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125、雪山之巅46

　　雪花飘零在山岭间。

　　寒冷的风里，似是有什么在追逐着。

　　殷寒应该要回来了才是。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此刻她已经该打开身后的大门了。

　　可千白枫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到开门的声音。

　　难道是今天的雪下得太大了，这才把殷寒挡在了山下么？

　　就在这时，千白枫听到了一阵清澈的歌声。

　　歌声在雪山里，像是一片红枫叶一般荡悠悠的飘零。

　　是楼兰月。

　　这座雪山的守护神。

　　那个看起来年少，实则已经几千岁的疯丫头。

　　千白枫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

　　那个从沙漠里嫁来雪山的公主……

　　为什么又来到她的院子里？

　　千白枫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楼兰月，是她快要死了的时候。

　　天阴经的毒火攻心，她已经挣扎了三天三夜，因那毒火实在是太旺了，她不得不满世界寻找寒冷的地方，在冰窖里待了三个月，把整个冰窖都给融了，又满地里找不到第二个冰窖，只好上这雪山来，求一条活路。

　　那个时候，她昏倒在雪山的皑皑白雪里，是楼兰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带着天真纯澈的笑容，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低头望着她。

　　她听见那少女问道：“你快死啦？”

　　千白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家仇未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死。

　　可是，她实在是熬不住了。

　　楼兰月的笑容，灿烂如同天上的群星。

　　她说，雪山是慈悲的。

　　所有无处可去的人，雪山都会留给他们一条生路。

　　即便是这个人已经恶事做尽，耗尽了自己在阳间的功德。

　　那时的千白枫，还不懂得这世上冤冤相报的因果。

　　她问，那又如何？

　　楼兰月对她说道：“你若是发誓就此留在雪山，镇守雪山，我还能给你十年期的活路。我知道你上山来，是为了寻一滴银笑铃的眼泪，想救自己一命，可惜若是银笑铃为你落泪，落下的那滴泪水，不能救你自己的命。”

　　“非得有人为你剖了心头血，那滴泪，才能救你的命。”

　　千白枫苦笑道：“既如此，真是把我逼死了。”

　　楼兰月笑嘻嘻地说道：“你自己练习秘法，害得自己被毒火焚心，难道还是别人逼你么？你忘却世间情义，一心只想复仇，这世间竟无一个爱你的人，难道也是逼你么？只有雪山，雪山留给了你一条活路。”

　　“可是若有一日，你要背弃雪山，想从这山上下去，不再镇守这里的时候，那世间的恶果，就都会追逐着你，回到你身上来了。”

　　千白枫那时已经几近昏迷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冰寒的所在，可以镇住身上的毒火，只想闭目安眠。

　　她挣扎着，在浓重的睡意里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问道：“什么……什么背弃雪山？”

　　楼兰月细细一笑，又像个疯子似的唱着她的歌远去了，银笑铃跟在她的身后，像是小狗似的在她身后跳来跳去。

　　那穿着破衣烂衫的少女神明，就这么消失在风雪之中。

　　千白枫在寒风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挂着两个金刃的项链。

　　一封风雪吹不走的书信，正压在她的怀中。

　　从那时起，她就成为了雪金宫的主人。

　　而这次，是楼兰月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了。

　　千白枫双目生了白翳，听着楼兰月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久了才来找我？”

　　门开了，楼兰月走了进来。

　　这一次，千白枫看不到她的脸了。

　　楼兰月说道：“我已经知道你心中的意图了，自从我把那金刃交给你之后，你的心就与这雪山心心相通。”

　　千白枫说道：“我知道，可是你为何来寻我？”

　　楼兰月说道：“你的心已经变了。我曾对你说过，所有在世间无法驻足的人，雪山的慈悲都会为他们留一条后路。只要他们愿意留在雪山，他们就还有一条命在。你当年因为天阴经的毒火攻心，本该是已死之人，在人间你的阳寿已经尽了，你能活到如今，是雪山的慈悲。”

　　“可你如今解了心毒，动了凡心，忘记了血恨家丑也罢了，你想要离开雪山，去过凡俗人间的生活，这便是雪山要将金刃收回的时刻。”

　　“只有这雪金宫的主人，能拥有金刃，长久地住在这雪山上头。”

