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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应不识 ...

  •   苏家人体弱倒是名副其实——亭子外面挂着挡风幔帐可能是障眼法不足为凭,可是近来她与苏家老爷子对弈时一番望闻问切,倒也看得清楚,苏老爷子完全是靠灵药……和某些奇异的意志吊着才没有倒下。
      或许这么说武断了些,可是苏老爷子如此,如今苏家的少主人又迟迟不出面,也只好姑且猜测苏殷如她印象中的苏家人那般体弱多病。
      明殊坐在马车中,心想,没有见过苏殷,不能下定论。只是苏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打算配合诊治。毕竟若说一次登门没有见到是巧合,她与苏老爷子已经下了将近半个月的棋……这可不能算作巧合了。
      不过,苏殷不来会她,她便去会会那位苏家少主人。毕竟,对于见微的主人,打探苏殷的去向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她看苏老爷子似乎有些急切,恐怕这位偏执的苏殷少爷也会参与清远山之行……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明殊拥着暖炉,突然想到以往在星章阁时她以换容术遮去形貌,与师兄师姐已经有近三年未见,近日又是女子装束……想必他们是认不出自己了。她叹了口气,忽而觉得心底有那么一丝惆怅蔓延上来。
      她在初入星章阁时,师父云攸曾提及要不要换一个安全一点的名字,出于对过往的缅怀和一点尚不自知的私心,出于对星章阁能更好撇清关系的考量,她拒绝了。即使有朝一日她需要离开,星章阁没有刻意隐瞒她的名字,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想到她与俗世鸣凤顾氏的关系……便足以表明星章阁不偏不倚的立场。
      她一开始觉得,星章阁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安全,平静……也理应仅此而已。可是授业之恩,同门之谊,有最安心最平淡的日常,也有并肩而行的时光……孰能不恋,孰能无情?是她,在星章阁过得太快乐了。
      去清远山的路上……是一定会与他们相遇的吧。
      明殊抿紧了唇。也没什么不好的……哪里有一辈子也不见的人呢。

      可惜,苏殷就像那滑滑溜溜的泥鳅——难以捉摸。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登门造访,苏殷仍然完美地避开了。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苏老爷子十分愧疚地为自己留了一个去往清远山的名额。
      明殊已经对苏家十分熟悉,大概是往来苏家的贵客太多,苏荃也没有执意相送。她缓步而行,走在落了雪的院子中。苏家后院遍植松柏,一望苍青之色,竟一派肃寂。
      岁寒而后凋,只是于苏家人,喜爱松柏倒不全是仰慕高洁气度,也有几分倾羡松柏能够常青不凋之意了。明殊突然想起,若是鸣凤城没有付之一炬,这个时候梅花也应该开了。
      等等,刚才那个身影……
      明殊警觉起来。略微思忖,她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那人身后。
      “小姐,那苏管家的嘴很是严实,根本套不出话来。”
      果然是木香!那么另一个女子便只能是木莘莘了。可是木莘莘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苏家?
      明殊虽然离开星章阁,与药王谷的书信却未尝间断。一则当年她救治过木氏兄妹,二则……木蓁对当年未对鸣凤城施以援手之事心存愧疚。她本就没有特地隐瞒,木蓁他们自然很快便确认了她的身份。于是过了些时日,木莘莘便开始陆陆续续写信给她。
      一开始是竭尽全力没话找话一般说些药王谷的生活,后来字里行间的局促少了许多,再后来……木莘莘提到了顾明诸。
      她小心翼翼地问:“明殊姐姐,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呀?”
