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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重逢 ...

  •   今天的星章阁,也是平静且鸡飞狗跳。
      “师兄,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么一个……东西,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啧,这石头怎么这么重?云岫勉强维持着笑容将一块黑黢黢的石头搬到了云潇桌上。
      确实是好东西,云潇这才从图纸中抬起头来:“石英灵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据我所知近几年都没有在市场上流通,你从何得来?”
      云岫心头一紧。
      小师妹啊小师妹,手笔不用这么大吧?她以为就是寻常捎个物件,哪里知道这么一块破铜烂铁竟是个稀罕物!这下师兄问起来,她该怎么糊弄过去啊?云岫一张脸皱得愁云惨淡,正打算装傻充愣,便听得云潇说:“怎么,又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
      云岫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师兄真是英明神武,师父演示的剑招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云潇无声地叹了口气。
      云岫之前,便陆陆续续有人将一些锻造的材料放在正玑峰下,林林总总……五十多样。
      说辞也千奇百怪。
      什么在林子里打猎看到了金灿灿的一节木头觉得稀奇就拿来给仙人看看,什么孩子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宝贝自己用不上便搁在那里,什么从天而降的一把珠子……现在又是送上门来的石英灵——难道他看起来很好骗?!不,说这是骗术未免也太敷衍了。
      这五十样东西,除了他,还有一个人铭记于心。不过……她甚至联络了云岫,却一封书信也没有寄给自己,云潇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
      算来阿殊已经离开星章阁两年有余,日子就这么继续,“明殊”这个话题并非讳莫如深,可是新一任弟子好奇问起的时候,他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云蕴离开琤瑶峰改拜入命权峰时,他没有阻止,不仅仅是因为时机不成熟或者不愿顶撞师长,而是因为云蕴改拜云墨师叔这件事情本身。
      云菁师叔再怎么出于私心想保住云蕴,也不能主动提出要求;而云蕴做出这种事情,云墨师叔也一定不愿庇护他……能够想出这种方法并且让两方同意的,唯有处在受害者立场的人。他没有那等雅量,也不会为了所谓大局容忍云蕴,能这么做又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
      阿殊。
      他明白她的意思,可是……
      明明是被逐出了星章阁,却还是维护星章阁的平和么……他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或许是他做事不知回旋,不喜欢的便尽量避开,避不开的便竭力打倒,打不倒的便蛰伏以伺其来者……斡旋迂回这种事情,他果然是不擅长的。
      不可否认他喜欢星章阁,但是即使喜欢星章阁,也不代表他能原谅云蕴。
      何况云蕴这种人,是会危害到星章阁的吧。这种表面的平静,能维持到何时,又有什么维系的必要呢?
      可是倘若这是阿殊的心意……他不会阻拦。如果可以……既然阿殊做到了这个地步,他希望领情的人不仅仅是云菁师叔而已。
      或许……是时候去一趟命权峰了。

      “早知道云潇师侄在锻造之术上如此有天赋,当初我便该觍着脸请求云攸师弟将这个徒弟让给我。”云墨对云潇锻出的短匕称赞有加,恨不得把眼光黏在那平滑的利刃上。
      “师父,你这么说也不怕云攸师叔生气?”云映无奈地笑了,“小心师叔克扣你的用度。”
      “咳,”云墨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的视线,“那云潇师侄,我就不留你了。”
      “多谢师叔指教。”云潇拱手告别。
      路上遇到了请教的师弟师妹,也一一认真回答了,走到命权峰下,已经是正午。云潇缓步徐行,竟与云蕴不期而遇。
