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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璧人 ...

  •   陆时照回家时已近午夜,不知在哪里喝的酒,他从大门进来便走得歪歪斜斜,吓得值夜的下人连忙上前搀扶,他却将他们推开,“扶什么,我清醒的很。”
      小厉也喝了不少,尚能自持,见状,斥开众人,一人扶了他往楼里去。
      “别,别。”陆时照挣脱开来。
      “这会还——还早,陪我去园子里走走。”他话也说不囫囵,只身便往花园里去。
      小厉无法,只得跟上。
      其时夜深,小园里虫声俱灭,只余万千繁花在黑暗中静舒枝叶。
      陆时照踉踉跄跄,径直往林木里钻,不知要往哪里去。
      陆园甚大,园子里依了老太太的喜好,亭台池塘,应有尽有,五步一山,十步一景,倒是学足了苏园式样。两人在园中钻了半晌,停在一处池阁。陆时照许是支撑不住,依着阁柱慢慢滑坐在地,小厉见状,立马上前去扶,不想他也吃了酒,手上浑软无力,一时间竟扶他不起。
      见状,陆时照嘴角一勾,“瞎费力气,来,陪我坐着。”
      小厉只得依言,傍着他一并坐了,只是夜来风大,小厉连忙除了外套替他披上,陆时照侧了头去望天外,倒像没有察觉一般。
      “知道为什么来这儿吗?”
      听得他问,小厉犹豫半晌,不知该如何接,却不料他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所楼阁,是比着苏州老园她闺阁外的那处池阁建的。”
      “那时大姐负责家中修缮,说此处恰在池边,水光潋潋,安置什么妥当,我一想,便想到了她,想着一模一样,她也好像少时那般,临水掬月。”
      “少爷——”小厉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陆时照心知他意,摆了摆手,继续道,“建好这么多年,却没陪她来赏过一次。”
      “你瞧,这里赏月是不是最佳?”他唇眼带笑,以手指月。
      小厉抬眼望去,月色虽亮,此际却笼在乌云阴霾之中,缝隙中见,瞧不得如何真切。
      虽如此,他也出声应着,“最佳,最佳。”
      闻言,陆时照笑得更开心了,一面笑,一面用手去捶他,“臭小子,现在也会敷衍我了,黑黢黢,见得着什么。”
      见他此状,小厉有些不忍,道,“少爷,你若是心里难受,不若与我说一说罢。”
      陆时照并不应言,只一味偏了头去望天外,无穷无尽中,不知他望着什么。
      半晌,方听他悠悠吐道,“凌波人去,拜月楼空。”

      此后许多日子,是侯问贤从不曾有过的。
      陶玙忙于军务,也不是日日得闲,但倘有余暇,便横跨了大半个城去找她,朝夕不改,风雨无阻。
      有时见他眼底鸦青,肩上仍有宿夜雨露,仍守在公馆外等她上班,她也不是不心疼,每每劝慰,他却连道无恙,一面微笑,一面用手去寻了她的手。
      两人之间也偶有争执,每若此时,他便微微皱眉,默不作声地抽一支烟,但每次烟未燃尽,便听得他轻轻一笑,继而云淡风轻道,“犯糊涂了,怎么能与你较真。”有时她心劲上来,不依不饶道,“怎么不能较真,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便去拍她的头,笑道,“你可比孩子难哄多了。”
      他们不故作高调,也不刻意隐瞒,有时在场面上偶遇故人有心玩笑,他也能滴水不漏地发落回去,即便身处不同家族,她也从未感到丝毫难堪。
      生活仿佛变得纯粹起来,她从来没有那么纵容过自己,这样的日子,好像回到还在苏州的时侯,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发发脾气,总有人寻了糖果玩意来哄她。
      倒是陆时照,自那晚之后,也有半年不见了,即便无心挂念,她也总能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零零散散,无非便是陆氏失了侯氏这一棵大树,总不比先前风光了,而陆时照,仿佛吃了教训一般,在风月场上混迹得少了。
      转眼之间,隆冬又至,而侯问贤再无心世事,也变得忙了起来。
      侯见秀与庞荔茵的婚事,总还值得她忙上一忙的。
      侯见秀出身名门,才华横溢而温文有礼,最为关键是,若论皮相,侯家虽个个非凡,他便是这非凡中的翘楚,而他专心致学,乃高门纨绔中少见的清流,在遇见庞荔茵之前,洁身自好的侯见秀,便是阖城女子梦中情人的第一人。
      而俘虏阖城女子梦中情人的庞荔茵,算得上是顶顶幸福的人了。
      彼时她正坐在妆奁前,听着满屋赞誉而心下雀跃。
      他们的婚礼并不十分奢华,侯见秀向喜简洁,庞荔茵也不是高调的人,故而婚礼并不大操大办,来的人也多是至亲好友,朴素而隆重。
      侯问贤是女傧,此刻陪在庞荔茵身边,见她心下忐忑,有心安抚,故而取了一杯果汁与她,笑道,“还记得你与二哥的初见吗?”
      庞荔茵回之一笑,一双妙目熠熠生光,“怎的不记得。”
      “我猜也是,想必,永世难忘吧。”
      她微微点头,道,“还不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那日那么磨蹭,我又怎会无聊到去弹钢琴,若不是听见钢琴声,依他的性子,想必也不会来与我说话。”
      “嗯——那必是你琴技过人。”侯问贤取笑道。
      “得了吧,我那点雕虫小技你还不清楚。”庞荔茵回道,“不过说真的,我弹的那么普通,他居然还说了一句不错。”
      “二哥很少夸人的,他能说你不错,必是他的极限了。”
      “那倒也是,”庞荔茵面色微红,复道,“那时我心高气傲,听他只说不错,还以为他取笑我,便让他弹一首来听听。却不想——”
      “却不想二哥的琴技那般高超?”
      庞荔茵轻轻点头,她鬓边别了两粒珍珠,垂首之际,静约生光,说不出的清婉动人。“我从未听过那般美妙的琴声,他虽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却像是坐在舞台上一般,伴随了他的琴声如在无人之境。”
      “那时才觉得,得他一句不错,便是我好大的侥幸了。”
      侯问贤微微一笑,“哥哥轻易不夸人的,那时我从楼上下来,听他在那夸你,便知道,我们这位远近闻名的冷面才子,怕是要被你降伏了。”
      “那日我本是找你去看电影,却不想遇见了他,所以,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奇妙。”
      “妙得紧呢。”侯问贤一面笑,一面倾身,将准备好的东西戴到她耳边。
      那是一对钻石耳坠,做成极简洁的款式,钻石也是打磨成的圆圆一粒,极致的简洁衬托得钻石光华璀璨,想来是很不菲的。
      “新婚快乐。”她轻轻在新娘耳边说了一句。
      庞荔茵微微一愣,继而起身去桌上寻着什么,“我们这样好,还送什么东西,真是矫情,惹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侯问贤素知她向来是个口硬心软的性子,一面递手帕与她,一面道:“我的嫂子,这可是我与阿玙选了一下午的呢。”
      庞荔茵就着她手将眼尾的眼泪拭尽,“哼,我可记着了,待你与陶玙结婚时,我也要这般来惹一惹你。”
      侯问贤心知她意,口中笑道,“如此,我倒要提前谢谢你了。”
      话虽如此,心下却有些黯然,她与陶玙若想结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侯。
      婚礼是侯见秀自己筹备的,来的宾客也多是他的朋友,他想的周到,也一并请了陶玙来观礼,全然不顾侯见毓见到陶玙时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不过,他若是见到,想必会更加开心。

