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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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推门进去，就见卢云然将将放下两盘凉菜。她转头见了周莳雪，一笑：“可赶巧，马上能吃了。洗洗手去。”
卢云然在围裙上抹抹手，走上前按了按周莳雪的脑袋：“愣啥神呢。”
“哦。”周莳雪像是突然回神，低头走向洗手间。
“嗨，可能刚被将娃吓着了。这小子天天疯跑！”颖姨说着摆了摆大圆桌下歪斜的椅子。
“小男孩嘛。”
“可不是。”
周莳雪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注视着镜中穿过指缝的水流，慢慢搓洗着手掌。她努力让自己回神，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去回忆已经片段化的刚刚。
外面热闹起来了。她听见了二舅的笑声，听见了外婆的吆呼，听见了小姨的笑骂，甚至还听见了妈妈的问询。她想她真的该出去了，和家人团聚一桌，欢声笑语告别今天。可那些无人陪伴的深夜，独自一桌的饭菜，独身穿梭小城的记忆都在此刻反复闪烁在脑海，与突如其来的自卑感一起深掘起心中愧疚与羞耻的裂痕，让她觉得除了镜中尚能维持表面平静的自己外，谁都难以面对。
手指皮肉相连着皱巴起来了。细弱的水流被微微挂住，滴答水珠声愈发清晰。她该走了，她想，她的确该出去了。
“洗这么久，刚刚还一个劲问啥时候开饭，都不知道你饿不饿了！”一进餐厅，就听见卢云欢高声唤她。
“刚才突然看见袖子上蹭灰了，不想脏兮兮的嘛。”周莳雪抬了抬被水沾湿的袖子，不眨眼地走过去。
“你爸回来你都不出来，不是功课多是为什么。”卢云欢将桌上的盘盘碟碟精巧摆放着。
“……”
卢云欢一抬眼。
“打个招呼去啊。”
周莳雪刚想作答，就被人从后狠揉下脑袋，揉得头跟着手的动作晃了好几下。
“小雪，咋不去帮你爸盛菜？”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响起。
周莳雪瞬间气鼓鼓：“知道了二舅。别突然摸我头发，难梳得很。”她摸摸发顶，准确感到窜出的一缕发，顿时更加郁闷。
卢风安却根本不理她这话，只笑着把盘子递给他大姐，对周莳雪眨了眨眼睛。
“一天天不正经，有点长辈样子！”卢云欢接过醋溜土豆丝，甚是无语，却也是对这个只比女儿大十岁的弟弟感到好气又好笑。
“什么长辈样子？跟这么小一娃充长辈，是想着她古板还是想着我年纪大？”卢风安笑的更是灿烂。
卢云欢无语：“那你好歹正经些呢！”
周莳雪捂头帮腔：“不正经！”
卢风安没什么反应，只默默解着围裙。周莳雪顿感不妙移步想跑，却没来得及，直接被抓住一顿抓挠。
“哈哈哈……放开我，哈哈哈……”周莳雪猛身后退，却不防狠狠撞到身后一人。她转身看去，正是周建刚，她爸。
“爸。”说不上惊喜也说不上不惊讶，周莳雪叫他一声。
“哎。玩笑小心点。哎，小雪又高了不少啊。刚去哪儿了？是故意不想让爸爸看到你变高了吗？”周建刚稳了稳手中盘，露出一点笑意。
周莳雪有些悻悻，莫名有些嚅嗫：“没有……”
周建刚没有回应，只绕过周莳雪和卢风安，端盘上桌。
卢云欢却似忍不住：“还好意思说闺女，还不是你自己动辄十天半月不回来。见不着人，还想让闺女亲，这不是做梦！”
周建刚仍是不说话。周莳雪左看看又看看，突然对视上他二舅的眼，顿时就明白，恐怕这念叨从周建刚一回来就开始了。
俗话说女儿亲爹儿疼妈，虽然没什么科学依据。但说实话，周莳雪真不亲他爸，甚至惧怕。从小就见不了几面，再加上记忆中的许多不愉快，她爸在这儿基本就是个和妈妈亲切的叔叔。
那头卢云欢已压低了声音，却还在说：“……是咱一家人在一块待着好些还是不见人影大半年好？风餐露宿在外面给别人家的老板打工，你还不如来这……”
眼看着话题就要回到往日反复重复的地方，周莳雪叹了口气，推着二舅去叫外婆，自己上前打断：“妈，乌鸡汤好了没？咋没见。”
