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懒小咖

65、第 65 章

　　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的五点多钟。

　　结束后，季彦又将分公司的几位负责人留下来单独开了一个小会。等到小会结束，他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然差不多六点过半了。

　　开了一下午的会，又听了一堆关于分部问题的抱怨，脑袋难免有些昏沉。从里间出来后，季彦就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并没有理会坐在外间办公区看起来似乎仍在等他的女孩。

　　半月未归，办公室里没有想象中那么脏乱，反倒意外地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精心打扫过。

　　桌上的物品全都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就连那本他习惯于用来记录工作忘了带走的笔记，都保持着离开前未合上的状态。

　　伸手将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那些密密麻麻铺满整页纸的名字，还是在瞬间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近乎逃离般地迅速合上本子，又扔进抽屉，男人的指尖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颤抖。

　　看起来如常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改变。

　　他还记得两周以前，自己离开这间办公室时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同时充满期待。

　　对黎明的期待，对人生的期待。

　　一度以为，从踏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必将迎来生命的曙光，开启人生新篇章。不曾想，如今却是以这样一副落魄狼狈的样子回到了这里。

　　感情受挫，工作上也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坐下来，心情亦是持续着两周以前的低落。

　　忍不住就对着未打开的电脑发起了呆，黑色反光的屏幕上倒映出的是一张既疲倦又颓丧的脸。

　　好丧，真的好丧，看起来就很没劲……

　　抬手抚上眉心，他揉了揉有些发酸发胀的眼眶，正准备稍作休息，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一秒从颓唐的状态里迅速抽离，季彦放下了按在眉心的手，顺便按下桌边的门禁开关。在来人进门之前，他已经恢复了一脸的镇定，并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女孩走了进来，脸上是跟他在一起时习惯性的微笑，软萌无害、灿烂无比。

　　“走吧，我请你吃饭。”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在他对面俯下身，盛情地向他发出了一个热烈的邀请。

　　男人却显然没有什么心情。

　　“不去了，”他摆摆手，没有片刻的迟疑，直接就拒绝了她：“还有工作要忙。”

　　“就算有工作，也留到明天再做。今天，你得好好吃饭！”

　　高洁并不理会他的心情。她从办公桌的外面走到了里面，直接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挽他搁在办公桌上的手，却意外地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

　　季彦没有站起身，他依然坐在黑色的万向轮办公椅上，脚下微微用了点力，轮子向后一滑，很自然就退开一步，与她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

　　“我不饿。”他说，顺便解释了一句：“也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

　　女孩依然不依不饶，语气是对着他时一贯的娇嗔：“我不管，你今天必须陪我吃饭。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她说完又去挽他，后者避无可避，最终只好站了起来。

　　“我真的没有胃口。”

　　在她对面，他轻叹了一声，语气透着无奈，面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温柔与隐忍的克制。

　　“你自己去，可以吗？我想安静一下。”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她商量，女孩却不满地将头一摇：“不可以！”

　　然而，以往这种软萌霸道也屡试不爽的撒娇，在今天看来似乎并不怎么管用。

　　男人没有松口，只是用一种略显无力却又十分坚定的语气告诉她：“抱歉，我真的不想去。”

　　他拒绝得很直接，也很坚决。

　　“……”

　　沉默了半分钟，在看懂对方眼中那并非玩笑的神色之后，女孩才终于收起了自己脸上那从开始到现在都显得不够严肃也不够认真的表情。

　　转而小心翼翼又语带恳求地问他：“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想和你说说话。真的，就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她果然总是能够将他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

　　似乎是被女孩眼中那楚楚可怜的神色和语气里的微微示弱给打动了，男人很快心软下来。在对方不依不饶的死缠烂打和软磨硬泡之下，他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跟着她去了那家新开的泰国餐厅。

　　火辣异域的东南亚风情，浓郁咸香的泰式咖喱，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在这种最适合谈天说地轻松且愉悦的氛围里，刚刚点完单坐下来的两个人，互相之间却全都没有说话。