      说来也不奇怪,云蕴极力避免与云潇见面,这次……却因为种种巧合,竟迎面碰上。
      虽然他在离开琤瑶峰改入命权峰拜入云墨门下,可是因为那件事,云墨从不信任他,更谈不上什么倾囊相授。虽为亲传弟子,但是他自己也清楚,不过是卖了云菁一个面子罢了。如今见到云潇,于情于理,当躬身行礼才是。
      可是他……似乎做不到。
      他看着云潇一步步走来,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泛起一股凉意,从皮肉到骨髓。
      他知道,这是云潇的灵压,可是他移不开。不过两三年时间,云潇竟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吗!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当初为什么选择云殊作为目标呢?因为她强,也因为她势单力孤。那个人过于耀眼,明明出身低微,不过是从俗世来的小子,还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才进入星章阁,修为却突飞猛进将他们都压了下去。与她相比,他微小而无能,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她身上,连自小照顾自己的师父也是一样,一直看着她。
      于是他嫉妒得近乎疯狂。
      他当然也不怎么看得惯云潇,总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样子,天资是出了名的好……他笑脸相迎,却讨厌极了云潇这个从来不用低头的人,只是……却也习惯了。
      对,习惯。习惯云潇夺取别人的目光,习惯自云潇拜入云攸门下,便总能听到对他的夸赞。可是对于云殊,他不能习惯。云殊不同——他看着她懵懵懂懂地进入星章,一开始什么也不懂,是他将她带去参加门派的甄选,可是最后……呵。
      谁都护着她,谁都偏爱她……凭什么?!
      “蕴儿,”就连云菁在送他离开时,脸上最后一丝不忍都变成坚定,“此后切记修道先修心……不要再惹你云墨师父生气了。”似乎是看出他的情绪,云菁犹疑后开了口:“这个机会还是殊儿求来的……你要珍惜。”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云墨根本不信任他,不过是看在云菁的面子上为了保全他给他一隅安身。其座下弟子虽然大多并不知晓当初之事,可是谁还不会看人眼色行事呢?何况云映他们与他同为亲传弟子却并不十分亲近,众人都看在眼中,虽然不便多问,却犹自犹疑。
      术业不能精进,人心不能聚敛,地位动摇难进退……若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后悔夹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对代价的衡量,对云菁他们失望至极的羞恼已经将算计云潇云殊的愧疚懊悔冲淡了许多。
      可是今日遇上云潇,难免思及旧事,云蕴愈只想落荒而逃。
      可是擦身而过,云潇的话掠过耳边。
      “就算阿殊不在星章阁,能胜过你的人依然比比皆是啊。”
      云蕴陡然睁大了眼睛。
      “云蕴,如今你可如愿以偿?”
      一语诛心。这才是云潇么……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他却觉得比一剑穿心还要痛得彻骨。他现在才意识到,当初那个看着冷冰冰的云潇原来有多温和。
      可是……现在啊,已经没有那个敢拉住云潇的衣袖笑着打圆场为自己求情的人了。

      “师兄,师父有事找你。”云岫在正玑峰山脚等到了云潇。
      得到了云墨的首肯,云潇出入命权峰方便了许多,这段日子不知为何,云潇在命权峰逗留得很久,就差没有在那里宿下了。实在太可疑了,云岫想,可是自己又不敢问个明白。
      云潇对她点点头。
      师父找他的缘由他大致可以猜出来——前几日清远山异动,似有凤鸣之声。凤凰出世已经是许久前的传闻了,星章也好净土也好,想必已经有许多人蠢蠢欲动。
      果然——
      “潇儿,苏家送来了请帖,邀星章阁同往清远山查探。”
      苏家?近年来倒是越来越有净土第一世家的派头了。云潇颔首接过那张帖子,略微沉吟然后问道:“师父,净土的世家一向倨傲,怎么会将探查清远山的消息放出来?”
      “凤凰现世,自然是不同的。”云攸看了云潇一眼,“你对凤凰与星章净土的关系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吧?”
