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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澧兰 ...

  •   “潇儿回来了。”云攸见云潇回来,自然十分愉悦。
      “是,徒儿幸不辱命。事态已经控制住了,起因是几个小家族的利益纠纷……”云潇简明扼要地将前因后果叙述一通,云岫在一旁惴惴不安,恨不得给自己贴满隐身符。
      “对了,我方才见阿殊跪在戒堂,脸色发白。师父一向体恤,既然予以处罚,想来定是阿殊少不更事犯下大错——”云潇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只是罚跪,兴许有些轻了。”
      潇儿如此说,只怕殊儿的情况确实不大好。云攸想到云殊此前在药田中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心中不免担心。
      偏偏云潇还一脸公事公办地添油加醋:“弟子以为,阿殊的底子尚且薄弱,应该好好锻炼才是。我记得后山的瀑布寒潭,最适宜磨砺心性……”
      云岫看得瞠目结舌。这……她怎么不知道殊师弟脸色苍白支持不住?底子薄弱……等等,这个问题怎么又扯到寒潭上了?她见师兄沉着脸离开,还以为师兄是要刚正不阿地揭发云澄给殊师弟送饭一事,心中正七上八下,却万万没想到师兄竟是绕着弯子给殊师弟求情来了。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高明,师父已经动摇了。
      唉,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见云攸看向自己,云岫忙说:“师父,我看殊师弟近段时日左右辗转,恐怕精神有些不济……或许,责罚之事可以缓一缓?”
      果然,云攸轻咳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殊儿想必也知错了,那就让她先回去休息。明天有早课,不要迟到了。”
      “是。那么,弟子先告退了。”
      云岫犹自有些懵,便见自家师兄优雅地行礼告退,于是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师……师兄!”云岫小声叫云潇,“你……”
      云潇停了下来,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你想说什么?”
      云岫的满腹疑问悉数被塞了回去——师兄你这笑徒有其表,看得她瘆得慌……你倒是好好和殊师弟学一学啊,不想笑就别勉强了!
      “我说得有问题?你我何尝见过阿殊那样无精打采的样子?做事情,当变通便得变通,”云潇恍若不觉云岫的惊异,“何况师父舍不得责罚阿殊,我等自然该为师父分忧。”
      这……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师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云岫觉得有些不对劲——上次我不过是在练剑的时候打了个盹,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你就老老实实对师父和盘托出了,可是你方才还一本正经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当初的刚正不阿都到哪儿去了?!
      不过,殊师弟能免于责罚总是好的。师父他们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可是殊师弟毕竟也只是因为担忧师父冒险,她自然是不希望师弟受罚的。
      云岫尚还沉浸在动容之中,便听到云潇不啻于追魂索命的声音——
      “还有……云岫师妹,我们似乎有许多年未曾切磋了……”
      “呀,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桫椤花还没有浇水!我先行一步!”
      云潇望着云岫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戒堂的方向走去。

      戒堂之中设有困灵阵,不得随意使用灵力——受罚弟子无法用灵力舒缓治愈,故而达到惩戒弟子的作用。然而……云殊虽然并非戒堂的常客,可往日明殊为了明诸罚跪可是家常便饭。
      不过……许久未曾如此,这种疼痛倒也生疏起来了。
      唉,人果然都是如此,即使往日已经习惯疼痛,快乐的日子过久了,也会将过往抛诸脑后……
      “来,”云殊正胡思乱想,不防听到了云潇的声音,“站得起来吗?”
      “没……没问题!”云殊按捺住倒吸一口冷气的本能,又想到了什么,不禁问道,“师兄,师父他……怎么说?”
      “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早课。”云潇回答,又有些担忧地问,“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云殊不由得笑了,“先前我给云念师兄准备伤药,恰好剩一些还没送去……这下倒是派上用场了。师父松了口,想必是师兄为我求情了……多谢。”
      “不要逞强,”云潇叹了口气,“阿殊,你跪了许久,知道你究竟错在哪里了吗?”
