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气候》懒小咖

45、第 45 章

　　很是凶猛地吐了一阵，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感觉才逐渐开始偃旗息鼓。然而，疼痛依然如影随形，叫嚣着不肯放过他这个作死的病人。

　　转过身，将身体完完全全靠在洗手间的墙上，绝望中的人，痛苦地闭上自己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进退维谷，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

　　要回去吗？

　　如果一直没有回去，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到时候父亲那边会很难交代。

　　可是如果现在就出去，他指不定会痛呼出声。毕竟，在众人的欢声笑语里忍痛强打精神、强颜欢笑，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万一不小心被瞧出端倪，难堪事小，只怕他那个铁石心肠的父亲又会以为他在使用“苦肉计”这种蹩脚而又幼稚的伎俩，来博眼球、吸关注。

　　那种被误解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他一点都不想再体会。他现在十分脆弱，非常“玻璃心”，根本经不起一点点击打，哪怕只是父亲一个冷漠的眼神。

　　忍着吧！

　　痛，就忍着。

　　也只能忍着，否则还能怎么办？

　　就在这个狭小无人的空间里，暂时逃避一下吧，能躲一秒是一秒。

　　等着吧！

　　等着他们来找，如果他们还记得。

　　“衰仔，你咁耐都唔出嚟。我都急尿嘅！”

　　他的运气可真好，只呆了不到五分钟，门外就开始有人敲门了。

　　大概是因为他占用洗手间的时间确实有些太久了，在不停敲门的同时，门外的人已经开始用本地话骂骂咧咧了起来。

　　连暂时逃避一下的权利都要被掠夺吗？

　　他可真是有够悲哀的。

　　对着镜子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既痛苦又绝望的脸。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季彦旋开水龙头的阀门，冲干净了池中的呕吐物。接着，他又接了几口水给自己简单地漱了口，这才转身打开身后反锁的门。

　　略带歉意地对着门外等得有些着急的陌生人说了一句“抱歉”，他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个光头大叔。可能是因为等得久了而有些烦躁，大叔是一脸不爽的表情。

　　此刻见门终于打开，他牵动着嘴角，正准备张口骂上两句，却在抬头看到季彦的瞬间，突然失了脾气，生生将骂人的话忍回了自己的喉咙。

　　“竟然系个靓仔呀！”

　　在发现对方是个帅小伙之后，光头大叔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还不忘回头赞了一句，惹得身后那个刚刚被胃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年轻人，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座热情如火的城市，从来不会下雪。有着他记忆中最温暖的冬天、最可爱的人们和最难忘的回忆。

　　如今，人们似乎依旧可爱，回忆也依然令人难忘。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冬天，他却感觉有些冷呢？

　　拖着虚浮的脚步一路艰难地走回去，在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季彦停了下来。

　　理了理自己被抓得有些皱掉的衣襟，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之后，他放下按在胃部的手，这才神色如常地走进了包间。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给我给我，还有我！”

　　酒过三巡，宴会过半，按以往惯例，该是到了发红包的环节了。包间的门刚一打开，季彦就听到表弟宋太清以及妹妹季然欢乐闹腾的声音。

　　在舅舅、舅妈以及父亲的红包面前，两个平时并不见钱眼开的小年轻，一阵哄抢打闹，使得几个年近六旬的长辈也跟着不顾形象地大笑了起来。

　　包间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乐作一团。

　　这样的气氛，热闹得刚刚好，不曾有人注意到他，他就那么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刚坐下来，斜对面一直没有认出他，也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外婆，突然破天荒地向他招了手：“阿川呀，你返嚟啦？嚟，到阿嬷呢边嚟！”（阿川呀，你回来啦？来，到阿嬷这边来！）

　　阿川？

　　这是一个什么奇怪的名字？

　　外婆怎么会叫他阿川呢？就算是不认得他了，也不至于顺口就给他取了一个另外的名字吧。

　　分不清外婆是记错了自己的名字，还是错把他当成了别人，但是既然老太太招呼了他，他自然是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抬脚准备走过去。

　　一个冷漠的声音猝不及防制止了他。

　　“滚一边去！不要刺激你外婆。”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季峯突然冷了脸色。

　　转过头来，他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眼中的神色异常冷漠又异常尖锐，仿佛对面的人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

