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懒小咖

85、第 85 章

　　人在无端微笑时，不是百无聊赖，就是痛苦难当。

　　在表弟略显拙劣的假装里，季彦忽然笑了。

　　呵呵，到现在还在想着怎样欺骗他呢。

　　他这个看起来单纯又无害的弟弟呀，作起恶来，比那些真正的坏人还要让他感觉扎心。

　　背叛他还不够，还要在这份背叛里加上一份欺骗。

　　他竭尽全力、委曲求全拼命想守护的亲情，竟是这般模样！这本该温馨温暖的感情啊，除了他自己，到底有谁在乎？

　　痛。

　　心痛。

　　一种被亲近的人背叛和欺骗的心痛，而表弟正是那个持刀的刽子手。

　　心被狠狠地凌迟着，一下又一下，他痛苦的表情却是那么地麻木。

　　默默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季彦感觉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愈发显得荒诞而又可笑！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吗？”

　　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停顿了半分钟，苦痛的人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

　　眸中神色未变，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同表弟说道：“软装更新的工作一直是由你在负责，这些都是项目上最新签署的软装合同，应该都是经过你的，对吗？”

　　将几份合同从一堆文件里挑出来，一一摆在对方面前，季彦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有……有问题吗？”

　　少年语带吞吐，显然有些慌张，却依然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并不愿意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皱了皱眉，他停顿了一秒，还是忍耐住了自己脸上那愈显难看的神色。

　　“有，当然有。”季彦回答，顺手拿起一份合同翻到落款页。

　　“这份合同所显示的乙方公司并非我公司一直合作的供应商，他们所供应的材料也完全达不到我公司的招标要求。这些，你作为主设计师和合同签署人，难道没有发现吗？”

　　上午还在医院的时候，他就收到了高洁给他发来的邮件。邮件表明，新签约的软装公司并不正规，既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也找不到真实的法定代表人，完全就是一个皮包公司。

　　只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财务那边暂时并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打账汇款记录，也就是说对方卖了货却没有收钱。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为了骗钱，这显然说不过去。

　　而如果对方不是为了骗钱，那么……

　　细思极恐。

　　他的胃口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大，一定是有着比金钱更大的利益在诱惑着他铤而走险。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在他质疑的眼神里，宋太清嗫嚅，顺便将事情跟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跟我……跟我没有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的对视。

　　“跟你没有关系吗？”

　　对视之后，季彦决心不再遮掩。

　　“两个月以前，难道不是你假称我让你去我的办公室里拿文件，从高洁那里骗来了门禁，然后偷盖了我的私章？”他反问对方。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认为假装也没什么意义，欲盖弥彰而已，还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然而，对面那个做了亏心事的少年却依然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打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跟他有关。

　　“我没有。”他否认：“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低下了自己的头，不敢与他对视，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别再否认了，好吗？你的演技并不好。”

　　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对方，季彦并不打算再和表弟继续玩这种警察卧底的游戏。

　　“高洁已经告诉我了，我的办公室里也有监控，你想抵赖也没用。”他表示，语气又开始变得和缓：“当然，我跟你说这些并非为了问责。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的主意，你是个单纯又善良的孩子，没有可能也没有动机要这样做，不是吗？”

　　谆谆告诫地开导，在表弟略显挣扎的眼神里，季彦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慰。

　　“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刚入社会，阅历尚浅，很容易就会被别有用心、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怪你。这件事情很明显，你是被人利用，而对方的矛头是我，你的哥哥，以及嗨Work。”

　　“换言之，有人想害我，却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借用了你的手。让你亲手毁了你的哥哥，同时也将自己推入深渊。你明白吗？”

　　“跟我说实话，好吗，究竟是谁指使了你这么做？”

　　“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除了坐以待毙，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嗨Work就会倒闭，集团也会受影响，我会被打垮。这些，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好说歹说，他循循善诱的引导终于打动了对方。一直缄默不语的少年开口了，和盘托出所有：“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让我叫他‘K哥’。”

　　“他说他认识你，跟你很熟，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我是在酒吧街偶然间认识他的。他为人很热情，也很爽气，请我去各种地方玩，带我去各种场合见世面，认识了很多朋友。他说朋友就是‘有酒一起喝，有钱一起赚’，所以……所以我跟着他去了几次地下赌场，想试一试手气。一开始是赢了的，后来……后来就输了很多……”

　　“我没那么多钱，是他替我还了债。可是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钱还给他，他说不着急，让我慢慢想办法。最后，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他说他的一个朋友是开软装公司的，正好他也欠了对方一笔钱，如果嗨Work可以从他朋友这边采购一批软装材料，这笔欠款正好可以偿清。”

　　“我……我不是一开始就答应他的。我也质疑过，怕他们是骗子，怕他们提供的材料不合格，但是K哥说没有关系，如果我不放心，他们可以先供货，我用了觉得没问题了再给他们付款。我说我们公司有固定合作的供应商，都是老板亲自筛选的，不会轻易换的。他说，老板不就是你哥，我们的材料价格低于市场平均价，你这也是在帮他省钱呀！我听了觉得挺有道理，而且先提货再付款，风险也不大，就……就答应了。”