      云殊心念一转,云潇如此问,想必是不满意她原先的回答。思前想后,云殊答道:“其实……我当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事急从权,衡量之后还是决意冒险。”
      “我知道你心忧师父安危,可是你要明白,对你如此,对我们也是一样的。”云潇扶住了她,“师父见你涉险,心中更不是滋味。欣慰,担心,后怕……兼而有之,亦……难免愧疚。”
      云殊心头一滞。
      “你希望师父安好,我们自然也希望你能好好的。阿殊,你孤身涉险,让我们情何以堪?”
      “抱歉。”云殊低下头,又抬头望向云潇的眼睛,“可是即便有下次,我仍然会执迷不悟。既然有风险,一个人总归比一群人冒险划算,何况我不会做毫无胜算的事情。”
      云潇似乎并不意外听到这个回答。他低头看着倔强的云殊,笑了起来。
      “那么,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又或许……我可以比你快一些,至少……让你离安全的地方近一些。

      第二日清晨,云攸看着早早便等候在琼花树下的三个徒弟,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师父。”
      三人对云攸见礼,云攸颔首道:“近段时日事情多,说来也有许久没有见你们对练了。”他瞟了一眼意欲偷偷溜走的云岫,后者正对他露出了心虚的笑容。云攸无奈摇了摇头道:“且让为师看看,你们现在能做到何种地步。殊儿,你先与岫儿对练。”
      云岫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容——殊师弟出手可是一向有分寸。意料之中,云殊点到即止,虽然逼得云岫错漏百出,可是云岫却没有半分为难的神色。云攸微微点头:虽然云岫的剑术尚不足以独当一面,可是战胜一般弟子还是绰绰有余,进步可谓一日千里。
      见云攸点头,云岫也松了口气。
      “潇儿,殊儿,你们来比。”
      两人拱手。
      “请。”
      “请指教。”
      长剑出鞘,回雪与知秋微微嗡鸣。
      “潇儿,”云攸叫住了云潇,“不要留手。”
      云潇微有踟蹰,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点头应道:“是。”
      好快……云攸话音刚落,云岫只能看到两道残影迎风而起,她无法捕捉两人的动作,只能听到有如同玉碎的声音——是两剑相触的振动。师兄与殊师弟竟已经修习到这个地步了吗!云岫杏眼圆睁,难掩惊诧。
      以往殊师弟能与师兄僵持五十招,不知道现在……
      “呀,殊师弟!你没事吧?”云岫犹自沉思,冷不防看到那淡青色的身影坠下来,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云攸手中的沧海一紧——看来胜负已分。
      “阿殊,切磋不过点到即止,你何必迎上去?”回雪入鞘,云潇的眼底有无奈,与藏得极好的一点点温柔。师父要他不要留手,便是希望能让阿殊明白,以他的实力,即使是冒险,自己才是更好的人选,无论如何也轮不上阿殊……他自然也是如此希望——可是倘若阿殊这么轻易便会动摇,便也不是阿殊了。
      师兄这是想告诉自己他的实力啊,云殊擦去嘴角的血迹,对上了云潇的眼睛,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技不如人,在下认输。”
      “殊师弟你流血了,怎么还笑得出来?”云岫心想,果然期待师兄下手有分寸什么只能是奢望,不过殊师弟也是的,既然撑不住,为何不果断些直接认输呢?唉,所以说剑术什么的最麻烦了,她果然还是理解不了师父、师兄和师弟为何如此热衷此道啊。
      “不过是皮肉伤,”云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衫上沾着的尘土,“师兄又进益了。”
      云攸无声地叹息。果然,有些事情,是拦不住的。

      “你们进步都很大,看来近日确实勤勉。”云攸缓缓开口。
