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就叫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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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掌柜的道：“小公子看来是不知今年恰逢秋闱，又乃五年一大试之期。当今天子爷新登基，那可就是咱朝廷内外气象大新的时日。咱皇上啊是要打今年新科进士里头挑选些个实打实的栋梁之才呐！”这老大爷听得安隅一把南方口音，料定他是沿海商贾家里有钱的公子，是以解释得十分周全。
“原来如此，谢谢您了大爷！”安隅闻言大喜：有热闹可凑，不亦乐乎？
这日三人梳洗睡下，第二日出了房步入大堂便可见一干文人士子吟诗作对。安隅立于梯上侧耳听了一会儿，耳畔一人道：“小鱼！”安隅唬得一跳，转头见一袭红衣似火撞入眼帘，正是日前结识的玉面罗刹程疏影。“呼，好姐姐，怎么一大早吓人哪？”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
“呦，习武之人这样不经吓？”程疏影跃上前，把脸靠近道，“还是……姐姐我生得面貌骇人？”她见安隅脸红了，抿嘴笑道，“好了。闻公子说今儿早上去外头喝……叫什么来着？豆腐脑？让你别乱跑……”
她话音未落，唐棣已经行了过来，靴子在木地板上微微作响。
“闻公子来了？可是昨夜里没睡好，内力不济？”程疏影意指唐棣走起路来居然如普通人一般作响，斜了一眼唐棣的脚，心中奇怪便多问一句。
唐棣心下一紧，面上带笑道，“非也，有劳姑娘挂怀。只是此间江湖人士寥寥无几，行路出声亦算是入乡随俗罢。”
一行人便出了客栈门，唐棣当先带着二人去寻豆腐脑。他曾随师傅公孙无澜上京，对京中事物算是了解，此去寻的便是亦王姓老大爷所支的小摊子。唐棣一面认路一面暗中对程疏影留个心眼。先前放重步子其实是为了让安隅知晓，亦是想要打断他二人谈话——此处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是程疏影心思看来十分缜密，比那自从相识以来一直懵懵懂懂的安隅要难应付的多。无论如何，对程疏影多留个心眼总是稳妥些。
到了王大爷的摊子上，唐棣做东要了豆腐脑油条之类，说话间亦带了几分京腔，果然颇为熟悉。安隅瞧着唐棣驾轻就熟的模样，艳羡地赞道，“唔……你收我为徒罢！什么时候我如你一般连小巷子里的美味都了如指掌，人生亦无悔矣！那时也就算出师了。”这句话说得孩子气，辅以小隅说完后怕人不信还不停点头的模样，惹得另两人均吃吃的笑了出来。程疏影与外界隔绝学艺数载，道法礼教均不放在眼内，故而虽杀人不眨眼，心智亦是同安隅相当，这一笑乃是畅然开怀，断定安隅单纯直爽，又与自己一般的贪玩，可谓臭气相投。她这里越笑越好笑，唐棣则是另外一番心思，半是得意半是犹疑。得意的是安隅对自己显而易见叹服与信任，犹疑的是安隅对自己究竟有没有一分一毫另眼相看。
安隅与程疏影笑闹一阵，见唐棣若有所思，便以手中调羹敲他碗一下，发出叮当脆响，嬉笑道，“我这样聪慧的徒儿，师傅还要犹豫不成？”唐棣回过神来，调羹敲回去嗔道：“快吃你的，一会儿带你去逛逛，你若吃得慢了，我便和程姑娘甩下你抵账！”安隅眼珠儿一转，笑道，“是了，疏影姐姐这般美貌又武艺高强，我还是知趣些不去了，这个热闹，不凑也罢！”说罢溜眼一看程疏影，眨一眨，又故意苦着一张脸望望唐棣。
