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96、雪山之巅17

　　这些回忆里，小师妹也太多了。

　　宿之灵下定了决心之后，林氏兄妹也下定了决心。

　　楼兰漠用她的拐杖，撩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那哪里是什么集市？

　　只是密密麻麻地，一段回忆连着一段回忆，一段场景连着一段场景。

　　林踏雪惊讶地在这些密集的场景中发现……

　　原来千白枫的记忆里，竟然，不巧有那么多，那么多宿之灵的身影。

　　而宿之灵，只回过头，看过她一眼。

　　还偏偏是在那悬崖边上，难得好心的一回。

　　而其余的时间里，生下来就性格孤僻的千白枫，从来都是躲在角落里，而那个光芒璀璨的女孩，在她的世界里，像是一道无法触及的倩影。

　　她只能远远地，远远地，躲着，偷偷地去看着。

　　那是不属于她的人……

　　也是不属于她的，秘密。

　　——————————

　　如此多的回忆堆叠在一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喧嚣集市一般。

　　宿之灵跟着楼兰漠，走进了千白枫的第一段记忆。

　　在这一段记忆里，千白枫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那时的千家，在武林之中刚刚有了一点点名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世家大族。

　　这个名气，也是因为千白枫父亲手中的那把剑，从强盗手中，救下过一对母子。

　　他因行侠仗义，也被武林中的一个世家邀请，来参与横城的品剑会。

　　品剑会开在沙漠中，这一路上很不好走，若不是氏族的力量大，很难有人能走入这荒漠之中去。

　　可那时候的千家，并未结交多少名门，到了沙漠前的最后一关，月牙城畔，就走不下去了。

　　夫妻二人带着一个七岁的女儿，站在荒漠边沿上，问了好几处胡人，可都因语言不通，草草了之。

　　若是因为没有办法就在半路而废，后面品剑会上，邀请千家的人自然要问，千兄为何不曾来此？

　　难道要他家人亲自开口，说语言不通，又找不到人帮助，来晚了，武林中人多半已经跨过荒漠进去了，连个帮忙的人也找不到吗？

　　千家自然是无颜开口说这样的理由的。

　　就在一家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宿家的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

　　宿千微撩开马车的帘子，开口说道：“这位兄台，你们衣着看起来颇似汉人，难道是也来参加品剑会的吗？”

　　千白枫的父亲对着宿千微一行礼，说道：“老先生，我们确实是来参加品剑会的。可这沙漠里语言不通，这里的人，听不懂我们讲话，我们也不知道要如何跨过这荒漠。”

　　宿千微笑道：“你们快别晒着了，来马车上与我们同坐吧。这去荒漠里头，寻常马车和骆驼都不行，要晚上没有太阳晒的时候，让这里的飞骆驼送我们进去，一夜就可以到了！”

　　马车里面传来一个小女孩别扭的声音：“我不想和人挤着坐。”

　　宿千微训斥道：“灵儿，不许胡闹。”

　　回忆里的宿千微，问过千家的人之后，又问站在路边的林寻霜：“那边的四个年轻人，我看你们也是武林打扮，你们要一起来么？”

　　林寻霜林踏雪拉着宿之灵，看着年轻时的师父大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他们没想到，这回忆里面的人，也是可以看得到他们的。

　　林寻霜小声说道：“师父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真慈眉善目啊。不像现在，越老越凶，那一本正经真是越来越严重。”

　　见他们几个都不肯来，宿千微只好说道：“算了。”

　　宿之灵忽然想到，他们得去。

　　这段记忆，既然被千白枫抹去了，想来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她要知道，千白枫究竟在这个场景里，选择遗忘了什么。

　　她连忙在纸上面写：

　　【师姐，我们同行吧。】

　　很快，小小的马车里面，就挤满了足足八个人。

　　真是人挨着人坐，把小小一个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年幼的千白枫，一边挤着成年宿之灵，一边挤着幼年宿之灵。

　　宿之灵很快就发现，在这段回忆里，记忆里的人并不怎么多和她们这些闯入回忆的人说话。

　　所有的一切，只是按照过去发生的回忆，不断地循环着。

　　就在这时，上了车的小千白枫看着小宿之灵，将怀里的一块小小的东西拿出来，轻轻碰了碰宿之灵的肩膀，说道：“这个给你。”

　　她珍重地拿着那个小玩意，看起来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她拿出来的是小小的一个木头雕人，很小巧，很可爱，上面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小宿之灵只是瞥了她一眼：“这是什么？”

　　那小小的木头人，拙劣的刀工很快就暴露了它的创造者究竟是谁。

　　千白枫涨红了脸，小声说道：“这个是……是小甘。她是我雕成功的第一个娃娃。”

　　小宿之灵低头看了一眼，眼神不屑地瞥过那个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道：“真丑。”

　　登时，整个回忆戛然而止。

　　宿之灵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一片漆黑，整个场景化作旋风一般消失了，只剩下来时的山洞。

　　楼兰漠坐在山洞门口，正用她的拐杖敲脚。

　　林寻霜和林踏雪被同时甩出来，还没看清楚情况，就跌倒了山口的石头上。

　　林踏雪连忙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才一进去就被甩出来了！”

　　楼兰漠从冰冷的地上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说道：“美好的回忆结束了，就一定要被甩出来的。”

　　几个人回头看的时候，见那山洞的口已经消失了，这里全然什么也没有，只是空荡荡的一片，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寻常山洞。

