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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漪江烟火 ...

  •   这几日在药王谷,云殊着实是感受到了何为宾至如归。
      甚至……是宾至如归得有些过头了。
      木家人都十分友好,她这几天已经将药圃逛了个遍。由于与云岫一同培育过许多珍奇花木,七星子亦在其中,故而云殊与木家人一番交谈下来,竟被引为知音。
      “表少爷带来的这个朋友,真是见识广博。”
      “是啊是啊,昨日他看我配药,还指正了几处错漏呢。”
      “你们竟让贵客干这些活计?”
      “你不也一样,问了七星子问幽叶昙,谈了朱羽花再论庄生昙?”
      云殊确实惬意,云潇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原以为阿殊在药王谷能好好清闲下来,却不想几次看见阿殊撩了衣衫与几个木家平辈蹲在药圃旁,谈论着草药的长势。他无奈地看向阿殊,却引来几道可怜兮兮的目光。
      罢了罢了,他走过去,并不理会旁边几个表兄弟惊恐的眼神,也蹲了下去:“阿殊,你们在看什么?”
      几个木家子弟吓得脸都白了。
      “啊,师兄,我们在谈……欸,你们跑什么?”
      “云殊兄,我想起来炉子上还有药,这会儿怕是要熬干了。”
      “云殊,我想起来今日是阿娘考我针灸的日子,先走一步!”
      “云殊兄,我想起来我那儿有个病人该喝药了,就先走了!”
      云殊望着他们一会儿跑得无影无踪,回过头来便看到自家师兄看似平静却有些黯然的眼睛,不由得有些不解。星章阁的弟子如此,木家子弟也是如此,可是云潇这么温和,到底哪里可怕了?
      不等她说些什么,云潇已经拉着她站起来:“还真得好好看着你,怎么在哪里都闲不住?”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云潇斩钉截铁地说,“我带你去谷中的林子里看看。”
      很快,云潇便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啊,这里居然有八掌叶?还有荻乐草!欸,这边的品种我还没见过……”
      “云殊贤弟好眼力,这是我药王谷培育出的新品种。”木蓁谈起药材,也是滔滔不绝,“为了培育这一株,我们可是花了整整三年时间。”
      云潇觉得,让表兄同他们一起散步,实在失策。可是阿殊能结识星章阁外的人,应该对他大有裨益,想到此处,他便不做打扰,只可惜——
      “吼——”一声长啸引得三人都不由驻足。
      “这声音……”云殊努力回忆着《异兽录》里的内容。
      “奇怪,寻梅一向安静得很,这是怎么了?”木蓁疑惑地喃喃自语。
      “啊,寻梅便是这只雪貂的名字,”见云潇云殊看向自己,木蓁这才晃过神来,有些歉疚地道歉,“抱歉,这几天不知是怎么了,谷中这只雪貂十分暴躁,几次要冲破结界出来,不想竟惊扰了你们。我这就去看看。”
      “惊扰倒谈不上,”云殊摇头,“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或许我们能看看?”云潇也看向木蓁,如此询问。
      “好吧。”木蓁想到云潇云殊博闻广识,或许能看出雪貂异常的缘由,便也没有拒绝。
      待三人走近,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只雪白的巨兽。
      “全身雪白,耳尖微翘,尾长而粗,双眼澄金……这是书中记载的雪貂吧,它这是怎么了?欸……”那只雪貂竟径直朝她扑来,云殊险险侧身,这才躲了过去。
      “阿殊?!”云潇皱眉,手中回雪就要出鞘,却被木蓁叫住:“表弟你且等等!寻梅它没有恶意!”
      云潇冷厉的神色并未缓解。他看着那只巨兽,此时竟是有些……可怜兮兮地望着阿殊?
      “云殊贤弟,劳烦你……能不能把手按在寻梅头上?”