      明殊知道木莘莘的意思。顾明诸在染雪,而她却在星章阁停留了这么多年……可是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细说的必要呢?她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只说被好心人救起,又机缘巧合被云攸拣去当徒弟。
      木莘莘没有再问,只是开始谈天说地,全力以赴不让书信话题中断。明殊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说破……毕竟此时此景,或许只有插科打诨能让人好受一些。
      她前几日与木蓁通信时,木蓁并未提及木莘莘或将暂离药王谷之事——想必是木莘莘自作主张私离药王谷了。
      也是,木莘莘修为未精,木蓁又怎么放心让她在这个多事之秋出谷?她大致也知道木莘莘在药王谷的境遇绝对算不上好,而经过那件事情的木莘莘也一定会满心愧疚试图弥补,此次来苏家……只怕是自有打算。
      可是自作主张反而误事的例子,已经足够多了。
      可惜现在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在苏家的地盘上去打探与苏家有关的消息,木莘莘还真是……而且她早已告诫木莘莘不可轻信木香,便是担心木香心怀怨怼,恐怕会对木莘莘不利。
      不过想来也是,许多木家人都是在霁阳城营救木莘莘而死,药王谷中人对木莘莘的怨恨难以消弭,木莘莘无人可用,也只能带上木香了。
      真是病急乱投医,苏家人的主意也是这么好打的么?!
      木莘莘与木香都没有发现她,而她在苏家也不便久留。明殊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希望在三年后与云潇他们见面就需要谈及这种事情啊。

      “木莘莘已经进了留香居?”明殊对桃曼微微点头,“那我便去偶遇故人了。”
      “楼主一切小心。”桃曼望着明殊的背影,心想见微的这任楼主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心软。明明木家已经势微,也不必去管那木莘莘的。她原本也想劝说明殊不要理睬木莘莘,可是她得到了一些令人意外的消息。
      他们这位楼主倒是……该说是傻人有傻福呢,还是好人有好报呢。
      留香居是潜蛰城的一家老酒肆,据说苏家割据此城时,留香居便在此处了——
      可是,这里是见微的产业。
      明殊在那里看到了木莘莘。
      “赵主事,我想买一坛玉人酒。”
      木莘莘瘦了许多,脸颊上那一点少年时期的圆润褪去,更显得娇柔楚楚。
      赵管事陪笑道:“这位姑娘,小店的最后一坛玉人酒已经卖给了楼上雅间的贵客,您看这……”
      “不知您可否为我引见一二?”木莘莘犹疑再三,终是开口,“玉人酒我有急用,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去问问那位客人能否割爱。”
      “姑娘随我来吧。”
      明殊垂下眼眸,不久门外便传来了轻轻扣门的声音。
      也不知道木莘莘还认不认得出自己,明殊这么想着,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声:“无妨,进来吧。”
      门扉打开,进来的是小心翼翼的木莘莘。
      木莘莘微有犹疑,却还是走上前去:“这位姑娘,我……急用这酒,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明殊没有说话。
      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竟还没有想好该如何称呼木莘莘。木姑娘?如此称呼,倒显得她尚不能忘怀旧事,更兼小气且疏离。木莘莘?如此称呼,似是赌气又有失礼节。莘莘?太过熟稔……毕竟在旁人眼里,她不过是被逐出师门的后起之秀,而木家纵然势微,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易梦斋可以相提并论的。与木莘莘如此亲昵,未免有攀附之嫌,可是……
      明殊心思百转千回,终是抬起头来,对上了木莘莘的眼眸:“莘莘,好久不见。”
      木莘莘惊得瞳仁微张——是明殊……是明殊姐姐!
      “明殊姐姐……”她怔怔呢喃。
      “怎么这副怔忡模样?”明殊无奈地笑起来,“你啊,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也不怕木蓁兄担心?”
      木莘莘回过神来:“明殊姐姐怎么知道……”
      “木蓁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住进苏家?你就这么偷偷溜出药王谷……”
      “哥哥他……”
      “木蓁心软嘴硬,你也不是第一天见识。他纵然说了什么,也还是关心你的。莘莘可要珍惜,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被这么管束的。”明殊一言让木莘莘说不出话来。见她脸上现出些许懊恼又无措的神色,明殊笑了笑问道:“说起来你在这里有什么打算?莫非你也是因为清远山的事情来潜蛰城的么?”
      “清远山?”木莘莘一脸迷茫。
      明殊眸光一暗——木蓁果然还是把木莘莘保护得很好啊。她状似不经意地又问了一次:“莘莘,你这次是为何而来?”
