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75、黄金乐园75

　　宿雅堂自首了。

　　这是宿之灵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宿雅堂被带走的那一天，宿之灵追在警察的后面追着她。

　　宿之灵追在后头，说道：“妈……”

　　宿雅堂看向她，说道；“小灵，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比妈妈聪明多了。妈妈走了，你应该也不用我保护了，是不是？”

　　宿之灵茫然地站在人群里，看着宿雅堂被人带走，走得远远的。

　　她不明白。

　　一个像宿雅堂那样的人，一个像她那样冷血冷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悔过？

　　难道是因为宿青问？难道是因为她对宿青问有愧？

　　难道是因为梅游？难道是因为她对梅游有愧？

　　可是她是那种人吗？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她这半生一切为的都是荣华富贵。她已经很富有了，可她偏偏还是想要得更多，图什么呢？宿之灵就不明白，图什么呢？

　　但是她这样一个人，竟然自首了。

　　怎么可能？

　　宿雅堂的罪，数都数不清，更别说去审判了。她一自首牵扯到多少人，多少人要受她的牵连？

　　后来，宿之灵看了宿雅堂审判和采访的全部录像，她一直都很冷静，都很平静，不像是发疯的人。实在是太过于理智了，理智到令人心惊。

　　可是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自首？

　　宿之灵怎么都想不通。

　　那一天，沉寂走过来，坐在宿之灵的身边。

　　真是奇怪，宿雅堂一自首，索夜索澜都被牵连，全都卷入了这一场风波入狱，只有沉寂一个人，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明明她是最有名的那一个，为什么她一点事都没有？

　　沉寂坐在宿之灵身边，说道：“你是不是想不通，你母亲为什么自首？”

　　宿之灵说道：“难道你能想通？”

　　沉寂笑了。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我大学毕了业，我家里人给我找了稳定的工作。”

　　“我和我父母的关系不好，但是他们攒了一生积蓄给我买房。”

　　“我的工作真是好，五险一金，工作时间又少，铁饭碗，人人都想要。”

　　“可是有的时候人就是会发疯，想从那个生活里逃出来，去做别的事情。”

　　宿之灵看着沉寂，问道：“你想说什么？”

　　沉寂说道；“你知道宿雅堂为什么自首吗？”

　　宿之灵问道：“因为她和你一样，日子过的好好的，忽然开始发疯？”

　　沉寂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发疯是因为我想不明白我的生活。我想不明白我的生活，即便是我的生活很好，摆在我面前，我也要把它搞砸了。”

　　“宿雅堂自首，是因为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就像她那天说的：我的母亲从未抱过我，也从不觉得我可爱。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母亲，也没有被一个母亲爱过。“

　　“她明白她穷尽一生，原来是想找在过去的东西。”

　　“你能明白吗？”

　　“你明白不了。宿之灵。你明白不了。”

　　“你还太年轻了，宿之灵，你无法明白那种感受。就像是你做了一个梦，梦了很久很久，忽然半夜醒了。你一个人坐在那个梦的尾巴上，只能记得梦的一个尾巴，记得它在哪里结束，可是梦为什么开始你却想不起来了。于是你就坐在那里想，一直想到天明，你想那个梦最开始做了什么，你就是想搞清楚，它是从哪儿开始的。”

　　“宿雅堂用尽各种极端的手段，搭建了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可是有一天，她的梦忽然醒了。她坐在宿青问的面前，宿青问问她，你为什么领养我？”

　　“一直做梦有一个点不好。就是你一直梦奇怪的梦，但是你失踪不记得为什么梦会开始。你永远不能记得一个梦的开端，永远。”

　　“所以宿青问问过宿雅堂之后，那一天她坐在咖啡厅里想，她一直在想。”

　　“她对我说，沉寂，我那个晚上看到宿青问一个人站在火场的记者面前，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她不哭，不闹，不说话。我无法容忍，我无法容忍她一个人在那里。”

　　“她说，像我这样自私的人，那一天，我不能入睡，我总在脑子里想，想，想我想给那个孩子一点什么。”

　　“她又说，李青问问过我之后，我又不能入睡。我坐在那里想，想，我为什么要收养她。”

　　“她问我，你知道梦忽然倒流是什么感受吗？就像是你的胃酸，忽然倒流，你就开始呕吐。”

　　“她最后说，我吐着吐着，看到七岁的我，一个人站在母亲身边。我说，妈，你能抱我一下吗？她说不行。我说，好吧。”

