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0、留月 ...

  •   “这是怎么了?”云攸看到云潇怀中尽失血色的明殊,险些支撑不住。
      “师父,她睡着了。”云潇的声音隐忍着透出嘶哑,“可是我怎么也叫不醒。”
      云攸一惊,快步走上前探向明殊额前,立刻传音:“云晔师弟,有要事相商。”
      他看了看神色枯寂眼底却满是惶然无措的云潇一眼,心头一叹:“潇儿,你先出去。”
      “为何?”云潇呆呆地问。
      “听话,你师叔要给殊儿诊脉,你在场不太方便。”
      “可是我想留在这里。”
      云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个孩子对现在的状况很清楚——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云攸这才意识到,他这个一向无惧无畏的徒弟的手在颤抖。
      这个孩子也到了极限啊……云攸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伸手按在了云潇头上:“睡吧。”
      除了让这个孩子暂时昏睡过去,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他能教这个孩子活己之术,却终究不能医心。如今他能为这个孩子做的,竟不过寥寥。

      “你是说……没有办法?”
      云攸失神地跌坐在榻上,看到了无生机的明殊,只觉得心如刀绞。
      一旁的云晔神色憔悴,比之云攸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行医半生,无力无奈也不是第一次尝到,可是此等切身之痛怎能承受!他早已将明殊视为衣钵传人,这么多年来悉心教导栽培,已然将明殊看做自己的孩子……如今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云晔只觉得肝肠寸断。
      他强打精神:“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怎么说?!”云攸激动地问,“不管是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你看,寻常人若是……则脸色或灰白或青紫,可是明殊则不同,似乎只是……”
      睡着了。
      云攸也生出一丝希冀:“所以?”
      “这是魂魄尚未离体之兆。”云晔道,“明殊曾提过,她曾承蒙一位前辈关照,习得鬼门十三针。鬼门十三针是云随师叔的绝技,可是并无传到阁内,所以……”
      “我认为倘若能找到云随师叔的传人,或可救治明殊。”
      云攸心头一滞——云霜。
      可是云霜遵师命,不得离开红叶谷半步……云攸正在沉吟,云晔又道:“只是明殊心口好像是被带毒的利器所伤。此毒名为离心,可以侵蚀筋脉损害神识,我想先将毒素拔除干净。”
      “离心?你的意思是……”
      “是,我想祭出琼目。”
      云攸面露动容之色。众人只知道,星章阁正玑峰上,有一株琼花树,年年岁岁花叶不落,却鲜少有人知晓,这琼目是地脉中生出的性灵之木,炼为法器能穷千里目,若以药气催动成阵,则可以去死气,延寿命——可是这代价也是巨大的,需要施术者的三成修为。
      “反正我就喜欢闭门研究研究花草,就算外出施诊,前前后后也有一群弟子保驾护航,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云晔意态轻松,仿佛他舍弃的不过是什么不值一提的物事,“反正等明殊这孩子醒了,我再倚老卖老敲一笔竹杠。”
      等明殊醒了……可是这孩子真的能够醒来吗?人这一生,能经上天几次垂怜,又能得几番机缘,向死而生?他们不知,只是默契地闭口不提,仿佛只要不开口说那个“死”字,便没有什么是无力挽留的。
      “对了,也叫上木家人吧,这个时候,集思广益总是好的。”
      “啊啊……是啊。”

      “师兄身为星章阁阁主,不能将私心写在脸上。”
      云攸无奈。他原本想多看看明殊,却被云晔以“大局为重”赶了出来。他也知道云晔是对的,许多事情还没有明了——虽然净土的危机好像一夕之间得以解决,可是这种平和来得太突然,让人联想到脆弱却瑰丽的幻象。
      令他惊讶的是,来到经穹殿,云潇已经在殿外等候。
      “昨天是弟子失态,”云潇拱手,“让师父担心了。”
      云攸一阵恍惚。
      若非云潇的脸色显出不正常的苍白,他真的会以为昨天那个神色恍惚的孩子不是他的徒儿。后来他听柏常等人说起云潇差点不管不顾斩杀谢忱的事情,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孩子不是不忧心……他只是将焦虑和痛心掩藏得极深罢了。
      “若是身体抱恙,不必勉强。”
      “徒儿无碍,”云潇犹疑,仍是忍住了问询之意,“昨天没有来得及回禀鹤居之事,今日既然净土世家的家主都会聚集于此,云潇理应与会。”
      云攸一叹。
      “随我来吧。”
      “是。”
      众人既已落座,云潇将鹤居之事悉数以告。
      “鹤居中出现了地脉扭曲?”楚家家主楚简沉吟道,“我原以为只有木家药王谷才能畅通俗世、净土、星章无阻,却忽略了鹤居。如此看来,鹤居原本就是当初拔擢贤能的地方……”
      可惜在座之人没有人有闲心听他掉书袋。
      “当时弗灵城中补天术骤然破碎,可是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色竟恢复正常。”柳莺若有所思,“可是我发现,补天术确实是破了。不知道诸位城中是否也出现了类似的状况?”