      云殊有些疑惑,可是看到木蓁笃定的眼神,又看到那只雪貂哀切地看着自己,似乎确实没有伤人之意,便纵身跃到了雪貂背上,伸出手来触碰它的头顶。
      “这……”再次睁开眼睛,云殊有些茫然无措。这只雪貂过于温驯了,方才将手抵上它的额定,能够听到这种雪貂一声声叫她“主人”。她摸了摸雪貂的头,雪貂发出一阵欢快的长啸,微微竖起了尾巴……这情形她似乎曾经见过。
      难道这只雪貂与她有什么渊源?云殊脑中一瞬间闪过什么,却只觉得模糊不清。
      木蓁见了也不由得瞠目结舌。他原本只是觉得寻梅对云殊没有恶意,却没有想到云殊真的能驯服寻梅。幸好莘莘不在,木蓁苦笑着想,若是她看到这一幕,还不知要多生气呢。
      云潇见状,收起了回雪,木蓁终于松了口气。若是云潇动手,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太奶奶交代。他转而看向云殊,也有些发愁:云殊虽然是表弟带来的朋友,可是毕竟相知不久,然而寻梅原本是太奶奶为莘莘准备的坐骑……可是现在重要的不是他的想法,而是寻梅。
      看着寻梅亲昵地冲云殊摇着尾巴,木蓁觉得头疼极了——他该如何与太奶奶交代呢?睨了一眼云潇,他知道云潇是绝不会偏袒于药王谷的。
      当木蓁不安地对木老夫人解释前因后果,木老夫人却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责备他,只是沉吟许久,才长长叹息:“罢了,罢了,是莘莘与寻梅没有那个缘分。”
      精心培育的雪貂竟认谷外之人为主,确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不过毕竟是潇儿的朋友,她也觉得云殊是个不错的孩子,将寻梅赠予他,也算是长辈的心意。
      木蓁退下时,如释重负。然而他忽然想起,原先与莘莘瞒下了一个消息……关于寻梅的旧主人。他有些踌躇,最终还是敲了敲云殊的房门。
      “云殊贤弟,现在方便说话吗?”

      木蓁是被寻梅咬着衣衫拖进去的。
      寻梅已经化作一只普通雪貂的大小,将他拽进去之后便凑到云殊身边惬意地蹭了蹭。木蓁第一次无比懊恼于莘莘的任性——这哪里还看得出来是当初那只桀骜不驯让木家子弟追着照料的雪貂哟!难道是曾经在俗世待过,所以染上了家犬的习性?
      木蓁正在晃神,便听到落子的声音。
      “师兄,你输了。”
      原来云潇与云殊正在对弈。
      木蓁看了一眼棋局,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打消了——那个人,不会下棋。
      乍看之下,棋盘上黑白交错,阔而不疏,密而不促,两方对峙,隐约已有力竭之势。
      云殊摇头:“师兄是不希望这局棋继续下去才这么说吧。不过我便不与你客气了,既然没有下完这一局的耐心,那便算我赢了罢……木蓁兄有什么事吗?”
      木蓁晃过神来:“我方才将寻梅的事情与太奶奶说了,她很赞成让寻梅跟着你。”他走过去,坐在两人身旁:“其实我很惊讶。毕竟……寻梅并不十分黏人。”
      “我倒并不觉得意外,”云潇一面为木蓁斟茶一面说,“星章阁中的有灵之物,上至灵兽,下至鸟雀,都十分亲近阿殊。不过我记得,太奶奶曾经为了寻梅花了不少心思?”
      木蓁看了云殊一眼,并没有接话,反而是说起琐事来。
      云殊也不甚在意。她的注意力,全在盏中凝神茶上。
      说起来药王谷还真是大手笔。她原以为碧连天只是用来待客的好茶,结果跑去木蓁房里闲谈,才知道他们平日饮的,竟都是秋露白。
      若师姐得知,少不得要捶胸顿足喟叹一番了。
      突然她觉得衣襟被轻微扯动,低头一看,发现是寻梅睁着一双澄金的眼睛望着她。
      “寻梅很喜欢喝茶,”木蓁笑着递给她一只锦囊,“最喜欢吃的便是药材丹药,我已经给你备下了一些。这家伙可挑嘴得很,有些东西碰都不碰!”
      “这样啊……我好像……养不起呢。”云殊摸了摸寻梅的后颈,轻声呢喃。寻梅忙抬起头来在她脚踝处蹭了蹭,十分讨好地看着她。云殊无奈,只能摸了摸它的头:“不会把你送走的。”
      “我今天真是开了眼界。”木蓁不由得啧啧称奇。
      云殊摸着毛绒绒的寻梅,觉得这种感觉熟悉而怀念。寻梅的亲近,似曾相识的叮嘱……她究竟遗忘了什么呢?
