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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明珠 ...

  •   叶解与殷复已经醒来,明殊自然是要过去看望的。在为殷复诊过脉后,明殊开了方子,在一众人的千恩万谢中推拒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殷复出于感激相赠的信物。摩挲着掌心那块乌色的令牌,明殊心想,这一路上倒多是意外之喜。
      “明殊,明殊!”叶勰对她招手,“这里这里!”
      “叶勰兄你怎么如此激动?”
      明殊含笑走过去,便被叶勰拉着往前走:“我大哥想见你,说要当面向你道谢。”
      她此前曾为叶解诊脉开药,可是当时叶解犹自昏迷。她心知叶解定然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般狼狈模样,是以用灵力探查,而并非望闻问切。不过她听说叶解似乎在两天前便醒来了,只是叶夫人担心他的伤势,严令他卧床休养;只是这位叶家大公子性情刚直,得知挚友如今尚未醒来,不顾亲友阻拦竟独自溜出府去出外查探。
      这下真急坏了叶家家主和夫人,可是他们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人——倘若引来了逃进花灼城的歹人,伤势未愈的叶解是万万无法独自对付的。他们只好祈祷能快些将那为非作歹之人抓住,叶解能快些回来。
      幸而叶勰他们竟真的将顾明诸捉住,而叶解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明殊得知此中波折,也不由得感慨叶解当真是个性情中人——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只为了给友人讨公道,倒确确实实是叶家人的作风。叶勰与她絮絮叨叨谈着兄长的事情,她四下环顾着叶解的庭院——上次来时匆忙,现在看来,虽然庭院不甚雅致,却也称得上规整。
      “小妹。”叶榭正在院中等候,看到他们两人,上前一步,“你们来得正好。”
      对上明殊的疑惑和叶勰的了然,叶榭无奈苦笑:“大哥说什么也要去练剑,我们拦都拦不住。”
      什么,这叶解是不要命了么,受这么重的伤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呢?仗着自己是叶家人还喘上了!真是个不好好顾及自己身体的病人呢……明殊看向叶榭问道:“叶解人在哪里?”
      “在朝闻堂……唉,我带你去吧。”叶榭的目光下意识地一滞。
      “有劳。”
      明殊笑眯眯地应了,可是叶榭叶勰两人看得心头发凉。
      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发生了。

      “哎呀,大哥你注意气息……方才那一招快了……”
      朝闻堂内,一个眯着眼的年轻人正一边啃着吃食一边指指点点,好不惬意。
      此人正是叶家三公子叶碣。
      叶解似乎是习惯了自己这个三弟的絮絮叨叨,丝毫不为所动,然而……
      “铮——”
      那眯着眼的青年脸色变了。
      叶解手中的长剑陡然离手,直直向前飞去,被一只修长纤弱的手稳稳当当接住。
      “三哥,你怎么又在看戏?!大哥受了伤还没好,你也不拦着他。”叶勰有些生气地看着叶碣说。自己这个三哥,平日里总是这么一副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样子,自己却是从小到大不知被这个黑心的家伙捉弄了多少次,这次大哥悄然离家却没有被发现,十之八九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小勰,这也不能怪我啊,”叶碣依旧不慌不忙,“大哥的修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拦得住吗?你三哥实在是有心无力啊……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应该担心一下那个人。”
      叶勰有些懊恼地看向叶解和明殊。糟了,他怎么就忘了,大哥这个不折不扣的武痴若是被人打断练剑定会勃然大怒的!他正欲开口调节,却见叶解直直走了过来。
      “是你?”叶解的话让叶碣三人有些困惑,却见到明殊点了点头。
      莫非这两人认识?等等,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明殊打断了大哥,而大哥居然丝毫没有生气?!
