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约》廿四味

14、守业之一 遇见

　　柳言将莫绮妮带到了洛阳别院，便没有再多作停留，当天自己就马不停蹄地赶去黄州。
　　这几年来，柳言的心力除了放在以丝绸闻名于世的河南洛阳，接着就是以精致麻布闯出名堂的湖北黄州了。将这两个地方纺织技术的长处集中到一起，这是柳言一直奋斗不懈的动力。让富贵人家享受丝织品的雍容华贵，让百姓人家得到麻布美观实用的好处，现在，只要轩那边那一堆乱得一团糟的账务解决了，工匠们的安排与调动就可以跟着来。如果不出什么差错，一年后，洛阳就会成为柳言生意的据点——集丝织品与麻布于一体。
　　柳言马不停蹄地赶去黄州的同时，莫绮妮也没闲着。晚上，宇文轩便跟着赶过来了，当然宇文轩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重任，那三十多本账本也跟着一起来到了洛阳。柳言这边厢说要出发到黄州，宇文轩那边厢便捧着一大堆帐本找莫绮妮去了。其实他也不明白莫绮妮为什么不希望柳言知道自己会做账，谁不希望有一个贤内助助自己一臂之力？真搞不懂这夫妻两是在搞什么的。不过宇文轩的直觉告诉他，今天，在洛阳的柳家别院一定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因为即使在两位男女主角成亲当日，也不曾在他们脸上看到这种由心里甜蜜出来的感觉。
　　晚上，莫绮妮一直扎在那堆几乎比她还要高的账本中，不停地拨着算盘子，与它们搏斗，与时间搏斗。
　　晚膳过后——
　　“嫂子，参茶……”
　　一个时辰后——
　　“嫂子，汤圆……”
　　半个时辰后——
　　叩叩，叩叩……
　　“轩大哥呀，我拜托你啦，你赶了一天的路，又围着我转了一个晚上，你不累吗？快进来坐下吧。”莫绮妮仍旧埋首于那些让她头痛不已的账本之中，但嘴巴还是毫不怠慢地招呼来人。
　　“你……你是谁？”娇柔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呃——”莫绮妮也不禁愣了一下，进来的竟是一位圆润柔美的姑娘。
　　“姑娘，你好！奴家姓莫，名绮妮，今天刚刚到别院的。未知有人在别院，没有前去拜见，还请姑娘见谅。”这——会是柳家的亲戚吗？莫绮妮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了书房的中央。
　　“你——”
　　“嫂子——”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来，发话的人也同时倒抽一口气！
　　“宇文轩——”
　　“紫玉——”
　　两个声音还是同时响起，但是有第三个人被吓到了——紫玉，眼前这位圆润秀气的美人就是紫玉！原来真有其事！柳言真的遇到了一名名叫紫玉的姑娘，从此性情突变，花名远播……莫绮妮忽然觉得心口有点沉重、也有点凉凉的冷冷的，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离她而去，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有如身处冰窖一般。
　　之前还一直好奇于柳言的风流事，千方百计地想要求证。但是现在莫绮妮却宁愿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花名、过去六年所积累下来的风流账以及认识眼前迷人的紫玉，宁愿自己认识的只是那个在桂花丛中出手相助、平常总带点登徒子模样、给她深情一吻的柳言……
　　可是这偏偏都是柳言，柳言的好，柳言的坏，柳言的风流，柳言的深情，柳言的一切一切……
　　莫绮妮双手捂着胸口，惊觉自己心跳紊乱——自己何时开始如此紧张柳言的所有？以至于柳言身边的人或事竟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在意得无以复加？
　　“绮妮，绮妮——小妮子，小妮子——”
　　“呃——轩大哥，你在叫我？”仿佛时间溜过了千百万年，莫绮妮终于从冰窖中醒过来。
