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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月夜 ...

  •   顾盼醒来时,暮色沉沉。
      她愣了一下才缓过来,原来自己已经不在顾府了。
      蜜色的帐幔垂下来,是顾府不会有的颜色。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最后的记忆,是侍女惊慌失措地打翻了水盆……顾盼按着自己的颞颥坐了起来。
      “盼儿你醒了?”她的兄长在她身旁,关切问询,“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是了,她已经假死,看来兄长如约将自己换出来了。她有片刻恍惚,很快清醒过来:“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只是仿佛沉睡许久,有些不习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念喃喃道,又看向顾盼,“盼儿你且梳洗,我去与师弟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顾盼对顾念微微点头,看到兄长匆匆离去,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离开顾家了。
      她定了定神。原先只急着脱身,现在真的脱身,却又有些无所适从了。她起身梳洗停当,便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盼儿。”
      “哥哥,进来吧。”
      开门的是一脸担忧的顾念,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笑得温和的少年。
      “你看,我不是说过不会有问题吗?令妹的气色还不错,”云殊悠悠然看了顾念一眼,“师兄也该放心了。”
      这少年……便是哥哥的师弟,制成假死药的人?顾盼不由得有些惊异,这人看着温温和和,实在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公子,完全无法与哥哥所说的那个强悍得近乎无所不能的师弟联系起来。
      她尚未反应过来,云殊已经望闻问切完毕,又叮嘱了顾念一番。
      “多谢公子。”
      “不过是顾念同门之谊,”云殊似是不以为意地问,“倒是顾兄……有什么打算?”
      “我知道自己在鸣凤城已经逗留太久,让云殊师弟为难了。不过既然盼儿的事情解决了,我打算找一户信得过的人家,先将盼儿安顿下来。”顾念看了看顾盼。
      顾盼低下头去。不是不失落,可是顾念说得在理,现在自己尚且不能抛头露面,还是谨慎些好。
      天真。恭王那种人,是顾铭拒绝冥婚便会安分的人吗?不,倘若他们这么离开了,恭王兴许会报复顾铭,事情便难以挽回了。他们不能就这么离开,云殊暗自叹息——看来顾念兄妹对事态的认知还是不充分啊,难道他们竟觉得只要逃脱恭王的视线,便算得上危机已除,可以高枕无忧?还真是……天真啊。云殊却没有点破,只是摇头道:“这个时候最易染上风寒,顾伯父毕竟刚刚经历‘丧女之痛’,七情郁结,更易损身。既然已经迟了,也不在乎多留几日——不如等顾伯父情绪稳定些再启程,如何?”
      顾念原本便有些不放心父亲与妹妹,只是碍于在鸣凤城停留已久不好对云殊明说,如今云殊竟主动提出,他忙感激地应下了。
      “这是我前几日在外城的竹林中发现了一间小屋。我想,在客栈终究惹人注意,若顾姑娘身体无碍,不如便先在那里暂住几日。”云殊将顾念顾盼带到自己当年居住过的小屋,细细交代事宜。顾念显然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又感慨道:“真没想到外城这片紫竹林中竟有这么雅致的一间木屋?云殊你是怎么发现的?不过真是及时雨啊。”
      云殊但笑不语。

      “王爷,这顾铭当真目中无人!三日之期已过,他却将定礼全数扔了出来……王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恭王懒散地靠在榻上:“迎娶顾家女,是陛下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是死了,也是我余家的子民。那顾铭既这般不识趣,你便……”
      恭王的手朝脖子上轻轻一抹,福顺会意,忙点头哈腰地退下:“王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一定办得干干净净的。”
      “去吧,”恭王有些不耐烦地挥手,“对了,鸣凤城几年前不是有一场大火吗?那顾铭……也是顾家人,不是么?”
      主仆二人都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他们怎么敢!顾念眼中的怒火都要迸出来,他脖颈处青筋都爆了出来,若不是云殊按住了他,只怕他现在便要去与恭王拼命。
      “冷静下来了吗?”云殊拉着顾念来到僻静处,如此低声问道。
      顾念呼吸还有些不稳:“恭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恭王方才说,娶顾家女是当今圣上的意思。所以……他迎娶不了顾姑娘,顾伯父又拒绝了他冥婚的要求,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云殊摇头,“他们娶顾家女却又害死了她们,目的不寻常。可是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顾伯父很危险。”
      “我现在就回去。”顾念转身便要走。
      “站住。顾伯父那里,我去。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云殊叫住了他,“鸣凤城经不起第二次覆灭了,不是么,少城主?”
      “可是……”
      “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将顾伯父带出来。竹林木屋外我已经设下禁制,顾姑娘很安全。顾念,现在你要做的,是疏散城中的百姓。”
      “好。”顾念艰难地应道。事到如今,他……只能相信云殊了。