      “嗯。原本星章与净土并未分裂,彼时统称星章,而星章城的第一任城主便是九重天上的帝女。可是后来帝女陨落,星章之北那边以为自己是离九重天更近的地方,与星章之南决裂……经过数代更迭,净土由十二世家割据为十二城,而星章则处于各大势力并立的局面之中。”云潇沉吟道。
      “不仅如此,星章原本是成朔帝君为他那向往人间的女儿准备的礼物,而星章阁的前身,是拱卫帝女的一支近卫……或许你听说过星章阁与见微楼的传闻?”看着微有讶异的云潇,云攸笑了,“星章在明,见微在暗,明暗相生,互为辅弼。只可惜帝女亡故,星章阁与见微楼因为对净土分裂问题上屡出争端……于是见微便隐没了,而星章阁仍留在星章,等待……凤凰现世的那一天。”
      云潇不是没有在藏书阁的旧书中看过星章阁的秘事,可是得到云攸的证实依旧震撼不小。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清远山……那是顾家的地方?可是顾家不是在三十年前……”
      “这些事情,或许见微会比较清楚,”云攸叹了口气,“毕竟那里是藏匿秘密的地方。不过顾家那一支始终坚称与帝女有亲缘关系,认为自己也是凤凰的后裔……星章净土有多少势力会参与其中,也只有局中人才能知道。”
      “我明白了。”云潇对云攸低头道,“师父,星章阁的立场是什么?”
      “现在……只是旁观者罢。”云攸看着自家徒弟有些事不关己的态度,心下微微叹息。他算是与楼亦矜有几分交情,若被他看到自己的儿子竟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也罢。
      “你带着云蓼云岫他们同去吧。他们修为渐长,也是时候出去见识见识。”
      “是。”
      “潇儿,你入道的事情……”云攸将去苏家之事仔细交代完毕,难免又问及云潇悟道一事。自度明在东桑为云潇启道,已经将近有五年了,可是这五年之中云潇虽然修为一日千里,却从未自行入道。
      云潇天资突出却没有悟出自己的道,云攸自然十分担心……是不是那件事影响了云潇。
      “云潇愚钝。”
      云攸摇了摇头。若说云潇愚钝,这星章阁便没几个聪明人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一向严于律己,可是傀儡术的影响难以消弭。每每思及此事他都恨不得将云蕴……可是纵然处置云蕴,云潇心境不稳也无法补救。
      “当年你中傀儡术,足足沉睡了三个月,你云晔师叔一直担心你神识有损。”
      “傀儡术已解,我无法自行入道……是我心性不定。与那件事情没有关系。”
      云攸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了。云潇从不言人过,他却很清楚云潇性情变化的缘故,可是云潇素来倔强,从未提及他在被傀儡术与幻境控制时看到了什么,也不肯示弱。云潇甚至有意克服自己的不善交际,名望也远胜于昨……可是云攸越发担心云潇是在勉强自己。
      还有那个不令人省心的徒弟……也不知道殊儿现在近况如何了。
      看着师父不放心的神色,云潇勉强露出了带着兴许安抚意味却仍显得有些生涩的笑容,却有些惆怅地想,他果然不擅长这些事情。若是阿殊在……必然不会让师父这样担忧吧。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却不知云潇几乎每夜都会梦到,回雪刺透明殊胸膛的那一幕。他不是没有沾染过鲜血,可是倘若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伤及无辜,累及亲友……难免迷茫。不,或许该说,他……有些畏惧了。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
      “罢了。此行去苏家,只当是散心。我星章阁没有不济到要依靠凤凰现世之机振兴的地步。”
      是啊,这次去苏家,应该会遇上很多人。倘若遇到阿殊……云潇恭敬低头,而后问道:“师父,倘使遇上阿殊……”
      “潇儿,你不怪殊儿吗?”云攸突然开口。
      云潇似乎不明白云攸的意思,却敏锐地回答:“不论阿殊欺瞒与否,那种纯粹的剑意不是伪装,同门五年的扶持也并非作假。既然阿殊还是阿殊,便始终是我的挚友……是男是女并无分别。倒是师父,您对阿殊仍旧如此称呼,我是否可以认为,您从来不曾厌弃她……甚至直至今日,仍旧将她视为弟子?”
