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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患难之一 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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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马车缓缓走在远离苏州的官道上。
“言,是你有一套呢?还是你爹有一套?”骏马上,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问身旁的柳言。
柳言无语。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终身竟因一杯龙井茶而定下来,而且是以那么骇人的速度!只在莫家呆了三天,老爹便说要回去了,当然,还带回了此行的战利品——莫家六小姐莫绮妮,也就是他柳言的未过门的妻子。
“爹很喜欢她嘛!”
“翰,像她那个乖巧的模样有谁会不喜欢呢?”
柳翰是柳成雁收养的儿子。在柳言六岁的时候,爹爹在被山贼洗劫过的小村救回满身是伤的一个小男生。小男生无父无母,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就这样柳成雁多了一个儿子——柳翰。大概是名字也同样的臭味相投,柳言和柳翰一直以来就特别投契。他们戏称因为流言听得太多了当事人也就不自觉地流汗了,说流言与流汗注定是分不开的!从前他们是孩提玩伴,现在长大了虽说柳翰是柳言的助手,但是两人从来就只以兄弟相称。
“你似乎一点也不喜欢。”
“也不是。”居然被他发现,好小子。
“你在烦恼吧。可是,这一切的结果不正是你想要的?”
是,是,是。在柳言十三岁的时候便清楚意识到二十二岁的大哥和十九岁的二哥已经能够很好地管理整个柳家的家业。而他就算一辈子一事无成,柳家仍有足够的能力供他一辈子挥霍,如果他要发奋图强,在柳家,他绝对可以独当一面。可惜的是柳家的事业注定不会由他来掌管大局——毕竟他只是庶出。这些都不是柳言想要的结局,他追求的是天高海阔的自由。此趟南行,老爹为的就是要讨一个女人给他(因为在郑州附近再也不会有女子愿意嫁与这名出名的公子哥儿),好好地管着这位花花公子,好让他不再沾染过去的种种恶习,乖乖的走回正路就够了。也无妨,完成了老爹这个最后任务之后,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外出闯自己的事业。
但是,当莫绮妮真的与她的父兄话别,登上柳家的马车时,柳言竟有说不出的不愿意。他可以看出来,莫伯伯是有所隐衷才会如此急于把自己珍爱有嘉的女儿嫁出去。他虽与莫伯伯相处不久但是他敬重这样的人,自然他是不能亏待这个跟他回去的小妮子的。可是如果没有真心,那何来善待?
“言,七夕那晚,你去哪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刚才的表情有点像七夕那晚回来的模样。”
“翰,别问。”柳言别过头,有生以来,他第一次不想对兄弟坦白自己此刻的想法。
“要我帮忙时就说吧。”
柳言拍拍柳翰的肩,对于兄弟的理解,他只能用这种只有兄弟才明白的方法来表达感谢。
“还有,你今天去看看莫家小姐吧,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五天来从不曾踏出马车半步,饭照样乖乖地吃,也不见向外面的人说有什么不适,只是一直叫家丁为她送去禾秆。”柳翰提醒。
“我会的。”哼,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莫绮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嫁出去了!刚好在她下定决心去七巧寺出家的第三天!而且是七夕晚上碰到的柳言!起初她自己也以为只是名字相同罢了,谁知道这位柳言的声音和那天晚上的那位柳言声音竟如出一辙,就连那种“我就是柳言,我怕谁”的自我介绍方法也丝毫不差!莫绮妮一想到这里就想笑出来了呢!唉,她这是干什么了!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绝对不用嫁出去的呢!她只需要考虑到底是一辈子在莫家或是去七巧寺出家。无奈,竟比二姐姐还要早出阁!!莫绮妮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不由己,只是连自己的婚姻大事也无法作主,这似乎也太过身不由己了吧!但姐姐们也都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怨?唉,她是多么希望有一天她可以以自己的意愿来做事啊!