      “你身上有伤,”明殊毫不迂回,“事倍功半,于人于己无益。”
      “也罢,十招之内,我必然会输给你。”叶解似乎是放弃了,顿了顿方说道,“我想听琴。”
      “乖乖养伤,按时服药,便弹给你听。”
      “成交。”
      叶勰三人眼底的疑惑越来越深,而叶解则已经乖乖收拾妥当,跟在了明殊身后。
      “走,回去了。”
      叶解果然言而有信,明殊也没有一味禁止他修习,反倒陪同着吐纳调息。叶家家主和叶夫人听说明殊竟轻轻松松便将叶解从朝闻堂劝回,亦是啧啧称奇,见明殊进退有度,又有叶勰几人在一旁夸奖明殊种种,果然生出了认明殊为义女的心思。
      明殊自认还没有无耻到那个地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即使是叶家家主,随意认下一个外人做义女,面对的压力也可想而知……她还没有那么自私。
      然而叶解和叶碣却似乎笃定了什么,开始如叶榭一般,只要身旁并无外人,便唤明殊“小妹”……而且,屡禁不止。

      “云潇兄你也知道,”叶勰似乎是十分苦恼,正欲与云潇勾肩搭背,被那凉飕飕的目光逼得悻悻然将不安分的手缩了回去,“咳,我那个母亲啊,一直很羡慕舅舅家的女儿乖巧伶俐,总是嫌弃我们。可巧我认识一个挺有意思的姑娘,想着若认她做了小妹,也算是成全了母亲的夙愿,奈何人家一口回绝得干脆利落。”
      云潇冷眼睨他,叶勰早已习以为常:“云潇兄素有智计百出的美名,不知可否为我分忧?你说我叶家也不差啊……”
      “不是差,是太好了。”就在叶勰快要绷不住脸上的笑容的时候,云潇开口了,“想来能让令尊令堂他们满意的女子定然不俗。她之所以拒绝你,更多是考虑叶家的颜面,不希望自己给叶家招致口舌吧。”
      “唉,我何尝不明白,”叶勰皱着眉摇摇头,“我叶勰的妹子自然心性极好,不为外物所动。可偏偏她太守礼体贴,却半点不为自己考虑。你说她救了我大哥和殷复哥,不就把染雪得罪透了吗!我也是想着,好歹有我们叶家做后盾,别人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云潇眸光微动:“看来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可不是嘛……”
      “叶勰贤弟或可先斩后奏。”就在叶勰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云潇突然幽幽开口,“毕竟为他人着想的姑娘一般都嘴硬心软。”
      叶勰大喜过望:“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哎呀,真是多谢你了,云潇兄真是帮大忙了,下次请你喝酒啊!”
      不,被你们叶家人夸奖计谋高明真的不算什么令人高兴的赞赏。云潇看着叶勰兴冲冲跑远了,突然觉得有些不安。罢了,叶勰应该有分寸……不过,喝酒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叶家人一起啊。
      叶勰自然美滋滋地献计去了,而叶家家主与叶夫人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唯一的变数,是“叶明殊”这三个字在家谱上,只显出“叶明朱”来。
      叶家家主犯了难:“这……”
      他原本以灵力在族谱上写下了“叶明殊”这个名字,奈何最后那个“殊”字只显出右边半个“朱”字,左边那半个“歹”字无论如何也显不出来。
      “莫非是‘歹’字不吉,所以显不出来?”叶夫人喃喃道,“你看看你们家这族谱,怎么连个‘殊’字都写不上去……这下如何是好?原本明殊便担心人言不愿意认我这个母亲,这下若是都不能在族谱上给她留个位置……”
      “父亲,母亲,”叶解对他们拱手,“孩儿倒是有一个办法。”
      叶夫人眼睛一亮:“解儿快说。”
      “既然‘叶’、‘明’两字已经显在族谱上,而最后的‘殊’字显出了右半边,何不将左边的‘歹’字改掉?”叶解抬眸道,“吾家小妹,如珠如宝,合该待之如掌上明珠。”
      “理应如此。”
      叶家家主落笔,添了几笔,“叶明珠”三个大字已经跃然纸上。
      叶夫人见了,十分满意地回头看向自己的丈夫:“既然吾儿的名字已经上了族谱,那我也就不必担心了。但是毕竟族谱上的名字是‘明珠’并非‘明殊’,这么叫也过于生硬,你说我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小名?小明?明儿?明明……”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沉默许久的叶碣出声了,“不妨唤她‘如月’。”
      “这个小名好,就这么定了。”

      “今后你就是我叶解的小妹了,兄长会好好护着你。”
      温暖的掌心抵上头顶,明殊怔愣了一瞬,而后有些释怀地笑了:“好。”
      明殊时常面有笑意,可是大多时候笑意未及眼底,不过是出于周到得体的礼仪,这么近乎毫无防备的笑容实在少见,叶解也愣了愣,而后又摸了摸明殊的头:“嗯,大哥罩着你。”
      面对叶家人的先斩后奏,明殊实在没有办法推却。再拒绝下去,便是辜负好意……今后好好护着他们便是了。被叶家人包围的感觉倒也不坏……这种久违的温暖实在令人贪恋。
      于是,将明殊介绍给叶氏宗亲的酒宴设在此日黄昏。