　　楼兰漠用拐杖的一段敲打着林寻霜的头，教训小孩一般地说道：“你们一定要记住，进去集市只能选一个摊位，千万不要坐到尽头，如果坐到尽头了，就会被甩出来。”

　　宿之灵被甩出来之后，磕了一下山洞的石头，有点头晕。

　　她忍着晕眩感，在怀中一阵摸索，找到她的纸和笔，在上面写道：

　　【为什么这个回忆这么短？】

　　林寻霜接过来看了一眼，连忙从地上撑起身子，爬过来问楼兰漠道：“姑娘，请问这个回忆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点？后面究竟如何了？”

　　楼兰漠这个丫头，你问她外面的世界，她多半不太了解。

　　可是问到这山洞里的奇观的时候，她反倒讲得头头是道，清晰地很。

　　楼兰漠说道：“千宫主只封印了她今生美好的回忆，所有幸福的记忆都在这里，所有幸福的记忆都被封印了。如果这是一段痛苦的记忆，她就留在自己身上了。”

　　宿之灵想，难怪千白枫生了那么冷漠的一个性子。

　　亲手把自己人生中美好的幸福的一切都封印住了，怎么可能过上快乐的日子呢？

　　宿之灵又连忙在纸上写道：

　　【她就没有一点好的回忆吗？】

　　林踏雪看了，问楼兰漠道：“楼兰，千白枫那家伙，还会有快乐的记忆吗？”

　　楼兰漠说道：“她呀，可苦着呢。谁想要丢掉自己美好的回忆呢？谁也不想，那都是像珍珠一样宝贵的东西呀！可是她的天阴经只要一反噬，她所有美好的记忆都会让她的心口剧痛，所以每次天阴经反噬的时候，她都要丢掉人生中一些美好的东西，也就因此，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孤独了。”

　　宿之灵明白了。

　　也就是说，千白枫的记忆里，犹自有一些让她回味的所在。

　　可是她，终究连这些美好，都留不住罢了。

　　林踏雪听楼兰漠这样讲，左右打量着她，只觉得她和外面那个疯丫头不一样，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好问她道：“楼兰，为何你可以知道这许多？你和千白枫难道有接触，和她讲过话不曾？”

　　楼兰漠笑嘻嘻地说道：“我才不用和她讲话呢！”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落寞了一瞬，说道：“我是一位神明的妻子啊。”

　　“我怎么会需要和凡人讲话此能知道呢？”

　　几个人忽然想起，他们从未问过，这疯女孩嫁来山上，嫁得究竟是谁。

　　可是这人世间，真的还有神明吗？

　　若有神明在，真的会对千白枫那般的魔头，有一丝怜悯吗？

　　但是宿之灵来不及想那么许多了。

　　她只是急着知道她需要做的事情。

　　这个女孩，比她想象中，要知道太多太多事情了。

　　宿之灵连忙在纸上写道：

　　【如果她忘记了过往的回忆，相同的东西还能触碰到她吗？】

　　然而这一次，林踏雪或是林寻霜，都没有替宿之灵问纸上的问题。

　　楼兰漠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听说过买椟还珠吗？”

　　“人啊，就算是再不想记起过去，甚至要用秘法封印了他们也不想见到，也只不过是区区买椟还珠罢了。”

　　宿之灵明白了。

　　这就是故事给她的提示。

　　从一个最不起眼的细节，去温暖人心。

　　她不能再看着千白枫这样消沉下去了，她要带着她做一点对人生有益的事情。

　　要把那些已经沦落封印的美好，再一次从这漆黑深邃的黑暗之中，重新捡回来才行。

　　宿之灵拉了拉林寻霜的手臂，又在纸上写下——

　　【师兄，我需要一些软一点的木头】

　　林寻霜为难地说道：“小师妹，你要听师父的话，那千白枫娶你回来真的只是为了折磨你。你这样好心对她，她未必如何对待你，你何必如此呢？”

　　林踏雪反倒是说道：“我支持小师妹。既然还要在山上住，我们能做一分是一分。凌霜门重整旗鼓不知道会到猴年马月，难道那之前我们都什么也不做吗？”

　　宿之灵又在纸上写道：

　　【我相信，在她内心的深处，一定还有一个孩童时的千白枫】

　　【那个小小的女孩，手里拿着的木雕，还等着被人看见】

　　林寻霜也只是担心她，总不能可能真的反对她。

　　见她这样说，只得说道：“好吧，我去给你找木头。”

　　“去暖那种魔头的心，何异于把这雪山千年的冰雪也消融呢？哎，也只有你愿意做。”

　　这时，楼兰漠说道：

　　“千白枫的每个被封印的美好回忆，最后都以悲剧收场。”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被切断的记忆，天阴经反噬的时候，她的心，就不会痛。”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她。

　　雪山上疯癫的女孩，穿着破旧的衣衫，像是给小孩子讲故事似的，眼睛雪亮雪亮地，高兴地说道：

　　“若是能让她切断的记忆不再发痛，她就不会再受那天阴经的折磨。”

　　林踏雪听了，连忙说道：“那小楼兰，你有办法吗？”

　　楼兰漠的正经，只能维持很短很短的时间。

　　这才多久的功夫，她就跳着笑着又跑了，找也找不到。

　　宿之灵想要叫住她，奈何无法发声，只好眼看着她在山洞里不见了。

　　也罢。

　　他们三个人相互扶持着走出了山洞。

　　下一次的入口重现，又是在下一个月圆之日了。

　　也不知道，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会生出怎样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