      “对了,太奶奶说,今年除夕咱们还是去漪江城。”
      “嗯,我知道了,多谢表兄告知。”
      云殊虽然心有疑惑,也只是对木蓁颔首微笑。漪江城?那里……是俗世呢。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这个不怎么爱过年节的人,会在这里格格不入。却不曾想,木家人的春节是这样的——谷中诸事打理妥当,以新易旧,却并不铺张,在一年中最后一天的夜里,竟一同去临近的漪江城看烟花。
      云潇告诉她,看了烟花后,众人仍然是要回到药王谷的。在山脚下的神农祠迎来新的一年的第一个黎明,互相祝祷,然后开始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她问。
      “是的。药王谷内不怎么讲究尊卑,相互贺新春也仅是在除夕罢了,”云潇回答,“即使是在正月初一的一整天,课业工作都不能落下。所以,即使玩乐也要有度。”
      她点头应下,可若非亲眼所见,她大概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除夕。
      长者在高阁上饮酒品茗或闲谈或叙旧,年轻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轻呼或静观,一时之间,做什么都是合适的,做什么都是舒心的。有人笑,有人欢呼,有人嫌弃今年的烟花不如往日,有人说着有这闲工夫不如待在谷中再读几卷书;有人闹,有人头疼,有人数落一时兴起失了礼数的后辈,有人明明想偷偷溜走却还是为身侧人加衣添酒。
      所有人都对上了彼此的视线,可是又不曾看向对方。
      于是她避开倦怠了有些心不在焉的守城士兵,登上了杏花酒馆旁边的城楼。
      立在城楼上,远远望着烟花一朵一朵地升起来,仿佛所有的不堪与平庸景致,都沉在了这座城的泥土下,连一丝呼吸都听不到。俯视的时候,可以看到各种颜色,可是最多见最鲜艳的,大概还是张扬的红色。
      她突然有些惆怅。
      这不是记忆中除夕该有的样子,虽然这样的除夕,她十分喜欢。可是她不由得有些怀念,那些年度过的春节。繁琐,忙碌,铺张……可虽然万般不好,至少故人皆安好。
      她知道是自己矫情。师兄好意请她一同归家,却还对过往伤情不已不能忘怀,岂不辜负一番美意?虽然她知道不会有人介意自己离席,可是终究……是太失礼了。
      “你果然在这里。”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兄?”她慌忙收起了黯然的神色,转过头来笑着看他,“你怎么过来了?”
      “木蓁他们太过闹腾,我不大习惯,偏偏长辈们常要我多与他们亲近。盛情难却,左右为难,所以我往年都是寻得一处静谧的所在,小酌一杯,看尽烟火,再缓步回去。今年不想倒是被你捷足先登了。”云潇在云殊身旁坐下来。
      “到底没有师兄雅致。我只是上来吹吹风,从未想过临风酌酒。”
      “阿殊,可要共饮一杯?”
      “自然。”云殊席地而坐,伸出手去。云潇递给她一罐药酒,叮嘱道:“这酒后劲有些大。”
      云殊点点头,也不逞强,只是微微抿了一口。
      “我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回到木家。”望着星空,云潇喃喃道,“木家倒是一点也没变。”
      云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在药王谷的那年除夕,也是来到了漪江城。当时我还不能视物,是表兄拉着我过来的,”云潇的声音听起来不知是怀念还是惆怅,“那时我眼前一片漆黑,哪里看得到什么烟火呢,只能想象烟火应该有的样子罢了。”
      “师兄,为何……偏偏是漪江城呢?”净土之人,似乎都对俗世持有轻忽的态度,可是木家一向入世,甚至在俗世的城池度过除夕,在她看来,太过有烟火气息了。
      “大概是行医之人见过的生死太多吧,净土和俗世的区别,在木家人眼里是很模糊的,”云潇感慨,“其实我觉得……俗世也很好。正因为时时刻刻见证生死,才会更努力地活着吧。所以药王谷的春节,连丝毫装饰也没有,初一便照旧忙碌起来。”
      或许这个惯例也是为了使子孙铭记,没有什么日子能特别到例外的地步吧,尤其是在生死面前——倒是典型的医者做派。
      “世事无常,不会因为高兴或者悲伤的日子止步,雪上加霜锦上添花,亦从来不挑日子。”云殊微微点头,“好也罢坏也罢,没有什么可以打乱自己的步调,也没什么不好。”
      “不觉得无趣吗?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很枯燥吧。我原本想带你去雍都看看……”
      “我觉得这样很好,”云殊舒服地眯起眼睛,微微后仰,靠在城墙上,“雍都的景色,随时可以看,可是这样的风致,却很难得。”
      云潇也温和地笑了起来。
      远远有丝竹声谈笑声传来,两人举起杯盏相碰。