      云攸沉默了。在明殊离开星章阁后,旁人似乎是担心触怒他,极少提及这个名字,可是云潇过于敏锐,他对明殊的不忍无处遁形。云攸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多心。
      他回过神来:“你素来有分寸。”
      云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再拜而出。

      “楼主。”明殊正端坐在榻上看书,突然听到桃曼的通报,“请您移步百闻阁。”
      “是为了苏家集结势力去清远山查探凤鸣一事?”
      “楼主明鉴。”
      苏家邀请各大势力齐聚商议清远山凤凰现世一事,可谓沸沸扬扬。明殊摇了摇头,苏家如此行事,倒是有些自持净土第一世家的意味,只是她总觉得苏家似乎另有目的,不可不察。
      “这次苏家集结各大势力,见微自然是要参与其中的。”竹婆婆低头道,“方芫、付宽他们会作为各自门派亲传弟子过去,我们也给楼主准备好了身份……”
      “竹婆婆,”明殊笑着开口,“或许我可以作为易梦斋主人去往苏家。”
      楼主“易梦斋主人”这个名号倒也算得上小有名气,可是苏家人向来倨傲,当真会买账么?竹婆婆尚且犹疑,明殊却从袖子取出一张帖子笑道:“苏家人连请帖都送来了,我若不去,未免显得不识抬举。”
      “楼主是从哪里得到苏家人的请帖的?”众人又惊又喜。
      “苏家与殷家交好。”
      众人恍然。
      上次殷家有事相求时竹婆婆他们劝明殊三思而行,觉得即使以石英灵为谢礼,趟这趟混水也是弊大于利,实在是不值当。可是明殊坚持,众人也无可奈何……没有想到明殊难得的一次执拗竟有此意外之喜。
      明殊笑而不语。
      石英灵当然是她出手的原因之一,可是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殷家的姻亲关系。况且辞止曾自称姓殷,在藏书阁读到的关于心魔的残章也与殷家有关,她多少有些在意。现在想来,苏家大少爷苏殷,正是两姓之子。
      这张印了松枝纹样的帖子应当也与殷家举荐有关,想必殷家对她的守口如瓶很是满意。
      不过……看来苏家人身体羸弱的事情,不仅仅是传闻而已啊。

      可惜为苏殷的诊治并不顺利。
      不,或许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见到自己的病人——苏殷。
      苏府的老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唉,苏殷少爷外出未归,劳烦您又上门来。若您不嫌弃,不妨去院中小坐一会儿。”
      “苏老家主的棋瘾又犯了?”
      看着管家苏荃有些躲闪的眼神,明殊叹了口气:“麻烦您带路了。”
      苏荃如释重负地引她前去,明殊不禁失笑。现任的苏老家主名苏未至,是个不折不扣的棋痴。弈棋算是世家子弟耳濡目染的雅趣,其中登峰造极者莫过于苏家人。可是即使苏家人嗜棋如命——也抵不过苏老爷子对他们骄矜心灵的摧残。
      亭外帐幔层层,亭中暖香袅袅,苏老爷子笑得分外和蔼,却也无法遮掩他早有准备只等请君入瓮的事实。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明殊轻车熟路地坐了下来。她非常怀疑若非她同意与苏老爷子对弈,她恐怕不能这般顺利地三番两次登门造访。算了……不过是弈棋而已。
      “来陪我手谈一局吧,”他开始絮絮叨叨,“那些小辈都不乐意陪我这个糟老头子,真是不知尊老……”
      “是不敢罢了,”明殊落下一子,“苏家人皆以智计称,亦皆以智计矜。也无怪他们不愿与您对弈。”
      苏老爷子与她对弈,每次棋路都不尽相同,须得小心应对。虽然她不在意输赢,但既然承蒙前辈指教,敷衍了事是为不敬,还是尽力为上。对弈了一个时辰,棋枰之上黑白纵横,局势难明。
      以棋观之,苏老爷子……不简单啊。明殊略微犹疑,方才落子。
      “与苏家人弈棋,还敢分心?”
