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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亏命数 ...

  •   “青山高啊水路长,水路长长离故乡,故乡有座怀安寺,寺里死了老和尚。”
      “青山高啊娃娃藏,娃娃藏在大米缸,米缸下面有棺材,棺材里有老和尚。”
      “青山高啊女儿香,女儿香香作新娘,新娘背后有大树,树下住着老和尚。”
      “青山高啊北风凉,北风凉至夜半里,夜里嚎哭黄鼠狼,老狼吃掉老和尚。”
      小孩儿趴在青石阶上,一边甩着石子一边唱,唱到后面“咯咯咯咯”地笑起来,续而抬起头来望着眼前人,歪了歪脑袋,开口道:“是你?”
      盛启二十一年,涂月廿四,晨。
      冷雨中携夹着粒粒小雪,落叶飞坠,细雪飘洒,霜风凄紧。马车行过一个桥边,老李戴着斗笠,书淳在厢内拨弄着手指往窗外望着,长眉轻皱,坐在榻上不安乱想。马车跑得有些急,抖抖颤颤颠簸得她腰疼。
      “顾子陇,江城离这多远?咱们还得回来,能赶得及吗?”书淳望着坐在对面的皱眉看着手中一片叶子的男人,开口问道,顾子陇目光不偏,答道:“倒也不远,老李脚程快,午时前应该能到,一去一往,在入夜时应该就能回来了。但还不急,我们今夜暂且先驻留整顿,明日同样时间再来。”
      书淳听话,有所不满地细声道:“竟是不急,我们小姐现下位置不明,那地儿是怎么样的你也知道,小姐又为女子,我怎能不急呢?这到底是外家了。”说到后面,眼眶略红地低下头,也不瞧顾子陇脸色如何便转身向窗边,垂眸望着一处虚空地方,话出口后自己也悔恼,居然这般口无遮拦。
      顾子陇也不恼,只耐心道:“实是姑娘误会了,并非是轻视吴小姐或是什么外家本家意思,只是爷的意思便是能在确保小姐安全的前提下将事情解决,你莫慌着急。”
      书淳暗睨他一眼,觉他说话倒也十分诚恳,且三爷名声那般,却真是太焦心了没有顾想这些。她点了点头,侧目望外,只默默抹泪,心中方宁静些许。
      雪下得愈大,风也更急了些,落在发丝中,浅觉微凉,又化为水。石阶梯前已经没有人了,没有小孩儿,没有歌谣,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人。雪越积越厚,一片素净纯洁的颜色,映着白日,明亮得仿佛要照破这个小村镇。
      女人从厨房出来,手中拿着把旧木勺,四处张望一阵,急着喊道:“墩儿,墩儿?墩儿——”村子不大,家家户户却离得远,一家几亩田地,就希望说小孩儿还没跑远,听到人喊还晓得回来。
      较远的庭院里,小孩儿突然回头,转而抬起头来对眼前人说,“好像我听见我娘在叫我呢。”却见那人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哄道:“那是你听错了。”
      “是吗?可我总觉得是我娘在喊我。”小孩儿嘟嘟囔囔。那人低头耐心道:“怎么会呢,你娘又不是她,你娘在地底下呢。”
      听到这话,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仰着头瞧他:“什么?”
