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77、黄金乐园77

　　“你认不认识姬若？”终于，宿雅堂开口了。

　　“认识。”梅游淡淡地说道。“怎么能不认识呢。”

　　“怎么认识的？”宿雅堂又问道。

　　“我养父死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雪下得实在是太大了，把很多路都堵了。我本来只是想去看看他，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我早上的时候知道他死了，就从地下组织逃出来，坐公交车去见他，车子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一半的时候，雪太大了，走不过去了，就停在路边。我从车上下来，向过去的家里走过去，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我到的时候，已经快要黄昏了。”

　　“黄昏的时候我到了他家里，他要好的几个朋友都来了。他没有家人，是挺孤独的一个人，我算是他唯一的家人了。那个时候我有点太冷血了，我看到他的朋友们都在了，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我就对我自己说，还是要装得伤心一点，这样如果他有遗产，我还能分到点儿，对吧？”

　　“后面我就进去了，姬若也在，她穿着很贵的衣服，拿着很贵的包坐在沙发上，看着死去的人出神。那个屋子里没有人认识她，只有我认识她，我就坐在她旁边。我之前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我觉得她特别了不起，那天我坐在她旁边，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一直把衣服往里面藏，生怕她看见我衣服上的颜料。”

　　“画家不像是演员那种明星，可能很多人听说过他们，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本人长什么样子，可是我知道。因为她那个时候江郎才尽，画不出来了，就高价买地下组织出一套她自己的仿品。可是我们谁也没见过她的真品，我们怎么仿？于是她给了我在的那个组一个机会，去看一场大画展。那场画展简直是一场巨大的盛宴，很多有名的艺术家都亲自出席，那天姬若也在，但是她没有来看我们，只是在和记者聊天，我站得很远，很远，我的组长和我说，看见了吗，那个就是姬若。我们做她的画，卖出去就已经很高了，可是她可以翻十倍价卖出去。”

　　“我组长一直在说很多关于钱的事情，而我却一直在那个画展里看各种各样的画，我好想就睡在里面了，那是个梦境，我再也不想醒来的梦境。那么多了不起的画作，那么鲜活的在我面前！而且没有任何一个守卫指责我靠得太近，我想怎么看都行。就是那天，我认识了姬若。我记住了她的脸，可她却没看见我。”

　　“所以那天，在我父亲的死了的那天，我认出了她。我觉得很诧异，她一定是我养父非常亲密的朋友，因为你要知道，葬礼上会来很多人，但是只有最亲的人能来给遗体收尸，我就问她认不认识我的养父，她说认识，我们就说了这么些话。”

　　梅游说到这里，把她的书包打开。她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钱包，里面装着很少的一些现金和身份证明这些东西，还有一张发旧的黑色银行卡。

　　她把卡拿出来，递给宿雅唐：“她临走前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这是我的了。她还说，她很多年前做了一件事，现在后悔了，欠了我父亲很多，没有机会给我父亲什么，就把这些都给我了。我和她说，那不是我父亲，是我养父。我不是他生的，还不了这笔债。”

　　“结果她说，她知道，她欠的就是这笔债。”

　　宿雅唐紧紧盯着手里的这张卡。

　　梅游看着她的样子，不仅有点好奇，问道：“宿女士，你怎么了？”

　　宿雅唐哑着嗓子问道：“你从来没有用过这张卡吗？你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有用过这张卡吗？”

　　梅游摇摇头，说道：“没用过。我不会用。”

　　宿雅唐说道：“这张卡……”

　　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姬若自己后悔了。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把那个孩子送去福利院，即便是她知道那是她最憎恨的人的孩子。

　　可是她还是后悔了。

　　终于，宿雅唐说道：“这张卡，是D市很少见的从商银行的黑卡，这家银行只为很少数的客户开这种卡，我也是其中之一。这个卡就意味着，它是无限额的，无论你要买多贵的东西，都可以用它来买。它不能算是储蓄卡，因为它里面没有金额，但是只要这家银行还在，这种卡就可以在任何场合使用，你甚至可以绑手机从里面提出现钱来给别人转账，或者是直接提出现金来给别人，你能明白吗？”