　　“莫姑娘，你——不是柳公子的妻子吧？”虽然早已从宇文轩那里知道柳言六月的南行名为营生实为求亲，也知道柳家前几天办喜事大宴亲朋，但是虞紫玉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尤其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小女娃，看尽美女的柳言怎会娶这样的妻子！
　　“紫玉姑娘，我想你会比较希望直接从言口中得到答案吧。毕竟要他说了才算数。”更何况紫玉姑娘与柳言的事，她再怎么说都是局外人，还是不要进去穷搞和好了。莫明地虞紫玉那直接的问话、眼中散发出来的急切、隐隐约约的期待让莫绮妮的心狠狠地绞在一起，几乎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虞紫玉竟张口结舌。这个小女娃分明就是在敷衍她，但是却有礼有理得让人无法发难。
　　“紫玉姑娘，夜已深，你休息的时候也到了吧。我明天请宇文大哥带我过去拜见你。”
　　“打扰了。”听到逐客令虞紫玉也不自讨没趣。何苦跟一个小女娃计较那么一时三刻呢？柳言从来就不喜欢这样的女人，虞紫玉自然不会傻得明知故犯。

　　离开苏州后第一个无眠夜。莫绮妮不是那种认床的人，离开家里那么久却从来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昨晚一夜无眠，这不能不说是稀奇的。
　　心中似有种隐隐约约的惦念，惦念着昨天匆匆离去的人，想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为什么呢？这几天，有很多的为什么出现，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既然无眠，莫绮妮也不强求，早早就起来开始她的工作了。莫明其妙地被柳言带到来洛阳，还不知道归期是何时。但是身上的任务却不会因此而稍有改变。更何况做不好的话，可能影响会很大。
　　柔和的秋日晨光洒在青砖地板上，慢慢地把天边的鱼肚白给赶跑了。莫绮妮从来不知道帐房这一门活是那么难对付的。如今她连一本帐本也还没有算出来！眼看着这本快要算好了，再仔细一检查其实早在八百年前就错了。唉，这样工作下去，真叫人沮丧。心里的着急可不用提了。
　　“少奶，请用早膳。”宇文轩端着早膳毕恭毕敬地说。
　　莫绮妮吃了一惊，台头一看原来是宇文大哥，她不忙打趣道：“绮妮也不过来到绮言居一天，怎敢劳动宇文大哥亲自侍侯？”说完，嘴角扬起了她亲切的笑容。
　　“哎哟，绮妮啊，你就别折煞了小生！柳厨子说你还没到晨时就已起来了，我这个有求于你的人又怎能怠慢呢？”看到绮妮如此认真对待柳言那一堆烂账，他再怎么说也得尽自己“绵薄”之力。
　　“那辛苦轩大哥了。绮妮不客气了。轩大哥，要不要一起吃用早膳呢？”又是招牌一笑。
　　宇文轩不禁有点失神。是的小妮子乍看之下似乎毫不起眼，但是只要再多看那么一眼你就会发现她那纯净亲切的笑颜是多么的让人一见难忘。啊，当之无愧的小美人啊，仅仅因太瘦小而被埋没了就可惜！还是我宇文轩有眼光！漠视自己的失礼，给自己一个赞美的笑。
　　“轩大哥，你陶醉得好奇怪。”莫绮妮红着脸打断宇文轩的思绪。
　　望着自己面前香软绵绵的清粥以及桌上的小菜，宇文轩食指大动，早已忘记自己刚刚才吃过了早饭：“小妮子，我们开动了。”
　　“轩大哥，紫玉姑娘何时起来呢？”
　　“绮妮，为什么问这个？”起床？三年前他无意间瞧见紫玉起床梳妆的模样，那种庸懒与妩媚至今仍历历在目。
　　但见宇文轩煞地红起了脸，莫绮妮既惊又奇。原来外表风流倜傥的宇文大哥竟也如此害羞。想必，那位紫玉姑娘就是轩大哥的意中人吧。不知道，柳言遇上自己的意中人的时候，又会否脸红不已呢？但是，紫玉姑娘不是柳言的红颜知己吗？这……
　　兴致昂扬的心一下子给沉了下去。
　　“我昨晚答应了紫玉姑娘今天去拜见她，说话可不能不算数。入庙拜神，进屋叫人，这都是很应该的。”
　　“哦，我还以为你只是敷衍一下她。”喝一口粥，降一降脸上的温度。这小妮子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刚才表情为何那么奇怪！
　　“绮妮从来不做敷衍人的事。”即使想敷衍，也至于不见面吧，毕竟她还不知道自己得在绮言居住上多久，互相打个招呼是应该的。
　　“我们巳时过去找她吧。”

　　莫绮妮是个美人，虞紫玉后悔自己现在才发现她的美。若是昨晚初见之时就发现，今天她一定会好好打扮一番，莫教自己在外貌上就矮了一截。