      此夜当无月。
      鸣凤城的夜晚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雾气,愈发显得晦暗。
      有飒飒风声,有人影幢幢,如不祥的鸦羽,在鸣凤城空中漂浮。这群人分明是要将七年前的旧事如法炮制!
      是愤怒,恨意,还是后怕?都不是,是在洞悉这些念头之后的疲倦与决绝。
      “夜深人静,诸位为何要在顾家的陵园中徘徊?”
      众死士一惊——是谁在那里?!
      “装神弄鬼的小子,可别多管闲事!”
      “哦?看来,你们是找不到生路了啊。倒也无妨……毕竟不识趣的人,我见得很多。”
      “那么,”他们看不到少年的面容,只能看到剑刃如流水月色,光华清冽,“请诸君赴死。”
      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这群蒙面人几欲发狂。他们不知道剑刃从何处而来,抵住他们的眼眸,割破他们的咽喉,只能听到有血水滴落的声音,刺透皮肉的声音,令人牙酸,令人胆寒。
      笼罩他们的不是杀意,是暮春无所不在的风,是无处遁形的惶恐。
      最后一丝呜咽,也被春风收割,湮灭殆尽。
      “一百死士,该说你们太瞧得起顾家,还是太谨小慎微?只是不知道暗处有没有捣乱的老鼠。”有一泓秋水搅乱月色,少年终于显出了身影。
      是握在手中的知秋。
      知秋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有殷红的血沾在上面,宛如覆雪梅枝上有花初绽。四下寂静下来,越发显出鲜血滴下来的声音近在咫尺。
      一阵风吹来,有人衣襟微动,已经站在了顾念面前。
      “顾伯父我已经安置妥当。”
      云散月出,照亮了那人的脸,更显出霜白月色下双眸沉静的乌黑色。顾念手心已经出了汗,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云殊出剑。
      却是第一次看到出鞘后的血。
      明明与云殊同门近五年,交手数次,不是不知道自己与云殊的差距,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的剑会染血。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笑容过于温和,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素来清贵自持,又或许……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修道之人心思通明,是不会触碰血腥的。他回想起云殊与云潇的对练,心想自己与他们的距离,只怕不仅仅是天资。
      还有横贯其间的没有边际的天真。
      云殊已经在他面前站定,顾念抬头看她,只觉得云殊一双眼睛干净得近乎天真懵懂,心间一颤——这个人究竟……
      “顾兄可将城中百姓疏散了?”
      顾念回过神来:“他们看到幻象,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跑了。放心,并没有出现踩踏。现在外城已经无人。”
      “那就好。”
      “云殊,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将他们没放完的火放完了。”云殊指尖已经燃起一团荧荧火光,映得她面容明明灭灭,不似身在人间。
      “这是为何?!”顾念大骇。
      “莫非你以为,这鸣凤城还保得住吗?”云殊的语气半是喟叹半是飘渺,她望向顾念,眼瞳中映出他焦急而天真的眼睛,“这次他们没有得逞,遭殃的可不止是顾家。你以为他们会放过鸣凤城中这些无辜的百姓?他们做事一向干净,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只有如他们所愿,烧了鸣凤城,毁了记录在案的户籍,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毕竟纵然是流民,也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留在鸣凤城,他们只怕要为上位者的野心殉葬了。”
      顾念默然。此事是他欠考虑……云殊说得对,顾家已经被盯上了,又何苦拖累旁人?
      “更何况,不能让恭王去报信啊。”
      “可是……那毕竟是个亲王。”顾念有些犹疑,“倘若被上面知道了……”
      “亲王?”云殊不禁皱了眉,直直看向顾念,“亲王怎么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语气可真是……理直气壮得要人命!可是顾念也知道,既然没有遂恭王的意,斩草除根是最好的做法。
      “既然执刀杀人,便应该做好被杀的准备。无论是死士,还是高高在上的恭王……皆无例外。”云殊抬手,荧火四起,“内城的人该如何安置应该不需要我说。顾伯父在顾姑娘那里,将人疏散后,你带着他们离开。我们在漪江城会合。”
      “你……”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便好。”
      幽幽华光中,只有那双眼睛,是堪不破的沉黑色。