      木莘莘不语。
      “那么我换一种问法,”明殊依旧从容,“你要玉人酒做什么?”
      “我……”木莘莘欲言又止。
      “呀,苏殷少爷也来买酒?”楼下传来赵主事殷勤招呼的声音。
      木莘莘一怔。
      “是为了苏殷?”
      木莘莘一惊,对上了明殊淡然的眼眸,终是败下阵来:“是。”
      木莘莘啊木莘莘……明殊见她眸光躲闪,也明白了她的考虑。为什么顾铭也好,木莘莘也好,会觉得姻亲关系牢不可破呢?明殊觉得倘若木蓁知道了木莘莘的打算,一定会很头疼。

      楼下的对话还在继续。
      “苏少爷是将酒……”
      “就在这里喝。”
      赵主事有些惊讶。苏殷出身世家,难免有些世家子弟的矜贵高傲,素来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他以为苏殷是不屑于在这种小酒肆饮酒的,问道:“苏少爷要去楼上的雅间……”
      “不必,就在此处。”
      有随从意欲说些什么,却被苏殷冷冰冰的眼神止住了话头。赵主事一面吩咐伙计速速上酒,一面添着柴火,心道这苏家少爷看着弱不禁风的,怎么偏偏还好烈酒?
      当然,这话他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明殊姐姐,”那头木莘莘的语气有些急促,“木家的状况不乐观……对你,对表兄,哥哥他都报喜不报忧,我……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想弥补而已!明殊姐姐也觉得我什么也做不了吗?!”
      木莘莘突然觉得很委屈。是,她做出了许多荒唐事,她自己也知道许多事情无法补救,可是她……对上明殊无悲无喜的目光,木莘莘有些后悔:一时情急,竟说出这种话来——她有什么立场在明殊面前……
      “莘莘,我们只是担心你。”明殊叹了口气,“既然这是你的意愿,我不会拦你。可是你须得想好……苏家,不是能轻易招惹的。”
      倘若木莘莘将意图戳破,便是真的没有退路了——若是苏家拒绝结亲的可能,木莘莘必将沦为笑柄,而木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定会受到牵连。何况……明殊看了一脸决绝的木莘莘一眼。现在下定决心固然难,可是木莘莘真的做好用一生作为代价的准备了么?木家又真的可以将姻亲关系作为重振的契机吗?
      有些事情,并非有一腔孤勇便足够了。
      可是这些话木莘莘显然是听不进去的。明殊低声道:“如此,你且珍重。”
      “明殊姐姐……”
      “那坛酒于我本就没有那么重要,便给你吧。孤身在外,诸事小心。”

      明殊没有回头。她知道木莘莘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遇上苏殷。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大概就是这种状况。原本只是想偶遇故人,却没有想到还捎上了苏殷……此行不虚。
      她缓缓下楼,听到苏殷的随从问:“少爷,您要在此处起卦?”