      “潇儿,你修为深厚,同辈人中鲜有敌手,”云攸看向云潇,“做师父的固然欣慰,但也有些担心。你之所以在度明助你入道后迟迟未能自行入道,是耽于一个‘顺’字。有时候无波无澜便是不进不退,不错便是无对……这枚解厄玉你小心收好。”
      “多谢师父。”
      云攸对云潇不是毫无愧疚。当初他原本是希望云潇知难而退才提出净化弗陌一事,却不想云潇执着至此……弗陌上的戾气多多少少有损气运,好在云潇自小便天资卓然,又心无旁骛,修习一日千里。
      然而云攸正是担心少年得志不利于沉淀心境,此次云殊入道而云潇道不明更让他担忧。加之云泊曾有所暗示……解厄玉有安神解厄之用,只希望云潇之道能平顺些。
      “岫儿的进步尤为突出。岫儿,你的红尘剑法也算是可以给外人一观了。你也是时候拥有一把真正的佩剑了。”
      “师父,”云岫忙摇头道,“您知道的,我于剑道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
      “岫儿何必妄自菲薄。这段时日你的进步确实突飞猛进,可见你天资不错。你年纪尚幼,自然会觉得练剑枯燥乏味……日后你便会明白,剑之道即心之道,处世亦不能只凭好恶。”云攸的声音低了下去,似有失落,“如今你根基已经打下来,为师也不会再勉强你修习剑术。”
      “师父……”云岫有些动容。
      “再说殊儿,”云攸侧过头去,“你的剑术进步虽然不甚明显,可是我已经听你其他几位……师叔说了,你的药理、锻造、符篆等术都没有落下。原先我们担心你不能坚持,没有想到你竟能修习到今日这个地步。”
      “你既然入了清明道,今后少不了多多历练。只是知秋过于招摇,”云攸说道,“佩戴知秋,你是我关门弟子之事众人皆知,有好事者更会吹捧逢迎,有碍历练初心。为师便想到在年少时曾偶得一对佩剑,岫儿修为长进许多,现在应该也可以驾驭那柄剑了……时机成熟,正好赐予你二人。”
      云攸长袖一展,一只雕花木匣呈在手中。见三个弟子都肃正了面容,云攸只是一笑,打开了那只木匣。
      木匣中有一对佩剑。
      剑未出鞘,可是即使是隔着那古朴的剑鞘,都能感觉到剑上泠泠寒意。
      “这是……”云殊犹自犹疑。
      “这是沅芷澧兰?”云潇难掩惊异。
      “正是。”
      “我曾经听说三十年前沅芷澧兰便……不想竟在师父这里。”云岫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岫儿,你过来。”
      大概没有人能拒绝这么美丽的一把剑,云岫甚至听不到云攸的声音,待她回过神来,手中的沅芷剑已然出鞘。
      “师父,这……”云岫神色微变。
      “原本便是给你的,”云攸笑了起来,“看看称不称手。”
      云岫握着沅芷挽了个剑花:“很合手,谢谢师父。”
      “沅芷与师姐很相配,恭喜师姐了。”
      云攸看向云殊:“殊儿。”
      “我入星章阁时日尚短,况且已经拜领知秋……若师父担心众人识得知秋,云殊可以去……”在铺子里挑一把普通的剑就是。
      “不成,你莫非忘了当初在后山对上朱雀,震碎两张琴的事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殊儿你莫非指望背着一柄破剑游历?带上澧兰,我也放心些。”
      云殊沉默了。
      匣中还有一柄长剑,静静卧在剑鞘中……倘若出鞘,想必是泛着与沅芷一般清冷如月色的微芒。不是不动心,只是……
      “听说名剑有灵,最为矜傲,”云殊再三思村,“澧兰也未必愿意……”
      话音未落,那柄澧兰剑竟从剑鞘中跃出,剑柄对着云殊拜了三拜。
      云殊一愣。
      “澧兰与你有缘,你收下便是。”
      “是。”云殊拜领了澧兰,“多谢师父。”

      自从拜领沅芷,云岫反倒主动了许多,便是云攸不督促,她也早早起来练功。众人都十分惊异,云殊倒是了然一笑:“师姐对沅芷爱不释手,如此只怕是不忍心让沅芷的剑芒隐于剑鞘之中。”
      云岫也不否认,只是笑嘻嘻说:“自然。殊师弟的澧兰也很漂亮,我都移不开眼睛了。”
      “阿殊,云岫这样……”云潇低声问。