　　“可是后来，你也知道，他们的材料确实有问题。我也发现了，跟K哥联系了几次，K哥都只是说，板材有味道是正常的，多通风，多除几次甲醛，很快就会好的。后来……后来有人晕倒了，我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再联系K哥的时候，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打电话给他那个朋友，就是那个软装的供应商，号码也是假的，甚至公司都是不存在的。我很害怕，所以……所以就……”

　　“所以就假装生病，回家躲起来了？”

　　耐着性子听表弟说完，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一直好言好语的人也终于开始窝火，眼中透出不耐。

　　“宋太清，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站起来，将手中的合同摔在茶几，鲜少对弟弟发火的人也忍不住大声呵斥起了他来：“你一个软装设计师，材料合格不合格，你看不出吗？而且这么明显的套路、破绽百出的骗局，你也识别不了吗？还不知死活地往里跳？”

　　“你不是很会察言观色吗？你不是情商很高吗？智商在哪里？你不会看人，识别不了骗局，你不能先告诉我，让我来帮你出主意吗？信任又在哪里？更何况，这种挪用公款来抵私债的行为本身就违法，你一个大学生，难道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还有地下赌场，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一条一条地数落，越是往下说，季彦越是气得不行。

　　他这个人傻钱也不多的弟弟啊，习惯了做事不带脑子，就这么被人活生生地当了枪子儿使，坑惨了他这个做哥哥的。

　　简直要被他气死！

　　“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逼急了才……我从来没有欠过那么多钱，我……我害怕，我不敢跟你和姑父说。”少年嗫嚅。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季彦才堪堪压下了自己心中那些愤怒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他：“你欠了多少钱？”

　　“我不敢说。”

　　“你说，我保证不骂你。”

　　“我不敢。”

　　“多少？”

　　“两百万。”

　　“两百万？”

　　这个数字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刚刚才压下的情绪一下子又卷土重来。没忍住，季彦头一次近乎失控般地冲自己的弟弟吼了起来。

　　“宋太清，你在开玩笑吗？两百万？两百万很多吗？你把我那台法拉利卖了，也不止两百万吧？两百万你就把你的哥哥给卖了？你的良心就只值两百万嘛！”

　　气到语结，他还以为表弟口中不敢说的债务会是一个多么巨大而又惊人的数字，没想到不过区区两百万。

　　两百万他就这么被人莫名当了靶子，公司和人都要跟着一起完蛋！简直荒谬！

　　他差不多要被自己的弟弟给蠢哭了。

　　对面的弟弟却仿佛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一脸无辜。

　　“我……我不知道。哥，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害怕。”

　　宋太清也站了起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怯生生地望着他。

　　“你害怕？”季彦朝他怒吼了起来：“该怕的人是我吧？养了一个白眼狼在身边！”

　　“算了，我看你也别干了，我用不起你！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把你接回去！”

　　他掏出了手机。

　　“不，不能告诉我爸。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一定会打死我的。”

　　宋太清上前一步，伸手欲夺哥哥的手机，却被后者侧了侧身，轻巧地避开了。

　　“你也知道你爸会打死你？知道你还这么做？你就不怕我爸也打死我吗？你到底有没有为你哥我认真着想过？”

　　季彦继续朝他怒吼，并没有注意到弟弟什么时候已经转身去了阳台。

　　“哥，你……你要是……敢告诉我爸，我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像小时候无理的要求得不到满足时那样，用不吃饭来威胁爸妈，此时，被逼急了的少年开始用差不多同样幼稚的方法来威胁自己的哥哥。

　　“哥，我说真的，你要是敢给我爸打电话……”

　　少年站到了阳台，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带威胁地望着他，脸上是一副幼稚且倔强的表情。

　　阳台是全透明的落地窗，靠近窗口的位置放着一张懒人休闲椅，那是季彦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用来坐着放空和思考人生的。

　　此时，少年就站在椅子旁边，一只脚已经踏了上去。

　　“我就立刻跳楼，死给你看！”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将双脚全都踩到了椅子上，接着，便伸手去攀窗柩，很轻易就将自己的半个身体探出了窗外。

　　“你在威胁我？”

　　季彦转过了身，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居然敢威胁我？”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在威胁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愤怒地呵斥着对面的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都被他害得这么惨了，怎么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反倒是一脸无辜？

　　他不相信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这样不靠谱，高洁如此，连向来跟他亲近的表弟也是如此。他们全都在给他挖坑、拖他后腿，把他往死路上逼！

　　而现在，眼前这个做错了事的人非但没有要认错的意思，居然还有脸来威胁他，要不要这么搞笑？

　　都是被惯的，全都是被他惯出来的坏毛病！

　　“你跳吧！”

　　他说，愤怒到一定的程度，他的语气反而变得极为平静：“命是你的，你不想要的话，就尽管跳吧。”

