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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人的神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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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逝水,带走的不仅是韶光,还有证据。
“扩大打捞搜证的范围,尽可能地找到更多证据……”任颢这边正交代着,手机却不安分地闹腾了起来,惊飞了草丛里几只憩着的水鸟。
来电人是王勇。
没有过多犹豫,任颢就接听了电话。仰首,他望着那些白羽鸟儿扑棱着翅膀,仓惶飞远的身影,对自己把铃声音量调得过大的行为,发自内心地感到抱歉。
王勇:“任队,祁危刚才给朱春雪打来电话,问她找到了合适的人没有,说是要她明早带上那个人,和他见面。”
任颢皱起眉:“有说为什么吗?”
“有。”王勇道,“祁危说了,这个‘送货人’,他要亲自把关。”
这句话最后的四个字,王勇咬得很重。
一上来就要直面多疑的祁危,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任颢:“他是信不过朱春雪,还是起了疑心?”
电话的另一头,王勇摇了摇头:“都不是。按照朱春雪的说法,祁危这个人疑心病很重,什么事都要自己过问一遍,以免将来出差错。”
任颢的眸中一沉,心也定了下来:“只在明早,他便要和选好的‘送货人’见面,要麻烦你抓紧物色一下人选了。”
“一定。”王勇回答:“如果换了别人还好,依祁危的性子,不会让我们找机会拖延的。”
任颢:“这次发现的碎骨片和牙齿,我在离开警局前,已经叫小糖块帮我送到技侦那里去了。一旦发现那些骨骼属于被拐儿童,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把尸骨粉碎后抛尸湖中,或许是该犯罪团伙处理尸体的方式。”
而这些孩童的尸体,极有可能,是挖去体内脏器后剩下的。
“粉碎后抛尸,少不了用来碎尸的机械和运输工具。”王勇沉吟半晌:“而根据朱春雪的供述,这种拐卖儿童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六年多。”
“叫人催一下技侦那边,让他们尽快,把能把人骨粉碎成这样的机器给出来。之后,立马查一查六年前左右,这种机器在苹州市的销售情况。”吩咐完后,任颢又多问了一句,“对了,朱春雪知道他们贩卖儿童器官的事吗?”
“问过了,她压根不知道有这等事。”王勇深感无奈,“在查这事上,估计帮不上什么忙。”
也对,朱春雪虽是贪财,却还远没到这种程度。
任颢扯了扯嘴角:“除了残忍,她简直和美洲大赤鱿一模一样。”
王勇:“像美洲大赤鱿?是因为朱春雪穿的裙子,和这种鱿鱼的颜色一样?”
“不,是永无满足的贪婪。”任颢苦笑了一声:“面对巨额钱财的诱惑,她不惜踏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甚至因为分赃不均,向勾引到的枕边人下了毒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会不由自主地,把嫌疑人身上的某种特质,和海洋生物联想到一起。
或许,正如蒋荼所说的那样,“人心即是深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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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仅仅是升起一扇车窗,任颢却觉得,自己仿佛和属于湖畔的冷寂隔绝开来,享得了片刻的安宁。
又或许,这并不是窗玻璃的原因,而是车内坐着他心上人的原因。
素淡得近乎虚无的光线,一落在蒋荼那披散于肩头的栗色长卷发上,就如同水波似的流转,缱绻生辉。
不知满脑子里充斥的,到底是什么念想,任颢一时竟有些出神。
“啧,任队长是怎么了?这般的心神不宁。”微眯了狭长的眼眸,蒋荼狡黠的目光,从任颢的脸庞掠过,“且让我猜猜,是找人假扮‘送货人’的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
她猜得,一点都不差。
这含着笑音的一个问句,将任颢险些自由飞翔的深思,一下给丢回了躯壳里:“是遇上了点小困难。”他坦诚相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有办法的。”
蒋荼把他不小心忘在车上的一小罐薄荷糖递给他:“任队长可有想过让我去?莫说到警局,我来苹州也不过半年而已,倘是那祁危真的有能耐,查到了警局的消息,对我的了解也定是最少的。”
任颢登时一楞。
他接过糖罐,却迟迟没有把薄荷糖放进嘴里。
仿佛那里面装的,是毒药,而非硬糖。
送命题当前,他要是有那闲情雅致嚼薄荷糖,才怪了!
