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海［刑侦］》布丁柚子茶

62、意外来临

　　天色渐暗，分娩室外的LED灯管，次第亮起。泼洒下的冷光驱散了黑暗，却稀释不开压抑的黏稠。

　　任颢和王勇来的时候，纪润丽的丈夫孟彰正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仅仅一天不见，孟彰已憔悴得仿佛老了许多岁，眼球上甚至缠着血丝。他焦急地望着通向分娩室的门，似乎这样就可以窥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厚厚的门板，把里外两个世界隔开了。

　　门内，传来产妇痛苦的惨叫，任颢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孟先生，抱歉。如果纪润丽没有去帮我们，她就不会早产，就不用经受这些……”

　　孟彰依旧盯着分娩室的门，没有说话。

　　其实，他直觉自己是应该说点什么的，无论说出的是咒骂，还是埋怨，在此刻都显得合情合理。但当孟彰终于抬起头，看向面前风尘仆仆的两人时，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呆滞良久，孟彰才叹出一句话：“我不怪你们，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现在，只求她和孩子都能够平平安安的。”

　　剩下的时间里，三个人都没再开口。
　　因为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婴孩的啼哭声终于响起。

　　分娩室的门随即被推开了，有暖光隐约从其中透出，刹那间，让冰冷的气氛土崩瓦解。

　　一见有护士抱着婴儿走出，孟彰立刻迎上前去：“怎么样了？”

　　护士笑了笑，将襁褓里的男婴展示给他看：“你是孩子的父亲吧，尽管放心好了，母子平安。这孩子虽然是早产儿，但好在危险不大，以后多注意照顾就行。”

　　堵在孟彰胸口的浊气，在这一刻自行消解。

　　刚出生的婴孩无比脆弱，孟彰看得心中柔软，忍不住问道：“那个……我能抱一抱他吗？”

　　“想得美啊。”护士笑着嗔道：“这早产儿可不比足月的孩子，我现在正要抱去保温箱里呢。你以后有的是大把的机会抱他，不急这一时。”

　　孟彰连连点头：“也对，也对。还是孩子的健康最重要。”

　　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语，护士怀中的婴孩居然微微向上翘起了嘴角，笑得懵懂而天真。

　　所有笼罩在心头的不安，都在这笑靥里烟消云散。孟彰目送着护士抱着婴儿走远，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

　　与此同时，孙婧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听筒中传来的女声，温和而极有礼貌：“您好，请问是孙小姐吗？我们是锦瑜珠宝店的。”

　　“没错。”孙婧回答得爽快：“找老娘什么事？”

　　那个店员轻声说：“是这样的，您的男友庄雁，八年前到我们的店里订制了一对戒指，却一直没来拿。但最近，我们锦瑜珠宝店要搬迁了，所以，戒指可能没有办法被继续寄放在这里……”

　　孙婧骤然愣住了。

　　若不是这店员口中的许多细节，的确与庄雁相吻合，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接听的是个诈骗电话。

　　店员在电话的那头，没有发觉她的异常：“……孙小姐，因为这对婚戒是属于你们的，我们这些年来又总是联系不上庄先生，所以希望您能够让他抽空过来拿一下。”

　　婚戒？！
　　庄雁竟然买了和她的戒指？

　　嘴里咬着香烟，孙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你们开玩笑的吧？他怎么可能会瞒着我买婚戒？”

　　“我们真的没开玩笑。”店员小姑娘语气诚恳，“庄先生来我们店里订制戒指的时间，是八年前的九月十二号的晚上。他当场就付清了全额，却只说了一个要求——如果他没来拿，戒指就一直寄放在我们这里……”

　　孙婧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只觉耳中嗡嗡地响。

　　八年前的九月十二号，正是庄雁殉职的前一天。他很可能在执行那次任务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行动的危险性。因此，并不富裕的他凑齐了钱，连夜赶到珠宝店订制了一对婚戒。

　　如果任务成功，庄雁便会领回这对戒指迎娶她；一旦他不幸牺牲，他宁愿这对婚戒从此蒙尘，也不愿影响她一丝一毫——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这个看似洒脱的年轻人藏起了爱意，让这份感情同血色一起，被封印进过去。

　　只是，庄雁没能想到，戒指无法永远被藏好，而有些爱，也永不会褪色……

　　.