　　“后面她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然后我用了一生的时间，去搭建一个不愿意抱我的生命。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这件事就烙在我身上似的。我过了一辈子，我都想，是别人不好，是别人不对。可是那一天的晚上我坐在那里，我忽然看到，我的一生，就像是那一天的黄昏，我站在我妈边上，然后我问她：妈，你能抱我一下吗？”

　　“然后生命说：不行。”

　　“我搭建了D市最了不起的组织，所有人的都对我唯命是从，每个人都会听我的话，即便是最后我的养女要害我，可她最后还是放弃了。我想要一件事，可是我反着跑。我跑了大半个操场，忽然站住脚，我发现有点不对劲。”

　　宿之灵问道：“这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这有什么重要的？她发现她的一生都是一个循环，为着这个循环她自首的吗？”

　　“你说的这些话简直就很神叨。你说她前面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后面又说她的帝国，再到后面，又说道宿青问和操场。沉寂，我母亲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懂，难道你听懂了？”

　　沉寂说道：“不是，我没有听懂。”

　　“但是她说的后一句，我听懂了。”

　　宿之灵问道：“她后一句说什么？”

　　沉寂说道：“她说，我忽然想起来，那天晚上，黄昏的时候我站在我妈边上，她一直在哭。我看见她在哭，我知道她很伤心，所以我想抱她一下。可是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抱我，于是我问她：妈，你能抱我一下吗。她说不行。我说，哦。”

　　沉寂说完这些之后，宿之灵猛地一个激灵。

　　她终于明白了。

　　她明白宿雅堂为什么要自首了。

　　宿之灵说道：“我明白了。”

　　“那个黄昏的时候，她想让母亲抱她，是因为她想爱她。”

　　“可是她把这件事忘了，她只记得母亲不爱她，拒绝抱她。”

　　“火灾的时候，她把宿青问领养回来，是因为她想爱她。“

　　“可是她又把这件事忘了，她只记得宿青问恨她，长大了报复她。”

　　“就像是做梦做到一半醒了，你只记得梦的结尾，你不记得梦的开头。你要想要答案，你不能去继续做梦了，你要倒着走，走到梦开始的地方。”

　　“这一次她看到了什么？”

　　沉寂把器官捐献卡递过来，递给宿之灵，说道：“她看到了你。”

　　“她看到因为她执意要梅游为你捐献器官，你和她闹得不可开交，彼此憎恨。”

　　“她忽然想起来，她希望梅游把器官捐献给你，是因为她想救你。”

　　“可是她把这件事忘了，她不记得她是想救你，只记得你不听她的话，梅游也要恨她。”

　　“她说，我这个梦一直做，一直做，不断往前跑，我一直记得每个人都对我不好，每个人都不爱我，可是我忘了，这个梦最开始的地方，是因为我想爱一个人，每次都是这样。”

　　“这个答案真的很庸俗。可是当你把梦倒过来，不断摇晃它，让它把半路上这些东西都吐出来之后，你忽然看到，原来你一直想要的竟然既不是钱，也不是权力，甚至不是被爱。”

　　“是你想要去爱，但是你自己把它掐灭了。”

　　“不能怪别人，不能怪任何一个人。要怪就怪你想要去爱。”

　　“为着这个，她选择了自首。”

　　宿之灵说道：“因为她终于看透，想要去爱了吗？”

　　沉寂被她逗笑，笑了起来：“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懂。你太年轻了，实在是太年轻，所以你不能理解。”

　　“她自首是因为她再也不想去爱了。”

　　宿之灵依旧不懂：“为什么？爱是美好的东西，没有人不喜欢美好的东西。”

　　沉寂指着宿之灵，说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年轻人怎么把这一切搞砸的。你们不断欺骗自己，欺骗身边人，对他们说：爱是美好的东西。”

　　“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美好的。因为你们把自己洗脑了太多次，说爱是美好的，所以你们才总错过它，因为你一直在等着一些美好的东西发生！上了年纪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一点，他们等了太久了，就等着美好的东西发生，就像便秘上不了厕所一样！”

　　宿之灵说道：“你把我搞糊涂了。”

　　沉寂说道：“如果没有人告诉宿雅堂爱是美好的东西，她在问她母亲的那一瞬间，她就会停止了。因为爱就是她问的那句：妈，你能抱我一下吗。”

　　“爱是她看到母亲哭泣的时候，说那句话的一瞬间。但是她错误的以为爱应该是美好的东西，所以她等着母亲来抱她，但是她一生都没有等到。”

　　所以她去自首的时候，只是说：

　　“我的一生走向了错误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