲厚,绝对不是因为她是顾家后辈那么简单,可是想要脱身,实在困难。
      “心向往之。”明殊按捺了心思,如此作答。
      “可惜我为奸人所妒,”顾珣十分惋惜地展开双翼,露出残缺处,鸣声唳唳,“否则我何至于此!等等,何人闯我禁地?!”
      双翼震颤,激起一道劲风,直直击中了角落处的人影。
      “嘶。”是一声熟悉的吸气声,顾明诸缓缓走了出来。
      明诸?!他怎么会在这里!情况紧急,又担心传音会被顾珣识破,明殊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元朝兄,你没事吧?”
      顾明诸犹自有些怔愣。
      他只是顺着水滴的声音摸索过来,没有想到明殊竟在此处。看着眼前的凤凰虚影,他只觉得脑中一时混乱极了。
      “小辈,这个擅闯禁地不知轻重的小子你认识?”
      “先祖,这是我儿时玩伴,说来有些亲戚关系。”明殊低头行礼,“不知者不罪,请您网开一面。”顾明诸身上有顾家人的气息,这一点顾珣必然能看出来,她若主动提出,应该能稍稍减轻他的戒心。
      “哦,他身上也有些顾家血脉?”那凤凰虚影似乎饶有兴致地凑了过去,看着顾明诸警惕的神色笑出声来,“呵。”
      这应该是暂时打消了疑虑吧?可惜明殊还没有放下心来,顾珣已经重新恢复人形,而身旁顾明诸则惊呼出声:“父亲!”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顾珣显出厉色来。倘若这个年轻人认识这具身体……他的视线移到明殊脸上。这个“顾明诸”也一定认识自己,可是他连一丝异样也没有显出来。顾珣心头的怀疑与戾气越来越重:“你究竟是谁?!”
      明殊自知已经无法周旋,索性笑了笑:“您觉得呢?”
      顾珣轻哼一声。
      “咳……咳咳……”明殊按住心口——这就是顾珣的威压啊。
      “至少,我是顾家人,这件事情我没有骗您。”
      顾珣的神色缓和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心机深沉,可是这根骨实在出挑,而且他也很喜欢那双眼睛。现在这副皮囊他凑合着用了许久,一直也没有找到合意的,可是眼前这个顾家小辈,身体中的凤凰血脉精纯得很……也不是不能考虑。
      他撤去了威压,开始盘问顾明诸,而明殊已经闭上了眼睛——顾明诸听不懂的,正如他无法修习凤凰诀那样。
      那是顾家人的语言,在明诸耳中大概一如当年的鸟语罢?明殊暗自环顾四周,默默做了决定。
      顾珣心头冷笑。这个叫“元朝”的年轻人明显与这具躯壳颇有渊源,却听不懂凤凰诀……呵,什么时候顾家人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血脉不纯,不堪一用。不过他确实有些在意的事情。顾珣毫无顾忌地放出威压,满意地看到二人面色更苍白了些。
      “奇怪,你身上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顾珣看着顾明诸,眼中厉色闪过,扼住他的咽喉,“你不是顾家血脉,为何体内会有……”
      顾珣发现了明殊的视线,突然狠厉一笑:“你叫元朝?你体内有我顾家人的精血,那可不是你该有的东西。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将精血逼出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怎么可能呢,顾珣眼里满满都是势在必得,即使他们依言照做,顾珣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明殊开口问道:“既然无论如何也会殒命于此,那么至少请让我们死得明白一些如何?”
      “将死之人,不必知道太多。”
      “是吗?”明殊悠悠然笑了起来,“那么已死之人,又为何徘徊世间!您知道您现在这个身体是谁的吗?”她回眸对上明诸动摇的眼眸,半是痛快半是释然地说:“那是我父亲的。”看着视线在她与顾明诸之间来回打量的顾珣,明殊及时止住了话头:“我想您应该对这种毫无意义的纠葛没有兴趣。不过我确实很想知道,您所说的精血,就是他身上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吗?那……是我父亲的精血吧?”
      “你很聪明……我都有些舍不得杀你了。”顾珣有些赞赏地点头。若是自家子侄如此,照理应该是值得高兴的。可惜,这个人很快就要死了。
      “被您这么夸奖,真是晚辈的荣幸。”明殊敛下眉目,“晚辈苟活于世,不过是为了找到杀害亲友的仇人。不过既然父亲的躯壳在这里,想必有些事情是我不能接触的。既然终是以卵击石,我又何必浪费时间。”
      她看着顾珣,神色倒有了几分挑衅的意味:“我便不劳烦先祖动手了……我自己来。”
      顾珣不由得惊诧起来——这人是要自戕?!他来不及阻止,明殊周身气息一紧,显然是要自绝筋脉,已经有鲜血渗出来。顾珣立刻封住了她的几处大穴,却见明殊朗声笑起来:“怎么,您不是要取我性命的吗?怎么,您这是动了恻隐之心?”
      可恶,竟然被这小子试探了……呵,是个狠角色。
      明殊的嘴角还在流血,可是那双眼睛却在发亮,死死地盯着顾珣。果然,她猜得不错,这个人既然利用了顾芜的躯壳,想必也绝对不会放过她和明诸,她只能赌顾珣会故技重施意图夺舍,幸而她赌对了。现在顾珣可是比她自己还要在意自己这“顾家后辈”的躯壳,可是也不能把他逼急了,毕竟现在没有退路的是她和明诸。
      “成王败寇,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既然想利用我,不妨明说。”明殊目光流转,“晚辈身为顾家人,为先祖做些什么也是天经地义,可被蒙在鼓里就不大好了,您认为呢?”