      “然。”
      “可是这里……”嘈杂不堪。
      “无妨。若是在这种地方起卦便不准,不过是心不静。”
      这人是苏殷?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果然……是苏家人的倨傲与固执。
      既然苏殷要起卦,她若是打扰,也不太合适……回去吧,下次还有机会。明殊抬步欲走,突然听到一声脆响。
      红绳崩裂,三皇钱散。一枚铜钱骨碌碌滚到了……她的脚边。
      静默……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家三少爷苏殷,卜筮无一有误,扇下三皇钱,无人不知。
      亦如苏家人羸弱不堪,难得活过而立之年的传闻……无人不知。
      明殊略微思忖,俯身拾起了那三枚铜钱,上前几步:“公子,您的扇坠。”
      “咳……有劳。”那公子强自压下咳嗽,对她道谢,那双眼睛里却有一丝掩饰得极好的不悦。他脸色苍白,拥在狐裘中,越发显得柔弱异常,只是那一双眼睛犹其出彩,锐意未消。
      明殊见过许多人,其中当然不乏聪明人,他们的眼眸或收敛锋芒或犀利张扬,而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尚幼,经历尚浅……她遇到的大多是前者。
      可是苏殷,是后者。
      她觉得倘若不是礼仪的约束,苏殷不仅不会感谢自己,反倒很有可能讥讽她的多管闲事。这个人的怒意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明显,啧,出师不利……
      总觉得是个难办的病人。
      她最讨厌麻烦,而这种自尊心被无意刺中的人往往都有些麻烦。于是明殊只是对他微微颔首,便缓缓离去了。
      木莘莘竟将希望寄托于……唉,只愿她自求多福罢。

      各大势力陆陆续续齐聚苏家,清远山之事正式摆在了台面上。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
      苏殷算出,顾家尚有血脉遗落于世。
      净土顾家,居于咀英城,毗邻清远山一带,也是净土十二世家中……血脉无存的一家。
      顾家的消亡无声无息,大抵是子息凋零,众人只是在一次清谈会上,突然发现,顾家竟无人出席。说来可笑,一个声名显赫的家族竟是这样悄无声息消失的,而又竟以这样荒唐的方式为人知。
      可是彼时顾家自矜,鲜少与其他家族往来。
      何况顾家确实有自矜的资本。
      不仅仅因为顾家是传闻中与帝女同出凤凰一脉的家族,更因为子孙中频出惊世之才,似乎是永远不会迎来黄昏的太阳。
      于是等到其他世家去寻访,发现顾家只余下一支,可惜这一支……灵力低微得连打开顾家祠堂都做不到。
      于是咀英城被瓜分,顾家这一支被贬黜至俗世……只有清远山,夜夜有啼哭之声,便荒弃下来,成为咀英城不可踏足之地。
      这次凤凰现世之处偏偏是那荒芜诡谲之地,苏家派人前去查探,却一无所获。甚至……灵力低微者根本无法穿过清远山的雾障。清远山是顾家先祖埋骨之地,那么倘若有顾家血脉……
      以苏殷之能,查出离开净土定居俗世的那一支顾家人的去向易如反掌,唯一未曾料到的,是俗世的顾家竟也几近……好在,还有一个顾明诸。
      凤凰现世是为吉兆,以苏殷所言,是不是预示着这顾明诸便是……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
      苏殷锐利的目光扫过喋喋不休的人群,四下突然安静下来。
      他自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前不久她还看到了自己狼狈得连三皇钱都没能拿稳的样子,苏殷便有些介意……在知道当初苏澄心竟是因为这人的阻挠才苟活下来,他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许明殊是顾家家仆,想必对顾家遗孤的了解远远甚于他们,有她在,顾明诸十之八九会偏向故人,局势便不好控制了。苏殷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只要孤立许明殊就可以了。只要隐去她曾是顾明诸未婚妻这一点,想必净土各大势力是不屑于与一个女婢有所牵连的。
      于是他淡淡开口,语调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温和:“可惜如今俗世已再无顾家。然而,顾家尚有血脉存于世——俗世顾氏鸣凤那一脉,还有一个人活下来了。”
      明殊突然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此人名为顾明诸,曾经是鸣凤山庄的少庄主。可惜,他如今已是染雪的少门主了。”
      染雪?众人只觉得悚然。
      染雪的名头他们都是听过的,那里的人,是最利的刀。若那顾明诸真入了染雪,指不定他过来是一同查探还是来取人性命的。他们望着苏殷,指望他能指出一条明路,却见苏殷悠悠然一笑:“所以我已经通传了染雪门主。”
      众人一震。
      “诸位无需惊慌,这里可还有顾公子的一位故人呢。想必他看在有相熟之人在此的份上,不至于造次……你认为呢,许姑娘?或者,现在该称呼你为易梦斋主人了?”苏殷的眸中,戾气一闪而过,“曾为家奴,今为座上宾,明殊姑娘以为如何?”
      明殊……云殊。啊,莫非就是那个被逐出星章阁的天灵之体?怀疑的,不屑的,探究的视线落在明殊身上,若是曾经的她,或许会几欲遁走,可是现在已经不同了。
      她抬起头,刚欲开口。

      “众位有话不妨明说,何必藏藏掖掖?”