      “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现在云岫师姐是真的喜欢上了剑道。师父赠剑,也算得上是因材施教了。”云殊远远看着云岫笑着说,又收敛了笑意,“其实……我觉得我不应该收下澧兰。我入星章阁尚晚,且已有佩剑知秋……这于理不合。而且,我觉得师兄更应该得到澧兰。”
      “师父不是说了吗,澧兰与你有缘。何况澧兰这柄剑,阿殊当得起。”云潇轻轻抚上剑身,神色温和而留恋,“何况,我已经有回雪了。回雪随我多年,我也舍不得换掉。”
      云殊笑笑:“师兄真是个念旧之人。”
      倒与念旧无关啊……云潇的神色有些复杂。
      “不过以师兄的锻造技术,指不定能将回雪淬炼得比澧兰还要厉害。我若再推辞,反倒不美。”云殊也不矫情,“师兄近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云映师姐托我下山采买。”
      “你这么说,我倒是确实有些东西希望你捎回来。”云潇原本打算拒绝,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三株凌藤,六十四颗陨铁,弗灵北的铁砂石,月上西的紫铜……天河水多多益善。”
      “师兄是不是还想说什么?”云殊看出了云潇的欲言又止。
      “果然瞒不过你,”云潇叹息着微微摇头,“最好能有一枚石英灵。”
      “好,我记住了。”云殊将这些东西记在心里,又问,“可是不论石英灵,月上城紫铜三年才能采一次,花灼的白露木十年开一次花,少说也要等上一两年,今年是取不到了。”
      “你不问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云潇见云殊应得不假思索,不由问道。他提到的物件林林总总列下来,竟有五十多样。虽然不算太难得,可是异常琐碎,要凑齐可得费一番心思。云殊素来忙忙碌碌,竟也没有过问就应下了,他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既然师兄要,自然是有用的东西。”云殊笑了笑,“我不甚精通锻造,但是大致也分得出来,师兄想锻的,似乎是护具,又似乎是……利器?”
      “嗯,确实是想锻些特别的东西。等东西锻好了,第一个给你看。”
      云潇很少笑,突然笑起来,却仿佛眼睛里有光。
      “好,拭目以待。”

      在星章阁中的日子是一贯的安然闲适。
      这日云殊正带着云华从山脚的镇子上回来。
      “云殊哥哥真好!”云华抱着一堆吃食,两腮塞得鼓鼓囊囊,“师父要我静心清修,我已经有三个月都没有尝过肉味了。”
      “既然师叔肯放你下山,想必你进益了许多。”云殊笑着摸了摸云华的小脑袋,“不过凡事需有节制。若是吃糖太多坏了牙齿,可就得去云晔师叔那里灌药了。”
      “唔……”云华颇有些不舍地紧了紧胳膊。
      “不过云华这么聪明,肯定能明白利弊,那……这些吃食我就不代为保管了。”云殊笑得眉眼弯弯。
      云华包子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满脸纠结,最后破釜沉舟般地一跺脚:“不不不,云殊哥哥,这些吃食还是交给你保管吧。”对上云殊含着笑意的眼睛,云华撅着嘴小声嘟囔:“我怕我忍不住……”
      “能知道自己的弱点并借助外力,云华果然聪明伶俐。”
      云华听了这话,满脸不舍都烟消云散了。
      两人正行至正玑峰下。
      “云殊师弟,许久没有切磋过了?”云濯恶狠狠地瞪着她,云殊想了想自己应当没有得罪云濯,只得一头雾水地回答:“是啊。”
      “听说你新得了佩剑澧兰,不如让我见识见识。”云濯自顾自地出了鞘,朝她攻去。
      “云华,你且小心些。”云殊虽然仍有些困惑,却也将云华带到一旁,出剑挑去。
      这是哪里来的莽夫,居然对云殊哥哥这么凶!云华看了看两人,眼珠一转,便朝着正玑峰上奔去。
      云华既然已经上了正玑峰,看来也不用担心会误伤到她了。云殊心下轻松了些,避过云濯的一剑,悠然道:“云濯师兄这是一时技痒?怎么也不等到了练武场切磋?”
