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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救 ...

  •   那叮叮声渐近,她浑然不觉,手指一刻不停地轻击杯壁,这杯子看着通透,敲起来却钝钝的,杯身忽地映出一点微黯,她便侧了头往黯处寻去。
      恰见来人。
      “你敲错一拍。”
      他面如菜色,须发蓬松,穿了一件半旧长衫,衫襟还系了一个亮色铃铛,不绝如缕的叮叮声便是从这里发出。
      虽与记忆里大不相同,侯问贤还是一眼认出,赵霁绅。
      想来他一直躲在医院里。
      心下略一计较,她已从容回道:“哪里错了?”
      他原直直看着她,此刻也不禁一笑。
      “教了你多少次,这样简单也要问?”顿了一顿,复而又道,“送你的琴,还在练吗?”
      虽是萎顿,却依稀可见初时光风霁月的风采,他这般温柔的口吻,令她微微有些错愕,不过一瞬,便明白过来。
      其时风过,伴着她的声音飘零满室。
      “不练了,一个人,练来也没什么意思。”
      “怎会是一个人,我这不是来了?”
      他这般模样,倒不似传闻中说的那么疯癫。
      她微微一笑,道:“琴在楼下,一起去?”
      “只要你高兴,如何不行?”
      生怕他反悔,她快步上前,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他却一愣,低声说道:“你扶我做什么,你腿脚不好,当是我扶你才是。”说着,便微微揽了她的肩。
      侯问贤一心哄他下楼,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引着他往楼下去。
      这一层是办公室,白天里人声鼎沸,到了夜间却悄然无声,两人不紧不慢的步子在木制地板上听得分外清晰。
      她怕漏了马脚,也不敢多作攀谈,只见一间一间的窗户从身旁经过,两人的步子却渐渐缓了下来。
      她心知有异,却不敢发问,只一味带着他往楼下大厅去。
      他的步子,终停在了转角的楼梯处,起先他并不出声,侯问贤只觉揽了她肩的那只手越来越紧,瘦骨嶙峋的手箍得她生疼,当下捺了一颗心,故作平静道:“怎么不走了?”
      他依旧直直地瞧她,“你腿脚不好,今日怎的想起穿高跟鞋?”
      她心知不妙,忙道,“还以为你喜欢,早知道我就不穿了,受这份罪。”当下便欲脱鞋。
      她方鞠身,忽觉肩间大力传至,当下猛地抓住一旁栏杆,才不至于滚下楼去。
      “你这是做什么?!”她强按愠怒,急声问道。
      “没什么,你要下去,送你下去罢了。”他声音低冷,全然不似方才温和。
      “父亲又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骗我。”他冷暼她,复而又道:“你们扮她都不像,她从来不穿高跟鞋的。”
      侯问贤本半倚在楼梯旁,忽地听见楼下似有脚步声上来,心下略松,忙道:“今日出门匆忙,倒没注意穿了什么。这里光线不好,不如到了楼下,你且仔细看我是不是。”
      说着便用手去搀他。
      手方触到他,便被他大力甩开,“少来骗我,她从来不搀我走路的,出身虽不好,她的思想却最是民主。女性并不必委身于男子身侧,而齐头并进,大步而行!”说着,便欲大步而去。
      侯问贤听楼下脚步近了,心下急切,便弃了栏杆,紧紧抓住他一边手臂。
      “赵霁绅,你等一等!”
      却不想他转了头来,目光冰冷凶恶,倒把她吓了一跳。
      “我说了,你要下去,就自己去!”
      侯问贤只觉他似用了全部的力气将她甩开,下意识便又去抓方才倚过的栏杆,指尖方触到,忽觉身侧一痛,竟生生被他踢了一脚!全身的骨头都仿要碎开一般,一个激灵人便骨碌碌往楼下滚去。
      以前也曾摔下楼去,那是苏州老园里阁楼梯,木质虽是松软,却也滚得她生疼,幸得三哥将她截住,只滚了四五阶,饶是如此,身上多伤处,也整整疼了她一个星期。
      此刻,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侯问贤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少阶,只觉一个恍惚,眼前便天旋地转,身体撞击的“咚咚”声不绝于耳,待得停下时,眼前全是金星,身体也好像不是自己的。
      “侯医生,侯医生。”耳畔传来男声,她面前金星乱舞,看不清来人。
      “赵霁绅在楼上,快去叫人来。”她忙道。
      来人似没听见,兀自说道:“伤到哪里了?能站起来吗?”说着便来扶她。
      她就着他的手撑起,浑身乏力,脚上钻心地疼。她心下焦急,“不行,我起不来,你快去追那个精神病人,他在楼上。”
      “他早走了。”只听他淡淡应到。
      “唉!你——”
      侯问贤只觉肋间一紧,整个人便被抱起。
      满目金光,依稀可见那人一侧,高鼻薄唇,长眉朗目。
      依稀记得那一日,他说。
      “鄙名陶玙,侯医生,你好。”