蒋荼等待回复的耐心一贯极好,任颢支吾着拖延了一会儿,瞧见她丝毫没有把话题岔开的意思,内心只感到无比的惆怅——
唉,今天这一劫,看来是没法子糊弄过去了。
冥思苦想了许久,任颢终于决定,把实情和盘托出。
他把牙一咬,硬着头皮说道:“说实话,我其实是有考虑过你的。但这个念头,立刻就被我否决掉了。”
蒋荼勾起朱唇,饶有兴趣地一笑:“为什么?”
任颢生怕她误会,连忙解释:“你听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但是……”
蒋荼一挑眉:“但是如何?”
任颢小心地咽了口唾沫:“如果是你去扮成那个‘送货人’的话,只怕容易让祁危起戒备心。”
蒋荼近乎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明白了,任队长这是觉得,她看上去不够纯良无害啊。
不过这也难怪,蒋荼的气质一贯是凌厉且优雅的,犹如征战过一段光阴的刀剑——血的腥甜,洗去了不谙世事的懵懂;抛弃了碧玺宝珠的点缀,却愈发显出矜贵。
柔弱无助?我见犹怜?
对她而言,这统统是不存在的。
无论是年幼丧母的经历,还是大家族中的勾心斗角和淡薄的亲情,无论是哪一样单独拎出来,都足以将蒋荼逼出一身锋芒。
这样在苦难里熬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是娇弱的呢?
眼见着,她眸中的光色一分分黯淡下来,任颢自知是不慎勾起她的伤心事了。
他无比悔恨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补救道:“那个……你别多想啊。我只是担心,那祁危在你面前,死得太过难看了。”话语间带了些玩笑的意思,他试图逗她开心,“毕竟,你那眼刀子一甩过去,就能把人给斩于马下了,对不对?”
蒋荼的唇角配合地一弯,然而面上仍无笑意。
并不是她不买任颢的帐,只是这些陈年旧事实在是呛人得很,每次被翻出来,她都需要一点时间来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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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老公泼你那杯水的事情,我们真的非常抱歉。他只是一时心急,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护着我的……”
才一见到王勇,纪润丽就不住地向他道歉。
她还想说些什么以表歉意,却被王勇拦住了:“不必道歉了。我理解,他也是怕你们母子俩出事。”
纪润丽心底终归是有些过意不去:“你没有伤到吧?”
这关心,着实来得有点迟了。
王勇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暗红的星火,因此在缭绕的灰烟中忽明忽灭。
这老烟枪抽起烟来,向来是一根接着一根。
“小伤,不碍事。”王勇停顿了片刻,缓缓起身,“时间紧迫,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迈开步伐,他便要往外走去。
“等等。”纪润丽急忙叫住他:“我这次来,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王勇转过头:“什么事?”
纪润丽双唇一抿:“你上次登门说的,要找我帮忙那件事,我愿意去。”
王勇的脚步顿住了。
她答应去做“送货人”,确是王勇始料未及的。
“你该知道的,这件事异常凶险。”
他夹着香烟的手略微下垂,烟灰簌簌抖落地面。
障目的薄烟回旋上升,在王勇的面颊旁,氤氲开一片模糊。
“我已经下定决心。”由于时常遭孕吐折磨,纪润丽面色苍白,然而双目中,却炯然有光。
她确定下来的念头,从不动摇更改。
纪润丽挺着大肚子,坚持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我也已经怀孕六个月了,都快当妈妈了,怎么可能对这么多孩子的惨状,视而不见?”
每每当她闭上双眼,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些被拐的孩童――他们与父母分离的哀哀哭啼,和器官惨遭挖取后的遍地血腥。
不管哪一幕,都使她痛如剜心。
王勇:“但你的丈夫……”
“放心,我已经说服他了。”纪润丽唇边噙着微笑,字句铿锵,“我告诉他,如果我对这种事情坐视不管,以后怎么向我们的孩子解释?怎么对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们交代?”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轻纱似的皎白灯光,自天花板上温柔倾落,仿佛衣她以一袭华裳。
纪润丽就这般娴静地站在光晕之中。
她此时的模样,像极了教堂的宗教壁画里,那位身披神光的圣母。
无需一举一动,便能让人发自内心地,生出崇敬之感。
但王勇明白,纪润丽仅仅是个弱质女子,一个再过四个月,就将迎来自己婴孩的新晋母亲。
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普通而平凡。
其实,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天生的圣人呢?他们只不过,是在别人纷纷退缩的时候,选择站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