      “不敢。”众人脸色一变——竟是这一位……
      。星章阁阁主云攸在三年前将自己的关门弟子逐出去之后,许多人的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关门弟子这个名额空出来,心怀不轨者甚多,假借求学之名行入室之事的自然大有人在。
      所有人都在猜测星章阁阁主会不会再收一个关门弟子,就在此时,云攸的首徒云潇似乎是一夜之间开了窍:“既然有向学之心,云潇愿为师父分忧。”心怀鬼胎的人一个个被打下了正玑峰,偏偏云潇正气凛然进退有度……这便只能吞下哑巴亏了。
      此后云潇内交益友,外结英才,不复往日独善其身的做派,声名愈显。
      流风回雪,持重通达,说的便是云潇。
      还是熟悉的面无表情,还是那柄毫无雕饰的回雪……还是那个熟悉的人。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看了十之八九,明殊有些怔愣,又有些微妙的不甘心。
      “听闻明殊姑娘已经被阁主逐出师门,再不是星章阁中人,莫非传闻不实?”苏殷凉凉地看着云潇。
      “苏殷公子,当日师父用了三成灵力将消息公之于众,莫不是您犯了耳鸣之症,未尝听清?云潇不才,粗通医术,若是苏公子信得过,改日可以给您看看。”云潇语气淡淡,苏殷却只觉得心火上涌——他平素最介意身体羸弱之事,骄傲如他甚至在心灰意冷之后拒绝了不少名医。云潇如此说,无疑是触了他的逆鳞。
      可是云潇不仅仅是星章阁阁主的首徒……苏殷强自压下怒气。
      “虽然师父说过她不再是星章阁弟子,可却未曾解除师徒关系。师父的心意,我这个做弟子的不敢妄议,不过听闻‘爱之深责之切’,想必这就是师父的心情罢?”
      明殊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云潇。
      为什么……师父明明知道的,自己的身份会招致这样的口舌乃至祸端。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让她自生自灭。明殊啊明殊,不要自欺欺人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人心是不能去期待的。你何德何能让他们留些余地,你又凭什么希望他们还存着些情分?云潇维护的不是自己,而是星章阁罢了……
      众人亦不由得窃窃私语。当年星章阁那位有多看重这个小徒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躬亲教导,得入剑冢,赐剑澧兰……哪一次不是大手笔?
      看到众人神色各异,云潇不以为意地一笑:“还有,您莫非是忘了,当年苏家的那位,也曾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而已。若那位前辈泉下有知,听到您方才所言,不知他当作何想。”
      真是诛心之语。
      这是不折不扣的嘲讽了。
      明殊有些怔愣。
      这是……因为苏殷说她出身奴籍不平?即使是星章阁首徒,对上未来的苏家家主也讨不了好。她不认为云潇是逞一时意气之人,可是云潇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
      也罢。云潇确确实实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不管怎样,这个恩情她记下了。若是有机会……罢了,还是希望没有这个机会吧,反正债多不压身。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星章阁的规矩不可废,那么,这究竟是师兄想要保她,还是师父的意思?
      但愿这不是师兄一时心软,她想……只要星章阁安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苏殷神色如常,握住茶盏的手指却有些发白:“多谢云潇公子的好意。是小子孤陋寡闻了,明殊姑娘莫怪。”
      “不敢。”明殊心念一转,坦然笑着迎上众人的眼神,“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诸位可会记得在堂前扫洒的一介女婢?”