　　抬起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就生生顿住了。噤若寒蝉的人，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讷讷地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父亲的冷意来得太过突然，让人几乎措手不及也无力招架。明明上一秒他还跟着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没想到下一秒就突然变了脸色。这让季彦真的感到十分莫名。

　　旁人也都愣住了。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季彦，却似乎都没怎么惊讶，只是欲言又止。

　　就是那样的表情，让那个站在原地成为众矢之的的人，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只可怜的老鼠，也只是茫然不知所措地杵在那里，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果然还是不该进来啊……

　　他刚刚就应该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等到宴会散场再过来，左右都好过在这里当众难堪。

　　反正，也没人找他，不是吗？

　　根本就没有人在意他是否回来，离开了多久，有没有喝多。他又何必这么着急上趟地赶过来让人羞辱？

　　真是讽刺！

　　尴尬地立在原地。半晌，还是舅舅宋知著首先走了过来，微笑地向他伸出手：“阿彦啊，来，这是舅舅给你的压岁红包。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舅舅的声音，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可是无端地挨了一顿骂，挨骂的人一时半会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看着宋知著递过来的红包，季彦虽然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脸上却仍然是一副惊惶未定的表情。

　　季峯没再说话。在骂完儿子之后，他似乎也自觉失态，很快就住了口。但也并未感觉愧疚，冷着一张脸，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座位。

　　而刚刚闹腾的那群人也暂时失了兴致，全都安安静静地坐回了回去，现场的气氛重新冷淡下来。

　　“阿嬷啊，你想饮汤么？我畀你盛。”

　　在冷场的氛围里，宋太清的声音又清脆爽朗地响了起来。见奶奶仍然盯着季彦，他主动走过去，很是乖顺地问了一句。

　　孙子的话，让宋老太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面前的餐桌上。很快，季然就适时地盛上一碗热汤端到了她的面前。

　　见老太太开始喝起了高汤，众人如释重负，不可察觉地全都松了一口气。

　　静默片刻，舅妈贺衍也走上前来，拿出一个红包，递到了外甥的面前。

　　“新年快乐哦，彦彦。”

　　气氛似乎终于开始回归正常。

　　餐桌上的人们，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喝汤的喝汤。刚刚的不快似乎全是假象，只是他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意识模糊所产生的幻觉。

　　每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替他主动揭过了这并不愉快的篇章，每个人也都自动忽略了他的感受。没有人替他说一句不平的话，没有人问他一句“还好吗”，更不会有人出言安慰。

　　他们只是用自认为妥帖的方式，自以为善意地委婉提醒着他：好了，该翻篇了，别再计较了，给了台阶就应该下。

　　是啊，给了台阶就应该下，不用管他是否愿意，也不用管他想不想。

　　他是个好孩子，他也应该做个好孩子，努力去做一个好孩子，不是吗？

　　“舅舅，舅妈，这……”

　　在众人默契的配合之下，很快，当众挨骂的人也迅速恢复了镇定。

　　望着舅妈贺衍递过来的红包以及自己手中已经接过来的另一个红包，季彦的脸上开始显出为难的神色：“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好意思收你们的红包？”

　　“只要没成家，都是舅舅和舅妈的好孩子。”宋知著笑道：“况且，你都十几年没有回来过了，以往的红包，我们理应一次性给你补上。”

　　“对对对，都补上，都补上！”贺衍也说。

　　G市人发红包从来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并不在乎金额大小。基本上是逢人就发，只要是没结婚的小辈，在过年这一天，大多都能收到来自长辈的压岁红包。

　　可是眼前这两份红包，份量明显不轻，看起来倒是真的像是要把之前错过的一次性补足的意思。

　　望着沉甸甸的两份红包，季彦有些出神。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来自长辈的压岁红包了，那是被爱包围的孩子才能拥有和享受的特权。

　　很显然，他没有这种资格。

　　“傻孩子，发什么呆呢？快收下！”

　　看外甥傻愣在那里，贺衍催促了起来，顺便捉起外甥的手，将红包塞进他手里。

　　话已至此，却之不恭。季彦只好伸手接过，顺便低下头，诚恳地向舅舅和舅妈说了一句：“谢谢舅舅和舅妈！”

　　“谢什么，跟舅舅、舅妈还这么客气？”贺衍嗔怪。

　　宋知著也笑了起来，“阿彦过完年该有29了吧？处对象了没？”