　　案件的收尾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明华湖中散落的大部分碎骨，被陆续打捞了上来，得以入土为安。

　　在此案终于得以告一段落的那天夜晚，任颢按照他和蒋荼约定，来到了自己家楼下的酒吧。

　　他来赴约了。

　　时隔数月，酒吧的光带依旧几乎癫狂地摇晃着，而那几个的驻唱乐手，也仍然对伤情的乐曲情有独钟。

　　斑驳迷离的光影中，任颢一眼就看到了蒋荼。

　　他们上一次在酒吧遇见时，她坐的也是这个位置。但这次，蒋荼却没穿那外罩薄纱的落肩款黑色上衣。

　　风衣的下摆低垂着，像是正颓然哀叹。

　　任颢在她的身边坐下：“我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拒绝我？难道，我们的感情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游戏？”

　　可明明，你也是爱着我的啊。

　　蒋荼愣了片刻，继而往嘴里倾入大半杯酒：“如果真是游戏，我又何苦寻你那样久？”

　　她的状态和平时大相径庭，安静又沉默，近乎要让人误以为是个了无生气的雕塑。

　　任颢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一问服务员才知道，她喝的是龙舌兰酒。

　　这是种酒精度数很高的烈酒！

　　任颢皱起眉头，伸手就要来夺她的酒杯：“别喝了，对身体不好。”

　　但，他没能成功地拿走剩下那半杯酒。

　　蒋荼把酒杯往后一挪，恰好避开了他的手，唇角的苦笑有些凄寒：“有些话，需要一些酒才能说得出口。”

　　任颢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悲伤。

　　那悲恸从蒋荼那双琥珀色的眸中溢出，深邃而苦涩：“抱歉，我早该告诉你的，我恐婚。”

　　这个原因，让任颢始料未及。

　　“我有和你提过，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不知是否因为酒精的作用，蒋荼修长的眼尾染了几分凄艳薄红，“她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自杀的。”

　　“为什么会这样？”任颢追问。

　　“她本来是不会死的。”蒋荼低叹一声，“但父亲和她提出离婚前，暗中转移走了他们共有的财产，使得离异后的她近乎一无所有，确诊了癌症却无钱医治。”

　　也难怪她同情朱春雪，蒋荼母亲的凄惨经历，着实与朱春雪相差无几。

　　而这恰恰也说明，如此卑劣的手段已屡见不鲜。

　　任颢奇怪道：“你爸就没有一点反应？”

　　“他？自然是选择冷眼旁观。”蒋荼冷笑一声，昂首饮尽剩下的龙舌兰酒：“外公外婆去世得早，我母亲不得不寄人篱下，从小缺爱，因此对爱充满向往。她自以为嫁给了爱情，可谁知……”

　　酒很烈，刀锋似的刮过喉咙。

　　方才那一口咽得有些急，蒋荼被呛得直咳嗽，只觉胃袋里犹如火燎：“她嫁给父亲时，不惜将外公外婆留下的遗产全做了嫁妆，以助我爷爷的公司度过难关。而后，她又为了更好地相夫教子而辞去工作。但你知道，她离婚后过得有多狼狈吗？”

　　任颢试图安慰她，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时候，一切可能到来的开支，都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和母亲被迫挤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楼道里总有人放着散发恶臭的泔水桶。我们平时，就连吃一包方便面都是奢侈！”

　　蒋荼的嗓音喑哑且悲愤。

　　她想借酒浇愁，可惜杯中烈酒已一滴不剩。

　　任颢温声辩解道：“但我不是这种人，你大可以相信我。”

　　蒋荼缓缓阖上了眼眸：“我相信你，可是我仍会…感到害怕…”她捏紧酒杯的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愈发苍白，“爱我的母亲自杀身亡，冷漠的父亲心如铁石。我害怕有一天，我会连你也失去了……”

　　“怕”这个字，也只有蒋荼醉后才说得出口。

　　两行晶莹濡湿了长睫，顺着她脸颊的弧度一路滑下，摔碎在玻璃杯旁。

　　之所以坚强，是因为不能示弱。任何的软弱，都有可能被加以嘲讽利用，成为别有用心之人未来用来对付她武器。一直以来，不管多苦多累，蒋荼都只能咬牙强撑。

　　这是任颢第一次看见她落泪。

　　他知道，蒋荼在一层层地剖开自己那层抵御外界的硬壳，向他显露出其下那颗浸透了淋漓鲜血的心。

　　在任颢之前的印象中，蒋荼和所有脆弱的事物像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她只要一个锐利的眼刀子飞过去，那些温室里养出来的花啊草啊的，都会被切得稀烂。

　　但是他直到如今，才真正理解蒋荼。

　　哪怕是再逞强的人，也会有自己的伤疤和软肋。她也不例外。

　　目睹了母亲被残忍地摧残伤害，蒋荼又怎能对婚姻毫无芥蒂？

　　舌根泛起酸涩，任颢轻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你不再恐婚了，我们再考虑结婚，好不好？”

　　他没有等来回应。

　　蒋荼趴在桌上，不知何时已然昏昏睡去，而她手边的电话却忽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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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达摩克利斯之剑：
达摩克利斯是意大利叙拉古的僭主狄奥尼修斯二世的朝臣。
有一次，狄奥尼修斯提议与他交换一天的身份。达摩克利斯非常享受成为国王的感觉，但当晚宴快结束的时候，他却注意到王位上方仅用一根马鬃悬挂着的利剑。他立即失去了对美食和美女的兴趣，并请求僭主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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