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爹爹和哥哥们送给她的嫁妆。不是她不喜欢,只是她觉得这些都是身外物,带与不带又有何用?她只是带走了一些与爹娘和两位哥哥有关的小饰物。匆匆与爹爹和哥哥们话别——莫绮妮有三个哥哥,独缺二哥,心中的怅然又多了几分。背上简单的行囊,就这样离开了生她养她的苏州城。她不是不曾出过远门,只是这一次出阁,往后她就不再只是莫家的女儿了。毕竟爹娘自小便担心自己的终身,如今有人向爹爹提亲,而且又是爹爹多年的知交,爹爹又怎会不欣然答应?或许,应父母之命出阁也是尽孝的一种方式吧。
驿队离苏州越来越远,莫绮妮任凭自己随着马车颠簸,好让自己忘记心底的难受。
午饭时候,柳言亲自把饭菜送上去,好看看马车里面的小妮子到底是怎样了。柳言一手托着饭菜,一手掀开马车的门帘,只见车内人儿在不停地编着禾秆。
“你这是干什么?”柳言不解地问。
“嗯……”莫绮妮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再小心翼翼地问:“可否告知奴家公子何以这样问?”
柳言真没法受得她这一套规矩,生气地道:“你有话尽管直说就好了。奴家前公子后的,很烦!”
“那——你——为何要这样问?”莫绮妮大眼一转,惊讶于柳言的莫名怒气,但还是乖乖地问道。
“觉得奇怪,想知道你编稻草的原因。以后直呼我名就好了。”其实,他遇到的那么多的姑娘有哪一个不是唤他柳公子呢?何以只对她一个人不习惯呢?此刻有点不耐烦的柳言没发现自己的异样。
莫绮妮静静地看着柳言,七夕那晚的他,家里遇见的他,还有现在看到的他,几个柳言渐渐重叠在一起。她觉得,他并非那些刻板、事事循规蹈矩的人,自己或许可以不必太过乖巧,只要做自己就好了。这样,在他身边不是有机会寻觅自己所追求的自由?突然,莫绮妮觉得前路似有希望等着她。
“我见路途颠簸,你和柳伯伯又整天坐于马背上,便想编两个坐垫给你们。”
柳言望着眼前的小人儿,她的面容略带憔悴,不知是因为赶工织起这两只坐垫还是想家而造成的。但见伊人憔悴心中总有不忍,于是柳言伸手去拂弄莫绮妮微乱的青丝。
“来,你也饿了吧,吃午饭了。”莫绮妮还没来得及从他刚才略带轻浮的温柔中醒过来,就听见柳言的这句说话。她也不管柳言到底要干什么就乖乖地听话好掩饰自己漫漫泛红的双颊。对莫绮妮来讲,听话是她掩饰心中慌乱的最好办法。
马车内的空间很小,只是刚好适合一个人休息之用。柳言把装在马车内侧的平板放下来之后,车箱内空间就更小了,两人只能并肩而坐。饭菜放在平板上,便各自吃起来了。
第一次见柳言的时候,莫绮妮只知道此人高颀俊秀,而且似是我行我素之人,之后便再没别的更具体的感觉。现在他就坐在自己身旁,她才发觉原来柳言也可以给人如此大的压力。他的身躯很宽广而且强壮,即使不看,也真切地感受得到。那种年轻的气息与哥哥们的有点相似,但是柳言更能给人以健硕和安全的感觉。而且哥哥们也从来不曾如此——吸引她。不由地由脖子红到耳根去了。一颗慌乱莫明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坐下来吃饭后,柳言开始后悔自己选在这个时间过来。真不知道这个小妮子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身体总能散出阵阵桂花幽香?而且与那个晚上闻到的味道几乎是如出一辙。这种香味不浓烈,只是淡淡的似有若无地不时往他的方向漂来,慢慢地包围了他的全身,萦萦绕绕久久不散。无奈这种桂花香却是如此的——撩人。
郑州与苏州相距千里,即使驿队以最快的速度行进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但是柳家此行只是为了走访知己迎娶媳妇,驿队自然也就走得比较轻松。如今媳妇已经讨回来了,回程就更是心情舒畅。为了让驿队得到充分休息以应付秋冬季的运送工作,柳成雁还挑了一条距离长但是容易走的路作为回程。驿队首先往北走,到了黄河沿岸后就改乘船回去郑州。如此一来,所花的时间会是原来的两倍,但是却可以让驿队在水路时得到充分的休整,更重要的是可以多留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儿子和莫老的女儿相处。这样才不会浪费回程这一段路。
大半个月陆路走过来了,柳家的老三只是与莫小姐接触过一次。自从那次送饭过后,柳言再也没有靠近过莫小姐的马车,仿佛那里有什么瘟疫似的。不过也不急,柳成雁自信地想,只要在水路的时候给他们制造出机会那不就行了吗!不过柳言这小子也是有我老子的风范,平时总习惯流连烟花之地的他面对清纯脱俗的莫绮妮却毫不动心,想必是要与我抗衡到底。好小子,我老子你爹就不信你不动心!