唐棣闻言恼得说不出话，半晌横安隅一眼，一声“姑娘别见怪”好不容易才向程疏影挤出来。程疏影同安隅一个性子，嘴上头怎肯叫安隅占了便宜去？亦眨眨眼回敬道：“小鱼你可别说，你闻大哥一路来尽是偏着你，那个看不出来？这，兄——弟，之情，可是好得很哪！”二人心知肚明是玩笑之语，安隅对那声别有韵味的“兄弟之情”倒也并不在意，只是佯怒地扑上去呵痒，又是闹作一团。那边厢，却有人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安隅程疏影依着唐棣说的法子有样学样吃了一顿京味儿十足的早餐，又随唐棣四处游览。街上人潮即便不比现如今北京王府井、西单一带汹涌，也很成气候，其人声鼎沸无愧于京城之称。小隅与疏影从未见过如此方正整齐的街道与这般摩肩接踵的人群，兴奋不已地左摸摸右看看。
唐棣行在安程二人当中，时不时介绍几句，同他二人说说街头趣话，而一双美目总是自觉不自觉地瞟向安隅那边，满眼满心倶是那毫无心机活蹦乱跳的黑袍小子而不自知。
程疏影手上一串信远斋的糖葫芦，眼尖地笑道，“闻公子总往右边看，可看见了什么好玩意儿？”她并不知唐棣落眼何处，只是爱笑闹，见他心不在焉不免打趣儿一句。唐棣这厢虽没做贼，却心虚得很，美目流转，捋捋鬓发尴尬支吾搪塞。
右边安隅也握着串糖葫芦，是薄薄一层冰糖裹山里红的，手上还拎着红绳捆的纸盒，纸盒上三个手写正楷字“信远斋”。他闻言仔细往右边打量，道，“我道是什么，闻大哥好不讲义气。”
能有什么？唐棣方才尽是看安隅一颦一笑，街边还有什么能入他眼？但见安隅把手头小吃尽数往唐棣怀里一塞，便暗暗施展轻功如一尾小鱼一般挤入人群。程疏影自是有样学样将半尺来长糖葫芦签子扔给温和的“闻公子”，三钻两钻跟了上去。
唐棣一身华服，却抱了一堆零食当街立着，边上老嬷嬷大婶儿经过，望一眼右边，了然地笑，有的说一句：“这姑娘家对弟弟妹妹可真上心！”唐棣哭笑不得。
半日，小鱼疏影开开心心钻回来。
疏影左手里一支晶莹剔透的梅花，小隅左手一支竹签子上扎着一条晶莹剔透大胖鲤鱼二人美滋滋舔着手头浅黄色的糖花糖鱼，心满意足。
安隅笑嘻嘻伸出右手道，“闻大哥，不知你喜欢什么，买了这个给你，喏！”手一伸，是一只竹签子上扎着吹出来的麦芽糖柳树，在阳光下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唐棣犹豫一下接了那糖柳树，勾勾唇角，索性不再遮掩，畅然露齿而笑。
街上，人声喧哗，仿佛一下都安静了；人潮涌动，仿佛一下都失了颜色。刚吹出来的糖树唐鱼还在竹签子上头晃晃悠悠，晕出阳光的七彩来。少年把伸出来的手放在唇边轻舔，凤眼弯弯的笑成了一条缝，墨色的衫子静静垂下，恍然是烟雨江南水墨渔乡里款款行出来一样干净无暇。少年歪头眨眼，晃晃手中的大胖鲤鱼咬唇而笑，复又摇头晃脑地朝前走，周身漾起若有若无的蝶影，摄人心魂。
“发愣呢？走了啊！”
敛了略略失神的浅笑，大步跟了上去。
几人走走看看便到了日中，随去寻店子吃饭。唐棣自是义不容辞地领了倆小土冒儿吃好吃的。
因晨间吃得随便，又逛了一上午，中午遂去玉华台打牙祭。拣了二楼小屏风后头临窗的桌儿，满满当当叫了一桌好菜。都说玉华台的厨子乃是宫中御膳房大师傅的徒弟，不论是否噱头，菜肴口味确乎是非同凡响。
窗外桃花潭上徐风送爽，水面倒映着小巧的玉兔峰与玲珑白塔，青天落碧水，白浪戏银鱼。
席间上了一道核桃酪，一人一只巴掌大的细白瓷刻墨纹荷叶边小碗，置于相衬的浅口碟里头，配了同样细白瓷的匙羹。碗中是红褐带微紫色的糊状甜点，端起凑到面前来只觉一阵核桃香枣香扑鼻。