      “东桑也是如此。”
      “花灼城亦然。”
      几人对视,皆露出喜色:此前他们一直担心,若是补天术破了,净土十二城都无法进行正常的生产生活,可是如今一看,这补天术虽然破了,但是自虞君而始的净土地脉逆转却似乎也迎刃而解,此后会恢复到了星章城最初的样子——日升月落,周而复始。
      “那么虞生是不会对净土的未来造成威胁了吗?”殷域皱着眉,问出了众人心头盘桓已久的担忧。
      “或许吧,”刘歆颇有些不确定地说,“但是若虞生真如他所说,是虞君的弟弟……”
      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倘若虞生的身份不假,那么活了上万年的人想必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手段。
      “其实我昨天曾见过虞生。”云潇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不独是我,见微楼楼主与琅山首徒谢忱也在场。”
      众人的神色惊疑不定起来。
      云潇却对这些窃窃私语恍若未闻:“只是琅山谢忱,似乎与虞生交情甚笃,竟在见微楼楼主与虞生对阵之时意图偷袭。”
      “如此,可否请见微楼楼主一叙?”叶陌颇为激动地问。
      云攸亦不禁皱眉望了过去。
      云潇神色自若,抬手一揖:“本应如此。只是楼主在与虞生对战之后受伤未愈,尚且昏迷不醒。而谢忱毕竟是琅山的人,虽然因为担心琅山包庇被见微楼收押,却终究不能代为处置,所以……”
      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所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云潇一家之言太过主观,不足为凭。我知晓诸位心系大局,可是现在收拾支离破碎的残局才是更紧要的。不若待见微楼楼主醒来,再请诸位一叙,如何?”
      云潇所言有理有据,加之有楼亦矜、叶陌等人应和,此事便定了下来。

      “潇儿,现下只有你我师徒二人,有些话可以直说了。”待宾客散尽,云攸神色严肃地问道,“你方才说昨日见过虞生,这是何意?”
      “有些事情,我不便当众说明。”云潇亦肃然道,“可是见过虞生并非作假。”他细细将谢忱与虞生勾结,暗算明殊,最后虞生出现在鹤居意图不轨等事告诉云攸,听得云攸心头又怒又恨,又惊又悲,恨不得将谢忱那厮剥皮抽筋噬肉饮血。
      云攸隐忍着心头的怒火,强自冷静下来:“你是说,那个时候明殊的左手在发光?”
      “是,”云潇点头,语气犹疑,“师父可知那是何物?”
      云攸叹了口气:“看上去,是玉质的碎片,至于究竟是什么,已经看不出来了。”
      云潇神色一滞:“我可以看看吗?”
      “自然。”
      云潇端详着那碎片,默然无语他不知该哭该笑,直到云攸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潇儿,你识得此物?”
      他怎么会不认得——那是玉箫的碎片。碎玉上沾了血,看得出来当时那人折断它的决然。那人言笑晏晏,保证一定会将此物完璧归还
      见云潇神色有异,云攸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你云晔师叔已经催动了琼目。”
      催动琼目意味着什么,云潇再清楚不过。他似乎是安慰云攸,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师叔医术高明,阿殊一定不会有事。”
      “是啊,一定不会有事的。”云攸亦如此点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木家的长公子已经给明殊看过了……他在客居等你。”
      “那么,”云潇俯身行礼,“师父,徒儿告退。”
      或许药王谷的典籍里有相关的记载呢,毕竟家学渊源……其实云潇自己也知道,这么想不过是自欺欺人——倘若木蓁真有办法,云晔师叔又何至于损了三成修为强行祭出琼目?