      众人一愣,也明白了明殊的意思。也是,纵然是同历生死,顾明诸在与明殊有交集之前——按照苏殷所言——明殊不过一个婢子,顾明诸完全没有顾念什么旧情的必要。况且顾明诸入了染雪,性情想来十分暴戾,若以为他们有意欺瞒卖人情……他们的神色都变了。
      最后,为了避免顾明诸怀疑他们有意隐瞒拉拢,明殊答应下来,以易梦斋主人“安异”的名号作男子装束同行。
      当然苏殷其实更希望将明殊排除在外,可是……
      “明殊姑娘的幻术首屈一指,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苏老爷子的一句话就此将事情定下。

      众人已然散去。
      “师……云潇公子留步。”明殊追了上去,看着云潇站定,开口道,“方才……”
      “只是看不惯这等势力人物。苏殷太过自傲,难保能达成此行目的,我也只是借他失言之机对他敲打一二……莫不是你以为我是在为你鸣不平?”
      “明殊不敢做此妄想,”她低下头,不去看云潇的表情,“只是……”
      听到这个答案,她明明应该轻松下来才是。既然是师兄原本就打算敲打苏殷,那此次也算不上回护她,也不算是欠了人情。可是为何偏偏是在她被质疑之时恰到好处地打断,又恰好模糊了个人与星章阁的界限?
      她甚至不能问——说到这个份上,再多言便是自作多情。她苦笑,师兄就是太了解她了。
      她按捺住情绪,继续说道:“只是这样未免操之过急。毕竟……我在星章阁多年,承蒙阁主指点,阁中人亦多有照拂。即便如今已经离开了星章阁,众人本就多有疑窦,自然会认为你今日所言代表的是星章阁的立场。”
      她踌躇片刻:“我固然感激,可是……”
      “星章阁不做无益之事的规矩,还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云潇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你既然在星章阁修习过,就应该知道,便是旁人不将你归于星章阁,也会多多少少将两者关联起来。我不是帮你,而是在维护我星章阁的脸面——若是我星章阁连一个后起之秀都庇护不了,又何以震慑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
      “况且,”云潇淡淡看了她一眼,“苏家确实是净土闻名的世家,可是苏家人做事,不过只重权衡,相比之下,你势力固然不如苏家,在洞察形势上却也并不逊于苏殷……然而以你的性情,既然承了情,必有回报。如此来看,帮你,比附和苏殷有用得多。”
      明殊默然。
      说毫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可是……她原以为既然她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那么其他事情并不会引起她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现在看来,是她高估自己了。星章阁中的故友确实可以让她心潮动摇……看来她确实在星章阁度过了一段足够愉快的时光。
      三年了,若是三年前的云潇,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罢?也好,这样云潇才能越走越远……她也不能输啊,明殊笑了起来。
      做星章阁中流砥柱并非一句笑言……这是她的承诺啊。
      她肃正面容,敛下目光,对云潇俯身行礼:“明殊受教了。”

      “云潇师兄,我实在不明白,”云岫看着明殊走远,才走上前来问道,“见到殊……师妹,你应该很开心吧?我……不明白,明明你很想念明殊,却为何表现得如此淡漠?”
      “云岫,慎言。师父已经令她离开星章阁,你在人后如此也就罢了,若被旁人听到你叫她师妹,恐怕有些麻烦。”
      见云潇似乎并不愿意解释,云岫有些气闷。莫非师兄也与师父一样不认明殊了吗?
      “师兄,莫非……你是因为殊师妹骗了我们所以生气?可是她从来没有做过对星章阁不利的事情,我也相信她隐瞒此事一定是有苦衷。”云岫见云潇无动于衷便要往前走,咬咬牙,“当初你刺伤明殊,她全身是血,可是她从来没有怪过你。”
      云潇脚步一顿:“怪也好,不怪也好……没有亲口告知,便不能作数。”
      “师兄你!”云岫一时气急。
      “你啊,就是听话不听音。”云蓼听到云岫气呼呼的控诉,摇头笑了起来,“云潇师兄可说了一句不认小师弟……师妹的话?你也不好好想想,在苏家人多口杂,若真传出什么该如何是好?”
      “那……云潇师兄是不怪罪小师妹了!”云岫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我就知道师兄嘴硬心软。喂,云蓼,你也很想念明殊吧?你说……明殊还有机会重新回到星章阁吗?倘若她能回来,我们就能像以前那样了。”
      云蓼只是微微摇头,笑着看她,却并没有回答。毕竟……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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