“小言呀,我们今晚要经过凌毅谷,你是绮妮的准夫婿,她的安全就由你来负责了。这个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柳成雁对身边的儿子说。绮妮是个如此可爱的姑娘,为他织的那个坐垫坐起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舒适,怎么能不好好待她呢?为她制造个机会也是应该的。况且这个凌毅谷也是盗贼经常出没的地方,不可不防。
“爹,你的心意小言明白了!小言一定会好好照料莫姑娘的!”
那个柳言,气少我一会会让他过得不好吗?柳成雁被儿子一语双关的话气得快要跳起来了。一时之间,只知道光在那里吹胡子瞪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过凌毅谷是一个龙蛇混集的地方,以柳言的经验,他又怎会松懈。这个儿子,从小就没有听话的时候,也不跟他计较这么一两次了。
“吁……”柳言收了一下缰绳,放慢了速度来到柳翰的身边。
“言,你放心,莫小姐有我照顾不会有事的。”柳翰看到身旁的柳言便说。
“这个我从来就对你很有信心。”只是照看一个人罢了,又有何需要担心的?
“你现在叫她趁现在先好好休息,我们晚上需要赶路,怕她吃不消。” 柳言接着说。
“言,你真细心!”
嘴巴给我收敛点!柳言瞪了一眼柳翰,以示警告。
凌毅谷是一个天然的大峡谷,有五百多丈高,山上长满了茂盛的水松和野草,而峡谷两边则是陡峭在石壁,山谷中间是一条宽十丈、长两百丈左右的小道。柳家驿队安然无恙地通过最危险的那一百多丈,眼看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离开凌毅谷,大队的心情也自然地轻松起来了。
忽地,四方传来树叶和杂草摩挲的声音,由远而近,脚步声俞近俞重,很快就来到距他们不到十丈远的地方,并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一下子便如洪水猛兽般向他们功了过来。
“遭伏击!”这个事实一下子由柳言的脑里闪过。
“轻骑摆阵,前面的六辆马车护送老爷先到柳家行馆;后面的马车配合前面的马车和轻骑摆阵。”柳言有条不紊地调动手里不到一百人的力量迎战这群有备而来的人马。如果他们是为钱而来,摆一个空城计大概也可以使大伙安然无恙,如果是为人而来,这个几乎全是男人驿队又有什么值得来抢的呢?不,有那个还没过门的小媳妇!!柳言心中暗叹此行太粗心了。
埋伏的人马可能在三百以上,个个身材矫健似是中原的土匪,并且都以黑布蒙面的。出手狠辣得可怕,每次都出尽全力、一招致命!而且没有人发过任何一语,无法估计到底是哪里的人。柳言拔出腰间的配刀,狠狠地迎击来袭之人。刀光过处,总能看见有人倒下。
柳家在大唐经营了三代,从来不用剑,只是使刀。柳家的祖先觉得,剑只是观赏性够高,但用于行走江湖,还是使刀更为适合,尤其像他们那样整天在马背上过日子的人。
斯杀了一会,埋伏的人马竟又从树林里杀出第二群人,看来这群人远远不止三四百,而且他们的目的绝不为钱,很有可能是冲着柳家的名气而来。看见老爹的马车已经出了凌毅谷,柳言对大家说:“兄弟们,如今大敌当前,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就和他们力拼到底,我柳言绝不会退缩半分的!”