      明殊原本做好了各种准备,可是没有想到,叶家人居然以稀松平常的态度接纳了自己……甚至还有些自来熟。每个人都十分热情地举杯道贺礼,叶勰兄弟四人原本有些担心,可是见她并未有丝毫推却的意思,不禁暗中点头。
      宾主尽欢。
      “大哥,你先前不是总是嫌弃灵蝶术毫无男子气概吗,这次若不是灵蝶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那恶徒逮住。”酒过三巡,叶勰不客气地取笑着叶解。
      “我记得四弟似乎也强不了多少,当年修习的时候不也苦着脸吗。”叶榭毫不留情地拆台,惹得叶勰连连叫嚷他偏心。叶解笑着摇头,冷不防袖子一紧。
      “蝴蝶?”明殊拉住了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我想看!”
      “小妹你……喝醉了。”
      明殊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因为叶家人皆是十分热情地敬酒,明殊又不好回绝,三杯两盏下来,似乎也有几分醉意。她脸颊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一双眼睛却睁得溜圆,微微抬头,认真地看着叶解。
      叶解无奈地摸了摸明殊的头,却架不住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心软得一塌糊涂,也顾不上嫌弃这套术法,掐诀便幻化出几只翩飞的灵蝶。
      “欸,这些蝴蝶会变颜色呢。”明殊伸出手,便有一只蝴蝶停在她掌心。她脸色绯红,歪了歪脑袋看向叶解:“它们怎么不怕我?”
      “噗。”叶勰止不住笑出声来。果然……有个妹妹就是好啊。
      “你笑什么,蝴蝶我也有啊。”明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冲他们伸出手,“你们看。”
      “这!”
      摊开的掌心上,有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不顾叶家众人惊异的神色,明殊朝他们晃了晃手:“你们看,就是这样。”
      掐诀,运气,幻形……一气呵成。
      这是辛家的秘法,明殊不可能提前修习。唯一的解释,便是眼前的叶家小五是现学现卖偷师学艺——这还是人做的事吗?!众人眼神复杂地看向叶夫人,而后收敛了神色:叶夫人向来脾气火爆,该不会……
      “哎呀。”
      果不其然,叶夫人这只母老虎怕是要发难了……众人浑身一抖,却听到叶夫人笑得开怀:“解儿你看,你妹妹可比你聪明多了,当初这个法术你可花了好长时日才学会呢。早知如此,便该由我辛家收她做……”
      “咳咳,母亲您喝多了,要不要先喝点醒酒汤?”叶榭手忙脚乱地将叶夫人扶下去。
      “小妹?唉,又醉了一个。”叶解叹了口气,命人将明殊也扶了回去。

      醉了?呵。
      明殊睁开眼睛,满眼清明,哪里有一丝醉酒的样子?她抚上额头,有些自嘲地笑了。
      辛家的灵蝶引路,果然名不虚传。她当然可以开门见山求教,可是出于谨慎的习惯,她选择在众人面前直接装醉询问。不过是醉后戏言,不能当真,可以将自己的意图摘得干干净净,就算当众展露出来,也不会惹起猜忌。
      若她所料不错,翌日叶夫人……她的义母便会将灵蝶术教与她了。
      说到底,承蒙关照的人是她。叶家人她自然会保,可是啊……自己终究不是那种光明磊落的人,即使只有微末的风险,也不愿坦诚相待。
      这就是她啊。
      明殊手指一动。
      暗夜中,有一只黑色的灵蝶静静地停在她掌心。那双墨色的眼睛望着它,在一片幽杳之中,暗到极致,竟隐隐泛出白霜似的光华来。

      次日清晨,明殊毫不意外地在去往朝闻堂的路上遇到了叶解。
      “昨日有许多人来敬酒,我看你饮了许多,今天起来有没有头痛?”叶解关切地问道,“我已经命人准备了醒酒汤,刚要给你送去。”
      “嗯,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嗯。”叶解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揉了揉明殊的脑袋。
      云潇远远看着,神色有些复杂。
      叶家人尚武,虽然看上去过于豪爽,可都是十成十的君子,他们既然认同明殊,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维护她……这样一来他也能放心些,可是看着叶家兄弟摸着明殊的头温言轻语,他心里又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明殊笑了。也罢,阿殊是真的开心……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心头不对味的还有一个人——
      叶家那个老匹夫!连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将儿子带回楼家,居然被叶陌那个不要脸的捷足先登!将我儿认作义子也就算了,偏偏时值多事之秋,只能告知族人,仪式还这么简陋——若非广而告诸天下,怎么配当楼家少主的义父义母?!
