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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可悲可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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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对朱春雪的讯问结束时,东方已蒙蒙亮。
微明的天光,自一线窗缝间倾泻而入,铺开一地朦胧。
那晨阳是温暖的,然而当任颢从审讯室走出,迈步踏过这光辉遍撒的走廊时,却感到有些头重脚轻——
除了一夜未眠以外,倒还有别的原因。
杀人案虽说已经告破,无论是凶手作案的手法与动机,都与他们原先所猜测的相差无几。但是,它牵扯出来的案件,却显然更加棘手。
任颢背靠着墙,正打算歇息一会儿,却被人递了一杯咖啡来。
拿着那杯咖啡的手修长白皙,同它的主人一般,透出淡淡的优雅气质。
任颢下意识接过杯子:“蒋顾问?”
蒋荼一如既往地口是心非,拒不承认自己的关心:“我不过是顺手多泡了一杯,见你可能需要,便送来罢了。”她猝然的话题转移稍显生硬:“咖啡因能够刺激大脑皮层,让心肌机变得活泼以加快血液循环,从而起到放松情绪的作用。”
任颢不禁失笑:“你就不打算问我,从朱春雪口里都知道了些什么?”
“不打算。”蒋荼双唇微微一弯:“但倘若任队长想说,自然是会告诉我的。”
任颢举起杯子,极珍惜地轻啜了一小口咖啡:“祁危这人和这起儿童拐卖案的联系,非同小可。甚至还有可能,是简祥偷看到的那个人。”
蒋荼双眸一凝:“啧,拿着心脏的那个?”
“但我们还没找到证据,无法知道这心脏究竟是不是属于孩子的。”任颢叹息道:“目前可以确认的,是祁危和这两起案子的关联。在赖解泰被杀一案里,他不仅是帮助朱春雪搬运尸体的帮凶,还挑唆了她杀他。”
蒋荼问道:“那他挑唆朱春雪杀人的动机,又从何而来?”
“这动机,就和他们的新仇旧恨息息相关了。”任颢回答,“在这起儿童拐卖案中,祁危也不是向朱春雪购买孩子的人——他,是朱春雪和赖解泰的上线。但你想想,八年前帮助祁危逃脱的枪,是谁制造的?”
“如此一来,赖解泰自觉于他有恩,便肯定不甘屈居人下。”顺着他的思路,蒋荼分析道,“纵使他暂且作为祁危的下线,也免不了常与祁危产生矛盾,甚至不听从安排。”
祁危本就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长此以往,他对赖解泰会产生杀机,着实在所难免。
“朱春雪其实亲自出手拐孩子的次数,其实不多。”任颢越说,神情越发严肃,“她和赖解泰又发展了下线,平时便由这些下线拐来孩子,交给他们藏起。他们则通过简祥,把孩子和消息传给祁危,由他联系买主。买主一旦联系好,祁危就让提前安排好的人,把孩子通过长途汽车等交通工具带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蒋荼:“以假冰块藏字条,是为防电话被监听导致的消息泄露?”
任颢点头:“嗯。祁危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不然先前也不会让他逃走。”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发话。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成员分工有序,互相之间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的犯罪团伙。
这个可怖的犯罪团伙在茫茫人海当中潜藏了许久,终于在今天的晨曦之下露出了行迹。
八年的时光堪称漫长,足够祁危去编织出一张细密且巨大的网。
而这张网,或许不止笼罩于苹州这片土地上。
它的触角,很有可能已经延伸到更遥远的地方。
任颢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只觉角落的阴影有如活物,带着侵蚀骨骸的阴寒直钻入脚底,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幸好,手中的咖啡还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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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春雪从审讯室被押解而出的时间,比任颢稍迟一些。
获救孩子的父母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她出来的消息,带着一群孩子同样被拐走的父母,转瞬间跑了过去。
趁人不注意,方卉一把揪住了朱春雪的头发,又踢又打:“你这个死娼妇,凭什么拐走我的儿子?还狠心把他…把他虐打成那个样子…”
方卉力气小,拽开她没费多大力气。
然而,方卉因为心疼幼子而哭得红肿的双眼,却紧紧擢住了所有人的心。
仔细整理好被她弄乱的长发和衣衫,朱春雪翘起嘴角,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嗤笑:“呵,你以为我愿意吗?还不是因为他不听话。这孩子要是被打坏了,可是卖不出个好价钱的。”
她根本不将孩子当作人看!