　　莫绮妮身上穿着的是宇文轩闲来没事在绮言居缝就的所谓“非凡之作”。在她看来，那些衣服并无任何非凡之处，只是剪裁稍作改变罢了。过去她也有穿过宇文轩为她量身订做的衣裙，但也不觉得有何出彩之处。可是现在莫绮妮穿上，层层倾泻的丝绢罩衫被鹅黄色的丝带在腰间束着，米色的缎裙也层层垂下，竟觉说不出的清纯典雅。
　　“早，紫玉姑娘。昨天绮妮匆忙来到，没有向你问候多有失礼。今早特来拜见。”莫绮妮和宇文轩在西厢的外厅，见到虞紫玉出来，莫绮妮认真地说。
　　“早啊，绮妮姑娘！请坐吧。”说着，虞紫玉庸懒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一只素手抬起来撑着腮，睡眼眯朦，妩媚无限。
　　虽然已不是初见，但宇文轩还是不自觉地紧张，几乎忘了要坐下来。莫绮妮咋看这种情势，脸上不禁泛起一层红潮，不敢正视虞紫玉。
　　虞紫玉眼见两人的窘态，心头暗喜。想和我比，你这小妮子还嫩着呢！
　　“绮妮姑娘这么有兴致来东都游玩，过几天等我一尽地主之宜与你同游这百年古都。”
　　“这个我想暂时不需要，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因何要来洛阳。谢谢紫玉姑娘的一番美意。”莫绮妮仍不了解柳言到底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但是只要有充足的时间给她做账，在哪里又何妨？经过一夜思索，心下一下子坦然许多。
　　“哦，这个可奇怪了。不是柳言亲自带你到洛阳的吗？怎地他没跟你说明原由？”虞紫玉脸上尽是关切，但话语间讥讽的语气却多于关心。
　　紫玉姑娘对我何以如此？是因为柳言吧！被人讥讽了莫绮妮心中自有隐隐的不舒服。但是这种不舒服很快就消失了——“或许言觉得应该带我到这里来吧。”
　　莫绮妮忽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要知道一天前，她还明目张胆地开罪了柳家的太上老君！还是避一避风头的好。难怪柳言尽管怒气匆匆，但还是带她离开了那是非之地。不过光自己猜测可没意思了，有机会的话跟柳言确定确定，然后好好感谢他！
　　这小妮子可真不好对付，我说如此不客气的话她竟在那边一个劲地傻笑，真不知道她是什么葫芦卖什么药。
　　“紫玉，言从来就是自由随意的，他为什么请绮妮到洛阳自有他的心意。你说是不？”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说话！宇文轩正尽力消除虞紫玉引出来的让莫绮妮不快的事实——柳言果真如他所言的把莫绮妮丢下，只是不是丢在柳家，而是在洛阳——一个更易让新娘子伤心的地方。
　　“轩，你我与柳言相识多年，还不能知晓他的心思，更何况是刚入门的新娘子呢？这柳言也真是的，娶了媳妇就应该收敛一下，怎能还像以前一般我行我素呢？绮妮，你莫要见怪。”
　　见怪？这有什么好见怪的？一直以来莫绮妮都是随遇而安的，父兄们为她所做的安排她从来没有表示不满。更重要的是她目前想要做的事只是把账本整理好，其他的事恐怕还没来得及处理，即使此刻的莫绮妮很好奇眼前的两人与柳言之间的种种关系，可是如此兜圈根本毫无建树。
　　无法应对，只能选择沉默。
　　“绮妮，你莫要生气哦。你来说说，天下间，有又哪个男子不风流的呢？更不用说柳言这样的翩翩君子了。”顾不得丫鬟送上来的早点，虞紫玉嫣然一笑后说道。
　　是的，莫绮妮想起柳言曾作书生的打扮，确是风度翩翩、潇洒俊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柳言本来就已出众不凡，再加上他那一颗时时愿意给人关照的心，解救了不少被迫沦落风尘的女子，怎能不教人倾心呢？……”
　　看着滔滔不绝的虞紫玉，莫绮妮刚升起的好奇渐渐被虞紫玉的话语浇灭了——她所说的仍然是莫绮妮在柳家听到的那一堆似是而非的往事。
　　眼前的紫玉姑娘不就是柳言其中一位流言蜚语的红颜知己，既然她也不是像流言所说的早已不知所踪，那其他的事情又会有几分可信？唉，柳言于她，事到如今还是一个迷——尽管他情深地对她说要她做他的妻子。莫绮妮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她不明白，紫虞姑娘这番话语，又有何意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