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仙的自我修养》池鱼春渊

30、迷阵（二）

　　浮未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男人的相遇太过戏剧化了。

　　自三百年前初遇本以为俩人再无交集，没曾想，那条小蛟龙会找上自己。

　　与其说是找上自己，倒不如说是他强行将自己掳走。

　　想到这儿，浮未兀自低笑：哪有人被掳走还心甘情愿的？

　　他也乐意。

　　浮未不清楚这个人是怎么把自己带走的，不过当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不在仙域之中，眼前一片昏暗，是陌生的环境，耳边还有阵阵凉风吹过，仿佛是一个风口，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一个山洞。

　　“嘶——”浮未挣扎着缓缓起身，四下环顾，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四周光线很暗，看不清事物，头也很晕，感觉睡了很久。

　　奇怪，明明记得自己是在仙域的床上睡去的，睡之前还想着待会儿有仙童要送饭过来，不能睡太沉，前不久刚让妙丹停了药，自己自小体弱气虚，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动不动就要躺在床上，受这副身子的影响，浮未几乎没怎么出过仙域，甚至大半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不过，他也出过两三回，就好比三百年那次背着人偷偷出去，本想着仙域暂时无人打理，管制没那么严，自己心里乏闷得很，于是拖着瘦弱的身子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走到哪是哪，反正在那帮人回来前回去就行。

　　哪知，这一去，就跟一条蛟龙结了缘。

　　至今想来，甚是有趣。

　　这边浮未还摸不着头脑，那边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醒了？”

　　“！谁？！”浮未仿佛被针扎一般挺直腰杆，双手在四周胡乱摸索，突然碰到一个熟悉的，冰冷的事物。

　　他的佩剑，九曲。

　　“……这个人是傻吗……真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就劫走我，还把九曲剑带上了，还放在我身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浮未心想，转念他又想：“万一这人真不知道我的身份呢？毕竟我的名气也就那样，不知道也很正常。既然如此，他必定不是仙域中人，仙域没人敢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人域的人，可人域的怎么能进入仙域里来？诸多疑问在此，我不问青红皂白一个出手把他杀了岂不是太过草率仓促，甚至是滥杀无辜？先等等，问清楚了再下手，对，先别急先别急。”于是他松开握剑的手，寻着方才说话声音的地方道：“你是何人？你可知晓你掳走的是何人？”

　　没有回答，浮未有点无措，刚要重复道：“你……”

　　“哗！”旁边石桌上的蜡烛猛的点燃了。

　　“！！！”浮未心一跳。

　　一个极为好看的男人面孔在烛光中出现。

　　男人肤色白皙，着一袭玄衣，身材高大笔挺，束一高髻，加以蛟龙出海冠固定。面目端正年轻，眉宇间隐隐透着邪气与狂傲，就如不服输的少年一般，但偏偏长了一双几分凉薄的桃花眼，立马就给人一种沉稳和距离感，以及那似有似无的危机感。

　　浮未看了那人好久，直至焦距模糊，总觉得，有点眼熟。

　　那人倒也不觉得突兀，径自走到浮未身边坐下，浮未一路随着他的身影，甚至手里的剑都忘了拿。

　　俩人相顾无言，浮未是越看越眼熟，脑子里使劲想以前接触过的人。

　　那人似乎有点坐不住了，偏头看向他，摸摸下巴，眉头微蹙，缓缓道：“你，不记得我了？”

　　浮未：“呃……我们认识吗……”

　　“……”那人脸上拂过一丝不愉悦的神情，继续道：“你不是叫浮未吗？”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浮未想：“看来我跟这人真的认识！怪不得看得眼熟。”

　　不过他一时半会儿真不想起来，“你……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似乎有点不满他这个回应，道：“我记得你很爱看书。”

　　“是、是啊。”

　　“我爱听故事。”那人顿了顿，继续道：“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听到这儿，浮未有反应了。

　　他道：“你听过我讲故事？”

　　“当然，你讲的故事都特别有意思。”那人道。

　　这时，浮未觉得那人轮廓突然清晰起来，脑子快速摸索，渐渐有了印象。

　　因为，这世上，听过他讲故事的，只有一个人。

　　眼睛顿时睁大，浮未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半张着嘴，“啊！你是、你是……”该死！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记不起来名字，明明就已经想到了这个人，叫什么来着，他叫什么来着！

　　浮未急得捶脑袋，“不不不，你先别说，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你！你是不是那条小蛟龙？”

　　那人眼里拂过欣喜之色，有些激动道：“你记得我了？”

　　“对对对，对的，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听过我讲故事，说来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时你还受伤来着……”

　　不等他说下去，那人打断道：“看来你没忘嘛。”