　　梅游看着那张卡，有短暂的失神。

　　曾经她有那么多时候，有那么多绝望的时候，那么多急需用钱的时候，她从来不知道，这张卡究竟意味着什么。

　　姬若把卡给她就走了，大约只是想用这笔钱买一个心安，从来没想过教给一个穷到极点的女孩如何去使用它。

　　宿雅唐说道：“无论如何，这张卡你还是可以使用的，但是你要知道，这种卡的发行是秘密的，一旦D市最大的银行被清查，你可以使用它的机会，就不多了。”

　　比起卡片的使用方法，梅游却问宿雅唐道：“你为什么知道D市的银行会被清查？”

　　宿雅唐开始吃她的第一口食物。

　　从她陪着梅游逛街到现在，她终于吃了一口食物。

　　仿佛有什么紧紧绷在心口的东西，碎掉了。

　　宿雅唐说道：“我就是知道。”

　　梅游见她不想说，索性也不问了，继续吃东西吃得无比开心。

　　她扫空了所有的菜品，甚至都要把火锅的汤底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她意识到宿雅唐始终盯着自己看，有那么一点点残存的难为情涌上了心头。

　　梅游说道：“你也不吃东西，只盯着我看，打扰到我清锅底儿了。”

　　宿雅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又仿佛没有听懂。

　　最后，她问道：“你想不想去D市的艺术馆工作？”

　　梅游手里的汤碗，掉下来了。

　　发烫的锅底洒了她满身。

　　薄薄的腈纶衣服上，沾满了番茄的浓汤，紧紧地糊在她的身上，像是蛞蝓的一样糊人。

　　她诧异地、哆嗦着问道：“你……你说什么？”

　　宿雅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她就抢着说道：“你能办得到是不是，你办得到，对不对？”

　　宿雅唐说道：“ 你愿意去吗？”

　　梅游的手垂了下来，刚好落在那一滩浓郁的汤上。

　　她说不出话来。

　　可是有什么被闷死过，腐烂着，已经陷入泥土的东西，正在慢慢的，慢慢的发芽。

　　啊……

　　那是什么？

　　梅游没有回答宿雅唐的问题，她只是用沾满浓汤的手，捂着自己发冷的胸口，说道：“这里好像有什么在跳……”

　　宿雅唐说道：“那是你的心脏。”

　　梅游捂着跳动的心脏。

　　过去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心脏的感觉。

　　可是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跳。

　　宿雅唐看着她的神情，说道：“你这个反应，我就当是你愿意了，我现在给艺术馆打电话，你应该明天就可以入职。当然了，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过两天入职也可以。”

　　宿雅唐说完，从夜市里站起身，对梅游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打一个电话，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似是想要解释什么似的，又补充道：“我会付账的。”

　　宿雅唐寻找着安静的所在，消失在夜色里。

　　梅游愣愣的坐着，一时间甚至不相信这件事会发生。

　　宿雅唐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请她吃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让她去艺术馆工作？

　　很多人会觉得他们的梦想实现了，但是梅游甚至不会称这为梦想！

　　她哪儿有什么梦想！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梦的机会啊！

　　可是那一瞬间，宿雅唐离开了，梅游自己坐在夜市里，说不出的落寞和空荡。

　　为什么这么难过？

　　梅游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汤汁的衣服。

　　那一瞬间，她希望有人来给自己擦这件衣服，就像是任何一个孩子打翻了汤碗之后，母亲本能的反应那样。

　　可是她只是坐在这里，看着那些汤汁，那些料水，渗进了衣服，正沿着身体的边缘向下滴落。

　　梅游站了起来，离开了火锅店。

　　很快，店员追了上来，说道：“小姐，你还没付款呢。”

　　梅游从钱包里掏出那张黑色的卡来，递给店员，说道：“用这个吧。”

　　店员也不认识那是什么卡，拿着匆匆去刷了数额，然而抬头的时候，梅游早就不见了。

　　她着急地对身边的人说道：“哎，刚才那个女孩，你们看见她了吗？”

　　低着头玩手机的同伴连头都不抬，说道：“走了吧。”

　　店员着急地说道：“可是她的卡还没拿走啊！”

　　玩手机的人说道：“急什么，她自己会回来找的，留着给她就行了。”

　　梅游一个人，穿过了人来人往的夜市，身上还粘着那碗番茄的汤底。

　　她走到宿雅唐的车前面，在地上随便找了一块板砖，砸了宿雅唐的车窗，把自己的包拿出来背上，就像她来的时候那样。

　　然后，在夜色里，孤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