      云攸看着云潇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长长叹息。
      “出来吧。”
      “不愧是云攸兄。”楼亦矜显出身形,走上前来。
      云攸却已经没有心思婉转迂回:“你此次前来,是为了补天术失效而净土恢复了十二时辰之事?正好,就乾坤鼎一事,我有话要问你。”
      楼亦矜了然:“云攸兄先问吧,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云攸抬眉,“我便问你,你原先提及,乾坤鼎可以扭转地脉,此言属实否?”
      “并非虚言。”楼亦矜道,“云攸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净土十二城,自虞君始,每城便只余一个时辰,据先祖楼澈言,是虞君以血脉之力扭转地脉所致。后虞君身殒,此术无人能解,先祖苦笑钻研,以乾坤鼎为雏形创立补天术,以人力欺天机,希图瞒天过海。”
      “既然如你所说,”云攸步步紧逼,“为何我提及催动乾坤鼎或有一线生机时,潇儿却说早已没有乾坤鼎了?”
      “云攸兄,并非我有意欺瞒,”楼亦矜苦笑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此前我才没有与你说。确实,楼家已经没有乾坤鼎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楼家竟护不住乾坤鼎?”云攸问道,“不,你如此说,那乾坤鼎是被哪一方夺去了?”
      “自然,任哪一方在我楼家地界上都讨不了巧。”楼亦矜摇头,露出些许傲然之色,“乾坤鼎不是被夺走的——它早已被先祖楼澈拆解,所以,这时间,早无乾坤鼎。”
      云攸惊疑交加。楼家既不依赖于补天术,又已失乾坤鼎,那么这么多年来……
      “你是在想,既然没有乾坤鼎,楼家又是如何在没有补天术干预下支撑的?”楼亦矜不禁笑了,“不然,你以为我楼家为何世代锻器?”
      “你是指?”
      “正是,”楼亦矜点头,“兵者虽各有脾性,然而终为凶器……以阴寒锻之,以戾气养之,出于钝,隐于锐,而能藏锋,岂非物尽其用?”
      “这……”你们楼家人,都是怪物……不折不扣的怪物!
      “所以,我楼家之器择主,”楼亦矜叹道,“若心思清明,便是相宜利器,若心术不正,恐怕反受其制。非我楼氏高傲,实在是不得不如此为之。”
      “那么乾坤鼎呢?”
      “啊,当初先祖有言,”楼亦矜解释道,“一家之器,得众人觊觎,不如舍之。故而先祖是拆解乾坤鼎后才悟出补天术……”
      云攸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难怪提及乾坤鼎,云潇是那般反应。可是……
      “那么,以你观之,”云攸忧心道,“如今补天术已破……”
      “地脉无损,我想应该是恢复到最初虞君尚未施术的状态了。”楼亦矜的语气也有几分欢愉轻快,“今后净土便脱离了只有一个时辰的限制——就像星章城初建那样。”
      “那虞生呢?”
      “这……我想虞生原本就是以阴气蕴养魂魄,如今天朗地清,该是没有藏身之处了。”
      “以你之见,此事可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吗?潇儿与我说过了,他昨日确确实实与虞生交过手……”思及明殊的状况,云攸的心情仍然被焦虑笼罩着。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云攸却只觉得电光火石一般,把握不住。
      “你说易儿与虞生对上了?受伤了吗?啊,看上去应该是没有……云攸兄,那孩子没受内伤吧?”楼亦矜激动地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起来,云攸费了好大气力才将他安抚下来。
      得知云潇并无大碍的楼亦矜这才冷静下来。
      “你认识此物吗?”
      云攸将明殊手中的碎片呈到楼亦矜眼前,楼亦矜全身一震:“此物为何在你这里?”他讶异地看向云攸:“这便是我先前提到的交给易儿的信物。”
      “这是握在明殊手心的碎片。”
      楼亦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
      “殊儿重伤,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楼亦矜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云晔贤弟怎么说?”
