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海［刑侦］》布丁柚子茶

51、土崩瓦解

　　审讯室里光线寥落，只有头顶上LED灯管幽幽投下冷光。

　　这个被拘捕的青年顾客不安地坐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如同一条常年生存于海底的鱼类，正惶恐而又迷茫地仰望着，从海面透下来的浅色光束。

　　那些光芒是那样耀目，离他却极其遥远。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审讯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了。随即走进来的，是负责这次审讯的任颢和唐铭欢。

　　“叫什么名字？”任颢沉声问道。

　　“简祥。”青年顾客耷拉着眼皮，一双三角眼失了拿剪刀刺人时的狠戾，显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其实还非常年轻，顶多也就不过十九岁。

　　这个充满旺盛精力的年龄段，正是一个人的黄金岁月。而简祥，却在这样一段大好时光中，陷进了犯罪的沼泽地里。

　　接下来的几个例行询问中，任颢看着那张年轻得堪称青涩的面容，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唏嘘。

　　任颢把那个装有假冰块的证物袋放到他面前，敲了敲桌面：“简祥，你还认识这个吗？”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未深及眼底，“这，就是藏在那杯可乐里的秘密。”

　　那颗假冰块坚硬且棱角分明，寒凉的白色灯光从它上面唰然流淌而过，在简祥的眼底留下了几刃堪称残忍的锋利。

　　就是这个东西，把他送进警局来的。

　　分明是乍暖还寒时候的深夜，从简祥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却很快濡湿了短发。他的两只手逐渐在身前紧握，甚至越握越紧，活像是被人给生生焊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连指节都开始泛起不自然的白。

　　显然，他知道些事情，但却并没有说出口的打算。

　　撬开这个小年轻的嘴，比他们原先所想象的，要难得多。

　　在这场无形地僵持中，纵使是一两缕流动的风，也近乎凝固。沉默物化成重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诡异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蒋荼的轻语从耳机里传来，才打破了这一局面。

　　“简祥紧握的双手表明，这颗假冰块，已经成功地使他感受到了挫败与焦虑感。”她放轻了声音，“但，这还不够。”

　　“怎么说？”任颢低声问。

　　“注意看，简祥的双手位于身体的中间部位。”蒋荼解释道，“这个位置有些太高了，表现了他对交流的排斥心理，不利于进一步的询问。”

　　任颢：“至于接下来怎么做，还希望蒋顾问能够不吝赐教。”

　　蒋荼答得直截了当：“给他倒杯水，或者其他易于握在手里的物品。”

　　任颢稍显疑惑：“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蒋荼：“没错，就是这么简单。”

　　.

　　接过警员倒来的一杯热水，唐铭欢将其缓缓放置在简祥面前。

　　“跟我们说了这么久时间，你也应该有点口渴了吧。”唐铭欢冲他善意地笑了笑，“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喝点水。”

　　简祥刚有些狐疑地握住了杯子，令人舒适的热度便隔着纸杯传到掌心，仿佛能将全身的血液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竟然，会为一杯水感动。

　　由于家贫，他高中就不得不辍了学，几经漂泊来到苹州这一异乡打工。每月只顾念着省吃俭用，以便攒下更多的钱到月底寄回家，帮年迈的父母减轻抚养弟弟和妹妹的负担。

　　若有选择的权利，简祥也希望能够像同龄人一样坐在教室。但他贫困的家境，却将这一愿望，残忍地扼杀为奢望。

　　这么些年，他全都在费尽心思地挣钱中度过，简祥几乎已经忘却，上一次被人关心是什么时候――父母已经逐渐衰老，所剩不多的关注，基本只在他们那些年幼的孩子身上。而他，似乎除了能赚钱寄回家里，已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双手紧握的负面动作，在不知不觉中，被这样简单的一杯水瓦解。

　　随之土崩瓦解的，还有他的心防。

　　简祥埋下了头，终于放弃了抵抗：“对这个假冰块，我其实不怎么认识。”

　　任颢：“不怎么认识？解释一下。”

　　“那些可乐，我从不打开看，只是听说里面可能有这样的东西。”简祥说道，“他们告诉我说，我只要把东西安全送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去，他们就能给我钱。那东西，有时候是可乐，有时候是孩子。别的，他们就不让我多问了。”

　　唐铭欢托着腮帮子：“可是，他们不让你问，你难道就不会觉得好奇吗？”

　　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简祥忍不住低下了头：“有一次，我的确偷偷在旁边藏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男人过来，把东西带走了。来拿东西的时候，他的手上…他手上还拿着…”