      云濯忙于应付,哪里有心思回嘴——云蓼所言有误,云殊的剑招滴水不漏,哪里好对付了!若不是云蓼说好用三瓶上好的灵药酒请他帮忙,他才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可惜上了贼船,便不是那么好下的。
      云濯恶狠狠地瞪了藏在繁茂草木后的云蕴云蓼一眼: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师姐,不好啦!有个凶神恶煞的人欺负云殊哥哥了,你快去看!”
      “哦?”云岫正在擦拭沅芷,听云华慌慌张张跑过来如此说,也坐不住了——在正玑峰下挑衅自己师弟,胆子很大啊,“我这就随你去。”
      “谁敢欺负我师弟?”云岫师姐一脸凶巴巴地走出来,“敢欺负我师弟,是活得不耐烦了?……欸,云濯?怎么是你!”
      云濯见到云岫,有些慌张:“这……我只是听说云殊师弟新得了澧兰剑,所以……”
      “云濯,切磋也该去练武场,就这么在正玑峰下自顾自地切磋,你是不是也顺便想与云潇师兄对练一场?”满意地看到云濯变了脸色,云岫挺直了腰数落,“方才我看你躲闪得吃力……莫不是你落了下风?云濯师兄,你可比殊师弟早入门七年呢。”
      云岫好利的一张嘴!云濯只觉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偏偏云华眼尖:“呀,师姐,那一丛灌木后面有人!”
      “别……别动手啊!”云蓼和云蕴忙走了出来。
      “云蓼?云蕴?”云岫狐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们……该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看着我师弟被欺负吧?”云岫脸都黑了。
      云蓼云蕴心头只发苦——这偌大的星章阁,有几个人欺负得了你那师弟啊?若不是你来,云殊还像猫逗耗子似的与云濯兜圈子呢!可是他们本就心虚,云岫又在盛怒之下,他们有苦也不能说。
      “你们分明是故意……”
      “师姐。”云殊打断了云岫,转头对云濯道,“云濯师兄,澧兰看够了么?”
      “看……看够了。”云濯下意识地点头。
      “那么,我记得今日轮到云蓼师兄巡视,云蕴师兄采买……几位师兄都已经完成了?”
      “这……”云蓼三人对视一眼,“多谢师弟提醒,我们便先过去了。”
      看着云蓼三人近乎落荒而逃,云岫有些茫然:“他们就这么走了……难不成只是为了切磋?云濯也就罢了,云蓼云蕴他们凑什么热闹?”