　　他差不多已经出离愤怒了，只是在忍。

　　然而，对面的少年却依然在不知死活、肆无忌惮地试探他的底线。

　　“哥，你怎么……你怎么这样？你难道不拦我么？你忍心看着我死吗？你原来……是这么残忍的吗？”

　　同样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宋太清幼稚的话语里依然透着孩子气的天真。

　　呵呵，他这个可爱又可笑的弟弟呀，可真是够傻够天真！

　　天真到在闯了祸以后，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能再忍了，真的不能再忍了。季彦无法逼迫自己再继续这样忍耐。

　　什么修养，什么风度，什么形象，在失控的情绪面前，他亦非圣贤。此刻，他只想发泄。

　　“我残忍？”

　　他反问，在反问的同时他开始绝望地冷笑出声：“把我害成了这样，把公司害成了这样，你难道不残忍吗？”

　　苦涩的笑在唇边勾起，他悲凉的话语里满满都是心酸。

　　“我都已经病成这副模样了，差不多快被我爸给打死了，你却落井下石，猝不及防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你觉得自己不够残忍吗？我现在无家可归，跟一只丧家犬没什么两样，你们却一个个全在把我往死路上逼，你们不残忍吗？”

　　“我拦你？我拦你有用吗？你愿意听我的话吗？你愿意听，怎么还能给我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把我害得这么惨？而且我为什么要拦你？命是你的，不是我的，你不想活，我能怎么办！”

　　尽管他一再威胁，面前的哥哥似乎不为所动。

　　甚至在吼完他之后，他冷漠地转过身，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用一种冷静的语气理性而残忍地对他说：“别再这么幼稚了行吗？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威胁不了我的。”

　　“我懒得再说了，你想跳就跳吧，我不拦你。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想要从那里跳下去。”

　　颓然地坐回沙发，季彦感觉自己无力至极。

　　不想再说什么了，他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该说的，他都说过了。可是对牛弹琴，向来只是徒劳无功。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在被你惯坏了之后，会以一种你永远也想不到的方式突然来反噬你，把你毁灭得彻彻底底，让你死都死不瞑目。

　　捂着胃坐下来，他难受到表情扭曲。皱着眉，他竭力的忍耐亦显得徒劳而又无功。

　　太痛了！

　　实在是太痛了！

　　胃在痛，心更痛。在巨大起伏的情绪面前，输入他身体里的药水一下子全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连日以来的奔波、劳碌、辛苦、摧残，全都扭曲虬盘到了一起，几乎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灵撕得粉碎。

　　纵然再坚强，他也忍不住感到悲凉。

　　那一刻，他的人生，突然由一团迷雾变得豁然开朗。

　　命运头一次如此清晰而又明确地展现在他面前，为他指明了未来的路——被所有人抛弃、背叛，从有所拥有变成一无所有，最后孑然一身、孤家寡人，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多么残忍而又残酷的绝望！

　　绝望之中，面前那个天真如孩童般的少年也没有选择放过他。

　　“哥，我……我真的要跳了，如果……如果你不拦我，我就……我就……”

　　还在威胁他。

　　他还在这样毫无底线、丧心病狂地折磨着他！

　　像个魔鬼。

　　威胁之中，那个披着少年皮囊的“魔鬼”已然翻身上了窗台，一只腿则迈到了窗外。

　　实在是痛到不行了，也气到不行，刚刚还坐在沙发的人，一下子突然就站了起来。

　　气血上涌，他感到眼前一黑。

　　努力稳住摇晃的身形，闭眼缓过一阵尖锐的痛楚，攒了一些力气之后，季彦近乎暴怒地朝对面的弟弟嘶吼了起来。

　　“跳啊！你倒是跳啊！磨磨唧唧的做什么？宋太清，有本事你就跳！这里是五楼，但凡你跳下去不是头朝地，你一定摔不死，只会摔成瘫痪、摔成残废、摔成半身不遂。”

　　“你如果不怕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或者是坐在轮椅上，你就尽管跳，我随便你！”

　　吼完之后，他就脱力般地坐了下来。

　　没有回头，他冷漠决绝的背影同样让对面的少年感到绝望。

　　命运，从来都是这么残酷，从来就没有选择放过谁。

　　在惊涛骇浪的狂涌过后，海面恢复了平静，四周突然变得静悄悄。

　　气氛沉寂了片刻。

　　下一秒，季彦听见自己的背后“啊”地一声，是宋太清的惊呼。

　　谁也没有看清少年是怎样掉下去的，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鼓足了勇气，还是不小心脚底打滑，总之，当季彦转过身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他没有来得及阻拦自己的弟弟，也没有来得及抓住他。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自己面前坠落。紧随其后，便是物体自由落地的声音。

　　“砰！”

　　巨大的声响令人心颤。

　　失魂落魄之中，忍着巨大的痛楚不顾一切飞奔过去的人，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做。

　　只来得及在听到那声惊呼和“砰”的一声之后，颤抖地掏出手机，拨打了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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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惊险刺激的一章，你们可以先行脑补一下接下来的彦同学会有多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