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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旧恨新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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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那杯红茶走出,蒋荼的唇角噙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迈出的脚步仿佛也比往常轻盈不少。
只听一句情话便能红了脸庞,她的任队长果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纯情得多。
心仿佛浸在温热的茶水里,柔软得几欲融化。然而,蒋荼在经过走道之时,却无意间瞥见了董叶瞳中的忧虑。
那双原本蔚蓝的眼眸此刻格外黯淡,仿佛子夜里沉寂的海。
蒋荼的脚步稍稍一顿:“是在担心伊依?”
董叶轻叹一声,点头算作承认。
“我之前私下里找她聊了一会儿。”蒋荼唇瓣微抿,终是开了口:“我怀疑,伊依可能曾经患有PTSD,也就是创伤性应激障碍症,而近来有复发的迹象。”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真的获知此事时,董叶的呼吸仍忍不住一滞。
他默然了好半晌,才缓缓发问:“致使她患这种病的缘由与本案有关,对吗?”
“如果说发病时间和所处学校都是碰巧,那么伊依找到玩偶上未被洗净的血迹,就未免有些巧合得有些过分了。”蒋荼垂眸分析道:“再综合她刻意回避与本案相关的记忆等表现判断,她与这案子的联系并不小。”
甚至有可能是本案的目击证人。
董叶不觉中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在手掌上留下略带刺痛的红痕:
心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被再次撕裂,她该有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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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的灯光柔软朦胧,仿佛沾满忧思的棉絮将人层层包裹。
缩在薄荷色的高脚凳上,伊依兴致阑珊地把玩着充作摆饰的木质雕像。她没有挽起那一贯的丸子头,披散而下的中长发遮住了眸内的复杂神情。
“喏,你的芋泥奶茶。”重重心事中,董叶艰难地扬起一抹微笑,转身把店员刚做好的奶茶递给她。
借着那一瞬间,他窥见了伊依的眼瞳底下,染着饱受噩梦困扰的青灰,心狠狠一抽。
芋泥奶茶甜美而口感细腻,但伊依却反常地没有接。
“你在短信中说得对,有些事,我…的确不应该瞒着你…”她的声音细小,风一吹便可拂去,“至少现在,请…听我说,可以吗?”
董叶微微一怔,笑道:“好。但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要强迫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莓宇也是五年前开始写作的?”伊依不安地咬了咬下唇,点开了手机app上的作者后台,任其上的“莓宇”二字映进董叶的眸中。
“你居然是……”董叶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讶异。
“而我被诊断出PTSD,也是五年前。那是…我第一次拿起笔开始创作…”伊依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纸诊断书,“好像写着写着,就能躲进另一个世界里似的。我知道这样很懦弱,但是只有这样,那种恐惧才能稍微缓解一些……”
诊断书上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针芒般刺进董叶的眼中。
少女的唇瓣颤抖着:“你能想到那种感觉吗?那种…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的感觉…”
创伤的缠绕里,时间仿佛被迫冻结在惊惶的冰层之中,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一切继续运转。
她竭力挣扎,她嘶声呼救。但无人回应、无人驻足,甚至没有人愿意转头看她哪怕一眼。
痛苦如绳索扼进血肉,她却无力摆脱。
冰霜的寒意不知不觉中渗入骨髓。而一颗充满希望的心,也最终坠进绝望麻木的深渊――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身边的人越来越说不上话,哪怕在网上也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流。后来甚至一紧张还会口吃……”伊依隐忍着舌尖泛起的苦涩,“我明明没死,却好像行尸走肉。只有在写自己的小说时,我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长时间以来的与世隔绝的冷寂,使她习惯了缄默。因此,诉诸笔尖的并不止那简单的万语千言,更是她的心和血。
“啪嗒”
一滴泪珠蓦然落在衣衫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伊依原先只觉鼻尖泛酸,并未尝想过自己会流泪。正当她匆忙想要拭去泪痕,一只修长的手却已先伸了过来。
由于长期练习枪法,董叶食指的两侧生着粗糙的茧,然而替她擦去眼角泪水的动作却是极轻柔珍重的。
“别哭,这些都过去了。”他温声安慰道,“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好吗?”
