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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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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忆年少,回忆对自己重要的人或事的时候,总是从一次又一次相遇开始说起的。
而姐姐和悠悠,都是在我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就陪在我身边的人了。
那么,就从你——开始讲起吧。
容我卖个关子。
那是高一第二学期开学的第二周。
成汇市作为首都,坐落于卡洛斯共和国的西北部,一月底二月初的天气还是很冷的。我上高中那会儿战争刚结束差不多不到十年,整个卡洛斯除开最北部的省份,公立学校的教室里都还没普及暖气。
我所就读的玫心女子高级中学,就是这样一所公立学校。
但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作为那种典型的“她爷爷给学校捐了一栋楼”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也算得上优异的我总是能受到老师的特殊照顾——夏天电风扇底下的座位,冬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暖洋洋的座位,都是我的。
我人缘本来也不是太好,所以这个座位我坐得理直气壮——不管有没有特殊照顾,反正不喜欢我的人怎么也都不会喜欢我的。
就在我趴在我暖洋洋的座位上、懒洋洋地睡午觉的时候,老师带着转校生走了进来。
现在想想,我当时其实都没想抬头看的。
还是身后的吕悠悠低声骂了一句“我靠”,然后捅了捅我的后背,低声叫我:“小雪!你看那个转校生的眼睫毛!”
我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嗯……该怎么说呢。
时至今日,我看着她的眼睫毛,仍就会觉得震惊和碍眼。
“以生物学常识来说,”每当我嫌弃她的眼睫毛的时候,她总是会提出一些更可怕的可能性,“同一个人身上的毛发颜色一般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往好的方面看呢?比如我的头发天生是栗色而不是粉红色,所以我的眼睫毛也是栗色的,不是很棒吗?你想想万一我的毛发颜色是粉红色呢?或者绿色?或者红色?”
……毛骨悚然。
转校生,林诗冰。
一米七五的高挑个子,纤瘦的身材,棱角分明的那种高级脸,但脸很小,于是显得精致。
然后如同我之前所说的,栗色的波浪长发。
深棕色的眼睛。
玫心的冬季校服是白色的长袖衬衫、灰色或粉色或红色的毛衣或者毛背心(颜色可以自选),红色或黑色的长款修身毛呢大衣,深灰色及膝厚绒布格子裙,以及长筒棉靴。
一个很容易让人显得上身好看,然后腿和腰一样粗的谜之搭配。
如果忽略掉她的眼睫毛,这套校服穿在林诗冰身上真的是好看到分分钟可以去走T台的——她个子高又瘦,腿特别细,校服在她身上,简直就是量身定制。
然而你忽略不掉她的眼睫毛。
没有人能忽略差不多三厘米长、末端都快碰到眉毛、浓密到眨眼时能完全挡住眼睛的眼睫毛。
然后。
她上下睫毛还是一样长的。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恐怖的景象。
就,这种眼睫毛,除了在T台上,搭配夸张的有孔雀尾巴了那种走秀时装,在哪看起来都会显得恐怖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假睫毛——因为玫心平时上学是允许化妆的。
虽然我不能理解上下都贴假睫毛是个什么骚操作。
然后她的自我介绍证明了,并不是。
她的声音是那种,稍微有一点点沙哑,但是很好听的御姐音,说话的时候尾音总是微微上扬,似是带着笑意。
“我叫林诗冰,仙境学园转过来的。”女孩说,“今年和大家一样十六岁。身高一七五,体重五十二公斤,兴趣爱好是化妆还有吃甜品,听说玫心的语言课教材是自己编写的,所以跟不上的地方还希望各位同学能够帮助我一下。啊,虽然爱好是化妆但是我的眼睫毛是真的哦,天生就长这样的,一直被人当成是假睫毛我还蛮困扰的。那么,很高兴认识大家。”
天生长这样,你是眼睫毛修炼成精吗!!!!!