      “万物有灵,阴阳相生,天清地明,玄黄一色!”鸣凤城中已经空空如也,云殊再无顾忌,长袖一展,整座鸣凤城被笼罩在了一片混沌中。有细碎的呜咽声浸在风中漫过城墙,天色灰败——鸣凤,犹如死城。
      “既然不能保住你,”云殊低低自语,“至少,让你干干净净地走!”
      火光照彻天际,是烈艳的红色。云殊近乎闲庭信步一般,从城主府走过,从燃着的花坞走过,最后,在恭王府前停了下来。
      恭王府中,火光摇曳,云殊却觉得,指尖有些发冷。
      “大……大人!”有人似乎挣扎着向她爬过来,“大人救……我!”
      是恭王。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乎是突然之间发生的,他只记得他刚刚还在吩咐下面,把顾家祖坟刨了,将顾家那个短命小姐的尸体搬出来,也不要放过顾铭那个老头……可是一转眼,入目的便是熊熊烈火,直逼眼前,舔舐着他的脸。
      云殊缓缓停在他身前。
      恭王已经看不清来人是谁,他的眼睛在滴血。他只是模模糊糊看见有人悠悠然自火中而来,从容肆意。那个人一定可以救他!对,那个人一定是“上面”的人,一定是来救自己的!
      “救……咳咳咳……”
      “我为何要救你?”
      那个声音飘渺不定,恭王慌了:“你我本自同源。你怎能……你们要的顾家人的血,我们可是悉数交了上去!”
      “顾家人……的血?”
      “对,是你们说的!只要有顾家人的血,我余氏江山,万年不倒!对,顾家……肯定是顾铭那个老匹夫放的火!我是为了取顾家人的血才被暗算,你自然该救我!”不曾听到对方回应,恭王慌张起来,“救……救本王,本王一定好好报答你!你要什么都可以!金银珠宝,美女良驹,什么都……”
      “哧——”
      “看在你为我解惑的份上,便让你痛快一些离开。”云殊眼底无波无澜,“既然你说,我要什么都可以……那么,你的命便交代在此处吧。”
      看来恭王知道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上面”是何意,莫不是指星章净土?何况……那一句“本自同源”让她有些在意。难道当年鸣凤城覆灭的修士竟与皇族有关?顾家人的血……又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云殊抬头。
      或许是鸣凤城今夜东风太盛,云雾散去,竟露出一弯新月。
      啊,起风了。

      “哥哥,你还好吗?”牵着马,顾盼有些担忧地看向顾念。
      自家哥哥这一路上都有些不对劲。她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算不上失魂落魄,似乎也不是惊怒交加,只是看着时常有些发呆的样子。莫非……是担心云殊公子?
      “哥哥不必担心,云殊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是啊,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一向如此。何况星章阁的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顾念抬起头。他们日夜兼程,已经赶到了漪江城北郊。可是回想起知秋滴血的样子,还是觉得心神皆摄。
      那不是顾念第一次看到明殊出剑,可是没有哪次让他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与云殊之间的差别。那种纯粹而清澈的灵力静静萦绕在他身侧,映出云殊紧闭的眸子模样,专注而凛然。
      不愧是阁主云攸的关门弟子,他听到自己心中如此说。
      这样的天资,已经不仅仅是天资,仿佛已经被刻在那个人的骨子里……是本能,看着都觉得让人眩晕的本能。
      “哥哥,你看前面那个人……是不是云殊公子?”
      顾念有些惊愕地望过去——果然是云殊,他似乎也看到了他们,走了过来。
      “顾兄,”云殊对他微微点头,又看向顾盼顾铭,“顾伯父,顾姑娘,这一路都还好吗?”
      “多亏了云殊公子,一路还算顺利。”
      “那便好。”云殊温和地笑了笑,“想必事情始末师兄已经与两位说明。只要在俗世,便算不得安全,我们这便一同进入星章。”
      进入星章?在这里?顾念心道,这里可不是卧月岭啊。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见云殊一手抚上城墙,那爬满青苔的灰黑石壁竟泛出盈盈波光来。几人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晃,竟已是换了天地。
      “现在,我们便来到星章了。”