“好——力拼到底!”柳家的兄弟们齐声高呼,士气一下子又再高涨起来。
刀光剑影在漆黑的丛林里分外闪耀,刺眼得让人心里不禁冒起一丝又一丝的寒意。七月末的晚风里飘来了一阵又一阵的腥味。无论是敌方还是已方,都不停地有人倒下……
“哦,原来这里有个女人!我们把她捉回去送给大哥。”斯杀将近一个晚上,来袭的人终于有人发话了。
柳言一听,这群人竟不是这里的地方口音!转念之间,忽地想到莫绮妮竟也一起被包围了!
“翰?”
“言!”
柳言和柳翰相互交换了眼神,柳翰便掩护柳言往后方的马车杀去。只是十来米的距离,就有将近十个人夹道杀来,柳言与柳翰手握双刀,左右开工,涌上来的人相继倒下,但是他们俩也吃了好几刀。他们身后的兄弟也纷纷倒下,黑暗中剩下的寥寥几人都已伤痕累累。
突然,竟有一人腾空跃起,双手握刀狠狠地向柳言劈去。柳言举起双刀抵御,终究不及来人奋力一击的力量大,双臂被对方振得疼痛无比,并麻痹得再也使不出力量来。双刀一滑,对方的大刀便重重地落在自己的左臂膀上。柳翰见状,快速出刀为柳言解围,与此来历不明的人斯杀开来。
柳言也顾不得自己伤势,径直跑到马车前,挥刀把正在制止莫绮妮挣扎的人拿下。空气中只剩下莫绮妮急促的喘气声。
黑暗中,莫绮妮根本看不清来者何人,惊惶未定的心只想捡起掉在身旁的剑了结此生,以免被人渔肉。柳言察觉莫绮妮情况有异,便一把把她拉了起来拥入怀中:
“是我。”嗅到莫绮妮身上的桂花香,柳言忽地觉得心头温暖很多,而且心中的挂牵也渐渐退却。
知道是柳言来救自己,莫绮妮心中一阵惊喜。但是很快,她便发觉柳言的左肩的后方一直是湿湿的,还粘粘的。
哦!是血!莫绮妮惊觉柳言伤得很严重,于是马上从包袱中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撕成长条,准备为柳言包扎伤口。柳言见状也乖乖地把外衣脱下来,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莫绮妮呆呆地站着眼瞪瞪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竟有些不知所措,莫明地只觉得两颊烫得厉害。但是此时此刻,马车外的撕杀声渐行渐近,可知为数不多的兄弟正在拼自己最后一口吃奋力护主。莫绮妮麻利地为柳言包扎伤口。
看到伤口包扎好以后柳言便以最快的速度把莫绮妮的外袍和自己的外袍给脱了,莫绮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在柳言的背上,两人的身体因一条腰带紧紧地贴在一起。柳言把外袍穿在两人身上,示意莫绮妮钳紧自己的身体。
莫绮妮以她一贯的听话作风,从后抱紧柳言。危急时刻,莫绮妮从不会闹任何别扭,给别人制造麻烦不是她的习惯。
跳下马车,不顾身上的多处伤口,柳言仍然矫健地跨上了爱马。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替柳翰解围。看到柳翰也策马赶来,右手便往后一甩,扔出几个飞镖,只听后头有人应声倒地。
剩下的几个受伤的兄弟也策马跟上来了。柳翰在前头带路,从马蹄声中隐约听到有几分犹豫。事实如此月黑之夜,如此陌生的境地,他根本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柳翰大哥,往山谷的深处走吧。”莫绮妮发话。柳言和柳翰对这边的熟悉程度绝对及不上她。而且,这条路莫家也经常走。为了以防万一,莫家悄悄地在山谷的深处挖了一条密道供莫家的车马通过直抵莫家行馆。
“言,我家在这个山谷内挖了一条密道直通莫家在这里附近的行馆,在这里去不会超过三里路。你信我吧,在那里大家才有个地方疗伤,也可以避开来人的袭击。”
“翰,我们往山谷深处去吧。”柳言发话,没想到自己居然豪不怀疑莫绮妮的说话。更没想到,她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竟是在如此危急的夜晚。
夜深,只一串孤独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