      “礼物送了吗?”侯问贤虽是女傧,只要得了闲,还是愿意与陶玙呆在一处,见她过来,陶玙轻声问道。
      “送了,她虽不说,我瞧着,很是喜欢呢。”她轻轻回道。
      “喜欢就好。”
      “本是我要送的,倒教你破费了。”
      “我们,还分你和我?”他笑问。
      “嗯。”她微微点头,也不再说了。
      忽地想起一件事,心头泛甜,便对他道,“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方才我瞧他们证书上写的,真好。”
      他闻言,心知她意,微微侧首,道:“这便好了,那我得仔细想想,保准让你觉得更好。”
      “啊,嫂嫂叫我了,我先过去。”她心自雀跃,不敢表露,得了机会便溜了开去。

      “问贤。”刘敏章出身世家,平素里便是大方典雅,此刻精心装扮,更是高贵雍容。她本由众人簇拥着闲话,不知如何得了空,竟唤起她来,仔细一看,身边还站了一人。
      “这位是施老的二公子。”刘敏章身侧立了一名青年,长眉秀目,瞧着倒也是仪表过人。
      见她过来,那青年率先走出一步,“施缙祥,四小姐,久闻大名。”
      侯问贤见瞧着大嫂神态,心下也明白几分,便淡淡浮了丝笑,回道:“施公子客气了。”
      “问贤,施公子也是刚刚留洋回来,人生地不熟,你便尽尽地主之谊,陪他各处走一走。”刘敏章忙道。
      “听说四小姐从德国回来,我在欧洲辗转日久,在德国,也呆过一段时间。”
      “是吗?施公子定是博学多才,二哥在高校任教,他的朋友也多是留洋归来,你们必然投机,请随我来。”她一面说着,一面带他往人堆里去,全然不顾刘敏章在侧的各种暗示。
      施缙祥显然也是久于世故,当下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随了她去,一面走着,一面对这个并无献媚的女子高看几分。
      婚礼虽依足了中式规矩办的酒宴,却在侯见秀的特别要求下,请了教堂里的神父来主持,神父是个英国人,高高胖胖满脸慈相,想是见惯了场面,此刻华盖云集也并不动色,不紧不慢地主持每一项仪式。
      观礼时,许是有心,侯问贤特意不与大哥三哥一起,反倒与陶玙不远不近地站在人群里,即便不近,侯见秀还是一眼瞧见了她,不动声色地向她眨了眨眼,侯问贤了然一笑,以作回应。
      来宾虽不少,婚礼进行却也算有序。来的人多是场面人物,自矜身份也不大声说话,只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倒是侯见秀的同事朋友,多是学问人却有几分真性情,仪式末还齐声起哄让新郎新娘拥吻,闹得侯见毓面上有些不虞。侯见秀倒不以为意,众人起哄中,他轻轻揽过庞荔茵,在她面颊上留下一个轻轻地,却又有些隆重的吻。
      庞荔茵也是多见世面的人,见此场面也不觉有多尴尬,只略显害羞地抚了抚面,侯问贤离得虽不近,却瞧得分明,她抚面之际,手指微动,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
      台上一对璧人此刻瞧着是佳偶天成,可两个人相处以来的微辛,许是两人自己才能体会,可即便笑泪相间,这段感情走到如今,也算是有了圆满的段落,接下来的篇章,不论结尾如何,也是两人一起来续写的。
      便是此时,侯问贤无比羡慕起庞荔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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