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投木桃的芝芝

7、007-金莲河谷

　　枝头的杨花飘飞，落满了武川的大街。空气中飘来烧饼的香味，子柔一路寻了过去。

　　终于看到那个卖烧饼的小摊，金黄的烧饼，堆在架子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要了一张，用软纸包着边角送进嘴里咬了一口，烧饼又酥又香，非常好吃。正要伸手去掏钱袋付账，周围围上来好几个小乞丐，仰起一张张小脸，用极度渴望的眼光看着她。

　　子柔友善地笑笑，“你们想吃就拿吧，我请客。”

　　小乞丐一拥而上，顷刻间把架子上的烧饼一扫而空，然后又一下子散去。子柔扶起其中一个撞到她身上的小乞丐，柔声道：“小心点。”

　　摊主向她伸出了手，“盛惠姑娘五十钱。”

　　子柔伸手去取钱袋，一摸，才发现钱袋根本不在身上。摊主见她一脸错愕，脸色沉了下去，“姑娘，你不会没钱吧？没钱还请客，你耍我？”

　　“大概是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子柔十分尴尬，扯下头上的翡翠簪子说：“这支簪子给你好了。”

　　她递过来的簪子玉色通透，一看就知是上品，摊主刚想接过去，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他的手给挡了回去。

　　“你的钱袋在这里。”

　　子柔回过头，宇文泰用指尖勾着她的绣花钱袋递了过来，微扬凤目说：“你的钱袋被他摸走了，你没有察觉吗？”

　　子柔这才注意到宇文泰的另一只手揪住的，是方才撞到她身上的那个小乞丐。她蹲下身，平视着那个目光闪烁、可怜兮兮的小乞丐，“你知不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

　　小乞丐低下头，脏污的小脸被泪水冲出一道道沟壑，“我娘病了，我们没有钱看大夫。”

　　子柔发现他刚才抢到的两张烧饼还完好无缺地攥在手里，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拿在手里便狼吞虎咽地吃完。她从钱袋里数了五十钱出来，交给摊主，然后把剩下的钱都给了他。

　　宇文泰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你不怕他骗你？”

　　“我相信他不是说谎。”子柔凝视着那个渐渐走远的小小身影。柔然饥荒严重，一路北来她亲眼目睹边境被剽掠的情形，许多人被迫沦为流民和乞丐。宇文泰双手抱胸与她并肩站着，“近来城里的流民多了起来，你出入要小心。”

　　子柔苦笑，“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此刻我只怕也是流民中的一员。”

　　齐络的画像已经张贴出去，但还没有消息。茫茫人海，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父亲已经得到镇将大人的同意，从军粮中调拨出一部分开仓镇济。政局不稳，柔然人又随时会越境而来，军中不可一日缺粮，我们已经尽量去做了。”

　　子柔低叹，“天佑吾土吾民，从前在书中读到这句话，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上天，而不是人的身上？现在终于明白当中的无奈。”

　　“子柔，有些事情我们已经尽力，但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是吗？”子柔细味着他的话，抬起头，赫然迎视上一双深邃的黑眸。一阵风吹过，枝头的杨花飘坠而下，白色细碎的影子漫天飞舞。蒙蒙飘荡的杨花，把她心底缭乱不宁的心绪都勾了起来。

　　当日从京口北渡长江，踏上一路北上的路途，她和齐络很艰难才摆脱后面追来的禁军上了一艘漕船。船行至江心，她扶着船篷眺望故园金陵，急骤的江风吹乱了她的秀发，衣袂迎风猎猎作响。齐络问她后不后悔，她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或许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从出生起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她真的尽力了，决绝地离开南梁来到北魏，只是不愿意自己以后的人生都交由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来掌控。但如果到最后她还是找不到要找的三哥和齐络，也从此不能再返故园，她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命运？

　　有些事情已经尽力，有些事情无能为力。杨花飞舞，攀升不到的高远之处是无法预知的未来，一股天涯羁旅的漂泊感油然而生，子柔清澈的眼眸中渐渐泛起了一层水光。

　　“要不要出城走走？”