      “身在局中,如何不分心?既然博弈,自然是为了分个输赢……亦当明了,分心亦不过学艺不精,无可怨怼。”明殊看看棋局,苏老爷子的棋风纵横捭阖,大有一网打尽的势头,心想,苏老爷子的胃口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只是弈棋便如此,若苏家人布局,恐怕连明哲保身都难做到,可不是心如止水便能不分心的。倒不如坦荡荡地谋求,分心至少还在局内。
      “你倒是洒脱。”苏老爷子吃了明殊几子,“不怕输得难看。”
      既是输了,又能有多好看?明殊心下无奈。
      “与苏家人对弈,只需要做好输的准备就可以了。明殊不才,也只有输得坦然一些,来博回一点面子了,”明殊这样说着,又吃了几子,“啊,侥幸得了几子。”
      “你倒是现学现卖得快。”苏老爷子不以为忤,反倒兴奋了起来,“刚才那几步着实有趣。”
      “您不嫌弃我班门弄斧就好。”
      明殊感慨着收拾棋局。她虽不敢称智谋无双,但是与师叔伯弈棋,大多平局,可是与苏老爷子对弈,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就输得惨不忍睹,不愧是苏家人。
      苏老爷子满面红光地大笑一声:“哈哈哈,你又输了。”
      我错了,苏老爷子果然性情恶劣,难怪没有小辈愿意陪他下棋。明殊有些咬牙切齿地想着,下次定要赢他一次。可是,并不是不高兴。
      “你似乎并不是不高兴,”苏老爷子一边与明殊将棋子收拾妥当,一边观察着眼前这个后辈的神色,“怎么说呢,不是不甘,好像也不是兴奋。可是你还是在意输赢的,不是么?我有些期待你能走多远了。”
      明殊与苏老爷子一局终了,本打算告辞,不想大雪骤然而降。考虑到倘若明殊染上风寒,自己便有一段时日无人手谈,苏老爷子再三挽留这个为数不多愿意与自己对弈且不至于输得太快的后辈。明殊稍稍思忖,也不客套,坐在亭中看雪。
      “三位请。”
      “有劳。”
      这个声音……很熟悉。
      明殊似是不经意地,将帐幔挑起。

      穿过九曲回廊,云蓼已经有些晕头转向:这些净土的世家怎么院子修得这么弯弯绕绕的,也不怕在自家迷路?他小心翼翼地睨了身旁的云潇一眼,见云潇闲庭信步得近乎心不在焉,只觉得云潇不愧是阁主师叔的首徒,当真是从容不迫临危不惧!
      云蓼与云岫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无奈——这些净土的世家规矩就是多,他们见礼来见礼去,笑得脸都僵了。也只有云潇师兄从容一些……不,只是因为云潇师兄一贯没有表情,才显得淡然从容吧?
      行至院中,三人的视线都不由得落在了那一处小亭上。
      原因无他,亭中有人,而能被苏老家主亲自接待的贵客,总是受人关注的。
      身旁苏荃尚未说话,那边帐幔已经被一把金箔扇挑起,远远能看见亭中之人似乎是对他们颔首微笑。

      云潇无端心头一颤。
      手足无措。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云潇不禁皱了皱眉。
      自幼接受的礼教让他避开那人的视线,可是刚刚移开目光,便觉得有三分不妥……和七分不自知的不甘心。然而等他下定决心对上那人的眼睛,她却已经放下了帐幔。
      云潇无端觉得若有所失。
      “云潇师兄,怎么了?”