“她眼睫毛要不是长那样,绝对能挤掉你姐姐成为校花。”吕悠悠在我身后暗搓搓地捅我,“可惜啊可惜。”
因为只有我身边有空座位的关系,林诗冰在班主任的示意下径直朝我身侧走过来,我慌忙埋下头趴在桌上。
印象太深刻了,至今仍记得当时我自己在想什么——不行,那个眼睫毛我再多看两眼,要么笑场要么做噩梦。
紧接着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会是我的新室友。
如果你能看我啰嗦到这里,多半会意识到我其实是一个虽然内心戏很多,但其实挺不爱说话的人。这个不爱说话固然和小的时候父母离婚,被分给妈妈的我最后被她抛弃又被爸爸捡回去的复杂经历有关,但是说实话,并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困扰。
有可能是因为我身边的人,不论吕悠悠还是姐姐,都是话痨的关系吧。
其实林诗冰也蛮话痨的。
但是这个不爱说话,给别人——我的前室友——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我高一第一学期的室友叫什么,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她每天回寝室以后总是喜欢跟我说她的各种情感烦恼——亲情友情爱情都有。
我实在不知道该回答她什么,就听着,最后回答一句“哦”或者“好”。
然后她失恋那次,我甚至不记得我回答的到底是“哦”还是“好”了,她忽然就爆炸了。
我对这个姑娘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带着哭腔朝我咆哮的那一句,“陈乐雪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你是不是就是想逼疯我!”
然后她就跑出了寝室,当晚都没回来,第二天我就听说她转学了。
我也不是很懂,换个寝室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得转学呢。
不过她是期中考试之后转的学,所以我自己住了半个学期,也算是乐得清闲了。
因为前室友转走,玫心空出来一个学生名额,林诗冰这才转了进来。
想到这个人会是我的新室友,我内心来来回回就奔腾着三个字:眼睫毛眼睫毛眼睫毛眼睫毛眼睫毛……
并不想和睫毛怪一个寝室。
我已经开始思考找爸爸或是爷爷来学校帮我谈换寝室或者转走读生的可能性了。
其实现在想想也蛮神奇的,我居然和一个睫毛怪成为了这么好的朋友。
“嘿,你好呀。”睫毛怪在我身侧坐下,伸手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听李老师说,你会是我的新室友?”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听错了。
“嗯。”我慢悠悠地把头抬起来,并不直视她,轻声应道。
“这个时候该说啥?请多关照?”睫毛怪嘿嘿一乐。
不,谢谢,不敢,你是百年修为的大妖怪吧,我可关照不了你。
“你好。”我说。
“你有上学期的语言课课本吗?或者你知道谁有,我能去借到吗?”睫毛怪问。
你不光在这吓唬我,还要去吓唬别人吗!
“寝室有。”我回答。
“啊,你愿意借我呀?谢谢你啦!”睫毛怪惊喜道。
不谢不谢,你别跟我说话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你叫林诗冰呀?”后排的吕悠悠搭话,顺利地解救了我,“我能摸摸你的眼睫毛吗?”
睫毛怪乐了,终于放过了我,转头和吕悠悠聊了起来:“当然啦,你可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啦。”
我顺势趴回了桌子上。
当我沉浸到初遇她的回忆中的时候,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用“眼睫毛”或是“睫毛怪”来称呼林诗冰。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眼睫毛实在是太……特立独行了一些,另外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我的记忆中的画面都是关于光影的,而林诗冰睫毛投下的阴影,实在是令我印象深刻。
……真的是谢天谢地她的毛发不是红色或者绿色的。
在遇见林诗冰以前,我自认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但是林诗冰打破了我的这一项自我认知——刚认识她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看着她的脸我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眼睫毛”三个字了。
其实林诗冰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乐观,开朗,随和,有一点小洁癖,但并不让人讨厌——她从来不强迫我打扫卫生,她一般都直接帮我打扫卫生。
现在想来我甚至不记得她转来的那一天到底是周几了,也不记得那天其他的任何细节,就只记得,那长长长长的眼睫毛,和睫毛在她脸上落下的细腻光影。
她还是好看的。
引人注目的那种好看。
如果没有那个眼睫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