      “第一杯,敬去岁。”
      “第二杯,贺新春。”
      “第三杯,祝今朝。”
      漪江城的烟火盛大华美,仿佛是要将一年的未尽绚烂燃尽,然后化作春泥,滋养新的一年。城楼上西风猎猎,云殊突然觉得很满足。
      这个除夕,不是记忆中除夕该有的样子。
      可是,这个除夕却很温暖。原本她想,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足够满足了。可既然她已经重获新生,昔日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或许可期来日。或许,是时候向前走了。

      新春过后又停留了几天,云殊与云潇在药王谷分别。
      起因是初五清晨,木蓁一脸严肃地来找云潇。看到木蓁有些为难地看着自己,云殊十分识趣地避嫌。木蓁一向沉稳持重,何尝露出过这种神色?想必……与木莘莘有关。
      木莘莘没有与木家人一同过年,即使木家不重形式,也不止于此,除非是她自愿离开了药王谷。可是显然木莘莘并没有被放弃——她的兄长木蓁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她的安危便是明证。可是,木莘莘虽然天真烂漫,却并非愚蠢,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抛下药王谷离开呢?
      云殊心头一跳。
      明诸,顾明诸大概是唯一能让她做出荒唐事的人。
      许多年了,明诸在她眼中被定格的那一幕,不是在最后离开时那个无法触及的背影,也不是被破月刺中的那一瞬——而是在订婚宴前一起被打趣时微微赧然笑着的时候。她不恨他,顾明诸只是想活着而已,那种私心固然称不上崇高,也不是能由她批驳的。可是她从未想过,顾明诸活下来这件事情。
      因为倘若顾明诸活下来,那么他一定不再是顾明诸了。
      鸣凤城覆灭,顾家的血脉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如果顾明诸真的活了下来,那种痛楚与恐惧,不亚于死去。她从来都不能去想,顾明诸是活着还是死了,因为这两种结局似乎并没有太多区别。
      可是,木莘莘的反常之举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这种可能——顾明诸还活着,而且他来过药王谷,见过木莘莘。那么,在现在的顾明诸眼里的,是俗世的药王谷,还是净土的木家呢?云殊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待到她四处闲逛,甚至帮着药王谷上下誊抄了几份方剂,磨了一些药粉,在后山将懒洋洋晒太阳的寻梅抱回来,已经是日暮沉沉的时候。
      木蓁早已离开,而云潇立在园中,面上隐约有沉郁之色。
      云殊原本并不打算过问此事,可是看到云潇独自站在那里,微微踟蹰仍是走了过去。看来木蓁并没有完全与云潇达成一致啊,事情恐怕棘手起来了。那么……木莘莘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她怀中的寻梅冲云潇伸出爪子探了探,被云殊眼疾手快地按下去。
      云潇看到是云殊回来,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
      “师兄,我在药王谷也打扰了一段时日,”云殊已经有了决断,“在俗世,曾经有一位前辈与我有恩。我来到星章也有四年之久,此前一直忙忙碌碌,今年才得闲暇,所以想趁着这次机会去拜访一下那位前辈。”
      这个时候离开药王谷……是不愿令自己为难吗?云潇神色微微动容,正打算说些什么,便听到云殊说:“难得师父允我同师兄一起离开星章阁,当然要在外多停留一阵子了。师兄你不会告诉师父的吧?”
      看着云殊有些促狭的样子,云潇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底那一丝愧意都化作温暖。
      “好,我不会与师父说的。”
      于是云殊准备妥当,便与云潇在药王谷外漪江城分别。
      “师兄不必相送,”云殊对他笑了笑,“那前辈与我相识已久,是个可信之人。你的事情,应该耽误不得。我虽然不便插手,可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一定传书于我。”
      云潇心知云殊早早离开药王谷,不过是担心他为难而主动避嫌。
      于是云殊打算过几日便去红叶谷看望云霜——毕竟她现在也算是小有所成,也不必担心天灵之体的状况会引得云霜忧虑。好几年未见,希望不会与红叶谷中的人生疏才好。
      云殊心想,不知木莘莘现在如何了……希望她安然无恙才好。

      从漪江城到红叶谷,凌空而行,不过半日。
      漪江城的茶点,淮竹县的纸笔,都贿赂不了怒气冲冲的云霜。
      “你这只雪貂……是药王谷的?!”