安隅旁边程疏影将垂发撩至耳后，朝核桃酪左看右看，取了匙羹细细地刮了一层起来，道，“好香！不知除了核桃还加了些什么？”安隅闻言笑道，“可巧了。”又朝唐棣抬一抬碗央道，“闻大哥，让我也显摆一回罢，好不容易碰上熟悉的，你就歇歇口。”见唐棣点头，遂道，“疏影姐姐，这里头花样多着呐。取现成的核桃仁一大捧，用沸水泡，泡过之后要大家帮忙剥皮。”
又想了想道，“馆子里据说是用硬毛刷去刷的。核桃要捣碎，越碎越好。取红枣一大捧，也要用水泡，泡到胀大的地步，然后煮，去皮，这是最烦人的一道手续。枣树在黄河两岸无处不有，而以河南灵宝所产为最佳，枣大而甜。可是剥皮取枣泥还是不简单。用最简单的笨法，用小刀刮，刮出来的枣泥不带碎皮。完了舀上白米小半碗，水泡上一天一夜，捞出来放在捣蒜用的那种钵儿里头，用一根捣蒜用的棒棰尽力的捣，要把米捣得很碎，随捣随加水。”
安隅一面说着，一面拿小勺子轻轻来回刮着碗中的核桃酪，也不吃，只是细细地嗅。半天回过神来见疏影睁着眼等，略略不好意思地笑道，“哎，顾着走神了。碎米渣滓连同汁水倒在一块纱布里，用力拧，拧出来的浓米浆留在碗里备着。煮核桃酪的器皿最好是小薄铫。把米浆、核桃屑、枣泥和在一起在小薄铫里煮，要守在一旁看着，防它溢出来。吃的时候加一点糖，不能多了去，以免盖了核桃的清苦、掩了枣子的甜香。”
他这边说着，不觉边上一个陌生嗓音响起：“这位小公子说得详细，想必是深谙此道了。”安隅三人循声抬头，一人着紫蟒箭袖围攒珠银带，发束虾须丝儿镶玉银冠，便是那说话者。那人见安隅住了口，便笑道，“公子不必多虑，在下与这玉华台管事的颇有交情，只是好奇这核桃酪如何问世几日便巧遇知音之人。”
来人容貌姣好端丽，安隅不由多看几眼，觉得这人与唐棣生得不相上下，只是相较而言，唐棣携了一段山水风流，眼前这华服青年则胜在举手投足间流露的端庄贵气。这么一想，也生了几分好感，便道，“兄台……”那人微微笑道，“敝姓凌。”“原来是凌公子。凌公子有何见教？若不嫌弃，坐下一块儿吃菜说话便是——横竖这饭钱不是我出。”安隅说着朝唐棣挤挤眼睛，又朝姓凌的道，“这位金主儿姓……闻，是我大哥，这边这位漂亮姐姐姓程，我么，姓唐。”
那人拱手作揖，谦逊有礼，仍然难掩华贵之气。他招招手，便有小二一溜烟儿送上绣墩来，轻手轻脚摆了碗碟食箸等物。唐棣淡淡微笑还礼，心中却想，“‘宁’乃国姓，这人只怕来头不小。”
那人坐了，佯作未见唐棣思索之色，道，“闻公子是‘闻鸡起舞’之闻吗？好姓氏。”唐棣对曰，“宁公子谬赞。敢问尊姓可是‘宁静致远’之宁？”那人笑道，“单嘶凌碧雾，风扬入青云。在下凌风。”唐棣闻言稍稍安心，遂温言赞道，“好大气！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闻折柳倒是比凌兄差了一截。”
安隅同疏影相视一笑，打趣儿道，“你们二位公子来兄台去的，莫不是要去参加今秋科举，事先练练文采、之乎者也一番邪？”
唐棣面上一红，习惯性地横了对面安隅一眼。
凌风笑了一笑，并不作答，复问安隅道，“还未请教那核桃酪的事儿呐。”声音平和不失威势，一般市井小民听来怕是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不过这安隅是个初生牛犊般的闹腾货，是以几乎不觉。另外二人各自生疑，只不动声色暗暗观察。
凌风道，“我与玉华台师傅有些交情，也曾看过几次做这核桃酪的法子。却不知唐公子先前话中提及的‘小薄铫’是何物？”安隅微怔，持匙羹的手顿一顿，道，“……峰兄……”未语先笑，续道，“你居于京城，自然不知偏远之处百姓是何境况。若是广拥平原，当今赋税并不算是重的。西南边陲之地，土地贫瘠。云贵民谣曰，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土地既贫且少，经商之风亦盛。只是当朝以农为本，轻商贱商，经商之民何来宁日？连家中锅碗瓢盆亦不必这京城一带是铜铁之器，只好以泥沙或竹木制之。”