　　说到这里，简祥的瞳孔在恐惧中紧缩作墨点，而握住纸杯的力度却骤然加大。

　　无辜的杯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力捏得变形，装在里头的水蓦地泼洒了出来。

　　见此，唐铭欢适时地出言宽慰：“不要太着急了。慢慢说吧，没事的。”

　　简祥惊惧地捂住眼睛，全身颤抖不止：“……我看到，他手上拿着的，是一颗装在透明袋子里的心脏！那心脏血淋淋的，很小，才只有我拳头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像…像是…小孩的心脏！”

　　这起案子，居然还涉及到器官买卖！

　　任颢心中一紧，忙不迭地追问道“你看到他长什么模样了吗？”

　　“没有。而且我就是个帮他们跑腿送东西的，平时除了店里那个姓朱的，谁也见不着。”简祥摇摇头，给出了一个让人失落的答案，“我有机会看到别人的，就只有这一次。那个男人还谨慎得很，戴着的口罩把整个脸都给遮住了，就露出两只眼睛。反正，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

　　任颢：“你有看到，他把那些孩子带去哪里了吗？”

　　简祥苦笑：“我当时吓得半死，他一不注意就跑了，哪里还来得及关心那么多啊。”

　　.

　　从审讯室走出，任颢喘了口气：“蒋顾问，刚才的事，谢了啊。”

　　倚着墙斜斜向他看去，蒋荼勾唇轻笑：“啧，任队长真是‘贵人多忘事’。之前是谁跟我说，以我们两个目前的关系，是不用说‘谢谢’二字的？忘了么？”

　　这句话，倒是熟悉！
　　正是那次任颢给她送去盒饭的时候，他自己说出口的话。

　　“哪儿能啊！那我以后，就不再多跟蒋顾问客气了。”任颢稍稍俯身，在她的耳边刻意强调道，“等到这案子一结束，我就每天都给蒋顾问做盒饭送来。每一盒里面，都保准装满那红艳艳的火腿玫瑰。”

　　蒋荼不怒反笑：“你敢？”

　　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任颢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上来，直顺着尾椎骨往上窜。

　　他秒怂，立马改了口：“不不不，我不敢，我不敢。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喜欢，我就再不做那火腿玫瑰了。”

　　蒋荼的语气果然缓和了下来：“那就好。”

　　“所以，其它食材可以拿来做玫瑰吗？”听出她心情好了些，任颢又趁机道，“蒋顾问，我跟你说啊，之前我在网上看到过一种玫瑰花形苹果派的做法，特别好看，你一定会喜欢……”

　　“你确定？”蒋荼双眸一凛，目光淡淡地从他脸上扫了过去。

　　任颢瞬间噤了声。

　　但他预料之中的怒意，并未如期来到。

　　蒋荼朝他嫣然一笑：“其实平时也无妨的，不带来警局让人看到就好。”她放轻了声音，“秀恩爱可以，但倘若过度了，我便将任队长的薄荷糖统统倒掉！”

　　这个威胁，稳稳掐在任颢的死穴上。

　　任颢摸着下巴，正苦恼着究竟要不要把剩下的薄荷糖先行上缴，蒋荼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她卡其色的风衣下摆，被行走间带起的数缕清风所牵动着，上下翻飞，如同秋叶或者游鱼的尾鳍——

　　矜贵曼丽，引人遐思。

　　.

　　眼见着夜色渐沉，任颢赶忙往喉咙里灌了口速溶咖啡，以缓解今晚熬夜将带来的困倦

　　恰在此时，董叶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任队，有重要情况汇报。”

　　任颢立即放下纸杯：“说吧。”

　　“我们在朱春雪家中的隐蔽之处，发现了她的另外一个手机。”董叶说着，伸手要将装有手机的证物袋交给他。

　　“现在多买一两个手机虽然很常见，但把它藏着掖着的人，倒是少些。”任颢缓缓把袋子接了过来。

　　“这个手机的通话记录里面有个号码，出现得特别频繁。而在她随身携带的手机中，却根本没有这个号码的踪影。”董叶皱眉道，“更重要的是，技侦那边在这手机上，提取到了一个不属于朱春雪和赖解泰的指纹。”

　　“拿去做对比了吗？”任颢问。

　　董叶略一点头：“任队还请放心，已经送去指纹数据库中比对了。”

　　他汇报完毕，转身便要走，几张便签纸却不小心从口袋里飘了下来。

　　纸上画着的伊依，正抿唇而笑。

　　再过几天，大学便到了开学季，这个笑靥甜美的少女就该回苹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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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