      “正是。云霜前辈真是好眼力。”
      “药王谷一向避世,你是怎么去药王谷的?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雪貂是历代药王谷谷主的……”云霜看到云殊笑意如常,也不觉有些无奈,“罢了,你一样一样说清楚。”
      “明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竟然跟云潇一同去了药王谷?”听了云殊的解释,云霜气不打一处来,“你长本事了啊,还敢跟着去木家,就怕别人认不出你来?等等,云潇和药王谷有关系?”
      “云霜前辈您冷静啊,”云殊忙安抚她,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看着云霜脸色稍稍缓和才继续道,“您看我现在一个七尺男儿,和我交好的师兄邀请我,怎么好回绝?拒绝的话,想想就很可疑吧?而且……您不是教了我换容术吗,没有人看得出来的。”
      云霜这才放下心来。她都急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事,可是她很快想到了什么:“难道你在星章阁的几年,一直都维持着换容术?”
      “准确地说,是从进入星章便是如此。”云殊淡淡答道。
      看着云殊一脸“前辈,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的神情,云霜不知该哭该笑。她早该知道,云殊这一板一眼的性子,是不可能放松一刻的。不过时时刻刻都分心运行灵力,只为维持换容术,怕也只有云殊才做得出来!云霜觉得微微有些酸楚——即使在星章阁,这个孩子也没有一个时辰是真真正正轻松的。
      “所以……云潇师兄是不会看出端倪的,”云殊笑了笑,“而且连木家人都没有察觉,您今后也能放心了。到底是您换容术教得好……不过,我原先只以为木家在俗世以医术闻名,却不想他们竟还是修道之人?”
      以前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她终于明白了。
      那些木家医仙骑鹿放歌青崖间的故事,不仅仅是世人崇敬木家人神乎其神的传言——恐怕真的有人见过,原本放出消息已经仙逝的木家人竟悠游于山水之中。是因为他们不仅仅只是俗世中的医药世家,更是修浩然气以养身的修道者!
      难怪……顾芜对木莘莘的态度,近乎纵容。难怪……木莘莘曾那样笃定,明诸也好,顾芜也好,都会选择她。原来……是这样的云泥之别啊。这些曾经困扰她的事情,竟是这样的……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茅塞顿开都可笑极了。
      “木家……和星章有什么关系?”云殊垂下眼眸,掩盖住自己眸中的异色问道。
      “明殊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啊,”云霜不由得感慨,“不过,与其说木家是与星章有关,倒不如说,它是与净土有关——药王谷内的传送阵,可以通到净土。”
      “净土?”云殊想,自己在星章待了这么久,几乎都要忘了星章的特殊之处之一,便在于它是净土与俗世的交界。然而她出游至琅山等地,发现了一件令她不解的事情——为何世人皆以为净土高出星章,星章又高于俗世?
      若说星章高于俗世,是以有无修道之人来衡量,那么净土和星章的界限,并不那么明显——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于是她有些疑惑地问过云攸,云攸却似乎不愿说太多,她甚至怀疑屠城鸣凤的势力会不会与净土有关。然而云攸不说,她也无可奈何。
      可是……云霜应该不知道其中关联啊!于是她故作不解:“总不能因为净土是浮在星章之上的城池就将净土看得这么不一般吧。”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看着云殊有些诧异地望过来,云霜有些无奈地解释,“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我少时如此问师父时,他便是这么告诉我的:因为净土离天更近。”
      现在想来,该是敷衍罢?不过对于去哄一个十岁的孩子,也已经足够了。
      “这些略去不谈,云潇与木家人有关系,才更让人在意吧?”云霜说道,“也是我原先没有这么关心,此前从未问过那个孩子的家世。星章阁中的人,大都不愿提及过往,身世可能也有些复杂……信任人是好事,可也要小心。”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云殊对云霜安抚地笑了笑,“不过说起防范,总觉得云潇师兄应该对我多些防范才是。我与他的交集,不过是同为星章阁弟子罢了,他却把我带去药王谷……怎么看毫无防范之心的都是他。”
      “明殊,你的身世……”
      “说起来,应该远离的人是我。作为鸣凤城的幸存者,我才是星章阁中最危险的人吧。”云殊的眼睛碰上云霜有些欲言又止的目光,却没有一丝动摇,“其实我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星章阁的准备——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不会拖累星章阁的任何人。”
      云霜微微叹息。
      她知道云殊说得没错,不过是因为她与明殊相处了两年,对这个坚强明理的孩子充满怜惜,才会偏心些罢了。可是做人哪能那么不偏不倚?
