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夜空彩光 ...
-
游乐场从来都是与梦幻挂钩的地方,摩天轮更是其中之最。
十八年前的污染尚不严重,城市的夜空也远比现今深邃。
微醺的晚风里,孩童们拽着印有卡通图案气球,任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开去。偶尔有三两对恋人偷牵着手,在夜色的掩护下甜蜜依偎。
一直以来,游乐场都是欢乐的海洋。
澄净璀璨的星光之下,装有霓虹灯的摩天轮流光溢彩,宛若仙女或是神明的眼眸,正俯瞰着苹州众生。
眼底,斟满盈盈笑意。
七岁的蒋荼终于鼓起勇气踏进游乐场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个高大的摩天轮。
它伫立在夜幕的笼罩下,披着一身斑斓的彩光。
蒋荼努力地仰起头,这份美丽所带来的震撼,使得她暂时忘却了脚上的疼痛――
为找寻失踪的母亲,她焦急地奔波了许久,穿出来的鞋早就跑丢了。尖利的碎石划破肌肤,赤着的双足上早已是伤痕累累。
自从父母离婚以后,蒋荼已经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独立抚养她的母亲囊中羞涩,对她们来说,玩乐是奢侈的。
所以,她感到奇怪――
从路人为何会告诉她,母亲正在这游乐园里?
“你们有没有看见过我母亲?她很漂亮的,留着的黑色的长头发,可以垂到腰。”蒋荼边走边问。
她微弱的声音里含着泪意,转瞬被无休无止的笑语盖过去了。
最后,蒋荼的脚步停在摩天轮前。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方才远望这摩天轮时,只觉惊艳,然而真正站在它底下时,她却忽然感到恐惧。
距离一拉近,那被绚烂灯光遮掩的钢铁骨架,便无可遁形。
尤其路灯惨淡的光线下,那些钢筋表面泛起一层冰冷刺目的光泽,凶兽一般的阴森狰狞。
恰在此时,摩天轮又转完了一圈。
欣赏过夜景的游客们正赞叹不已,负责帮助他们下来的游乐园员工,却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摩天轮的其中一个轿厢里,倒着蒋荼已然气绝的母亲。
她睫毛浸着泪,唇角却含笑,青丝柔顺地在座椅上铺开来,长度堪堪及腰,黑似墨染。
而她手边放着的安眠药瓶里,空无一物。
.
“……那天当我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副场景。母亲的逝世已成定局,无力挽回。”哪怕是在十八年之后,此事仍是蒋荼心上的一块沉疴。
一声叹息中,她结束了回忆。
“直到读懂母亲遗书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执意自杀。”蒋荼半阖起眼眸,不再看向久未谋面的兄长,“身患晚期癌症,又无钱医治,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此时,距离蒋岑梁在苹州机场下飞机,仅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
尽管眼底的疲态还未褪去,他看上去依旧像是个泡在灯红酒绿里的浪荡子。然而,他眼神里毕露的锋芒却是骗不了人的——
那外表的轻浮,仅仅是伪装而已。
“对不住,我们兄妹好不容易见一面,本该聊些轻松的话题。”蒋岑梁抿了口咖啡,苦笑道,“无奈,其他人的话我已一句都不敢信,只有从你口中,我才能知道实情了。”
这些年,蒋岑梁显然过得并不如意。
为了骗过那些家族派来监视他的人,他将自己的演技生生逼到了炉火纯青的级别。否则,蒋岑梁绝不可能有机会偷溜来苹州。
蒋荼轻声道:“无妨。这些事情,你总是该知晓的。”
回首过往,蒋岑梁略显内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这十几年来,让你一个人受了这样多的委屈。”
蒋荼摇摇头,示意他不必自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一切还远没有过去。”蒋岑梁猛地打断她,“你还记得吗?十八年前,母亲自杀前藏起了手里的秘密,以此作为要挟,让家族尽心尽力地抚养我们。”
蒋荼:“我自然不可能忘却。”
“这件事,家族的人也没有忘却!”蒋岑梁沉声道,“尤其是父亲和爷爷,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这个秘密的载体。他们怀疑,它是母亲留下的证据,一个能够扳倒家族企业的关键证据。”
蒋荼:“你想要怎么做?”
“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它。”蒋岑梁斩钉截铁地说:“无论接下来发生的是什么,我们只有这样,才能掌握主动权。”
蒋荼沉吟片刻:“我没意见。”
“其实我这次来,不止是为了找你叙旧。”蒋岑梁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经过多方打听,我发现,父母离婚前照顾我们的那个保姆,也住在苹州。她或许能帮得上忙。”
蒋荼:“保姆?”