　　见她情绪低落，宇文泰开口询问。子柔点头应允，两人出了城，沿着玉梳河一直往河谷而去。绕过河湾，眼前豁然开朗，地势平缓的河谷里开满了金莲花，香气缭绕，灿若云霞。

　　“好美。”子柔满脸惊叹，欣悦地奔了过去。

　　她在河谷里忘情地跑动，烦忧都被抛在脑后。裙摆沾染了金色的花粉，在风中猎猎摇曳，她俯身采摘了一朵金莲花，回过头，发现宇文泰还站在原地，于是便向他扬起了手。

　　“宇文公子，你也过来啊！”

　　宇文泰踏着满地的金莲花向她走近，“你不要叫我宇文公子，叫我黑獭，我喜欢你叫我小名。”

　　“黑獭——”子柔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她曾经听过独孤如愿花雄李虎他们这样称呼过他，但经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联想到那种生长在草原上，体格力量巨大，善于潜伏在暗处以静制动，对经过的猎物一击必中的黑色地獭，对比眼前英气挺拔的年轻男子，她没有办法抑止地笑了起来。

　　“子柔！”宇文泰一脸懊恼，“真有这么奇怪吗？陶渊明小名溪狗，司马相如叫犬子，自古就有取粗鄙一点的小名，孩子会比较容易养活一说。难道你的家乡没有这种风俗？”

　　“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子柔抑止笑意，抿着唇角岔开话题，“这个时候你怎么会不在军营？”

　　“……跟我三哥顶撞了几句，便出来了。”

　　宇文泰的上面有三个兄长，分别叫宇文颢、宇文连和宇文洛生。他们兄弟之间年纪相差颇远，他才18岁，而他的长兄宇文颢已经有三个儿子，长子宇文什肥14岁，次子宇文导11岁，三子宇文护8岁。

　　他的三哥洛生是宇文家最出色的儿子，任侠尚武，交游广阔，是北地一带有名的青年英雄。但在这位年长他十岁的兄长眼中，他似乎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就某些安排起了争执，他负气从军营里出来。

　　“刚才在气头上，有些话说重了，只怕三哥这回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子柔可怜兮兮地说：“我昨晚也把花将军得罪了，他今早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

　　“哦？”宇文泰扬起了眉毛。

　　“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子柔垂下了眼眸。她自恃聪颖，认为没有办不到看不透的事情，但现在想来，不过是因为在家中的时候她是老么，人人都让着她的缘故罢了，有的时候有些聪明并不需要。

　　宇文泰探究地看着她，“子柔，你选择住在花雄家是不是因为看出了什么？”

　　子柔迅速地抬起头。

　　“难道你也知道花将军——”

　　宇文泰哂然一笑，“子柔，你能看出来的，为什么我不能看出来？”

　　“你居然沉得住气？”

　　“这件事独孤和虎子并不知情，花雄也不清楚我看出来了，他既然不想道破，你要帮他继续守着这个秘密。”

　　宇文泰知道了花雄的秘密，却一直秘而不宣，反而暗中帮忙，这正是他的可取之处。子柔摇头低叹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原本以为发现花雄的秘密的人只有她一个。

　　“子柔——”

　　她正走着神，宇文泰忽然唤了她一声。回过头，迎面便撞上了无数金莲花的花瓣。宇文泰站立在风中，金色的花瓣从他手中扬起，漫天飘坠而下。眼前的情景实在太美，她托起了双手，薄如蝉翼的花瓣在半空中旋舞，跌坠在她的手心，顷刻又被风吹散。

　　“去前面的河谷，那边的风景更美。”

　　掌心落入男子宽厚有力的手中，传递过来的是像是可以支撑起一方天地的暖热和信心。北人性格豪爽洒脱，不会拘泥于世俗礼节，子柔嫣然一笑，任由宇文泰拉了她的手一直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