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虾写

3、笑起来应该很讨喜

　　此时已过申时，夜市正进入热闹的时候。褚时走在街上，感觉有些新鲜。隔了这么多年，街边的玩意似乎变得新鲜起来。小贩的叫声也使得自己更加鲜活。

　　他突然想买个糖葫芦。

　　褚时递给见到的第一个买糖葫芦的小贩两文钱。

　　“得嘞。您拿好了。”小贩声音很大，笑的连脸上的皱褶都堆在一起，显得很是喜庆。

　　市井的气息让他放开不少拘束，高兴得有些微醺。褚时顺便在一家酒店买一壶酒，一边打量街边小吃一边呷一口酒。

　　直到走到西街。向前望去，能看见排排雕饰精细的大门和门前的威武石狮。然而热闹的氛围却像是一下子消失了，只能听见奴仆莎莎的扫地声，阴森的很。

　　稍往里望，能看见屋子里灯火通明，依稀还能闻到从香炉里洇出的幽幽香气。只是一切都很安静。精致高雅的住宅里是，外边几个看不清身形的仆人也沉浸在浓重窒息的黑夜里。

　　这里是七品以上大臣的官邸街区。

　　褚时像是突然被打回了原型，想转头离开，却听到不远暗处有一个人被咚的一下丢了出来，然后是几声零碎的叫骂和殴打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乞丐就不要妄想了”或是“真让人恶心”差不多的话。

　　这让他想起了舅舅被打入大牢之后，母妃宫中时常会来的几个女人。从前一个与母妃十分交好的也在其中。她们说话声音不大，内容却是像这般难听。母妃永远不会反驳，只是像一幅挂在墙上的画一样，温婉的笑，然后送她们离开。

　　但褚时不会什么都不做，就像每次护住母妃一样，他上前呵止那几个奴仆。开始几人并未在意，直到其中一人瞄了眼他的衣服，立马拉着其他几个溜回府。

　　骂骂咧咧的两个在听到那人的小声耳语后，虽闭上嘴，脸上还是有些愤愤的样子。却也由着那人把他们拉了回去。消失之前还瞪了那个窝在地上的乞丐一眼。

　　褚时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此时街上几乎已经没人，由于周围安静，他还听见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孩子隐约的支吾声，估计是被揍的狠了。褚时拎着之前买的灯笼凑到这人跟前，这才看清对方大致模样。

　　估摸着十五岁上下，发色很深，但估计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微卷的发尾是明显的棕色。皮肤倒是很白，像是母妃给他的羊脂白玉的颜色，脸是娃娃脸，笑起来应该很讨喜。

　　褚时没再多想，想把对方扶起来，却一下子被推开，差点没稳住身子坐在地上。

　　小孩自个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抬头瞟他，眼睛里充满了戾气。但过会站稳了，仔细上下打量，开口却含着满满歉意：“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冲撞了您。”

　　褚时其实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看对方脸上的伤口和看不清颜色的短揭麻衣，有点同情。于是从身上掏出一两银子给他，说：“换件衣服，剩下的省着点，应该能抵作很长时间的口粮了。”一边领着对方往夜市走去。

　　“这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小孩嘴角挂着笑意，却自始至终微垂着头跟着他，给人感觉颇为温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该是我报答您才对。”

　　小孩应是想还给他，将银两往衣服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使劲擦了擦，再往他手上塞。脸上笑容没变，两侧深深的酒窝让他显得更加乖巧，就好像刚刚难堪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这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褚时没有接下刚刚给出去的银子，毕竟对待百姓应该如此，这是教养，“银两你也拿着，若是抱有歉意，便好好生活就是。”

　　“您说不必，那是心胸宽阔。但我会将恩情记在心里的，终有一日相报。”小孩说话语调柔和，让人听着舒服，但语气坚定，“我叫燕南道，最初母亲给我取这个名就想我对于想做的事，即使撞了南墙也要一条道走到底。虽然流落街头，但母亲的这些教诲我绝不会忘。”

　　夜市接近尾声，人流渐渐散去。举着不多的糖葫芦的小贩与他旁边卖灯笼的倒还未离去。从纸皮灯笼里透出来的橙色微光映射在他脸上，氤氲出一丝温柔之感。对方似乎是个很在乎母亲的人，褚时如此想，升起些许兴趣。

　　“这算什么恩，我其实不了解实情，只是顺手帮个忙而已。” 褚时看向燕南道，心想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并不在乎事情真相，“那你的母亲如今…....”

　　“离开我了。”燕南道垂眸，“父亲不知惹上了谁，母亲那时候在家，也…”

　　褚时挑眉，褚国不似齐国民风彪悍，寻常百姓即使结仇也就是街上互骂几句，连从前公仲学究所描述朝堂上大臣争执的热闹都比不上。看来是被牵连到什么大事中，多数是被灭口。

　　“节哀。”褚时抬头望天，估摸着现在距离关宫门还有一个时辰。

　　他饿了。

　　转头看向身边的燕南道，褚时脑海中略过不少想法。对方可能是哪方势力故意接近来套取信息，或是皇帝派到他身边的监视者，甚至想到了敌国获取太子踪迹，便演了这一出戏。

　　学究第一节课教的便是怀疑论，历代帝王从未有过朋友，从来只有两根支柱支撑着，那便是刽子手和密探。

　　“一起用膳？”思绪纷繁，但也转瞬即逝，褚时不想总是惦着这些，最后变成父皇现在的样子，“前面一家客栈我听人提起过，说味道不错。有没有兴趣？”