      “脉息全无,只是靠琼目续命。”云攸叹息,“潇儿那个孩子你也是知道的。他性情倔强,又与殊儿交好,自然是无法接受。木家的木蓁也看过了,也说没有办法。”
      “明殊那个孩子我也是见过的,”楼亦矜叹道,“云攸兄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看到在这孩子这样,我亦于心不忍。我会与木棠说的……何况便是我不说,易儿也会去求他母亲。”
      “如此便多谢了。”

      “没有办法……”听到木蓁如此说,云潇脸色苍白。
      “表弟,你清醒一点。”木蓁虽然不忍,却依旧劝慰道,“你毕竟是星章阁阁主的首徒,如今大局甫定,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这些我都清楚。”云潇打断了他,“可是你没有办法,不等于母亲没有办法……就算母亲没有办法,也一定会有人有办法!见微知天下事,我不信找不到医治她的办法!”
      “不,你不明白!”木蓁低吼道,“我自然也不愿意相信,可是这就是事实——表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木蓁,我做事还用不着你来教训。”
      木蓁看到自己意气风发的表弟这幅模样,心头酸涩:“你不信我,总该相信姑姑。我已经给姑姑传书,她不日便会赶到,届时你不是还是这幅模样,教她担心。”
      语毕,木蓁抬步便走,只听得身后一句低低的“谢谢”。

      木棠次日便赶到了星章阁。
      “母亲,我求您救救她。”她那个想来骄傲的孩子祈求地望着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她点头之间便悬着救命稻草,“云晔师叔已经用尽了办法,连寻梅的血也试过了,可是没有用……母亲,您有办法的吧?”
      在她面前,她的孩子卸下了伪装的从容与冷静,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因心上人危在旦夕而满心焦灼不安的人罢了。
      木棠叹了口气:“我会尽力。”
      只是尽力怎么够呢——云潇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妄念。他自己也不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却不敢相信事情毫无转机。
      可是他还是失望了。木棠沉默着摇头,重新为那生出的一点点希望宣判了死刑。
      云潇没有说话,只是如一具精巧的木偶,履行星章阁阁主大弟子的义务。与诸多世家商榷,在各大门派之间斡旋,得众人美誉,年少有为。
      却没有人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静静地守在琼目展开的阵法外,不敢向内看一眼。
      他自己也知道,澧兰知秋俱碎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仍然执着地等待着……即使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等待什么。
      不过三天,他却觉得仿若穿行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的冬日。
      而这还没有过去。
      他与父亲和师父都已经谈过了。目前最大的可能,在于明殊催动了某种法术,起到了乾坤鼎一般疏导地脉的效果。可是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能扭转星章净土的地脉,让一切眨眼之间恢复到虞君施术之前呢?他们没有定论。
      父亲说,明殊是顾家的血脉,按目前的线索推测,恐怕与虞君也有些关系,能够解开虞君以自身血脉下的禁制也是可能的……真想听到明殊亲口来解惑啊。
      见微楼上下也在查阅相应的古籍,寻求唤醒明殊的方法。当然也有些不长眼的蛀虫试图争权夺利,已经被他处理了。可是欠他奖励的人还在沉睡。
      云晔师叔已经替明殊解了离心之毒,可是明殊的心脉已经被侵蚀。师叔他们都说,即使明殊醒过来,恐怕也会成为一个身无灵力的废人。
      这怎么可以?他知道明殊是多么骄傲的人,她怎么能忍受栖息在他们身后乖乖等着被保护呢?即使明殊不愿意麻烦他们,他也不愿她忍受这种痛苦……不过是蕴养筋脉罢了,就不让师父他们担心好了。
      啊,还有,师父对他说了,明殊不是明殊的名,是明殊的字。果然,这样说有些奇怪吧?不过这是俗世的风俗。大明终始,万殊为一,为她取字的人很用心,这个字很适合她。
      至于琅山那边,徽缨来了几次,都是为了要回谢忱——笑话!他不过是为了稳定局势,加之不愿意轻易放过谢忱,才没有了结了他,没有想到徽缨竟是无耻更甚于其弟子……不过,那又如何呢?
      见微已经审问过谢忱,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是,谢忱此人,志大才疏,更不能辨是非,虞生想来也不过以复活方芫为饵罢了,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之中?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就此放过了谢忱。而在得知来龙去脉之后,师父他们也默认了他的做法。
      好在师父说,他联络到了云随师叔公的弟子。那位师叔是鬼门十三针的传人,应该能治好明殊的吧?
      不,是一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