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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时至今日,我对于“母亲”这个词的观感也始终都是很微妙的。
      我们总会说“母爱是伟大的”“这世上存在不爱孩子的父亲,却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之类的歌颂母爱的词句,但是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实感——就如同我之前所说的,我是一个被妈妈抛弃的孩子。
      而我对此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了——我似乎总是倾向于记住那些更美好的东西,痛苦的、悲伤的记忆,对我来说一向过眼云烟。

      通俗来讲,就是记吃不记打。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被妈妈丢在冬天的路边的,但我记得那天下着雨,因为我记得爸爸……嗯,爸爸的大衣落在我冻得发抖的身上的时候,那一片从天而降的温暖中裹夹着的潮湿气味。

      那就应该不是成汇每年最冷的时节吧。
      这样想来,我的经历还是颇具浪漫色彩的——在最冷的天气遇到最温暖的救赎是我自行选择的结果,在那之前,再倒霉的情况,我都不是最惨,再幸运的情况我都没有遇见全世界最好的人。
      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宿命感。

      当然,就算不怎么记得,被妈妈丢下、成长中没有妈妈这一点对于我来说也是既定事实,所以至今我都没有要小孩——我不知道正常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存在,而在母性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我存在有先天刻在基因里的冷漠。
      我不知道好妈妈是什么样的,所以我也不会是个好妈妈。

      至于我为什么要说起“母亲”这个话题……
      大概是因为,如果说我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里最具故事性的阶段的开端是林诗冰的转学的话,那么从那个时间节点开始令我印象深刻的第二件事,其主题便是“母亲”了。

      林诗冰的母亲。
      张婉莹女士。

      时至今日,我对这位张女士的印象也始终还是很微妙的。我自问如今自己算得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张女士所那样在意的林家、林氏,我虽称不上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多年下来到底捏了接近40%的股份在手里。可张女士面对我时的那份高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并不是虚张声势,她就是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自视甚高和矜贵。这固然使得她在为人上不那么讨喜,也使得我们之间的交流——姑且算得上是交流吧——困难重重,但这也恰恰是我欣赏她的原因。
      我不喜欢她,但我欣赏她——宠辱不惊,说的大概就是她这种人吧。

      虽然她在这一点上做得近乎是有点儿极端了。
      我不记得林诗冰转来的那天我是怎么熬到晚上的,不过晚自习结束以后我就径直回了寝室,然后就在寝室门口遇见了张女士和……搬家工人。

      是的,搬家工人。
      玫心的寝室只要没有太过严重的卫生问题,私改内设什么的只要主体结构不动,毕业的时候收拾干净学校基本就不管,所以玫心的寝室还蛮有特色的——在第一次走进房间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上一届毕业的两位学姐把房间刷成了什么颜色。

      哦,说到这个,寝室房间的墙倒是有校规明文规定不准刷成黑色的。
      虽然我觉得一般也不会有人想把房间刷成黑色的。

      但是整体上来说,大家肯定都是把环境往舒适里改的,所以大环境上来讲,基本都是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反正我这个懒人在林诗冰搬进来之前,从来也没动过寝室的家居装潢。
      然后我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女士指挥着搬家工人在换、家、具。

      寝室原本配的家具是那种贴面板的,然后林诗冰的那一套被张女士换成了实木的。
      其实真要说差很多也没有,虽然是实木家具,但并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设计,外表上和学校原本配备的家具差距并不大,价格大概是原配家具的三到四倍,但说到底也是学生用的单人家具,怎么也不会是什么惊人的数字。
      但换家具这一手,是真的……让我有点想吐槽。
      大家都是富二代,为什么只有你如此突出。

      “抱歉……”能请您让一下吗,我要进屋。
      “不好意思,挡住你了吗?”张女士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个头就算打过招呼,然后挥手让工人停下,“师傅别把走廊堵了,先停一下。”

      正好堵在寝室门口。
      这个误会……是以为我是路过的?
      “我的寝室。”我指了指房间。

      张女士看我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我对那一瞬间的印象特别深刻——如果说之前她看我,是没将我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就如同看路边的一棵树,一朵花,那么在我指明自己是林诗冰新室友的那一瞬间,她看我的眼神立马变成了审视和挑剔,还带着微微的厌恶。

      汗毛倒竖,我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本能地开始观察她的样子。
      虽然现在我印象最深的,仍旧是寝室楼走廊的日光灯下、她略显刻薄阴鸷的眉眼投下的阴影,但仔细回想的话,还是能够想起她那天完整的模样。

      她个子应当和我差不多,都是一米六出头,但因为踩着一双暗红色的细高跟,便显得比我高上一些。一身修身的墨色暗花半袖连衣长裙,身材姣好,瓜子脸,面庞消瘦,和林诗冰一样的棱角分明,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毛细长,有一点点矜贵的刻薄相。除了耳环项链,还带了一只细细的手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细的翡翠镯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判断她是林诗冰的妈妈之后,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她的眼睫毛。
      浓密,但是没那么长……不,等等,末端是齐的。
      ……这眼睫毛,是剪出来的???