见凌风皱眉，遂道，“所幸铜铁未必都是好的。我们那儿老百姓取了泥沙烧成锅子，叫做铫，虽然看着粗陋，黑魆魆的，可是非常灵巧有用，煮东西不失原味，远较铜锅铁锅之为优。”安隅想到前世经商致富者不在少数，叹道，“以农业为“本业”，以商业为“末业”，说来可笑。正因这重农抑商如此 ‘坚决’贯彻，才有了封建制度顽固的躯壳在苟延残喘，才有了华夏五千载未有的被夷邦的坚船利炮轰得割地赔款屈膝求饶的奇耻大辱。这一点……”他随性而述，侃侃而谈，忽觉不妥。噤声看那凌风凝神思索，忙打住——这种话如何乱说得？对面唐棣也是愣住，程疏影倒是听得索然无味，埋头吃菜。
忽闻楼下“哐”的一声，紧接着一声大喝：“金添时！给老子滚讲出来！乖乖自行了断！”这一声喝力劲充沛，震得个玉华台酒家里人人自危。安隅倒有些庆幸，亦来了兴致，由雕栏上探头往下看。只见一楼大堂里正中立着一五大三粗汉子，一圈络腮胡乱糟糟遮着下颌骨，眼圈还是红的——不知何事叫如此一位小山包是的汉子伤心落泪？
他所叫那人仿佛还未现身，又闻得这大汉怒吼：“有种的出来会会你爷爷，缩脖子缩脑的算什么英雄好汉，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四下无一人应答，安隅着急想看这“金添时”乃何方神圣，又探头张望。等了一会儿，那大汉十分不耐，喝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你既有胆量杀人，何不好汉做事好汉当！今日我寻得来，你快快出来受死！”
半晌仍是无人应答，安隅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一双凤眼内眼珠儿滴溜溜这里瞄瞄那里瞅瞅。唐棣低声道，“小隅别看了，吃菜罢。”挽起袖来，长筷夹起一块醉鱼红烧肉放入他碗内。安隅细细声漫不经心道：“哦……多谢你啊……”仍是不回身来。
凌风斜眼瞄着了唐棣无奈之色，暗暗好笑，便轻轻放下茶杯，拽一拽安隅袖子道：“你不吃，我可要抢了去，权当是主人默许罢。”便轻叩桌子，握住应声弹起的湘妃筷作势要挟那块醉鱼红烧肉。筷子还未打安隅碗上离开，“啪”一声另一双筷子眨眼间扣住那块嫩滑弹软、肥瘦得宜的肉，却是那一直埋头苦干的程疏影，咬住下唇瞪凌风一眼，低低道：“闻大哥挟给小鱼的，你多什么手？就是小鱼不吃，这最后一块也该归我！”
凌风手上加力，挑眉回道：“此话怎讲？”
眼见那块香喷喷红烧肉想那边移去，程疏影下意识以师门绝学之一等闲经的内力夺之。凌风好胜之心顿起，亦使出明德禅相与抗衡。八仙桌上方，一肉二人四竹筷如冻住一般，凌程二人比拼内力，暗流涌动，直烤得筷子上天然生出的浅色泪斑渐渐泛黄。
安隅看着一楼无人应答，不由回转身来，眼前便是这两虎相斗之景。正待发问，楼下悠悠发出一声不咸不淡的招呼，“我说闵老四，一大早找人晦气作甚呐？”声音拖得老长，安隅立马联想到一大块沾满油污酒渍的破抹布，便兴致勃勃又探头观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就叫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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