　　男人沉默地看着手机，女孩则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没有谁愿意主动打破这静止的尴尬。

　　毕竟，接下来要谈论的话题似乎有些煞风景。

　　从进门的时候起，季彦脸上的表情就没有变过，紧绷、严肃，不够舒展。高洁则尽量保持微笑的神色，试图用伪装出来的愉悦来缓解这无声的沉闷。

　　“有什么想说的，你直接说好了。我听着。”

　　最终，还是男人没有沉住气，主动先开口了。

　　他似乎正在赶时间，抬手看了看表，又处理了几条工作消息。之后，才将手机锁了屏扔到一边，在她对面专心坐好，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其实我……”

　　对方的专注反倒令她感到了不安，早就准备好的话，在真正说起来的时候居然变得有些磕磕巴巴。

　　男人没有急躁，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温和耐心的神色，似乎对她的不安和磕巴表示出了一种理解。

　　静默片刻，在对方温良眼神的注视之下，高洁终于鼓起勇气，略显紧张地说出了那些憋在心里不曾启齿的话。

　　“我……其实我，也没别的事，就是……就是有些想你了。这么多天，一直很想你……你没有联系我，也不想理我，我感到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

　　她低下头，一口气把这么多天的阴霾和思念尽数倾吐了出来。男人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静静地听她说完，在她对面，那张俊朗无波的脸上，表情从始至终也未曾有过什么太大的变化，一反常态地冷漠、淡定。

　　这样的冷漠令人不安，也令人心慌。说着说着，女孩又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

　　“对不起，上一次……上一次是我不好，我没有照顾到你的感受。我……其实我……真的很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男人却突然开口了，说出了他进门以后的第二句话。

　　“不要再说上一次了，好吗？”

　　他看着她，面色似有不悦。轻飘飘的语气，瞬间就终结了她所有如鲠在喉的话语。

　　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似乎都没了话说。

　　沉默是金，也是一种既不喧闹也不声张的智慧，却向来不是两个互不理解的年轻人之间行之有效的沟通方式。

　　高洁深知再这样沉默下去，两人今晚多半会不欢而散。

　　因此，在经过片刻的心理斗争之后，她再次鼓足勇气，抬起头，迎面正视起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又十分忐忑地说出了那句迟来已久的告白。

　　“季彦，我……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也是喜欢你的。真的，季彦，我喜欢你，一直都是。”

　　直到将告白的话语完完整整地说完，高洁才终于明白向一个喜欢的人表明自己的心意，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也多么需要运气的事情。

　　就像现在，她鼓足了于她而言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竭尽全力地豁了出去，忐忑不安地等待片刻之后，换来的却不是对方脸上那同样热切又深情的回应。

　　“是吗？是这样吗？你现在终于想清楚了？”

　　男人的脸上罕见地带上了一种不屑，嘲讽的反问，直接就让对面的女孩感到语结。

　　像是已然忍耐了许久，也终于想要爆发，他没有去管她脸上那逐渐凝重的神色，只是继续用那种又嘲讽又不屑的语气往下说。

　　“既然那天已经拒绝了我，现在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过来跟我说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呢？下意识的反应才是一个人潜意识里最真实的反应，你当时的迟疑和闪躲已经给了我答案。”

　　“现在过来说喜欢我，不过是你在经过权衡和取舍之后，做出了自认正确的选择。你只是觉得你应该接受我，否则你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纵然再缺爱，也从来不愿意被施舍。可怜我、同情我，所以施舍给我一份爱，这比玩弄我，再抛弃我，更加让我觉得可恶。”

　　“你其实不用感到内疚。没有谁规定了我爱你，你就必须也爱我。爱情本来就是一个不等式。”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我爱你，我确实希望能够得到同等的回应。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一定要给我回应，甚至因为某种政治正确的原因而被迫给予我回应。”

　　“那不是喜欢我，那只是在践踏我的尊严。我可以失去爱情，也可以得不到回应。但是请你给我保留最后一点自尊，那是我生而为人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体面。”