　　“怎么可能会忘？那个时候你是蛟龙形态，卧在深潭里，黑黢黢的，看都看不出来，要不是我笑得太大声你才出现，我都不晓得这里还有条蛟龙。”说到这儿，浮未不禁轻笑出声，“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了，我们还能见到，不知是不是缘分。”

　　那人道：“既然遇到了，自然是缘分。”

　　浮未道：“唉，真是的，我都知道你是谁了，偏偏记不住你的名字。”

　　那人垂下眸子，“记不住也好，反正我也不叫那名字了。”

　　“什么？你换名字了？”

　　“也不说是换，原来那名字不用了。”

　　浮未觉得奇怪，“难不成你有两个名字？”

　　那人点头，道：“一个本名，一个别名。”

　　浮未沉思片刻道：“你是蛟，想必是东海蛟氏一族，本名自然姓蛟，本名用得最多，你方才所说你不用原来的名字，肯定是本名……你为什么不用了啊？”

　　那人微微蹙眉，攥紧五指，垂下眸子沉声道：“我不配。”

　　“……”浮未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人道：“我不配用那个名字。”

　　四周空气骤降，陷入一片尴尬。

　　那人脸上表情极为不悦，怎么说呢，不悦中带着几分遗憾，还有几分伤感，总之，脸色很差。

　　“呃……”浮未心里有点抱歉，总觉得自己提到什么不该问的话题……嗐呀！真是的，好不容易重逢了，上来就把人家问毛了，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下好了，自己堂堂一个仙域仙尊干出来小孩子才做的事，传出去不被笑话死。

　　很快，那人眉头舒展开来，道：“你可以叫我崇翰。”

　　“崇翰？”浮未眨巴眨巴眼睛。

　　崇翰道：“我的别名，我现在叫崇翰。”

　　“哦……”浮未点点头，看他脸色好点心里也好受点了，也不敢问太多，害怕又问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崇翰看向他，“你就没别的想说的？”

　　“啊？”浮未有些为难道：“我能问吗？”

　　崇翰做了个“请”的手势。

　　浮未道：“你是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接着他补充道：“这里应该是人域地界吧，你是怎么突破仙域结界的？”

　　“呵，”崇翰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就这个？”

　　“是、是啊。”浮未被他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好似他一个人域的劫走仙域仙尊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崇翰道：“只要我想，没什么办不到的。”

　　“……”浮未微微蹙眉，“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吧……后果很严重……”

　　“那又如何？不照样把你带出来了？”崇翰挑眉看向他。

　　他继续道：“你且说实话，这个仙尊你当的憋屈不？”

　　“我……”好似叩动心门一样，浮未脑子“嗡”地一下，扪心自问，这个仙尊，我当的舒服吗？

　　换一个说法，这个仙尊，我愿意当吗？

　　当初有一个人过问他的意见吗？哪怕有那么一个，他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没有，一个都没有，他就稀里糊涂被众人推选成下一任仙尊，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有他，只有他莫名其妙承受那么多骂声，来自各方，来自各界。然后，众仙美其名曰说是为了保护仙尊再将他拉到后线，匆匆忙忙选出一批仙尊继承者，分担他的职务，而自己，几乎被分得无事可做，加上身体原因，整日整日待在阁里不出来，偶尔出来也只是为了顾及面子，走个过场，根本不让他插|手。

　　简直就像个傀儡。

　　崇翰看他那样，道：“你怎么想的？”

　　浮未沉默半晌，道：“我不想当仙尊。”

　　“那就不要当。”崇翰斩钉截铁道：“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这也是我带你出来的原因之一。”

　　“！”浮未抬头看着他，“你是为了这个？”

　　崇翰道：“也不全是，但确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浮未道：“你、你为什么……”

　　不等他说完，崇翰接过话，“没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做。”

　　可我们只不过见了几面啊，浮未心道。

　　他的微表情一下被某人看透，崇翰翘起二郎腿，道：“诚然，天上不会掉馅饼，我带你脱离那苦海，你就得满足我一个条件，这样才能算公平。”

　　浮未一下攥紧了手中的剑，说话都可磕巴了，“你、你要干嘛？”

　　“把你那剑放下，我对它没兴趣，说来还是我把它带出来的呢，专门给你防身。”崇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浮未见他确实对自己没有敌意，从醒来到现在都是很平和的态度，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多年后的重逢，这样一想，手里的剑渐渐放下来。

　　他道：“那你有什么条件？”

　　崇翰眉眼一弯，说来奇怪，他这一笑本该狂傲的面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竟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甚至还有少年特有的天真，在袖子摸索一番，摸出个东西。

　　一本名为《志怪异闻录》的民间小说。

　　崇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将书举到浮未面前，就连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许多，道：“给我讲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