      屋外一阵“沙沙”的踏在雪中的脚步声,抬眸望去,是一名扛着长布袋子的年轻男人。
      “薛岭,你怎么来了?还未到时辰,你是来早了。”那人抱起小孩儿,低沉温润的男声不紧不慢道。
      薛岭走进来,道:“他们抓的是个外地人。”
      “嗯。”那人缓缓笑道,“外地人又如何呢,这村子里没有几个是本地女人的。”
      “我娘就是呢。”小孩儿环着那人的脖子嫩声嫩气地喊道。
      那人笑意更深了:“是是是,你这个娘这个爹都是本地人,你他娘的也是个本地人!”小孩儿见他笑得高兴,自己也乐得只笑。
      “这个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外地女人?多会子弄到的?”那人依旧单手将小孩儿抱着,另一只手将那袋子扯下来,袋子重重摔在地上,里面却没有一点儿声响。
      “怎么回事?”那人声音略有寒意。
      薛岭忙蹲下扯开袋子,只见一名瘦弱的少女躺在里面,面色泛白,惊道:“怎么回事儿,才一晚上就……”
      伸手去探了探鼻息,慌忙抬起头道:“怕是已经死了。”
      “那也没关系。我一开始也没想着要她。”那人依旧散漫,把小孩儿放在地上,又将那袋子单手拖起,往身后不远处的水井缓步走去,薛岭抬头望他动作,却见他方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轻声道:“我是差点忘了,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倏忽间,已抬手将袋子连着人扔在了另一边。少女的面庞覆在雪面上,发丝已经凌乱。生前娇柔灵秀的姑娘已然变成了白茫茫大地上的一具冷尸,躺在这里,孤单单无一物。
      “墩儿,你娘在喊你呢,快去吧。”男子将什么东西匿在袖中缓缓对小孩儿说道,后者乖巧点点头,便跑着往外去,忽而回头问道:“你不一起吗?”
      男子摆了摆手,笑道:“我晚点再来,慢点儿跑,路滑可别摔着咯。”
      “嗯!”小孩儿好乖,听这话便小心翼翼地迈着两只短腿一路跑去,似乎是撞到了什么,抬眼间映入一袭墨袍,隐约勾勒着什么花样,抬起小脑袋往上看去,逆着光隐约见得几许轮廓,便想细细看去,那人又已向前走去,拐了个弯,须臾间已然不见。
      嘟嘟囔囔了几句,再无管他,又起身连忙跑走。家门前的阶雪被扫干净了,跑上潮湿的台阶,喊道:“阿娘,阿娘!”见无人应答,又跑进了屋子里,转又听见女人骂道:“短命儿,竟乱跑,急死我了!”
      “阿娘,我没有乱跑。”墩儿追着母亲嚷道,女人回头叫道:“别吵了,去把那几颗小白菜给拿进来。你爹快回来了。”
      墩儿闻言,便跑着出去,立马又跑了回来:“阿娘,我没有装的东西。”
      “先拿你的布兜子装吧,我现在手没空闲的。”
      “欸。”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女人转身又见着墩儿站在跟前,挂着清鼻涕,皱眉道:“阿娘,我兜兜不见了。”
      “我找找!”女人讶然,一把拉过墩儿便上下摸索。拍这拍那,终于扳正墩儿的小身子厉声问道:“那里头的长命锁呢?你还放在里面的?”
      墩儿怯怯点头。
      “啊呀!作孽的短命儿,那可是传家宝啊,你爹知道不得打死我啊!”女人跌坐在地上,横叫道,又拉起墩儿慌问:“你方才去了哪里,带我去,快些!”
      另一方的院子中,先前的两人已然不见,高大的乔木下,安然躺着一具被布袋包裹住的女尸,风有些大,雪已经遮盖了她半张面容。然后什么人将她抱起,轻步离去。
      “这条路这么偏,你咋来的?乱跑些什么啊你这娃,真是的。不知道捡拾,也没有个记性,从不知道为你老娘我想想看,短命儿我养你作甚?带我来这道儿,存心是想让我死这儿呢!”女人一路骂骂咧咧,前言不搭后语,说词之间丝毫不忌讳,迈着一双大脚板子地快步跟在小孩儿后边。
      “阿娘,就里边儿了。”小孩儿到一间院子前指了指里头,那女人面色顿时失了血色,苍白古怪,站在门口不再动作,气息喘喘,小孩儿见她没有上前,便伸出手拉住那捏成拳头的糙手,谁知刚碰到,便被一把捞起,往回跑得飞快。看母亲这般模样,小孩儿倒一如没心没肺一般开口道:“阿娘怎么了,让我带来又要回去吗?我可记得是在这道儿的,咱快去拿吧,莫要阿爹回来再打你了。”