　　在她略显震惊的表情里，一口气说完所有，男人脸上的神色也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愈显悲凉。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直到她跟他表白的那一刻，他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一种悲哀，一种不被尊重、不被理解，亦不被共情的悲哀。

　　言语的控诉，也并不能够真正地宣泄这种刻骨铭心的悲哀。因此，他没有放任自己继续控诉，反而敛了脸色，回归平静。

　　大起大落的情绪，他已然品尝了太多。他不能再让自己陷入这种从天堂掉落地狱，再从高处坠入深渊的悲痛之中了。伤无可伤的同时，他亦早就已经伤不起。

　　“起码等你找到了那个你想找到的人，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再来跟我说这些。”

　　最终，他丢下这句话，起身站了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将桌上的手机拿回了手里。

　　“吃完再走！”

　　女孩挽留，却没有伸手去拦。

　　“不了，我说过我没什么胃口。”季彦并未迟疑。

　　高洁却在突然间又问了他一个无从回答的问题：“我们还有可能吗？”

　　他没有停顿，却迟疑了片刻。最终，他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很难让人分辨其中的意味。细细咀嚼了半晌，在对方转身之前，女孩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一句可能会令他感到不悦的话。

　　“为什么要在笔记本里写满我的名字？”

　　男人果然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就蹙了眉。

　　然而很快，像是有些释怀，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当你偷窥了别人的隐私，你应该同时学会沉默。”

　　平静的话语，冷淡到没有一丝情绪。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没有去接这句话，也没有抬头去看对方一眼，此时的她居然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控制住了自己本该崩溃的情绪。

　　半晌，她用一种同样淡定而又镇静的语气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还喜欢我吗？”

　　她问得有些迟疑，季彦的回答却毫不闪躲。

　　“喜欢。”他说，几乎没有任何犹疑。

　　只是很快他又来了一句转折：“但是，在你明白什么是喜欢之前，我希望自己不会再打扰到你。”

　　“还有，”他转过身，同时也停顿了下来：“若非工作上的事情，你不必再给我打电话，也不必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应该知道，只有在我想见你，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冷淡的话语，终究难免伤人。

　　所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殆尽。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失去勇气的那一秒，情绪的阀门并没有在瞬间决堤，她反倒比平时都要更加淡定。

　　不再挽留，也没有阻拦，她就那样带着一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高瘦又孤傲的背影融入三三两两的食客人群，再融入熙熙攘攘的茫茫人海，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菜已经上齐，琳琅满目、七七八八，摆满了一大桌。可是那些诱人的菜品和菜色，此时却让人提不起半分食欲。

　　它们仿佛全都在以一种无声而又讽刺的方式，嘲笑着她身处热闹的人间烟火地却无人分享和共食的悲凉。

　　只是，在这酷热难耐的炎炎夏日里，悲凉，也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很快，她就不期而遇地等来了一个“臭味相投”的朋友。

　　“高小姐？”

　　熟悉的声音意外却适时地响在了她的耳边。抬起头，许晨阳那张斯文清秀的脸在她对面笑得很是灿烂，亦十分温和。

　　低头看了一眼摆在她面前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饭菜，男人眼中不免诧异：“一个人？”

　　他似乎是有些惊讶，毕竟摆在她面前的食物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的量。

　　略显自嘲地笑了笑，女孩语带落寞却也十分诚实地回答了他：“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脸上闪过一丝了然。

　　在沉思了片刻之后，许晨阳指了指她对面空掉的座位，随口问了一声：“那么，我可以坐下来吗？”

　　高洁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请便。礼貌地道完谢之后，男人便在她对面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

　　这场原本已经不欢而散的宴席，就这样等来了一位合适的宾客。而那些原本无人分享的美食，终将不会被另一个人辜负。

　　世间百态、芸芸众生。

　　缘分会让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产生或疏远或紧密的关联。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扮演一个或路人或重要的角色。

　　只是，每一场盛宴都有散场的时候。来来往往，皆为过客。

　　只有留下来的那个人，才能有幸成为真正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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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彦哥哥现在是什么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