　　对方像是没有料想到自己的邀请，半晌才回道，“是我的荣幸。”

　　天色已晚，客栈内只剩零星几个客人。褚时将从前学究提起过的菜品全都点一遍，特意要了一壶酒与一碟下酒菜，然后付钱、领上小木牌。

　　燕南道进店后坐在桌旁，神情却不尴尬，他猜测对方失去亲人流落街头前家境应该不差。不过通常结仇被杀，即使钱财也被抢，大都不会混到这么惨的地步。

　　“不用出示身份牌？”燕南道问。

　　“不用。通常只有住宿的人才需要出示身份牌，这样登记后若是对方逃跑还能通过卫兵追回费用。”褚时倒了两杯酒，递过去，“尝尝。这是他家的特色，不易醉的。”

　　燕南道其实来过这家客栈，之前父亲为了表现慈爱，带他来吃过很多次。其实味道一般，但对方似乎对环境不熟，表情新鲜好奇，使得他多次猜测对方可能是个来人间尝生活的少爷。

　　“恩人似乎还未告知我您的名讳。”燕南道一口干下酒水，抬眸看向对方。他的眼睛生的十分漂亮，通透明亮。

　　当今太子褚时，他想这么说，不知为何对着这双眼睛，不愿说谎。

　　“下次若是在见到，我便告诉你。”褚时笑了笑。

　　客栈一楼的客人不多，因而环境很静。燕南道对饭菜没有兴趣，不时打量对面衣着低调华贵的褚时，之前两人靠的很近，习惯性就握上了对方腰间的玉坠。

　　他从前在家虽然不受待见，但是跟着那位贪慕权贵的母亲，这种价格不菲的羊脂白玉还是认得出来的，这次绝对是个贵人。

　　而通常愿意救一个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多数家中温暖。喜欢孝顺、野心不大以及心地良善之辈。若是顺了心意，说不定能让对方赏识自己。而他便能通过这位小少爷往上爬了。

　　“我之前是捡到那家女主人的玉坠，就想着给人家还回去。”燕南道见对方沉默，只得自己找话说，“我想要是这东西对失主很重要，必定内心焦急。”

　　褚时没有问后来，大概不过就是被家仆以为是个来讨赏的乞丐，就给赶了出去。

　　“那玉佩还回去了吗？”褚时问。

　　“没见着主人就被抢走了。”燕南道似乎是有些自责，“是我没保护好。”

　　“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褚时心不在焉地安慰道，习惯性分析，“若想面见稍有地位的主人，至少能显示自身家底的衣物饰品绝不能少。即使不说下人皆属此类，毕竟见惯…嗯…见多了目的不纯之人，因而开场气势得先镇住。”

　　燕南道听得出对方的言外之音，未觉不适，竟是冲他扬起了一个笑脸，小小的酒窝让那张圆脸显得格外可爱。他说：“受教。那我下次便先买套衣服。”

　　“衣服是上层权贵的识人基础，但是否结交其实还有赖举止。”对方这样直接，自己也不好再拘谨，“其实很多门童跟的人地位越高，越会识人。一套衣服骗不过他们。”

　　或许是酒醉人，又或许是对方的笑脸太容易让人放下戒备，褚时不再斟酌字句，“不必介怀，卷入斗争久了，这些便很容易学会。然而为争权势给自家人、周围人带来的满目疮痍我早就看够了，说来说去就是这些东西。这玉你若是本来直接卖了，还能挣个辛苦钱。”

　　我没看够，燕南道听见自己内心在呐喊，权势伤人不假，但这把利刃能够给自己带来的无上地位与在这血缘为重、等级固封的天下安身立命的机会亦是真的。

　　不自觉握紧自己手中的身份牌，之前燕南道问的话其实有目的。他的父母是被判昏法渎职。褚国法度森严，不少权贵子女亲人被抓，他父亲便会联络各地找寻替死鬼，由此换取钱财。后来被人揭发，几乎满门抄斩。当时他年岁刚过十二，混在家中奴仆的子女间这才逃过一劫。但身份牌上被永久刻上了“罪”一字。

　　这也使得自己即使苦读书籍，勤学武艺，很多人依旧不愿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

　　褚时并未察觉这些小心思，三年未碰，忍不住便喝了很多。头很重，但意识很清醒，虽然不受理智控制。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如今的迷茫处境。

　　想满足父亲要求，让父母重归于好。想查清当年舅舅被冤枉入狱的真相。直到回到皇宫时至深夜，褚时躺上床前依旧在说，只是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对谁说。

　　声音逐渐小了，褚时恍惚间被人喂了一口温水，不知为何想到今天遇到的那个小孩。莫名有点想笑。却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张娃娃脸过于讨人喜欢，还是因为对方撒谎也撒的过于真诚。

　　街上要是看见掉了玉佩的主人，等到对方回府再去归还那基本就是来讨赏的。要是没看见，又怎么会知道去哪儿找或是对方是个“女主人”的。

　　修炼还没到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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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褚时：我只是想出宫吃个糖葫芦，没想到把你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