      “就是你啊,陈家的二小姐。”
      我清楚地记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还在思考眼睫毛居然会需要修剪这件事。
      但即使心不在焉,我也听出了她话语之中的讽刺。

      我现在还能够模仿她当时的语气——实在是,她讲这句话的腔调仿佛是舞台上演戏的人一样,极其刻意地把重音放在了“你”、“陈”和“二小姐”三处,“二小姐”三个字,还是一字一顿拖长了说的。

      她对我极端不屑,且不吝于展示这种不屑,连藏都懒得藏。
      这种不屑,让我感到极端不适的同时,也有些莫名其妙。
      她上下打量着我,真的是一寸寸地打量,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然后很大声地嗤笑了一声。
      “就这种货色?也不过就是一张脸能看而已。”她说。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而且这个评价……怎么说呢,在遇见张女士之前,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好看。
      最让我对自己感到骄傲的事情,那个时候仍旧是,我是陈氏七彩集团的幕后首席执行人。

      “请让一让。”我要进去了。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和她说点什么。
      “师傅,给她挪条道。”她示意搬家工人,“这位……陈同学啊。”

      我原本都打算往寝室里走了,闻言止步,但并没有再抬头看她。
      尊重这种东西,是相互的。

      “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本分点,知道吗?”
      ……要不是知道她是林诗冰的妈妈,而林诗冰的家底——她是卡洛斯最大的六家食品饮料进出口贸易集团林氏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当天下午在和吕悠悠聊天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交代干净了,听了这话,我都要怀疑这位张女士是我爸准备结婚的新女朋友了。

      “妈,你怎么来了?”林诗冰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我现在想起来还蛮想笑的——明明是那么严肃的场景,听见林诗冰的声音,我瞬间就想到她的眼睫毛,然后什么严肃的心情都没了,就是想着眼睫毛眼睫毛眼睫毛,然后想笑。

      “林诗……林诗冰,”我对张女士当时那个停顿也是印象深刻,不过这里容我先卖个关子,“我就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值得你不惜跟我作对,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学校。”

      ……
      成汇市作为卡洛斯的首都,最好的三所高中就是仙境学院,成汇一中和玫心女高。
      如果玫心女高都是“鸟不拉屎的破学校”……
      那她原来难道是仙境的……?

      虽然都是第一梯队的市重点,但三所学校还是有着些微的不同:成汇一中是根正苗红的公立学校,硬件设施一般般,但是成绩上来说绝对是全国拔尖儿中的拔尖儿;玫心算是公私合营,且因着是女校的关系,基础设施比一中要好很多,毕竟有私营股份所以还算经济宽裕,加上女孩子嘛,总是比较娇气一些,除此之外,玫心的语言课程因着自家编写的教材极端出色,无论是必修的国文还是开放选修的任何一门外语都是全国最好的;仙境学院则是正正经经的贵族学校了,高考成绩平均分虽然也非常好,但是相较玫心和一中还是弱一些,但仙境开设有多门大学预科和各类选修课程,基本就是针对那些顶尖财团的二代们的。

      一中的人能嘲笑玫心学生理科成绩不行,但断不会使用“鸟不拉屎”这种词来嘲讽玫心——不管怎么说,玫心的寝室是双人的,一中现在还在用六人寝室呢,而且寝室里还没有空调。
      啊,说到这里赞美一下母校,虽然教室没有空调,但是寝室有空调,真的感人,特别棒。

      不过再多的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紧接着我就听林诗冰道:“您能不能不要这样说?我转来玫心,是父亲同意的。”
      林诗冰这个人也是很有意思的,哪怕到现在,她也保持着这个习惯——称呼张女士为“妈妈”,却称呼林先生为“父亲”。

      然后她就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猛地回过头去。

      我当时觉得林诗冰这个打挨得莫名其妙——她明明没有说任何冒犯的话。
      但现在反而是有点理解了。
      这家伙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言辞、语气都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说得上是无可指摘,但就是能让人气得想打她。

      林诗冰被抽得偏过头去,并没有把头回过来。
      她栗色的长发挡住了脸颊,在脸上投下阴影,刘海细碎的影子落在眼睛上,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
      “看着我。”张女士低声道。
      林诗冰慢慢回过头,张女士抬手又要打,被我拦住了。

      我一个箭步上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七年散打摔跤柔道不是白学的,刚才没看见也就算了,我怎么也不可能让她当着我的面再打人。

      “阿姨,这里是学校。”你要打女儿也请你回家打,看看场合好吗。
      “谢谢。”林诗冰在我身后几不可闻地轻声道。
      “你放开我。”张女士有点恼羞成怒,“我教育自己的女儿,还用不着你一个出卖色相的贱货来管!”

      呃……
      你说什么来着?
      她抬起另一只手要打我,我一皱眉,侧身扯过她的手臂反扭在她身后,把她按到了墙上。
      说起来我能和林诗冰成为朋友也是蛮不可思议的,毕竟第一天认识,我就把她妈妈反扭着手按在墙上了。

      这个时候寝室楼里陆陆续续有下了晚自习跑去买宵夜的女生回来,有人干脆地去叫了保安,事情最后也算是圆满解决了,毕竟我高三的姐姐是学生会会长,而我爷爷给学校捐了一栋楼——其实并不是啦,那个时候林诗冰家比我家还是有钱一些的——是因为寝室楼走廊有监控,能看到我勉强算是正当防卫。

      等折腾完回寝室,已经十二点多了。
      我原本是准备直接睡的,结果被林诗冰半强迫行地逼着洗了澡。
      这件事让我印象极其深刻。
      记忆里并没有画面,只有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在脑海中回响。
      你个睫毛怪你凭什么逼迫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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