      而且,他居然还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楼亦矜心想,若不是他见叶府的几个女婢含羞带怯地偷偷看他家易儿,他还不知他家易儿竟成了叶家的“五公子”!可恶……
      两人正犹自郁郁,却迎面碰上了兴冲冲的叶勰。
      “云潇兄你的方法果然有用!”叶勰这才发现原来身侧还有一个沉着脸的楼亦矜,于是硬生生改口低声道,“安异原先不同意的,可是我们把族谱的事情一说,她立刻就松口了,真是多亏了你出主意啊……”
      这头叶勰犹自喋喋不休,那边楼亦矜的脸已经黑了。
      好啊,竟然是你出的馊点子!楼亦矜近乎是恶狠狠地剜了云潇一眼,心道这小子莫不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怎么一点胆怯也显不出来?他自诩威严有余,这小子居然没有露怯……也罢,毕竟是易儿的好友,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楼亦矜见云潇并不畏缩,也觉得身为长辈若是以灵压威慑小辈有些胜之不武,便收敛了气息。叶勰这才上前对楼亦矜行礼:“楼家主。”
      楼亦矜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便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嘘,”叶勰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楼家主可算是走了,刚才在那威压之下我膝盖都要软了。云潇兄你是不知道,方才那位就是当年‘一怒隔潇水’的楼家家主!那一身灵压真是非同凡响……欸,云潇兄你别走啊!”
      一怒隔潇水……呵,云潇勾起一个苦涩凉薄的笑容。
      不过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罢了。

      “叶家主,”焚乌已经解下了镣铐,他站在叶陌面前微微俯身,“您既然同意了门主的提议,还请您让我见见我家少门主。”
      叶陌心中不虞。原本放过那顾明诸便是迫于形势,现在竟还要容忍染雪的人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少门主。他冷冷道:“我自然会信守承诺。但是苏家人没有音讯,也只能委屈你们那位少门主在叶府停留一段时间了。”
      说罢,他看向叶榭叶碣:“榭儿,碣儿,你们陪同这位……贵客,将少门主接回来。”
      他在“贵客”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更显得尤为阴沉。焚乌自知不能计较什么,只能跟着满脸敌意的叶榭和一副吊儿郎当做派的叶碣身后,离开了叶府,去往寻芳。
      但是顾明诸当然是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寻芳的。
      自从那日醒来,他便觉得胸中郁气消散了大半,陈年的暗伤也祛除了许多……思及梦境中所见所思,他不由得近乎侥幸地想,或许明殊来过了。
      自从云攸将“云殊”赶出星章阁,又以灵力传音广而告之,他便意识到当年他以为早已身殒的明殊,竟然活了下来。此后他尤为关注明殊的去向,听到她的易梦斋慢慢闯出名号,听到她渐渐声名鹊起……有些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也涌上心头。
      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和明殊都是当年鸣凤城仅剩的幸存者,对彼此都是唯一。独一无二,无法取代,况且倘若救治他的人真是明殊……那么或许说明,明殊已经原谅自己了。
      这几天不请自来的人实在很多,大多是想要“拉拢”自己这个“顾家后人”。呵,明诸嘲弄一笑,这群人倒是很擅长见风使舵。
      不过他倒是从那群人口中套出了不少消息。
      其中自然有易梦斋主人亦随行至花灼城之事。
      于是他巧言令色试探了来送饭的小丫头,对方果然向他透露,有一个谈吐温文的生面孔曾经探望过他。
      谈吐温文,他却没有印象……也只有前来入梦为他诊治的明殊符合了。
      他曾经以为她已经死了……这么一算,竟已经将近过去了十年。
      手脚被索灵鞭捆得结结实实,逃跑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自己性命无虞——毕竟在那些人眼中,他是有价值的……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么与她相见。
      好在算日子,那个老不死的辞止应该已经出面调停了……
      “笃笃——”
      柴房门扉叩响,传来了带了怒气的声音:“慌什么,你主子命硬,死不了!”