      她是被一阵甜香薰醒的。
      晨光熹微,已是早上了。
      “瑛儿,觉得怎样?”平素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此刻立在床边,温言问道。
      他平日里少见和颜悦色的模样,叫的又是母亲从小唤她的乳名,这个名字并不轻易请出,只在他大义凛然的脸偶尔松动,出现一丝于她的怜爱之情时。
      头昏沉沉的,还未及回应,便被打断,“小妹刚醒,先容她缓一缓,不急回答,啊。”后面两句朝着她说的,大嫂刘氏抬了个青瓷碗立在身侧,那碗里热气滕滕,散发着馥郁的甜香。
      三哥坐在床畔,后面婷婷玉立的是二哥的未婚妻庞小姐,想来二哥无暇分身,派她来代表。见她望来,庞荔茵微微一笑,道,“学校有事,你二哥才走。”
      众人齐齐盯了她,她躺在那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撑了撑床,准备起身,没成想刚一动,脚上便钻心地疼。
      “摔断了腿,你可得老实了。”三哥一边笑她,一面抓了几个枕头,替她枕在头下。
      嫂嫂接口道,“哎哟可不是吗,那么高的阶梯,瞧起来都害怕,好好一个女孩子,还好没破相,不过,摔胳膊摔腿也不行呀,现在还不觉,等上了年纪,可有苦头吃了——”
      “行了行了,不是说让她缓一缓吗?”大哥微一皱眉,打断了嫂嫂的碎碎念。
      侯问贤苦笑一下,看向欲言又止的院长大人及若干医生,“诸位辛苦了,我的伤不严重吧?”
      当着这么多人,王院长终于有了置喙的机会,他干咳一声,道:“腰间的是外伤,并无碍,倒是腿骨骨折,需得好好休养一阵。”
      她微笑致谢,又对着一干家人,道:“都说了无碍,你们一个个整日里繁事缠身的,都别在这耗着,该干嘛干嘛去。”
      大嫂忙道:“那怎么行,推你下楼的那个精神病人还没找到,你在这可不安全,依我看,不如回家养伤,医生药品咱一应带走,保证比医院里更方便。”
      侯见情笑道,“大嫂说的好,依我看,不若将这医院一应俱全,都搬到云庆路上才是。”
      “胡闹。”侯见毓轻斥道,“老四这伤,哪里是随意能动的?这几日她便在医院养伤,待得稍好一些,再回家不迟。”说完,顿了一顿,复道:“至于赵家那个少爷,不必忧心,我已责令警察局协助医院寻找此人。”
      “那我也不放心,三弟,你一会安排几个随从在病房外守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刘氏忙道。
      “得令。”侯见情嬉笑道。
      “眼下,我们便先走,公头上确是一堆事情,敏章,你在这里照看着。”侯见毓对妻子嘱咐道。
      说完,一暼侯见情,领着众位医生率先走出。
      侯见情低声道,“那你便好好休息,晚上再来看你。”
      侯问贤微微点头,推他快走。

      待得众人走净,只余了大嫂和庞荔茵,她却仍不清静。
      “小妹,现下脚疼的厉害吗?”
      “小妹,你想让谁过来服侍,我先带了景儿、沛儿和张妈,满不满意?”
      “快闻闻这花香是不香,这是你三婶差人送来的。”
      “躺这么久,想也累了,来,把这碗粥喝了。”
      侯问贤颇有些哭笑不得,“嫂嫂,你在这守了一晚,想也累了,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长嫂如母,你在这里躺着,哪有我回去休息的道理。”刘氏回道。
      侯问贤心里一转,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嫂嫂,你回去帮我收拾些衣物和书来吧,我在这里还有段时间得呆,下人收拾我不放心。”
      见她有些松动,侯问贤继续道:“好大嫂,快去吧,您心细,我就信您。”
      嫂嫂也是生得极美的女子,面若皎月,闻言不禁一笑,将一碗甜香递至眼前,道,“要想我走也行,把这碗莲子粥喝了。”
      她笑着接过,低头一闻,“好香。还是嫂嫂想的周全。”说完,将粥轻轻搁在一旁,“有些烫,待冷冷再喝。”
      大嫂刘敏章出身世家,可性子却是少见的直辣,闻言笑答,“哪里是我想的,这是小陆早早便备下的。”
      侯问贤一愣,匆匆一扫当前,“陆时照,他来了么?”
      “不光人来了,还带了一个德喜楼专擅熬粥的厨子,知你受伤忌口,让变着法给你熬粥喝。”
      刘敏章答道。她性虽直辣,心却是再细不过的,见侯问贤不动声色地张望,复而道,“来时你还未醒,他呆得一会,后来许是公司有事,便先走了。”
      侯问贤微微一笑,道:“粥稍凉我便喝,嫂嫂你先走吧。”
      见刘敏章犹豫,庞荔茵观望许久,此刻也不禁笑道:“我留在这里,大嫂还不放心么?”
      刘敏章咯咯一笑,道,“荔茵这声大嫂叫得好,我听着,比二弟那呆子叫来真切。”
      庞荔茵本是最活泼不过的性子,当下羞红了一张脸,道:“问贤还病着呢,您倒来拿我打趣。”
      刘敏章笑道,“好啦好啦,我回去收拾些日常衣物过来,单交给下人确有些不放心。”说完,将留下服侍的丫头婆子仔细嘱咐完方走。
      待得她出门,庞荔茵微微一笑,坐在床畔,道:“你二哥倒不管事,一心钻到书堆里,昨晚赶来看了看,一早又跑回大学了。”
      “他眼里只有研究和学生,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我伤得不重,哪里需要他来看顾了。”
      庞荔茵轻叹,“是呀,他就是这样的人,我哪里不知道呢。”
      说完,似觉不妥,便抬了搁在一旁的莲子粥,道:“温度刚好,喂你尝尝?”
      侯问贤微微摇头,“你是知道,我最不爱甜的。”
      庞荔茵把粥搁回桌上,笑道,“不爱喝这个,下次叫那厨子做别的便是了。”
      侯问贤低了头,捉了被子的一角细细绕着,喃喃道:“那厨子,也不知道是哪位老板用絮了的。”
      庞荔茵素来知她心结,当下宽慰一笑,岔道:“想是摔到了头,一醒来就混说。”
      她也不答话,只自顾低了头专心致志与那被角作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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