“对,叫周芯涵。当时你年纪小,不记得她是正常的。”蒋岑梁说着,慢条斯理地往咖啡里多扔了两块方糖。
蒋荼眉峰一挑:“啧,你不担心她早就出卖了母亲?人心在钱财面前,可是不堪一击的。”
“母亲有恩于她,她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蒋岑梁摇摇头,“根据我的推测,母亲发现秘密的时间,应该是在离婚以前。所以,陪我去保姆家一趟吧,我亲爱的妹妹。”
时值初夏,花圃中百花争奇斗艳。
从咖啡厅的玻璃窗望出去,入目的尽是姹紫嫣红。
.
保姆周芯涵的住址很难找,藏在老城区的深巷里。
这些小巷弯弯绕绕,罗织成了一个大型版的迷宫,外地人只要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迷失方向。要不是有任颢帮忙带路,他们怕是得在这四通八达的小巷中,足足绕上几个小时。
古巷里,连时光都是陈旧的。
砌墙的砖石上坑坑洼洼,唯在石缝间钻出一点新绿来,两片小叶儿嫩生生的,怪招人疼。
周芯涵的家在深巷中,她卖小吃的小店便也开在这里。
由于从这条巷子抄近道去旁边的一所小学,往往会比规规矩矩地走大路快上许多,所以经过附近的人并算不上少。
每天靠着那些上下学的孩子们光顾,周芯涵经营的那间小吃店,倒也能够维持她一家的生计。如此一来,周芯涵隐居在这一隅安宁里,长期与袅袅炊烟为伴,倒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没想到啊,这里倒是一个好去处,既安闲,又能避开闹市的嘈杂。”逗弄着别人养在檐下的黄雀,蒋岑梁喟叹道:“等以后哪天我老了,一定要在这里买套房子住着。”
任颢好心地提醒他:“如果要买这里的房子,你可得早些下手。不然再过个两三年,说不定就给拆没了。”
话音刚落,任颢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算算时间,小学也快放学了,小吃店里本该早早地飘散出扑鼻的喷香,以此来诱惑从店前路过的馋嘴孩童。但是,任颢现如今站在离店面不远的位置,竟连一丝点心的甜香味都不曾闻着。
“她的小吃店今天好像没开。”任颢说。
蒋岑梁心中咯噔一下:“然而,现在分明还是营业时间。周芯涵最是勤劳,从不偷懒,除非……”
他骤然加快了速度,疾步迈到店前――
小吃店的卷帘门紧锁着。
今天,这间店果真没有开业!
蒋荼诧异地转向任颢:“你怎知那小吃店没开的?”
任颢得意地朝她一挤眼睛:“闻出来的,我天生狗鼻子。”稍稍停顿片刻,他对蒋岑梁道,“既然店没开,我们可能要到她家里去找她了。”
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蒋岑梁久久凝视着那扇灰白的卷帘门。
“周芯涵之前跟我说过,她的家离店铺不怎么远。”蒋岑梁说,“我这就按照她给的住址去找。”
.
蒋岑梁一连敲了几遍门,依旧没有人来开。
屋里难道没人?
“我觉得不大对劲。”任颢暗暗皱起了眉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没有多想,蒋岑梁揉着眉心退开几步:“也有可能是她或者邻居在家杀了鸡鸭,血腥味飘散到这里来了。”
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打了周芯涵之前留下的号码――
无人接听,无人应答。
然而,那单调乏味的来电提示铃声,却隐隐约约从门内飘散出来。
拨打电话的过程每重复一次,蒋岑梁便会明显比原来更焦躁一些。
蒋荼近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着手机在国内的普及率升高,许多人对手机的依赖性都挺重。自己出门,而将手机遗留在家中的情况虽然有,但不常出现。”
任颢顺口补充:“除非是记性不好,才会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他们一唱一和地试图说明什么,蒋岑梁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
自他出生到父母离异,都是周芯涵在照顾他。整整七年的陪伴,他就算心如铁石,也不可能对她毫无感情。
蒋岑梁忍不住低下头。
就在那一瞬间,地毯上沾染的殷红血色,骤然刺痛了蒋岑梁的眼。
抬手掩住双眼,他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很不幸,你的预感或许是正确的……”
悲痛的情绪,被蒋岑梁悉数压制在胸腔中。尽管如此,从他的嗓音里,任颢还是能够听出极细微的颤抖。
周芯涵很可能已遭不测。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案啦。
最近把自己画的专栏头像换上了,有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