卢云欢欲言又止，也只是收声，转身去盛汤。
细算下来，一大家人已经有两年零三个月没这样齐聚一桌了。他们虽常在这饭馆帮忙着，却除了周莳雪她妈和外婆，都是各有各的活计要干。时间“众口难调”，人心又不忍单落下谁，再加外婆是个不强求的老太太，他们自然聚少离多。今天是周莳雪她外爷走的那天，她也是刚路上听小姨说才想起来。赶巧二舅也没开学去，小姨这一周不用备课，就连大舅卢风平和她爸周建刚都恰巧出差回来，怎么说都得一起吃个饭。
难得的团聚时刻，却不知是不是因日子的意义，显得有些格外沉默。
小姨的女儿莜莜悄悄戳周莳雪：“外婆不高兴呢。”
周莳雪暗松一口气，深有同感地问到：“今天咋了呀？”
莜莜摇摇头，说到：“没什么事啊，今天一天外婆都好好的。就从刚大姨说姨夫那句之后就不说话了。”
周莳雪无奈，心想果然如此。可是，这一大桌子人，不能都是操心她爸她妈吧？但问这个乳臭未干又时刻眼睛不离她外婆的小孩子……周莳雪看了眼莜莜，不自觉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顿饭是越吃越折磨，面前碗中油花漂起香菜，她也觉有些食之无味。
这时，卢风安开口：“也是入秋了，换种菜品嘛，那什么桂花糕啊桂花馏菜啊也是外婆会的，现在年轻人正热这口呢。”
听他说话，周莳雪才悄悄抬眼看了眼都似在专心扒饭叨菜的一桌人。回应打破沉默的仍然是沉默。周莳雪忍不住应和：“外婆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卢云欢夹一块酸菜鱼给周莳雪：“你外婆会做的可多呢。现在在城市里了，结果食材却少了。你小时候吃的可没我小时候多。”
周莳雪眨眨眼，明白她也帮着在缓解气氛的生涩。便跟着话意问下去：“那都有什么呀？”
“我看还是别做了。”大舅突然出声。原本就静默的餐桌变得更加寂静。周莳雪一愣，瞬间意识到了导致这气氛的根本原因——大舅的旧事重提。
大舅在安城做程序，这几年升了主任，薪资愈发优渥，去了税比起这劳心劳经营的小店一年的净收入还要多上几分。外婆年纪越发大了，虽有帮衬的人，大舅还是不想让母亲日日劳累，只真心想让做娘的好好享几年的清福。无奈外婆虽温善，却也是倔强数十年过来，怎么肯抛却一辈子心血吃喝全依赖看着长大的娃，因此从未同意。久而久之，大舅也不便再提。可今天怎么又想起来了呢？周莳雪边咀嚼边观察着外婆的神色。
她老人家把五官隐藏在皱纹里，不见表情。
“一大家子人，多少年了。”外婆只轻叹，“说不做了就不做了，什么样子。”
“妈……”大舅拧眉。
“不就是少了货，当年也是亏本买卖做过来的。当年能撑下去，如今就不成？”外婆也拧眉。
“有不用亏损的法子呀妈，为什么还要劳心劳力做这……”
“亏本也得做下去！”
周莳雪被突如其来的喝声微惊，手抖了下。
已然到了黑夜，天光已不见一点，万家都只靠盏盏灯火，苦苦维系明堂。间歇有车夜行而过，向着环抱在楼宇的一处无名灯火驶去。
原来，“路迢”生意不好吗……
周莳雪低头。她从未意识到。
她虽不知是什么让这矛盾突然爆发，但如果不是这样使得大人难以控制，作为不该听到的孩子，她将永远懵懂，说不定有天这承载她记忆的小店永封或面目全非，她都不知来龙去脉。
“为什么不开了？”她皱着小脸，也许是因她清楚没人真的会回答这个问题，柔弱的尾音竟水落石出了些许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执着”。
但是果然没有回答。
周建刚突然推了碗筷，打破了沉静。
“怎么了？这就饱了？”卢云欢仰头望着起身的他。
“嗯。”
说着就要离席。眼见得卢云欢脸色低沉了下来，周莳雪心里一阵畏缩难过，不敢再说什么。
“站住。”卢云欢提了声音。
桌上所有人都抬了抬眼。
“再吃点，别浪费了。”卢云欢又软了音。
“是啊，再吃点。”
不少人也劝。
周莳雪只动筷更急，低着头，当做不知道。
因为也许她是最清楚这份尴尬又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