      彼时星章天色未明,顾念与云殊生了篝火。顾铭与顾盼紧张了一路,对星章的新奇感褪去后,愈加沉重的疲倦席卷而来,不一会儿便沉沉睡熟了。云殊轻轻用树枝扒拉了篝火,对上了顾念欲言又止的眼神。
      “怎么了?”云殊的视线顺着顾念的目光落在了腰间的知秋上,“有什么在意的事情?”
      “我以为你的剑是不会沾血的。”顾念讷讷地说。
      “我确实与师兄比试过,在琼花树下舞剑,谁的剑尖碰到了花瓣,便算那人输了。”云殊又扒拉了一下火堆,火更旺了些,“不过我从来没有赢过,大抵是我的剑不够快。”
      她不是不知道顾念想问什么,可是有些事情,不可说……何况顾念也不会问,答案便很多余了。可是她不禁想到,当初她的双手第一次染上鲜血的时候……似乎有许多年了。
      那个时候十一和十七吓得不轻,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出手,也知道出手的后果是什么,可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十一和十七瞪大了眼睛的样子……啊,真的可以笑话他们一辈子。
      似乎是被窒息一般的沉默逼得喘不过气来,顾念终究还是问道:“云殊,为什么……你能那么冷静呢?你……不怕吗?”
      “怕什么,死人么?”云殊仰头,星章的月亮很圆,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死人是最不用害怕的,因为……至少他们不能再遵从自己的本意做什么了。若说怕,或许,我会害怕成为死人——想做的事情再无机会,确实令人后怕。”
      “顾念,”云殊喊他的名字,“倘若今日束手就擒优柔寡断,现在坐在此处感慨世事无常的人,便不是我们了。执剑之人,有为鱼肉的准备,亦应该有作为刀俎的觉悟。”
      至善即为恶,不去阻止作恶,与帮凶何异?必要之时,她不会犹豫以杀止杀。
      月光照在知秋上……是霜白的颜色。

      “星章阁云殊,求见沉音前辈。”
      “殊公子,请。”
      云殊跟在沉实身后,穿过九曲回廊,才躬下身为她拉开了茶室的厢门。
      茶室中氤氲着晨露的清新气息,云殊十分惬意地端坐在沉音面前,接过了沉音斟的新茶,啧啧道:“沉音前辈好雅兴,今日我来得倒是巧,有幸品到您亲手煮的茶。”
      “还是一贯的油嘴滑舌,看来便是入了星章阁,你的性子依旧一如往昔。”沉音有些怀念地眯起眼睛。
      “云霜常常叮嘱我要照拂你,可是你到星章阁的这几年,实在是太让人省心,”沉音对她笑了笑,“让我连对云霜邀功的机会也没有。你一向忙忙碌碌,鲜少来看我,怎么今日突然登门拜访了?”
      “这都应该感谢云霜前辈把我教得好,”云殊眼珠一转,“才让沉音前辈没有用武之地啊。不过让您失去了邀功表现的机会,还真是对不住了。不过您看,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哦,怎么说?”沉音似乎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她。
      “这种事情,哪里瞒得过您?”云殊笑了笑,“想必您也知道我带着云念师兄和他的两位家眷回到星章的消息。现在师叔他们恐怕正在讨论如何处罚他,我想这父女两人在星章并无依傍,我又不便在此时频繁离开星章阁,便觍着脸来请您相助了。”
      “你啊……”沉音无奈地摇摇头,“本还以为是你有什么事情,却原来还是为了旁人。若我没记错,这是从雍都来到鸣凤的顾家人?”
      “正是。”云殊微微颔首,“不过救下他们,却是意外。不管他们是不是顾家人……都是云念师兄的家人,总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此处去往俗世,倒有些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沉音略微思忖,有些不确定道,“莫非是……”
      “正是。对七年前鸣凤城的事情,我这次误打误撞有些收获。不过有些事情,过于巧合了,我打算回星章阁与师父好好谈一谈。”
      “云攸愿意告诉你?”沉音嘴角勾起些许哂笑,“他一向对你瞒得紧。”
      “总归要到这一步的,”云殊无奈地笑了,“您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待见云攸师父啊。”
      “唉,且不说这个。云攸软硬不吃,你有何办法?”
      “沉音前辈,您又在转移话题了……”