　　“……”

　　舅舅的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冷不丁就让腼腆的青年脸上一红，也成功地勾起了在座其他人的好奇心。

　　看着舅妈、表弟，还有妹妹季然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季彦红着一张脸，摇摇头，有些支支吾吾：“还没……没……没有。”

　　“那要努努力了。”

　　宋知著伸手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顺便转头对贺衍笑道：“回头你在单位里帮阿彦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哪家千金年龄相仿、待字闺中的。”

　　“没问题。”贺衍回答。

　　这边，被安排的青年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那边，没有被安排的少年倒是抢先嚷嚷了起来：“妈，我也没有对象呢，你也帮我留意留意！”

　　贺衍回头，儿子宋太清正一脸灿笑地看着他们。他原本正在埋头喝汤，听到爸爸说要给哥哥找女朋友，他当即放下汤勺，举起右手，表示自己也非常需要一个女朋友，惹得旁边的表姐季然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可给我歇着吧，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见儿子一直没个正形，宋知著没好气地骂道，“过完年，你就给我滚去上班。”

　　宋太清噘着嘴，同样没好气地嘟囔：“说得好像我滚去上班就能马上找到工作似的。”

　　“之前你妈妈不是托人给你找了份设计院的工作，是谁做了两天就觉得枯燥乏味不想去的？别的本事没有，尽会浪费你妈妈的人脉关系。”

　　“设计院的工作本来就很枯燥嘛！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宋太清争辩。

　　“设计院你嫌乏味，一般的企业你又看不上。”重新坐回座位，贺衍打趣儿子：“我看是没有哪座庙能够容得下你这尊大佛了。要不然让你老豆弃政从商，给你开个公司？”

　　宋太清向来是个打蛇上棍的主，这没好气的玩笑话，他才不管妈妈是不是说着玩的，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求之不得！”

　　“逗你玩你还当真了？”宋知著彻底被儿子给征服了。

　　正感无语的时候，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季峯突然开口了：“太清学的是室内设计的吧？要是暂时没想好去哪，倒是可以先去我那里实习，顺便去洛城玩玩，你也好些年没去过那边了。”

　　宋知著点点头，转头问儿子：“你觉得呢，太清？我认为是个不错的提议。你姑父的公司主营业务就是房地产，跟你的专业也算对口。”

　　“我也觉得很不错啊！”一听要去洛城，宋太清立刻来了兴致，“不过我要去就去阿彦哥哥的公司。”

　　“哦？为什么呀？”宋知著问。

　　以为儿子会说出什么高深莫测、堂而皇之的理由，没想到他只是很没出息地来了一句：“因为然然姐说阿彦哥哥公司里，靓女最多呀！”

　　他口无遮拦地把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理由一股脑儿和盘托出，没想到话刚一出口他就被旁边的表姐冷不丁掐了一下胳膊，当即“哎哟”一声叫出声来，下意识就怒道：“姐，你掐我干嘛？”

　　“瞎说什么呢？”季然脸上是一副淡定的神色，语气却明显有些不悦。

　　“这不是你说的吗？”

　　宋太清不满，又嚷嚷了起来，果不其然胳膊上同样的位置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又是“哎哟”一声，这回他总算是老实了，没敢再往下说，只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女人真是可怕，一念之间，天使魔鬼。真是最毒妇人心，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看着胳膊上被表姐掐出的红印，宋太清不由感慨。众人只当他们是玩笑打闹惯了，并未放在心上，全都看着他们笑，只有季彦注意到了妹妹脸上，那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神色。

　　对于儿子想去外甥的公司实习这种想法，宋知著也表示赞同：“去阿彦的公司也好，正好可以跟你阿彦哥哥后面学习，攒点有用的经验。年轻人在一起，共起事来，也更和谐。”

　　“阿彦，你说呢？”他转头问自己的外甥。

　　沉默的人闻言抬头看向对面的舅舅，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父亲季峯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行啊，就这么定了。”

　　是啊，就这么定了。根本不用问他。

　　每一次都是这样。

　　明明是与他有关的事情，却从来都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他们早就帮他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他同不同意，都不重要。毕竟人微言轻，父亲都同意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来置喙？

　　一个人在开口之前，一定要先掂量一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够不够资格。

　　不要问人为什么，先问自己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