      云殊只是一笑,并不应答。她看向云华:“云华不认识刚才那位师兄?”见云华连连点头,她轻声解释:“那是云濯师兄,常年在升阳峰修习,鲜少去各峰走动。下次看见,可要记得行礼。”
      云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回去之后也要好好努力,我想若你进步快,云泊师叔会允你时常出来走动的。”
      望着云华跑跑跳跳离开,云殊安下心来,又不免开始思索云濯在正玑峰逼她出手的缘由。
      云濯声称是来见识澧兰,可是云濯佩剑北杨,并不比澧兰剑逊色,若说是为了见识澧兰,未免牵强,况且还有云蓼云蕴两位师兄凑热闹……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殊师弟,我突然起来方才云菁师叔给你传了信。”
      云殊回过神来,接过云岫递来的信笺。

      “云菁师父,早。”
      “小殊?你来得倒早。”云菁回头看到云殊,也笑了起来,“待会儿你且与云蕴演示一下破阵。我昨天还与云蕴说,若是你一炷香内破了阵,便由他下山买话本子回来。”
      “看来为了您的话本子,我也得尽力了。”云殊笑了笑。
      “云殊师弟,你这么早就来了?”身后传来云蕴的声音。
      “琤瑶峰的紫藤开了,我已经有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致,所以今天来得早些。”
      弟子陆陆续续到齐,好奇地打量着台上的两位师兄。
      云殊掐诀催动了显灵镜。这是云菁托云墨锻造的灵器,可以映照出施术之人眼前所现,用来演示阵法再好不过。不过三息,云殊云蕴两人周身已经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这是已经入阵了。
      “明殊,明殊……”
      云殊心头一紧。
      此前云菁早已与他们说好,这次只会演示基本的幻心境,点到即止,让听课的弟子对幻阵有直观的认识即可……可是云蕴如此做,怕是不会止步于此。她能感觉到紧闭着的双眼前,有灼人的温度,有摇曳的光影。
      只是,她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顾明殊了。
      “过来啊,明殊。”
      “说得情深意切,可是你还活得好好的!”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死!”
      云殊没有睁开眼睛——夫人待她如何,她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她没有一丝一毫质疑的立场。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责怪她吧……仿佛她的生死喜乐是世上最重要的事。如果迟疑,那是对夫人的怀疑与羞辱,她的神色一敛,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长眉微蹙。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可是顶着夫人的面容做这种事情,她果然无法忍受。不知道阵法外,云菁师父和师弟师妹他们会看到什么……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你为什么不一起去死……”耳边犹有怨毒之声。
      “幻境么……破开就好了。”她驾轻就熟地一剑劈开了阵法。睁开眼睛,白光一闪,灰头土脸的云蕴狼狈地扑了出来:“云殊云殊,你究竟怎么发现的?”
      “那个人……不会责怪我。”云殊定了定神,缓缓还剑入鞘,对云菁微微笑了笑,又转头对云蕴说,“看来云菁师叔的话本有着落了。”
      不是没有看到云菁的欲言又止,不是没有看到师弟师妹有些担忧的神色……可是既然他们无意过问,自己又何必自揭伤痕?她回头,看到云蕴一脸失落地垂下头去。
      这也难怪。云蕴想必是花了许多功夫,一定是胸有成竹这次可以将她困住吧?
      信任,确实是很好的一个切入点。人在脆弱之时,总会习惯性地怀疑。怀疑自己当不当得起所拥有的,怀疑别人对自己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目的,怀疑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如果幻境中出现的是别人,她恐怕也会入了圈套吧?可偏偏她看到的,是夫人。那个直到最后都压抑着对“孩子”的牵挂反而关心她的安危的人,直到生命的尽头都在担心她会不会逞一时意气——明明那样担心……明诸,却只是强自微笑着叫她活下去的那个人。
      “你以信任作为切入点很好。只是我运气太好,看到了一个……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人罢了。”云殊看着云蕴,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所以……我破阵,也只是侥幸。”
      云蕴嗫喏着,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云菁忙转移了话题,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落在了教习的阵法上。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绝对不会伤害谁的人存在吗?”下课后弟子已经散尽,云蕴看着云殊,眼中的认真与平日大相径庭,“云殊,你真的这么认为?”
      云殊突然了然——是啊,云蕴虽然平时洒脱以至散漫,但是,阵法是他的骄傲。她轻易脱身,对于云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吧。可是,幻境并不仅仅依托于阵法。
      “云蕴,”云殊斟酌着开口,“问题真的是世间有无一个特别之人吗?你要做到的,到底是困住一人,天下人,还是更多?”