      “无事。”只是……那个人,他觉得很熟悉……
      唉,云蓼心头叹息。自从三年前云殊离开星章阁,云潇便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整个人都不对劲。云岫曾对他说云潇是越来越冷了:这种冷与以前不同。以前他是什么都不关心,总是独来独往,也不怎么过问星章阁的大小事务。可是现在,他大权在揽,对内对外皆有威信,上上下下对他又敬又畏——然而这个人的笑意不达眼底。
      还不如当初那一座冰山的样子呢。
      或许……那件事也改变了云潇吧。自己认可的能够与自己对战五十招不落下风的师弟居然是师妹,他是不是也觉得挫败呢?云蓼想若是自己,一定怅然且挫败。不过也只有云潇这么愣住的时候,才觉得他像一个人,而不是什么精密的机关。
      好不容易发觉云潇有愣神的时候,当然要好好嘲弄他一番啦——
      “哟,云潇师兄,你这是动了凡心了?看到人家姑娘好看,眼睛便挪不开了。”
      云蓼倒是很想这么调侃一番。
      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
      在云潇头上动土——他还没有那么蠢。
      云潇已经收回了目光。他的目光过于直接,以致于云蓼种种旖旎思绪在对上他的问询后便散得一干二净:“苏家还有未出阁的女儿么?”
      “应该没有了……我记得苏家子息艰难,到了这一代,只有十来个子孙,其中也只有苏三姑娘这么一个女儿——不过早在七年前便嫁出去了。”云蓼细细回想,心中疑窦越来越深。
      能与苏老爷子对弈,却不是苏家人……这人究竟是谁呢?
      他们毕竟是客人,如此打量以致对方示意已经十足唐突……按捺住内心的疑惑与探究,三人沉默着跟在苏荃身后,向客居走去。

      “苏管家留步,劳烦您特意折回来送我。”明殊对苏荃微微颔首,突然开口,“我看您气色不是很好。以蜂蜜、枇杷、川贝母同煮饮下,可以缓解咳喘,若是方便,您不妨试试。”
      苏荃一愣:“多谢您。”
      “若下次有苏殷少爷的消息,可否传书于易梦斋?他是我的病人,我有些担心。”
      将明殊送走,苏荃向苏未至复命:“家主,明殊姑娘已经回去了。”
      “苏荃,”苏未至呷了口茶,“你觉得这个易梦斋主人如何?”
      苏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罢了,我又何必为难你。”苏未至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又抬头去看亭子外的梅花。
      “明姑娘没有什么失当之处,可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苏荃想了想答道 ,“年纪轻轻能够声名远扬自然都是不简单的,可是身为女子……日后的成就终究有限。”
      “是啊,当年的风流人物如‘云中卿’,也在成婚之后再无消息。榜上有名的年轻俊彦换了又换,偏生只有吾等垂垂老矣的庸碌之辈占着位置不放,还真是不识趣。”苏未至意味不明地笑了。
      “家主……”苏荃惊出一身冷汗。
      普通对于苏家人来说可是至高无上的赞美。他平日里都细细分析了来客言行展露出的态度,对苏家能带来什么利弊……平平无奇这种近乎推诿的评价反倒有几分袒护明殊的味道了。家主自然是不满意的,苏荃不安地望向仍笑得和煦的苏未至,只觉得又是挫败又是惊慌。
      苏未至盯着苏荃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苏荃,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感慨一二罢了。这易梦斋主人能得你这句评价,我反倒放心下来了。”
      苏荃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能够让他放下警惕,明殊是有用之人——而且是个识趣的有用之人。这样的人医治少爷,想必清楚什么能够接触,什么不能接触。
      “毕竟啊,”苏老爷子抚上他最喜欢的青瓷茶盏,“比起天资,时间才是更重要的。当初与未道他们相比,我常常因为自己的驽钝而自惭形秽。可是那又怎样呢……现在他们的名字,可都已经被勾去了啊。”
      苏荃忽然觉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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