      他勾唇一笑。
      来了。

      在前往叶府的路上,是难言的尴尬与剑拔弩张。
      顾明诸却浑然不在意。他肆意打量着街道,惹得叶碣深深皱眉——这顾明诸十分危险,就这么将他放出……实在是后患无穷。
      突然,顾明诸停了下来。
      “染雪的少门主……”染雪的少门主没有见过面具摊子吗?叶榭原本想要讽刺几句,却硬生生憋下了。叶碣对他摇头——这个染雪的少门主阴晴不定,指不定又在想什么歪主意,万万不能徒逞口舌之快。
      顾明诸呆呆地看着面具摊子,有些失神……不过只有一瞬,他将所有的情绪收敛起来,笑了起来:“花灼城还真是热闹啊。”
      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叶碣叶榭越发不安,几人近乎是匆忙地赶回了叶府。
      顾明诸倒也安安分分,似乎并没有四处乱跑的意思,可是谁都不敢放下心来——毕竟先前叶解殷复伤得多重有目共睹,没有人敢小觑了这个看似安分守己的年轻人。
      顾明诸在等。
      可是一整天过去了,他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那是自然,叶夫人在得知此事后,一上午都拉着明殊教她灵蝶术,又讲了许多家里的趣事,就是担心明殊会遇上那个煞星:明殊几次三番坏了顾明诸好事,他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好不容易认来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磕了碰了。
      于是顾明诸懊恼地想到,明殊似乎精于改变形貌,若是她不主动现身,他是认不出她来的。那么……便只能逼她出现了,他扭曲地笑了——他记得明殊似乎很在意星章阁的人啊。
      思前想后,他选择了云岫作为下手的目标。
      云岫是星章阁阁主云攸的徒弟,曾经与明殊是同门,想来这个分量应该是够了。明殊这个人,看似对谁都只是和和气气的,但是她最心软。听说这云岫曾经几次维护明殊,那么明殊便一定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打定主意,顾明诸这一夜睡得很沉……是久违的安稳。

      雅间内,云岫正与明殊相谈甚欢。
      云岫甜甜一笑:“原先我便觉得惆怅,平日里有些女儿家的事情又没个人能说说,一直想有个师妹,可是师父又说不会再收徒。不想师弟原来竟是师妹!”
      “谢谢师姐不怪我隐瞒。”
      “欸,说什么呢!”云岫浑不在意,“看到你平安,比什么都好。师兄他都说了,师父没有说要将你逐出师门,只是让你离开星章阁……所以啊,咱们总归要一同回去的!”