董叶的体温相比起常人,一直要略低些许,但这时隔着薄薄的肌肤传来,伊依竟觉自己的双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谁…谁要你保护啦…”她嘴硬地扭过头,以便掩饰脸红,“不过嘛,你好像也还勉强能信得过……”
只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口是心非,董叶忍不住轻笑着把芋泥奶茶往她面前一推:“再不喝,奶茶就该凉了。”
“其实,我最近有慢慢想起来一点被忘掉的记忆了,但直接导致我患上PTSD的事情,我却一直记不起来。”伊依咬着吸管喝了两口,忽然又提起这件事情,“但我…我总觉得,这段记忆很重要,和你们在办的案子可能有关系。”
董叶:“可你……”
“不就是想起一段回忆吗?我没事的。如果能帮上忙就最好了。”伊依歪着头甜美一笑,脸庞绽出梨涡浅浅。
细腻和暖宛如三月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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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命的涟儿啊,你说她…她才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吴涟的母亲李翠冯一想起女儿,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就不由得泪水纵横。
长期的户外劳作,使她过分迅速地衰老了,不过只是四十多年纪的中年人,却沧桑得如同六七十岁一般。
“我家里那老头子没得早,是在工地上做工的时候死的。”李翠冯抹了把混浊的眼泪,“他这一走,家里就只剩下几个没法挣钱的孩子了,所有开销全靠我一个人撑着。当时我是实在忙得脱不开身,要不然怎么…怎么至于让涟儿一个人回家啊…”
唐铭欢适时地为她递上一张纸巾:“阿姨,可以把吴涟失踪那天晚上的事情跟我们说一说吗?越详细,就能帮我们越快抓住杀死你女儿的凶手。”
“我发现我们家涟儿失踪的那晚,我在厂里赶了很久的工,到家的那会儿几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独独缺了她。”李翠冯忍不住哽咽了,“她原来也自己回过几趟家,我本以为她这次只是迷路了,哪里知道居然怎么找也找不到她了……”
唐铭欢的心也跟着揪紧了,连忙追问:“那您觉得,有什么人可能对她下这种毒手?或者,有什么人可能会记恨她?”
“我想起来了,她那个叫詹旋的班主任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上课该讲的不讲,逼着班里的同学去她家补习!”李翠冯气愤道,“我们家没那么多钱送我涟儿去给她补习,她就故意天天找涟儿麻烦。”
“故意找麻烦?”唐铭欢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是放学后又把她留下来很久的那种吗?”
“远远不止这些!”虽然时隔多年,李翠冯依旧怒不可遏,“上次我还看到,那班主任就因为涟儿没考好,就拿高跟鞋的鞋跟去踢她的膝盖!整整过了好几星期,她膝盖还是青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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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着对李翠冯话语的记录,蒋荼眉峰一挑:“啧,你们觉得那班主任真有可能性杀人?”
“如果只是因为补习和成绩差这些小事情,那肯定是不至于的。”顿了顿,任颢又补充道,“但根据荀钰刚查到信息,班主任詹旋和吴涟她家里曾经有过不小的矛盾。”
“有意思。”蒋荼示意他继续往下讲,“是怎样的矛盾?”
任颢摸了摸下巴:“差不多上世纪的时候吧,苹州附近的几个村子曾经有过一种特殊的土地划分方式――他们一般会用树的覆盖范围来决定有纠纷的土地的归属。也就是说,一个人他种的树的树荫覆盖到哪里,哪里就是那个人的地。”
蒋荼微微颌首:“是挺特殊的。”
“但是这只是他们那个村里自己的土规矩,是不受政府认可的。政府认可的是产权,是土地证。”任颢得到了肯定,不觉中说得更加起劲,“所以一开始,詹家原本以为自己能因为树荫得到的那块田地,却被吴涟家得了去……”
“仅仅因为一块地?”
蒋荼虽知土地素来在乡下人心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但为了土地就杀了人家的孩子,也确实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
“恭喜你,猜错了。”任颢很欠扁地咧嘴哈哈一笑:“这仇真正结下的原因,是詹旋的母亲的死。”
蒋荼飞了他一眼刀子,对这种卖关子的行为给予严厉谴责:“有话快说。”
任颢嚼着薄荷糖解释道:“詹旋的母亲身体一直都很不好。在知道那块地没得到时,一气之下竟然病倒了,并且在不久后因救治无效离世。”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詹旋的父亲成天不着家,詹旋全靠母亲一手拉扯大,和她母亲关系非常好。她接受不了母亲的病逝,于是把这笔账给算在了吴家的头上。”
有时候,转移旧恨的确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但,这又何尝不是新仇的起点?
“如此一来,詹旋倒成为目前嫌疑最大者了。”蒋荼眸色稍黯,“尽快找时间与她谈谈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用种的树木的覆盖范围决定土地归属的土规矩是真的有hhh,差不多在八九十年代(?),不过现在早就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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