此话一出,便犹如导火索,一下子点着了所有父母心中的激愤之情。
与儿女离别的痛苦,在此时尽数化作了怒火的助燃剂。他们蜂拥而上,发了疯一般地向朱春雪扑去。
一时间,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人面兽心!这种贪婪的人,根本禽兽不如!”
“说得对,人贩子不得好死!”
“大家一起上啊,把她给打死!打死!”
……
破口大骂声肆意碾压着耳膜,警局里霎时乱成一锅粥。
赶来的警员们耗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艰难地把朱春雪和他们分开。而她现在的模样,也因着经历过那些父母们的拳打脚踢,显得狼狈至极。
警员们本以为,他们只要抓紧时间把朱春雪带走,就万事大吉。
可万万没有料到,她竟唯恐天下不乱地停下了脚步
“你们说得对。我贪财,我人面兽心,活该被千刀万剐。但,们有体会过没钱治病,只能等死的感觉吗?”朱春雪背对着阳光,缓缓道,“我患的尿毒症需要长期治疗。透析、肾脏移植手术、抗排异的药物……这些都要钱,可我那挨千刀的前夫,一分钱都没给我留下!有了钱,我才能活命!”
由于治病需要,朱春雪长期保持着低脂的饮食。
精致的妆容与衣着之下的她,只剩下一把削瘦的骨头——
她最多,也只有八年的寿命了。
躁动的人群,在这番话中逐渐安静了下去。
可能谁都没想到,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贩子,居然有着这么悲哀的过往。
老祖宗留下的俗话说得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然而,兴许因为怜悯往往会限制仇恨,一旦人们觉得一个人可恨,满心只欲将其打入地狱,再腾不出丝毫同情他的空间。
“那么,为救自己的性命,你就能去伤害别人?”一片沉寂之中,方卉双眼含泪:“你有孩子吗?如果你有孩子,你就能体会到我们的痛苦了。”
唇角一勾,朱春雪骤然大笑起来。
悲凉的笑声穿透薄墙,在走道里勾出回音袅袅,似是自嘲,又似凄然。
“抱歉,那样的话,我会可能永远体会不到你们的感受了。”她垂眸道,”我没有孩子,这辈子也根本不可能会有了。怪我,年轻时太过天真痴傻,心甘情愿地为了我那前夫多次堕胎,如今早就怀不上了。”
朱春雪伸出拇指,将嘴角渗出的血迹抹至唇上。
鲜血殷红,衬得她面庞愈发惨白如纸。
分明是沐浴在灿烂的晨光之下,她却像极了美艳的幽魂,或者是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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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达旦地工作了一整夜,办公室里浓重的烟味简直要泛滥成灾。再加上,那窗外的风儿又偏生不肯赏脸光顾这里,导致这股味道久久未能散去,熏得人直皱眉。
刚刚解决完这场骚乱,王勇便依着对苹州的了解,从那通电话打来时手机的大致定位,推断出了几个祁危比较有可能藏身的位置。
他正准备带上几个人,前往那几个地方看看,却碰巧在前脚踏出门时,与任颢打了个照面。
虽说对这烟气习以为常,任颢依旧伸手把窗推得更开了些,对他笑了笑:“早上好啊,王勇。以后少抽些烟吧,据说那东西对肺不太好。”
让一名“老烟枪”戒烟,谈何容易?更何况,吸烟还能有效缓解困倦。
但好歹是句关心。
王勇脚步一顿:“让朱春雪答应下的那件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放长线,钓大鱼’。”任颢回答得毫不犹豫:“要是祁危没有事要拜托朱春雪,那才算糟糕。”
王勇:“你想利用祁危对朱春雪的信任,和需要‘送货人’的迫切,借这个机会,把他给钓出来?”
任颢略一点头:“不错。”
“关于祁危要的‘送货人’,你找到合适的人选没有?”王勇问。
钓鱼,“饵料”才是重中之重。
怎样既能对祁危具有足够的吸引力,又能让这个多疑的人放下戒备心,是个大问题。
一想起这事,任颢就觉得太阳穴猛跳不止。
他坦诚相告:“还没有。”
王勇思索了一阵:“我这边倒是有一个认识的人,没准能够帮得上我们的忙。这次出去,我会绕路去找她。”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曾经,就是因为帮人偷运孩子去找买家,才坐的牢。”
有这方面的经验,又是能降低人戒备心的柔弱女性——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这次行动一旦出了差错,她恐将面临莫大的危险。
倘若知晓了这风险,她还会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