　　“若是你要背弃雪山，你只能回到人世间去。那时雪山的庇佑已经不在了，人间没有你可活的地方，因你早就是一个已死之人，所以这世间你没有立足的地方，也没有可以生活的依仗，所有现在在乎你的人都不能保护你，你只能，接受所有恶业追逐的后果。”

　　“我今日来，是想问最后一句——”

　　“这人世间追逐不断的恶果，无处逢生的绝境，你都准备好了么？”

　　千白枫叹息了一声。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下山去了。

　　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她已有心上人。

　　已经有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千白枫徐徐说道：“我已经决定了。”

　　楼兰月点了点头，说道：“好，金刃交出来吧。”

　　千白枫的眼睛上生了白色的翳，她根本什么都无法看清。

　　她微微抬起手来，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忽然发现那里挂着的金刃已经不见了，她摸遍周身，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千白枫失声喊道：“小……小楼兰？”

　　“楼兰月？这金刃已经不在这我这里了，是你拿走了么？”

　　“小楼兰？”

　　然而，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般，那金刃凭空不见了，楼兰月也消失了，那疯女孩的歌声再也没有响起。

　　千白枫的耳力卓绝，一个人走过来，她听得到声音，怎么可能走了，她听不到呢？

　　这雪山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紧张的时候，楼兰月的声音忽然传来——

　　“这百年来，在你之前，雪金宫还迎来过一位主人。”

　　“他和你一样，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想要离开雪山，回到人世间去。”

　　“可他犯下的罪行实在太甚。”

　　“这世间的猎人已经追到了他的喉咙。”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千白枫恍然注意到，这声音竟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从她的颅内传来的！

　　雪山究竟是什么？

　　千白枫只来得及想这一瞬间，她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因楼兰月来过这里，千白枫身后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她的耳力卓绝，立刻就听到了身后人的声息，登时警觉。

　　柳容双是从来不会主动上来这里的。

　　她虽然之前在千白枫的院子里住过几日，但是两个人之间几乎一句话也无，加之那时的千白枫性格冰冷至极，她可谓是怕死了千白枫，虽然那日一战后她依旧留在雪山，但千白枫从未见过她主动来此。

　　千白枫立刻摸剑，问道：“你是谁？”

　　明知故问。

　　柳容双害怕地小声说道：“宫主，是……是我，我叫柳容双，你还记得我吗？”

　　千白枫虽然素来就知道柳容双一直害怕自己，但是今天她的声音，简直在发颤。

　　她能听出来，柳容双的脚步很不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奈何千白枫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每日只有到了中午和晚上的时候，百里胭会过来给她送药，其余的时候，她连食物都没进过，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清理气脉。

　　千白枫敏锐地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柳容双的脚步声登时一滞。

　　她向后退了几步，似是又不敢真的走出去，这才站在门口说道：“我、我看你好几天不吃东西了，我怕你真的饿死，就给你送点饭来，我放下就走，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想来打扰你！”

　　千白枫听她说送饭，登时心里一软。

　　想起最开始宿之灵上山的时候，也是日日给她送饭吃。

　　可惜她那个时候实在是太过不知好歹，一口都没吃过她做的桂花粥。

　　想起儿时小城里，桂花浓郁的香气，和母亲牵着手走在道路上的安全感。

　　一向极端警惕的千白枫，就那么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放松了警惕心。

　　她叹息一声，说道：“我现在眼睛看不太到，可以请你帮我端过来么？”

　　她这一问，身后的柳容双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咦”。

　　千白枫察觉到她的声音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柳容双连忙说道：“没事没事，我端过来给你。”

　　她把做好的饭食，端到了千白枫面前。

　　武林叱咤风云的魔头，在这一碗饭食面前，像个孩童似的，摸索着筷子，勉强吃下几口。

　　不知道为什么，千白枫总觉得柳容双在打量着自己。

　　其实柳容双说出饭食的一瞬间，千白枫因实在是多疑，本能地觉得，这饭食里会有药物。

　　可因她门下有一个百里胭，这世上再没有比百里胭更精通毒物的人，此人生活在剧毒的海天月之中，全然和烈毒融为一体，因而千白枫对所有的毒药甚至比对人还要熟悉。

　　这饭食里面有没有加毒，她一秒，就能闻得出来。

　　她自然知道，这饭食是没有问题的。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有极其不详的预感。

　　好像一贯胆小，畏怯的柳容双，正站在墙角，思虑着什么，打量着什么。

　　并正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