      原来……云潇竟也是这么与师姐说的么……明殊微微抬头,对上云岫的眼睛笑了起来。
      “师妹你才是,”云岫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若不是逼不得已,你绝不会欺瞒于人。我不会逼你,可是如果有什么危险,千万不要一个人扛着。还有我们呢……唉,不说这些了,快尝尝这花灼城独有的特产。”
      “嗯。”明殊轻轻晃动茶盏,茶汤上幻化出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这花灼城的百花茶倒是名不虚传。”
      她含笑将茶盏递与云岫:“师姐,请。”
      “许久没有饮过这样的好茶了。”云岫叹了口气。
      “我那里有一些好茶叶……”
      明殊随即开口,却被云岫摇头打断:“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明殊欲言又止的神色,云岫认真地说:“不过是因为缺了可以一同品茶的人,再好的茶也索然无味了。”
      见明殊低垂眉眼,云岫温和道:“我看师父也只是一时生气,断然不会舍得我们明殊这么聪明伶俐的徒弟。毕竟这年头拉出去有面子,危急时撑场子的好徒弟可不多得啊。”
      “师姐,我……”
      “算了,今天只是出来散心的。”云岫微微一笑,掏出一个小盒子,脸上神采飞扬,“你看看,这是我新买的含笑星的种子。”
      明殊伸手去接,云岫手臂却是一抖,那细密的种子扬起来,吹得两人满脸都是。
      “师姐快闭眼,”明殊关切地拉住云岫,闭眼轻嗅,不禁皱眉,“奇怪,这分明是开目雨的种子……师姐莫非是被小贩骗了?”可是,虽然开目雨和含笑星的种子十分相似,但是师姐平日里最喜欢莳花弄草,又怎么会弄错呢?
      云岫有些心虚,却佯装怒气冲冲:“呀,我见那小贩老实,竟没有仔细查看,没想到居然是个表里不一利欲熏心的小人!”
      其实……她是故意的。
      “云岫,这样下去,星章阁再进几代弟子,‘云殊’便会被彻底遗忘了,”她想到云蓼对她说的话,“阁主师叔是不会主动来见明殊的,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在其中斡旋——倘若当年之事的受害人力保明殊回星章阁,师叔一定会重新考虑的。”
      可是师兄最是刚正不阿,一路上都没松口,她才出此下策,打算演一出“苦肉计”——只要在师兄来了之后与明殊哭作一团,一定可以说服师兄让他知道离开星章阁对明殊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师兄嘛,一向嘴硬心软,看到明殊哭泣的样子一定会于心不忍的……云岫,你真是太聪明了!云岫想到云潇会十分愧疚又心疼地退让,心里美滋滋的。
      “师姐你还好么?”半晌没有听到云岫回应,明殊有些担心地握住了云岫的手。也是,云岫师姐毕竟鲜少离开星章阁,哪里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如此看来,师姐心性单纯,谢忱确非良配……看来今后她要多多留意了。
      云岫觉得手腕一暖,越发笑得温柔,安抚道:“明殊不必担心,过一会儿就好了。”
      是啊,算时候师兄也该到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有人推门而入。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顾明诸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自鸣凤一别,他以为生死相隔,哪里想到,原来还有一个人,也同他一样,艰难地活了下来。他不是唯一一个记得鸣凤城的人,不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天知道他有多么激动,欣喜得近乎发狂。
      可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此前他对明殊之死坚信不疑,这才忽略了许多事情,现在想来,他却是曾经见过明殊的——只是那时,她还是“云殊”。他在霁阳城与她擦肩而过,甚至刀剑相向……后来她救下木莘莘一行人,又为了医治辞止在染雪停留了一阵子……他居然没有认出她。
      可是为什么她不与自己相认呢?顾明诸觉得心头有些闷,继而恍然——明殊……是恨他的吧?毕竟那一剑,那么疼。
      可是啊……就算明殊恨极了那一剑,他们都是世上最亲近、相依为命的人,这一点不会改变。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但是或许是出于一点点不自知的自欺欺人,又或许是匆忙间没有深思,他出现在明殊面前,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你这人好生无礼!”云岫生气地站起来。她好不容易得到与自家师妹叙旧的机会,这不速之客竟不管不顾地闯到雅间中,白白坏了她的计划!
      明殊垂下眼睛:“少门主说笑了。”
      方才与云岫相谈,快意且唏嘘,原就有些泪意,又经开目雨的种子催泪,明殊双目微红。
      眼角泪迹未干,被那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顾明诸突然就没了火气。
      “你在做什么?!”一道冷峻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师兄!”云岫高兴地叫出声来,而明殊不由得疑惑地皱眉——云潇来得太过及时了。她看向云岫,后者有些心虚地转过脸去。她尚未来得及深思,便听到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呼,师兄,师姐他们没事吧?”
      事情……似乎正向着难以控制的局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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