      明殊先前在与顾珣周旋时已经发现了,顾珣的死气已经侵入了顾芜的身体,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她不能确定顾芜是什么时候被顾珣夺舍的,毕竟当年没有人见到顾芜死去,所以顾芜被囚禁而非死亡也说得过去,于是才出言试探。方才顾珣对她说父母双亡并没有什么反应,说明顾珣的神识在进入这具身体之前,顾芜就已经死了,所以石洞中的聚灵阵一则为了吐纳灵气,二则是为了保持肉身不腐。那么……她便是最好的筹码。
      果然,顾珣缓和了态度。
      这个人连死都不怕,是没有什么办法威胁的。顾珣想,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朽了,而那边的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他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这个小辈识趣,他也不介意在时机成熟之后让他们父子团聚。
      “当年我修习至凤凰诀第九层就要大成,却被奸人所害,不得不舍去肉身,隐藏在清远山的禁地之中。然而,我的肉身却被那人窃取,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血脉之力!”提及往事,顾珣的语气是刻骨的恨意,“可惜,天道并未眷顾于他。”
      他没有说出的是,在这几万年的等待中,他终于窥得天机,悟出盈缺消长之道,意识到顾家就算是天眷所在,气运也是有限的——顾家子孙繁盛,血脉中的力量便会被稀释,所谓盛极然后衰,概莫能外。
      他开始惶恐。顾家枝繁叶茂,他却会被一点点蚕食掉……怎么可以!他不甘心,不甘心被人遗忘,不甘心就这样在被至亲的算计之下窝囊地死去!他不想再隐隐藏藏,可是他没有了肉身,甚至不能离开禁地一步。
      于是他与误入此地的那个人做了一个交易。
      他不需要后裔也不需要亲友,只要他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顾珣心想,反正这两个年轻人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只需要三滴精血便可以重塑残缺的双翼了。若要重修肉身,需要千年,他等不了,而那个自称“顾明诸”的年轻人资质不错,正好成全了他。但是,另外一个年轻人似乎没有什么用。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希望能附在你身上,离开清远山罢了。”他对明殊安抚道,转而看向明诸,“不过,顾家人的精血,你必须交出来……三滴,没有交涉余地。”
      “我可以交出来,”顾明诸微微犹疑,挺直了脊梁,“可是我希望您能附身在我身上。”
      “你不是顾家人,承受不住我的血脉威压。”顾珣突然笑起来,“你们有同一个父亲,却并非同胞,难道……”
      “先祖,这并不重要。他不是顾家人,这殊荣,他担不起。”
      顾珣却意味深长地笑了:“好,我同意。”多一个傀儡,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承受不了的。”
      明诸看着明殊焦急的目光,突然笑了起来。
      有多久没有见到这熟悉的一幕了?只要有危险,明殊永远都会将他护在身后……他怎么就忘了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厌弃眼前这个一心一意为他好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去看木莘莘,去看任何一个其他人?
      这是他欠她的。
      “明殊。”明诸对她摇头,缓缓地笑起来,看向顾珣,“这是您答应的。”
      明殊觉得明诸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已经无暇深究,她只是死死地抓住明诸的衣袖:“别去,你知道的,他不会信守承诺。”
      他知道啊。顾明诸想他太熟悉这种人了,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不择手段,不讲信义。道德也好规则也罢,是不能束缚他们的,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顾珣会守诺。或许他一开始便不寄希望于此,不过是因为亏欠明殊太多,试图求个心安。
      他割破手背,闭上眼睛,便要将三滴精血逼出。
      有两枚金红色的血滴浮在空中,可是迟迟逼不出第三滴。
      “别想耍花招!”一道劲风袭来,竟是硬生生削去了顾明诸左手的小指。
      “啪嗒。”有血淋淋的手指落在了地上,只听得人心头一颤。
      明诸嘶吼着,逼出了最后一滴精血。
      不行,不能让顾珣吸收了精血,否则事情就真的无法回转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逞……明殊对上了明诸的眼睛,心一横,运气击出,竟打散了两滴精血。
      “竖子安敢!”顾珣怒极,却也越发急迫,幻作凤凰虚影将最后那一滴精血囫囵咽下。
      “噗……咳咳咳……”令人惊讶的是,那凤凰虚影竟淡了几分。顾珣怒不可遏地问道:“你……你们做了什么?!”
      “呵,”顾明诸喘着气回答,“您说的,三滴精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是啊……我父亲只在我体内打入了两滴精血,怎么办?”
      “你!”顾珣怒极,狂躁地在石洞中四下撞击,“你们都别想逃出去!”
      明殊堪堪避过劲风,却还是气血激荡,吐出一口血来。
      “事到如今,我便没打算活着回去。”明殊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不过不要紧,顾家血脉不会断绝——您的遗志,有人继承。”
      “不,不可能!”顾珣失声叫出来。
      果然啊……鸣凤城的两场大火,顾珣多多少少是知情的。可是顾珣似乎并不希望顾家后辈活下来,这是为什么呢?
      “不,”顾珣大叫起来,“唯有我,会成为唯一一个羽化凤凰的顾家人!只有我!只有我会得到所有的血脉之力……只要你们死了!”
      “还不明白吗,”明殊擦去嘴角血迹,颇有些嘲讽地笑了,“如您所言,若您凤凰诀大成,羽化后谁人能敌?您真的以为,会有人不忌惮这份力量?那个人不过是想利用这份力量,成为斩断他路上荆棘的刀罢了。”
      “您可知,顾家尚还有血脉留存于世?真可惜啊,看来您实在小看了俗世顾家的分支——可以成为您这份力量最好的牵制。”
      “不可能!”那个人怎么会骗他……怎么会?!
      “您的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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