      “砰!”孩童的话声未落,便听得一声响,接着,再无续音。
      女人颤抖着从地面爬起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鼻中流出,她想叫,刚开口便一股甜腥味黏住了喉咙,血珠滚落在雪地中,分外醒目。孩子被摔出去好远,头敲在路边的缸边,她又抖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孩子那走去,俯下身子将他又抱在怀里,颠簸着步子往回家的路上跑去。路口放置的用来接雨水的缸,上边儿沿着边缘一圈雪,下边儿一块血迹沾着雪,血所在的地方已经破了一点小裂缝,有一股细流汩汩流出。
      一道狭窄的巷子里,可看见那女人抱着孩子急匆匆奔跑的身影,其间草屋三两相对,顾珩之站在其中一家门前似是准备进去,听闻不远处传来声响,望见那女人跑过见没人再来后,方又向那人家走去,门上有把老旧的木锁,顾珩之只握住在手用力一捏便碎裂开来。
      顾珩之左右探视一番这屋子,庭院不大,之中没有鸡鸭牛羊猪,只有一间宽敞的茅屋,虚掩着房门。
      “绕北处走,往西的第二间房里便是。你若要救人,现在却是不行,我得先将那姑娘运出来。”顾珩之一面回想着那人与自己说的话,一面却已入屋中,将话记得一清二楚,可有何动作那终究还是他的事。
      顾珩之动作轻慢优雅,雪依旧,风依旧,此中寂静,只见他徐步向屋中走去,发出簌簌踏雪的轻声响动。
      顾珩之进去那间屋子里,迎风户半开,四周一转,稍微动了动心思,便直找到了那地窖中的暗道。不大的地处,阴暗潮湿,如同身临暗渊,有一股子腐烂的味道弥漫其中,并不透风,闷得令人头晕。
      待走到一间密室前,便有一道铁锁牢牢穿住,似天,阻隔断两个生与死的世界。
      “啪嗒。”锁碎成两半,摔在地下。拉开重门,只见一名骨瘦如柴的人影蜷缩在墙角,像一只猴子,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这边的方向,恐惧、仇恨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复杂的东西,层见叠出地展现于一双眼眸中。
      “是不是到我了,嗯?”女人轻声开口,竟是如此沙哑,望着来人,直到顾珩之走进窗外照进来的光中,那人才恍惚一愣,遂而低低笑起来,俯首将脸覆于手心,又渐渐啜泣起来,俨然一副疯痴模样。顷刻,复转抬头望向顾珩之,蹙眉睁大着眼睛。
      顾珩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便又转身离去,继续在地窖中摸索着什么,女人缩在角落里看着他,好久后才又小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你不出去,他也别想走。”神神叨叨宛如疯魔。
      “墩儿,墩儿你撑着点,咱们到家了,啊。”女人抱着一团小小的孩子快步走到床边让他躺下,小孩不哭也不闹,闭着眼睛乖乖地睡在床上,身子被风雪吹得生冷,女人升起炉灶火,抱着孩子坐在旁边,锅里煮着饭食,冒着一点气泡。
      “嗯,婶子,天那么冷怎么也不关门。今儿是什么日子呢,风大,吹来了什么东西可不好啊。”进来的人是名年轻男子,姿态散漫,笑容轻浅,缓步走向女人,看着那怀中的小娃娃,一大片血污覆了女子半边衣裳,却依旧抱着孩子,面色僵硬,不敢言语。
      那男子笑道:“这孩子,我才告诉他须得小心行路,路上很滑的,他却是当耳旁风不听。今日来我才叫他过去,婶子若还不嫌弃,现下还可来寒舍一坐。”
      薛岭一直望着那孩子,不知如何想法,再看向眼前那男子,开口道:“孩子已死。你还要如何呢?”
      “孩子死了吗?这不乖乖睡着呢么。便是死了,也与我无干系,你可知道的,我可是被你支来了这处,不然他们现下可不是在这遇见我了。婶子不走吗?叔叔知道的,今晚夜饭在我家吃,待他从后山回来,便要来我家了。”薛岭望着他,不作一词。
      那女人立马回头,眼睛瞪得令人不禁心中发寒,宛如是一条受惊后吐着信子的毒蛇。她忽然眼眶红了起来,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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