      可是云殊十分认真地望着她,云霜也只能微微点头:“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我听说你在菁华会武上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她从未见过修道者对战的场面,听着菁华会武的事情都觉得新奇。
      看着云霜露出了兴奋而好奇的神情,云殊也笑了起来:“哪里有那么夸张?我们也只能与其他门派的弟子一战,之所以没有被打趴下,不过是那些长老们没有以壮欺幼罢了。说起来,前年我亲眼看到云泊师父制服了一只朱雀呢。”
      “云泊师弟?当时我随师父隐居红叶谷时,他还是个孩子呢。”
      “正是,他现在已经是执掌灵枢峰的峰主了,卜筮观星都十分厉害。”
      于是两人谈起了星章阁的近况,不尽唏嘘……
      云殊与云霜相谈甚欢,直到傍晚,云殊才与有些意犹未尽的云霜暂时告别。
      红叶谷的风景依旧,夜风中,能嗅到新雪的清冽味道。
      “明殊,你回来了。”
      “沉音先生,”云殊走上前去。在红叶谷看到这个人并不意外,然而此时此地遇上此人,倒是过于巧合了,“许久未见,先生风采依旧。”
      “看到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也能放心了。”沉音说。
      云霜很喜欢你,她为你做了许多,沉音很想将云霜的嘱托一一说给她听,可是又知道,云殊不是可以挟恩图报的人,频频提及,恐怕反而令她情谊淡薄。
      “云霜前辈的恩情,殊不会忘记,”云殊看着这个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的男子,突然莞尔,“您记挂云霜前辈的情谊,我也记下了。”
      迎着那样一双澄明的眸子,仿佛任何心思都无处遁形,沉音突然局促起来。
      云殊却也只是笑了笑:“只是,为何不让云霜前辈知晓呢?我不是多事之人,只是觉得可惜。”是啊,为这样藏藏掖掖可惜。她一向觉得,表露心意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更相信云霜的气度,不至于因为沉音一时唐突而断绝往来。
      现在的小辈,都已经敏锐到这个地步了吗?即使是沉音,面对云殊毫不避讳的目光都有些羞赧。平复了不宁的心绪,沉音低声道:“还不是时候……”
      “如此……殊静候佳音,也祝愿您能得偿所愿。”
      看着沉音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云殊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月亮,她想,方才云霜与她交谈,唤她明殊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这个伴随了她近十年的小字,竟也有些陌生了。
      会忘记吧……无论是刻骨铭心的欢乐,还是那惨痛的一夜。
      云殊的手指紧了紧,直直往自己那间小屋走去。
      忧愁也好,苦痛也好……甘之如饴。

      “这就要回去了吗?”辛夷有些不高兴地问,“明殊姑娘你都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你是舍不得殊姑娘,还是舍不得那只雪貂?”广丹难得开了辛夷的玩笑。这次殊姑娘回来,身旁跟了一只十分漂亮的貂儿,就是她,也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更不用说一向活泼的辛夷了。偏偏这只貂儿精明得很,在它身上讨不到半分便宜,以她来看,这只貂儿也只是对殊姑娘又是乖巧又是忠心了。
      “当然是舍不得殊姑娘了!”辛夷叫起来,“我才不是为了见貂忘义的人呢!”
      “无妨,总能再聚,不必计较一时。”说话的反而是云霜。她身着红衣,缓步走来:“去吧,明殊,天下之大,正应该好好看看。”
      “只是要记得,无论何时,红叶谷都是你的家。”
      “云霜前辈……”云殊的眼睛湿润了,她逼迫自己不让眼泪落下来,露出了一个明艳张扬的笑容,“我知道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殊姑娘,要记得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殊姑娘,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呀!”
      云殊乘风而起。红叶谷已经很远了,可是她知道那云雾之下,有一盏灯总是留给她的。
      这样就足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云殊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开始,是为了夫人的嘱托和查明真相活着,现在,她是有点“私心”了——不过这种私心,也正是让人留恋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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