      云殊与沉音相谈甚欢,而顾盼与顾铭则在沉香阁安顿了下来。
      “沉香阁?”云念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云殊,“你确定让我父亲他们住在此处?我记得这里可是……”
      “云念师兄不必担心这些,”云殊的笑容轻柔极了,可在云念眼里却不啻于恶鬼一般,“师兄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对师叔师父他们交代吧。”
      云念的脸都僵了——明明云殊师弟说得句句在理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味呢!
      “等风波过去,再考虑其他吧。”
      待到与将父亲与妹妹安置妥当的顾念回到星章阁,已近暮色。总算是回来了,云殊突然觉得心下安定。她看了身侧颇有些踌躇的顾念一眼,心道重回星章阁,顾念便也只是“云念”罢了。
      云念似乎因为没有见到云觉而松了口气,可是很快又忐忑起来。云殊见他神色不定,安慰道:“云觉师叔一向看重你,想来也不至于……”
      “阿殊。”
      “师兄,你回来了。对了……”云殊转身,便看到云潇向自己走过来。刚打算开口问询木家的情况,云殊却还是有所顾忌地沉默下来。
      “木家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倒是你,我听说你刚从俗世回来?”云潇猜到了云殊所问何事,似乎亦并不介怀地应了一声,又看了云念一眼,“云念师弟是怎么了?我刚回来,便听到铺天盖地的消息。”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云殊叹息着摇头,“回头再与你说。我先将云念师兄带去升阳峰了,师父师叔他们……都在那里。”
      “也好,我与你们同去。”
      三人御风登上了升阳峰。

      “云念,你可知错?”
      云念尚未踏入格致亭,便觉得双膝一软,只得跪在地上。他自知是师父他们怒气未消,何况此次是自己违背规矩在先,更是不敢为自己辩驳,只得深深低下头:“弟子知错。”
      “云觉师叔,您若再不把火气收一收,云念师兄可就不能跪在您面前请罪了。”云殊思忖片刻开口道,“便是跪,至少让他进了格致亭再跪,您以为如何?”
      “哼。”亭中传来云觉一声冷嗤,云觉才觉得身上一轻。
      “谢过师父。”他爬起来,一摸额头,发现竟已经渗出了一层汗珠,也不敢耽误,忙快步跟上了云殊,刚刚踏进格致亭中,那压迫的力道又往他肩头压了下去。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云觉冷冷地看着云念,“让你参加斩缘之仪,你迟迟不归也就罢了,竟连书信也断了!若不是派你师弟过去请你,你是不是连星章阁弟子的规矩都忘了?!”
      云觉确实是怒极,一旁坐着的几位长老也不好打断他教训这个让他又是担心又是失望的徒弟——毕竟云念之事,往小了说是坏了规矩,往大了说是忤逆师长。云觉平日如何待这个徒弟其他人都看着眼里,更能理解为何云觉如此震怒,亦知晓云觉师徒之间的事情不是外人能够插手的。
      “我问你,星章阁门规第十七条是什么!”
      云念说不出话来。
      即使他早有预料,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法辩驳,无从解释,错了便是错了。
      云觉见他点头不语,愈发气恼:“明知故犯,又当如何处置?”

      “杖责五十,看来云觉师叔是真的生气了。”
      “是啊,我从来没有见过云觉师叔那么生气。杖责五十,还是云觉师叔亲自动手……希望云念受得住。”云殊有些担忧地望了律堂的方向一眼,回过头来,“说起来师兄等在此处,是有什么事吗?”
      云潇点头,将一只锦囊递了过去。云殊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微微皱眉,不过很快被她遮掩过去:“这锦囊里……似乎是一支木笛?”
      “原来阿殊精于覆射。”云潇点点头,有些意外于云殊说中了——这支木笛是木蓁在他离开木家前托他带给云殊的。
      木家的木笛,算是一种信物,云殊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她曾经见过的……在顾明诸那里。彼时莘莘来鸣凤城做客……又心悦顾明诸。少女的心事在眉眼盈盈中,藏都藏不住。她说,只要有危险,吹响木家的木笛,便会有人来接应。
      可是在染雪时,顾明诸之所以对木莘莘、对木家有那么深重的仇恨与敌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七年前鸣凤城覆灭之时,没有人来。
      顾明诸一定吹响了那支木笛,可是……没有人来。
      若她不知道这段旧事,收到这支木笛,也一定会珍之如宝……可是偏偏明殊知道。
      然而云殊是不应该知道的。
      云潇也不知道,只是出于一片好意送来木笛。她没有理由迁怒于任何人。云殊按捺住内心种种情绪,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木家如何其实与她并无关系,反正当初所为,也不过是顺应本心。不过,她好歹算是与木蓁等人共历风雨,木蓁总不会无缘无故送来不能用的木笛……又或许,当年木家不出手相助,是另有原因?
      她不禁想到顾明诸愤恨的眼神,心头犹疑,不过一瞬。
      鸣凤已矣,追问这些,又有何意义?说到底,顾家的生死,本就不应该去怨尤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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