      “云殊,你的野心让我惊讶。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原来你……”
      “所以……越是关联特别的人,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信,或者不信。可是,成功的机率,只是二分之一而已,”云殊轻轻说着,仿若喟叹,“多可惜啊。”
      “所以,如果有一定联系,但是并不深的,无论是伤害还是救赎,都是最让人深信不疑的,不是吗?”云殊的手指抚上了腰间的知秋,“一念之差最让人猝不及防。”
      云蕴沉默着思索,没有接话。
      望着云蕴犹疑的眼神,云殊又问:“你不是很好奇,云菁师叔在演示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我现在便告诉你,师叔说若是你的阵法不能将我困住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将你逐出师门。现在不妨看看,这炷香是否燃尽?”
      云蕴呆了一会儿,随即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不可能……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云殊好整以暇地勾起嘴角,满意地看到了云蕴张大了眼睛,“那一刹那,惊骇远远超过了痛苦绝望。更何况师叔的为人我们都清楚,立刻就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是梦魇便是幻境。”
      “说起来,有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人固然可遇不可求,可终究会有些足够幸运的家伙呢。你我皆有幸如此,又何必忸怩!”云殊拍拍他的肩膀。
      “小殊,蕴儿。”
      云殊与云蕴对云菁行礼。
      “小殊,今日之事,麻烦你了。”云菁温和地看着云殊,“方才我从水镜中看到云潇那孩子在山脚踌躇了许久,想来是有事找你,我便不留你了。日后若得闲,可要多来这里走动。”
      “自然。那……云菁师叔,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叨扰。”

      “跪下!”
      云殊离开之后,云菁便将云蕴带到了暗室之中。
      “师父……”
      “你明知今日只是给弟子演示,当点到即止,为何自作主张?”云菁难得动了怒,“我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同门之间,点到即止……不可逞勇。”云蕴沉默片刻,才讷讷回答。
      “你可还记得小殊是你师弟?!今日若不是小殊破阵,岂非将他的伤疤悉数暴露人前?”
      她是失望的——她原先只以为云蕴不过是年轻气盛,想要与小殊争个高下。她也曾经年少轻狂,不是不明白。只是云蕴今日所为,对云殊已经心生嫉恨,显然逾越了那条界限。若非云殊及时抽身,只怕凶多吉少。
      是什么时候云蕴竟如此嫉妒云殊起来?云菁又是为难又是担忧,心中更生出许多自责。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实在是太失职了。她固然想劝诫,又担心云蕴听不进去;欲责罚,又担心云蕴愈加记恨云殊……不由左右为难。
      见云菁脸色阴晴不定,云蕴心头一紧。
      小殊小殊……就心疼云殊!呵,伤疤?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怎么不去死?哼,谁知道云殊是经历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云蕴心头戾气已生。明明已经是阁主的关门弟子,偏偏还受到师父他们的一力维护……云殊云殊,谁都喜欢他……他凭什么?!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云殊的弱点,师父却不肯认同自己的进步,反倒训斥自己——都因为云殊!若不是他进了星章阁……云蕴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只要有云殊在,师父就看不到他的努力!只要有云殊在,就没有人能看到他!对……只要云殊不在……就好了。
      云蕴下定了某种决心。
      “师父,是我失了分寸,险些伤及同门。”云蕴低下头,掩下阴鸷的神色,“云蕴知错,自行领罚。”
      云蕴真的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吗?云菁看着他决然辞别的背影,心下隐隐约约涌出一股不安。云蕴平日里总是插科打诨,可是修习最为勤勉……对于胜负也最为上心。此前她便有意引导,可是总被云蕴故作轻松地揭过去,想着欲速则不达,便暂且放下了。如今再看,云蕴之好胜,已经深入骨髓。
      好胜好强也没什么不好,可若是因为旁人胜过自己便心生嫉妒……长此以往,必生心魔,恐成大患。云菁太了解云蕴了,她并不认为云蕴已经想通了,可是作为师长的私心让她仍然愿意再给徒儿一个机会。
      希望云蕴不要让她失望,云菁叹了口气。窗外有一行秋雁南飞,嘶鸣声声,云菁抿了口茶,觉得今年的茶似乎比往年的更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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